close

: 嚴岱川

: 邵衍

 

肉包包的良心提醒 : 建議不要在深夜食用,特別是在減肥的看官們,這是美食文呀~~~~

我也好想吃衍衍做的食物ㄛ!!!

 

文案:

    大耀上下無人不知深得陛下寵幸的御膳監大總管是個性格詭譎、陰晴不定的蛇精病

    作為一個蛇精病,邵衍只憑借一手好廚藝,便足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他原以為自己這種神經病早晚得有擦干淨身子麻溜等死的時候

    哪成想睜開眼,一夢千年,他居然成了個要多窩囊有多窩囊的大胖子

    面對各種不知死活試圖來挑釁自己的小雜碎

    蛇精病表示:“呵呵。”

    這是一個古代知名大御廚反穿到現代大展身手的故事

 

 

第一章

 

   邵衍有種渾身浸泡在溫水裡的錯覺,腦袋脹地兩個大,渾身麻酥酥的,眼皮像墜了鉛,費盡力氣也沒能掀開一點。

    周圍像立秋日午時三刻的菜市口那樣吵嚷。邵衍想起年少時和膳監的玩伴們偷偷溜出宮湊熱鬧:周圍擠滿著熙熙攘攘的人和氣味,劊子手舉著一柄烏青色的寬刀,含一頰鼓囊囊的燒酒,映著太陽噴出霧似的水幕。死囚們各個蒙著黑頭罩,負手捆住跪成一排,嚇得渾身顫抖。那劊子手便獰笑一聲,喊一聲萬歲,厲喝“賊子受伏!”,快刀斬下——

    ——人群便驚叫起來,邵衍被拉著手,惶然見周遭的百姓如流水後退去。

    ——他不動。

    刀口利索,那頭顱如同切豆腐似的瞬間落了下來。尚跪著的身體缺了腦袋,血柱便迫不及待地噴湧而出,澆了站在近處的邵衍一臉。

    腦袋咕嚕嚕從階上滾落下來,躺到了邵衍的腳前。黑頭罩中途松落,一顆頭瞪大了充滿血絲的雙眼直勾勾望著頭頂的人。邵衍垂首盯著看,心中便生出一股火熱來。像三伏天喝下一碗冰鎮過的酸梅汁,說不出的暢快。

    那一日他從監斬官處拿到了三十文的“壓驚費”。回去時在河邊草草洗了個澡,聽著玩伴們驚魂未定的討論,心中卻沒有半分懼怕的感覺。

    現在想來,自己古怪的性格,便是從那個時候透出端倪的吧?

    此刻,這個大耀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御膳監大總管,卻只能蹙著眉頭艱難地一遍遍嘗試掌握身體的控制權。記憶仿佛斑駁的畫冊飛速翻轉,多少早以為被遺忘的過往都從被塵封的箱匱中被重新翻開。

    終於到了最後一章。

    黑雲壓城,四下裡衝天的火光和喊殺聲。賊寇攻入了京都燒殺搶掠,內監宮女們四下奔逃,往日那些溜須拍馬的小人此刻都沒了蹤影。邵衍在自己無不奢華的膳監內溫了一壺烈酒,配上炸到酥脆的花生米,最後飽餐一頓,提著刀冷笑著迎了出去。

    哄的一聲,畫面仿佛被戳破的泡沫,頃刻間消失地無蹤無影。

    耳邊又開始響起陌生的吵嚷來——

    ——“怎麼摔的那麼嚴重?這是哪個班的學生?”

    “誰知道,已經通知教官了。早上被人發現躺在樓梯口哪裡,估計是半夜摔下來了。”

    “……不成,醫務室這邊只能簡單處理一下,趕緊叫救護車。”

    邵衍被搬過來弄過去,心中怒火翻騰,氣沉丹田,剛想開口訓斥。腦袋撞在床板上的動作卻讓他從裡到外齊刷刷地一靜——衝出大殿後模糊的記憶騰然清晰起來。

    溫熱的鮮血噴濺在臉上,舌尖嘗到比酒釀更加甜蜜甘美的滋味。刀揮起落下,骨骼關節的結構他諳熟於心,賊寇們哪怕滿身盔甲,仍舊躲不過他角度刁鑽的砍殺。

    他結果了近半伙前驅搜索的寇隊。足足三十余人。

    最後讓他停下動作的,是一支穿胸而過的羽箭。

 

    *********

 

    軍訓總伴隨著各種各樣的意外,體質弱的中暑昏厥,體質好的摔倒扭傷,或者早有舊疾的學生承受不住訓練的負荷突發一些奇奇怪怪的症狀。A大校方幾十年來早有經驗,每年到新生軍訓的時期,都會安排一部分校內醫務室的工作人員隨行處理突發狀況,這才不至於讓早晨發現到邵衍暈倒在宿舍樓下的教官手忙腳亂。

    然而即便如此,被送到醫務室時邵衍的慘狀仍舊是讓校醫們不敢下手診斷。

    從血肉模糊的後腦勺開始,順著脖子乃至整個身體,靠近地面的一側都已經被鮮血浸滿。據說宿舍樓下發現邵衍的那塊地方也是淌了滿地的血,校醫不敢拿大,迅速通知了120。救護車來之前他們做了一些簡單的消毒和包扎,再一看學生資料,立刻知道不好。

    邵家,在整個A市,都是數得上名號的望族。從祖爺爺輩開始,避過了那場混亂,輾轉海外內地創業,邵家的餐廳就開始遍地開花。

    據說邵家祖上幾代人都曾在宮廷做過御廚,邵老爺子更是向外透露過自己手上有一本祖祖輩輩只傳繼承子孫的食譜。雖然食譜經過歷代戰亂波折已經破舊不堪,然而剩餘的精華,仍舊足夠邵家人在國內美食界打下一塊立足之地。產業遍布國內各大城市的邵家,影響力在A城決計可以算深遠了。

    而邵衍,雖然不是邵家的長孫,他父親邵干戈卻是邵家的長男。邵老爺子在早些年便已經退居二線了,產業大多交給大兒子邵干戈和小兒子邵玉帛打理,作為邵家老大邵干戈的獨生子,哪怕邵衍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這輩子也必定過的順風順水。

    邵干戈為了把兒子塞進學校,直接便捐給了醫學系一棟教學樓。校方原本打定了主意讓邵衍順順利利畢業就好,誰成想這才開始軍訓,就出了這種意外。A市天高皇帝遠的,誰有資本誰就有話語權,現在邵老爺子剛剛去世,邵家正是一團亂麻的時候,誰敢去觸這些土皇帝的霉頭?

    老校長接到電話後光禿禿的腦門子出了一層油光,校領導臨時開了一個緊急會議,立刻決定救人要緊。阿彌陀佛,這祖宗怎麼就出了這種事呢?

 

    ***********

 

    邵衍暈的要命,迷迷糊糊想到自己應該已經一命嗚呼了。但等到再次醒來,那股反胃的不適卻襲來的無比清晰。

    他不等睜眼,立刻起身想吐,手臂在床上撐了一下——沒能起來。

    邵衍煩躁的要命,只恨不得手邊有些什麼東西能砸出去。現在叫他吐他也是沒力氣吐的,只好疲憊不堪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一切,卻叫他暴怒的情緒如同被潑上了一桶冰水,瞬間熄的無影無蹤。

    這是一個相當古怪的房間,比起皇帝御賜給他的太和宮內殿簡直不能看,然而各式風格,居然是邵衍從未見過的模樣。

    牆壁是一種奇異的顏色,介於鵝黃和白色之間,看起來舒服的很,卻不像是掛在牆上的綾羅,材質似乎非常堅硬。頭頂有一串亮的不得了的夜明珠,奇特就奇特在這珠光雖然明亮,卻仍舊能叫人感覺到柔和。邵衍目測了一下,夜明珠串垂下了大約四十八顆珠子,每顆有雞卵大小,珠子通體澄澈,磨出的棱角這樣看去竟然熠熠生著輝。

    牆壁上窗戶的位置,糊的卻不是上好的窗紙,而是一整塊上等的琉璃。這玩意邵衍在藩國敬獻的貢品裡看到過,小小的一套做成杯子,雖不夠水晶珍貴,但勝在稀奇。那次他做了一道玉豆乳,吃的皇帝龍顏大悅手舞足蹈,於是樂呵呵地讓他去私庫挑賞賜,卻先一步說這套杯子給不成,需得留到千秋宴上送給皇後用。

    也不知城破後,皇後和皇帝如何了……

    邵衍發了會怔,一時意興闌珊起來,他到底富貴慣了,方才對這些珍寶生出的驚訝褪去地極快。眯了會眼,等到力氣回來一些,他又緩緩偏頭去看那些床邊他看不懂的方櫃子。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櫃子上有些卻發出綠瑩瑩的光。邵衍從來天不怕地不怕,這時候倒也沒多少恐懼。他想拿個什麼東西砸那些方櫃子看看反應,心下一轉,還是忍住了。

    房間門這時被毫無預兆的打開,這動靜讓邵衍一驚,卻迅速壓下了。他盯著出現在門口的白衣人。

    值班醫生原本只是照例開門看看,對上邵衍的眼光時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退了一步,之後才喜形於色地走進屋來:“你醒啦?”

    邵衍盯著她,在不知道對方意圖之前表情十分自然,卻警惕地沒有說話。

    醫生也不在意,抬手替他摘下病床邊的藥水袋,替他換了藥,又低頭觀察邵衍的手背。

    邵衍的目光落在女醫生纖細的脖頸上,心中瞬間閃過百十種暴起弄死對方的方案,只等對方表現出異樣時迅速反擊。

    然而對方卻只是探了下他手背的溫度就放下了,一邊笑眯眯地問他有沒有不舒服,一邊按動了床頭的呼叫鈴。

    邵衍不清楚對方的目的,卻也明白一時半會的,這人沒有弄死自己的念頭。他抬起手想要看一下對方剛才在他身上到底弄了什麼手腳,目光落在手背上時,頭腦卻瞬間空白了。

    這只手白胖肥膩,手背連著一根細管子,從指尖到胳膊,簡直有他從前的三倍大!

    片刻的怔愣後,他下意識攤開手看掌心,腦中登時如同被雷劈中,一派茫然。

    這只手是斷掌。

    ——手心雙側開始,乾淨利落的一截紋。因為生病的緣故,手心沒有半點血色,照舊是白胖肥膩,一點粗糙也不見。

    而邵衍不會更清楚,從幼時開始,習武練字顛鍋鏟,他的手心,遠比許多普通百姓更加粗糙!

    他腦子嗡的一聲,升起一個從方才開始便有所端倪,但一直不敢深想的念頭。

    外頭一陣吵嚷,門又推開,一群和屋裡這個白袍者一樣打扮的人湧了進來,有男有女。帶頭一個個頭矮小的男人帶著淺綠色的面罩,指使人將邵衍的床板抬了起來,他則扒開邵衍的眼皮嘴巴左看右看。

    邵衍遭逢大變,心中正驚疑不定,但表面卻沒表露出分毫。

    醫生本來還想看看邵衍的後腦勺,對上他讓人發怵的目光,想了想還是收回了手。他翻開記錄本塗塗寫寫,一邊說道:“沒什麼大礙了。邵衍是吧?”

    這是他的名字,邵衍眉頭微皺。

    醫生沒得到回答,只好偏頭看了下他的床牌,咳嗽一聲又問:“摔傷後腦,記得自己怎麼摔下來的不?”

    摔下來?邵衍緩緩搖頭。

    見他有動作,莫名的,整個病房裡的人都松了口氣。

    醫生語氣也和緩了一些:“想不起來也沒關系,以後要注意安全。不過恐怕要休養上一段時間才能回學校繼續上課了,要打電話通知一下你父母嗎?”

    父母?

    邵衍是沒有父母的,也從沒有人將這兩個字加諸過他的身上。而這一刻他終於肯定了自己心中那個原本還不敢相信的答案。

    昏沉的腦袋在這一瞬間高速運轉起來——

    少年的聲腔略帶沙啞,卻干淨的仿佛湖水裡剛剛撈上的紗。邵衍開口輕聲回答:“我不記得了。”語氣很平靜。

    醫生筆端一頓,緩緩抬起頭來,目光落在邵衍的臉上仔細觀察了一會,眼神才逐漸變得驚愕。

    失憶?不會吧?那麼老套?還是裝病騙假期哦?

    然而邵衍平淡無波的目光卻讓他的神經莫名開始緊繃。醫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心中的質疑連萌芽的機會都不曾得到,就被扼殺在了搖籃中。

    頓時便雞飛狗跳。

 

 

第二章

 

    邵衍失憶了。

    在他盯著病號餐配套的礦泉水五分鐘後詢問醫護“這個怎麼用”的時候,A大的校領導簡直恨不能去死一死。

    偶像劇裡十部有九部要勾搭上失憶梗,但現實中這樣的情況卻不多見。邵衍不學無術的名頭在還沒進校門前就不是什麼秘密,不少人也抱著萬一的念頭期望這是一場自編自導的鬧劇,可最終醫生下達的診斷結論,到底打破了他們的僥幸。

    邵衍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除了自己的名字外,父母是誰、家庭背景、教育經歷,甚至於一些三歲小孩也該知道的常識都忘記了。個性也變得異常沉默,可以一個人坐在病房半天不動彈,有人跟他說話,他就用自己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一直看到對方訕訕地閉上嘴。

    這種堪稱文靜的表現讓人根本無法對他現在的異常提出質疑。這位從小錦衣玉食嬌慣大的小少爺根本沒有“自控力”一說,膽小嬌貴神經纖細脆弱。要是他能一連半個月克制住自己的本性演戲,也不至於一路砸錢卻連大學都考不上了。

    醫生對此的解釋十分含糊,他們能確定邵衍的腦袋裡是絕對不存在任何淤血的,雖然腦震蕩導致暫時失憶的案例他們目前接觸過不少,但失憶範圍那麼大的可真是絕無僅有。人腦本就是最為復雜的存在,哪怕一記意料之外的撩撥,觸碰到了腦神經,造成的後果也絕非常理可循。更何況後續的失憶檢測中他們也完全看不出丁點邵衍在偽裝的痕跡,這樣一起不那麼合乎常理的失憶事件在種種特殊情況下竟然也變得理所當然了起來。

    對此他們也無能為力,只能將希望寄托於時間,興許邵衍失去的這些記憶在未來的某一天中,會忽然又重新回到他的腦袋。

 

    ***

 

    邵衍平靜地任由護士將針迅速從自己手背的皮膚中拔出,細微的疼痛對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藥水注射換了另一只手,細小的吊針扎入皮膚,血液短暫地回流了出來。

    他盯著那一抹紅色,雙眼微眯,總覺得自己身邊正在發生的一切都很奇特。

    小護士好像有些怕他,實際上醫院裡的這些醫護不知道為什麼都有些怕他,扎了針迅速收拾東西走了。邵衍也沒將注意力放在無關的人身上,在沒有危險的時候,他最喜歡做的就是一個人安靜地思考。

    他已經依稀地明白到自己來到了一個了不得的地方了。

    邵衍個性古怪,卻也是個愛書的人,正史雜記看了不少,也聽聞過一些奇異怪談裡說起過類似的事件。這些天他在醫院裡呆著,別的事情沒做成,人卻見了不少。那些自稱“校領導”的人小心翼翼的態度、醫護寸步不離的照顧,明明很擔心自己卻行蹤莫測的“父母”……

    他多少能明白到一些不對,然而在確認自己不會暴露來歷之前卻不能主動開口問更多,現在他能做的最安全的准備,也只剩下探查已經被自己完全掌控的身體了。

    邵衍起身拿著藥水袋踱到窗邊,目光在通徹的玻璃窗上頓了頓,望出去,鬧市區的住院樓外綿延開一大片占地極廣的綠化花圃,車水馬龍的公路在那之外。

    他的聽力很好,車開過去呼嘯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

    邵衍又垂頭看自己一雙胖手。

    這裡有一種奇異的鏡子,竟然能把人照的分毫畢現,邵衍早在鏡子中看到過自己如今的模樣。大概是因為從小錦衣玉食不諳世事的原因,這身體雖然已經成年,可看上去卻比實際年齡要顯得白嫩一些,原本是比較討巧的長相,五官也好,偏偏被一身肥肉給耽誤了。

    太胖了,連手指都胖地粘連起來,闔不攏、張不開,走路時更是大腿摩擦著大腿,棉質的病號服將皮膚摩擦的感覺更加放大了十倍。

    邵衍覺得怪有意思的,這身體怕是有個二百來斤,走路快些都要氣喘,腦袋因為受傷的原因更是常常眩暈。這種疲弱的感覺是從小練武顛鍋鏟作息苛刻的邵衍從未有過的。

    試著蹲了一下馬步,不過幾息功夫就出了一身虛汗。邵衍也不著急,慢悠悠躺回床上小憩。學武本來就不是速成的事兒,更何況這具身體的年紀並不小了,凡事還是循序漸進著來。

    房間外忽然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邵衍手指微顫,想了想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和脂粉有些不同的香氣襲近,他聞出了來人是自己這具身體的“母親”。

    忙完了手頭上的事情就立刻趕來醫院,邵父邵母見兒子還在睡覺,下意識放輕了動作。邵母在床邊坐下,還是沒忍住伸出手來輕輕地拂了把孩子裹著厚厚紗布的額頭。看著比前幾天好些了,可指下粗糲的質感還是讓她立刻紅了眼眶。

    “造孽啊,”邵母想到這幾天的事,忍不住長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問誰,“這是要他的命……衍衍活著是礙著誰了?”

    學校對這起意外的解釋是邵衍在軍訓期間夜晚偷偷溜出宿舍上廁所,結果在樓梯口不慎跌落。可沒人比邵母更知道自家兒子有多膽小了,在家裡的時候,每晚熄了燈後他都不敢再出被窩。邵衍雖然從小被她錦衣玉食地呵護著,可論起本分來半點不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差,軍訓時過了熄燈的時間是有門禁的,依她的了解,哪怕是憋到第二天早上,邵衍也絕不敢一個人溜出來上廁所。

    然而沒有監控,也沒有目擊證人,真相還不是任由校方一張嘴來說麼?

    邵母收回手,目光在兒子沉睡的面容上掃過,溫柔地替他掖好被子,神情忽然便透出了沉沉的恨意和不甘。

    邵父看到妻子的臉色,面上掩不住地愧疚,卻只能勸慰她:“不要胡思亂想。”

    他眼底深處透出的濃濃疲倦。最近經歷的打擊太多,已經快要將這個臨近五十歲的男人給拖垮了。

    先是父親去世,邵老爺子那一手支撐著邵氏帝國不倒的調鼎手藝便這樣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時轟然崩塌;再是老爺子遺體才落葬,集團裡原本都不太來往的首席律師就忽然通知要宣讀一份一直被他秘密保管的遺囑,這份遺囑中的內容對邵父來說,莫過於壓死駱駝的稻草。接著獨生子邵衍就在軍訓時出意外了。一重接一重的磨難已經絕非“巧合”二字可以解釋,從年輕時開始到如今已經為老爺子管理了幾十年集團的邵父並不是傻子。

    邵父邵干戈是邵家的長子,底下還有一個叫做邵玉帛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兄弟倆,年齡相差不過兩歲。然而這個小他兩歲的弟弟,卻提前他一年生下了邵家的長孫邵文清。

    小兒子、大孫子,老人家的命根子。有一個占盡了感情優勢的弟弟在身邊,這句魔咒便應驗地淋漓盡致,兩房人受到的待遇差別根本無須贅述。

    然而即便是這樣,邵干戈仍舊無法相信父親會做的那麼絕--

    --在遺囑裡他除了幾處經營多年的老餐館外,竟然什麼都沒給他兢兢業業為集團工作了幾十年的大兒子留下。也只有邵衍,作為邵家孫輩得到了百分之五的邵氏股份,然而這些東西比起邵玉帛一家得到的,根本算不得什麼。邵父捫心自問,這些年老爺子哪怕不夠疼愛他,在工作上卻也算是對他器重有加的,這樣一份遺囑,根本不符合常理。

    遺囑有詐,但一切細節都完美無缺,遺囑經過公證,宣讀它的朱律師又為邵家的集團工作了幾十年,根本沒人能因為毫無證據的懷疑撼動他的權威。

    目光落在雙目緊閉的兒子臉上,邵父嘆息了一聲。雖然和兒子的關系算不上親密,可這輩子他不會再有第二條血脈了,孩子沒出事,已經算是這段時間以來重重打擊中難得的安慰。

    他知道妻子的意思,卻不願意拿這些骯髒的事情髒了孩子的耳朵,便撥弄了一下妻子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吵醒好不容易才睡去的孩子。

    邵衍在他倆離開後緩緩睜開雙眼,目光落在緊閉的房門上,慢慢古怪地笑了起來。

    他找到的這具身子,原來顯然是個不學無術的存在。家境富庶、母親寵溺、父親無暇管教,從小學問不好,也沒什麼上進心,成日裡除了吃和睡,恐怕也沒有更多的娛樂了。

    膽小、嘴饞、單純又沒朋友。從小生活在宮裡的邵衍接觸多了人精,還是頭一次碰上這樣的,心中除了新鮮外,更多的還是悵然。他原先還有些妒忌這人,同樣叫著邵衍兩個字,這具身體從小便順風順水,連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需要掌握,自然有人為他掃平一切障礙讓他活的舒舒坦坦,而邵衍自己,卻從小跌宕掙扎,為一口飯摸爬滾打,養成了這樣暴戾乖張的個性。

    可現在一想,單純又如何,最後還不是搭上了自己的命?

    邵家關係不復雜,老一輩就一個爺爺在,除了父母外,就剩下一房已經成家的同胞叔叔。

    想到這個叔叔,邵衍心中興味地琢磨了起來。

    邵父和這個叔叔雖然同父同母,年紀差別也不大,但關係顯然不親近。邵衍住院到現在叔叔一家都沒有露過面,要不是邵家父母說起,邵衍絕不知道自己日後的“親戚”中還留著這一房人。

    據說這個叔叔還有個比邵衍大上一歲的兒子。

    作為嫡親的堂兄,對方和他父親一樣,直到現在也沒有絲毫要來探病的意思。

    幼子、長孫……

    聯想起邵母的哭訴,邵衍隱隱也能明白,導致自己占據這具身子的“意外”,顯然不僅僅是個意外那麼簡單。

 

 

第三章

 

    醫院的走廊裡空空蕩蕩的,剛踏出電梯門的學生們被入目與普通醫院截然不同的裝設驚了一下。目光掃過兩邊酒店式排開的病房門,衛詩眼神有些復雜。

    身邊的劉高國大驚小怪地哇了一聲:“臥槽,土豪啊!”濟世堂醫院是A市醫療設備最先進的私人醫院,看個感冒就四位數打不住,等閑人連進來掛號的勇氣不敢生出。A大這一屆的新生大部分都只是普通家庭出身,乍然發現到這樣一個與自己所生活的環境截然不同的世界,各個都有些收不住眼。

    劉國高一回頭,發現新生裡那對和邵衍同寢室的雙胞胎兄弟還留在電梯裡,開口笑道:“丁文丁武你們倆不會嚇傻了吧,趕緊出來啊!”

    丁文丁武兄弟倆剛才不知道在想什麼,臉色並不好看,被劉國高一喊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蒼白笑著並肩走了出來。

    劉國高滿身仿佛自己住在這樣豪華醫院裡的驕傲,衛詩眉頭微皺,默默站離他遠了些,果然下一秒就聽劉國高將槍頭對准了自己:“大美人,我看你不如從了邵衍吧。看看這病房就知道邵衍家得多有錢,他長得也不醜,就是胖了點,你跟了他要什麼沒有啊!”

    衛詩厭惡地撇開眼,心中一陣憋悶。她家境雖算不上好,可也是吃穿不愁的。又因為長得漂亮,從小就追求者眾多,其中家境富裕出手大方的更是不知凡幾。雖然富裕到邵衍這個程度的並不多,可說實話,就憑邵衍那一身肥肉,衛詩就看不上他。

    想起記憶中那個滿臉肥膩笑容諂媚的矮胖子,衛詩別提有多膈應了。

    第一次跟邵衍認識,還是在A大的報名日。這位未來的准校花到校當天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也不知道邵衍是在什麼地方看到她的,總之從那以後就展開了堪稱死皮賴臉的追求攻勢。

    衛詩煩他煩的不行,偏偏邵衍每次送禮物都很合她心意。早擅長周旋在各種追求者當中的衛詩對付邵衍這種毫無經驗的青瓜蛋子簡直游刃有餘,也因此難得大發慈悲了一回,沒有早早毫不留情地拒絕他,最多在別的追求者面前吐露一些自己的苦惱,讓人家去找邵衍的麻煩。

    這次衛詩本來是不想來的,輔導員跟校領導卻直接找上了門,承諾只要她能夠說服邵衍讓邵家父母不要再因為邵衍摔傷的事情找學校的麻煩,校內就可以開後門直接提升她進學生會。

    A大的學生會可不是簡單地方,能進去的人在手腕背景上必然有各自的長處,這樣的人畢業後肯定也不會過的庸庸碌碌。衛詩的成績不拔尖,在女生中人緣也不算好,哪怕做了全A大男生的女神,憑借一張臉也是絕對無法觸及這個圈子的。

    所以她權衡了一下,還是跟著來了。但來是一回事,並不代表她願意被人跟邵衍那個胖子說成一對。

    輔導員立刻察覺到了這裡氣氛的緊張,快步上前拽了劉國高一把,笑著打圓場:“這裡是醫院,在走廊還是不要大聲喧嘩了。”

    劉高國大概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在看到衛詩的臉色後訕訕地閉了嘴。一群人因為短暫的靜默變得有些尷尬,輔導員忙打發劉國高去找房間。

    劉高國忙不迭去了。等他跑開挺遠,輔導員才面帶歉意地拍了拍衛詩的手臂:“別往心裡去。”

    衛詩勉強扯了扯嘴角。

    興許是環境太過高大上,短暫的驚詫後所有人都變得小心了起來。輔導員低頭一面看帶來的紙條上寫好的地址一面尋找方位,劉國高也沒之前那麼興奮了,丁家兄弟越走越慢,很快墜在了最後。

    找到病房門牌號之前,這群人意外碰上了另一對來客。

    輔導員一下子認出來人中那個男青年:“邵文清?你也來看你弟弟啊?”

    邵文清鎖著眉頭沒理他,越過對方的肩膀看到走在人群之後的衛詩,目光銳利了起來:“你來看邵衍?”

    衛詩呆了呆,猛然想起面前這人和邵衍是堂兄弟,臉上一時有些掛不住。邵文清也是她的追求者之一,相比起又肥又胖的邵衍,這人顯然強了不止一星半點。對方高大帥氣出手也大方,衛詩很有些心動,也跟他共進了幾回晚餐。只是感情講究循序漸進,衛詩經驗豐富,自然知道邵文清這樣的人輕易得到了不會珍惜,所以仍舊欲擒故縱著沒有和對方確定下關系。

    邵文清是邵衍的堂兄,又是衛詩的追求者,兩個人在一塊的時候難免會聊起這個話題。在邵文清面前衛詩從未掩飾過自己對邵衍的不屑一顧。

    這個時候被對方碰上了自己來探望邵衍,待會還有些和校方確認好不得不說的言辭肯定也會被聽到,衛詩有些惱怒。

    這個邵衍真是害人精!

    見衛詩低下頭不理自己,邵文清面色更加難看,然而不等開口說些什麼,余光一閃,他猛然捕捉到了探病隊伍最末尾的兩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丁文丁武!

    他瞳孔驟然一縮,後頸的毛孔都炸了起來。丁文丁武抬起頭,雙雙給了他一個求助的目光。

    滾!

    邵文清狠狠瞪了丁家兄弟一眼,努力抑制住心頭那口半是慌亂半是怒火的怨氣,率先推開病房門衝了進去。

    邵文清的母親廖和英面色平靜地看完了這一切,對輔導員一群人點了點頭,帶著自然而然的傲慢跟著進去了。

    輔導員也知道邵文清家的背景,雖然被無視,但卻並不敢生氣,只佯作不知地安排人進房間。

 

    ****

 

    邵衍已經等了很久,從不同方向傳來的腳步聲終於都彙聚到了自己的病房前,發現到腳步聲停頓了很久的時候,邵衍忍不住笑了。

    邵文清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場面。

    邵衍並沒有躺在床上,他靠在窗邊的搖椅上。比起尋常醫院要大且低很多的窗戶已經被完全打開,雖然躺在搖椅上,窗框也不過到邵衍腰部的位置。

    窗沿上細頸的瓷瓶裡盛了一朵孤零零的花,葉瓣並沒有完全開出,含羞帶怯地垂著頭。垂直邵衍手部的位置擱了一套茶盞,裊裊的水汽正從杯盞上方升騰起來,邵衍閉著眼朝天仰躺,姿態很是舒展,嘴角甚至帶著一抹淺淺的笑意。

    邵文清下意識打量他,最後在心中得出一個結論——好像瘦了。

    也是,住院也有一個來月了,傷成這樣不瘦才有鬼,原本已經快和脖子連在一起的下巴縮了回去,多少能看出點邵衍的臉型了,鼻梁也從油脂團中掙脫了出來。邵衍從小的優點就是白,像一團化不開的奶脂一樣清透甜蜜的膚色,不論陽光多麼猛烈的摧殘也沒有奪去他這一個優點。現在雪白的皮膚配合比起從前瘦了不少的體型,穿著一套淺綠色病號服的邵衍看著倒比從前順眼了不少。

    邵文清的面色不自覺柔和了許多,但一想到邵衍變成這樣的原因,目光又乍然鋒利起來。

    邵衍已經睜開眼,他轉過頭來,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邵文清,剛好對撞上他的視線。

    門口的對話他聽到一些,面前這個青年想必就是他那位神秘的“堂哥”了。這些天在醫院裡邵衍也曾聽邵家父母提起過邵文清的名字,話語裡對這個侄子還是頗為欣賞的。

    因為某些特殊的“興趣”,邵衍落在對方身上的目光多少有些意味深長。

    邵文清的來意自然不是探病那麼簡單,可進門前碰到的學校一行人早早打亂了他的計劃,聽著身後跟著走進來的腳步聲他的臉色變得越發不好看,遷怒般狠狠瞪了邵衍一眼——直直地望進了邵衍深不見底的眼眸中。

    “!”輔導員剛進屋就被裡面猛然後退的人狠狠踩了一腳,表情頓時有些扭曲,可抬眼一看,未出口的抱怨卻瞬間又咽回了肚子裡。

    邵文清也立刻發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剛才那一瞬間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懼仿佛只是錯覺,他下意識用驚駭的眼神回望邵衍,對方卻已經懶洋洋地把眼睛眯了起來。

    後來的這一伙人他沒啥興趣,又懶得交際,乾脆就裝睡不搭理。

    “邵衍,”先說話的是個嬌脆的女聲,“同學們都來看你了,你身體最近好些了嗎?”

    “嗯。”邵衍感覺到她正在走近,有些不耐煩這人自來熟的態度,睜開眼朝她那一掃,心中頓時就笑了。

    是個小美人,不過修煉的功夫還不到家,面上噓寒問暖的,眼睛裡的厭惡卻濃地快要溢出來了。

    想抱邵總管大腿的人不少,其中也不乏跟這姑娘一樣既想得好處又要立牌坊的。邵衍脾氣原本就壞,被皇帝捧了這麼些年,早些時候還忍作沒看見,到後來也懶得委屈自個兒了,有一個收拾一個,乖張暴戾的名聲從這個時候便傳揚了出去。

    現在來的這個看模樣就是有求於人,邵衍沒那點憐香惜玉的慈悲,直接開口懶洋洋道:“站遠點,別離我那麼近。”

    衛詩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三秒鐘之後整個人都僵住了,看向邵衍的目光是不敢置信的。

    邵衍見她還不走,心中就有些煩悶。這一個來月他了解了不少身邊的東西,也明白這是一個不能隨便把人拖下去打板子的時代,碰上衛詩這樣有胡攪蠻纏前兆的,就開始無比懷念自己曾經那段為所欲為的歲月。

    所有人都很錯愕他對衛詩突然惡劣起來的態度,因為從報名開始邵衍追人的架勢實在是太赤誠了,各種名牌奢飾品送個不停不說,態度也卑微到恨不能給衛詩舔腳。全A大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邵衍這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若非如此,校領導這次也不會刻意來拉攏衛詩解決邵家問責意外的麻煩。可怎麼一見面邵衍就這個態度?

    在場的不少人頓時就將懷疑的目光落在了衛詩身上。邵衍失憶的事情那麼稀奇,學校裡早就傳遍了。可誰知道這事是真是假?說不定就是有什麼東西不好面對,才只能裝失憶呢。

    衛詩出師不利,一肚子早編好的說辭半個字也憋不出來。她也不是能碰釘子的個性,為了進學生會來看邵衍本就讓她覺得委屈,現在沒被捧著,立刻就跟點著的鞭炮似的炸了。

    手上提的一兜水果直接揮手丟地上,她轉身就走,輔導員還想打圓場,就聽到她邊走邊高聲哭罵:“誰愛來誰來!當自己什麼東西呢!”

    屋裡的眾人頓時就有些靜默,大家琢磨著邵衍對衛詩忽然大變的態度,想得越深越覺得可疑,邵衍這次住院裡該不會有衛詩點什麼事吧?

    雖然平常大伙也覺得邵衍追人的方式太煩,但假如衛詩真攙和了這事兒那可就太缺德了。認識久的人都知道邵衍不是什麼霸道的個性,一直追著衛詩沒放那肯定是衛詩沒正面拒絕他。誰看不出來衛詩在為那些禮物吊著邵衍啊?她長得漂亮,又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但玩弄感情是一回事,玩弄感情得了好處還折騰人,就絕對超出了普通人對漂亮姑娘道德要求的底限了。

    這邊驚疑不定著,那邊摔門的聲響過去後,衛詩嗚咽著奔在走廊上,跑開幾步後漸漸放緩了速度,奪目而出的眼淚也收了回去。

    方才的氣憤就像鏡花水月,越靠近電梯,衛詩的臉色越是蒼白,心中止不住慌亂。她跟不少追求者都抱怨過邵衍騷擾她這件事情,原本只是因為擔心自己收禮物會名聲不好聽想出的對策,可說得多了也有不少人曾經表示要“好好教訓教訓邵衍”,邵衍也確實因此被打過幾回,只是哪一次都沒有這次嚴重。

    邵衍差點摔死這件事,不會真的因自己而起吧?

 

 

第四章

 

    病房裡的眾人就像剛被閹過的鵪鶉,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大家族裡出些腌臜的恩怨糾葛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邵家在A市穩居金字塔前端,發生在邵家子孫上的“意外”自然在很大的程度上,不能單純用“意外”來衡量。

    輔導員腦中幾乎是瞬間就閃過了幾個校領導抱怨時說的話——

    ——“大晚上的,近一點的右邊又不是沒廁所,干嘛非得去有樓梯的左邊。”

    ——“寢室裡大半夜走個人居然也沒被發現。”

    ——“腳滑了滾下來也不至於淨撞後腦勺啊。”

    ——“看著倒像是被推……”

    最後這種猜測幾乎是剛出口就被說話的副校長吞下去了,被推下去,那肯定是謀殺了。

    誰想要邵衍的命,仔細算來,倒真的不多。

    邵家家大業大,邵老爺子前段時間剛去世,按照常理推算,接下去必然就到了瓜分遺產的時候。有遺囑還好,要是沒有遺囑,那可就熱鬧了。不說別的,單邵家集團的那些股份,用於子孫平分,邵家二房的人一點不心痛恐怕不太可能。更何況,衛詩的那些優質追求者裡,可明明白白有著邵文清的一席之地,女人和財帛加在一起,得是多大的誘惑。這些天他們其實也聽到了學校裡一些風言風語。

    邵衍注意到隊伍末尾那一對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同胞兄弟臉色比剛進病房時還要蒼白,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眼神更是無時無刻不朝著邵文清的方向瞟,再猜不出真相也就枉費活這些年了。不過他並不感到氣憤,想要他命的人從來就不少,氣憤根本沒有任何作用。結合這些天他了解到的自身近況,自己死亡最大的獲益者絕不是這兩個邵父邵母口中出都不曾出現過的路人甲。

    “邵衍,”劉國高已經快被自己心裡的好奇折騰死了,忍不住出聲詢問,“你怎麼對衛詩這個態度?是不是想起來什麼了?”

    餘光處丁家兄弟一副恨不能跪下來卻強裝鎮定的窩囊樣讓邵衍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想起什麼?想起是誰把我推下樓的?”

    滿屋子人都震了一下,邵文清眉頭簡直縮成了一記疙瘩,鋼針似的目光瞬間便扎在了丁家兄弟身上,卻不知道邵衍一直在靜悄悄關注著屋裡所有人的臉色。

    邵文清的……大概是母親吧,總之沒有自我介紹過,她的表情一直如常,從進屋開始就沒開過口,只現在聽到話後回眸看了邵衍一眼,神情中的譏諷遠比心虛多,這只有兩個可能,一種是她很篤定邵衍無法恢復記憶,另一種就是她完全沒把邵衍出事的原因朝自己一家上攬。相比邵文清恨不能化為實質的恐慌,邵衍倒覺得後者的可能性要比前者大得多。

    邵文清很快就感受到了衛詩方才的處境,所有人都一邊裝作若無其事一邊隱晦地將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又是驚慌又是惱怒,他可從來沒真想要過邵衍的命!誰知道丁文丁武會這麼沒用,吩咐一點小事都辦不好!

    邵衍一手托腮,目光在屋內的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朝邵文清意味不明地笑笑,又朝隊伍末尾那一對恨不能逃出病房的同胞兄弟招招手:“你們倆過來。”

    噗通!

    膽子相對小些的丁文直接跪倒在地。

    現場再沒人敢自欺欺人了,邵文清也終於沒法坐看事態發展,直接出聲趕人:“你們都出去。”

    大伙驚疑不定地看他,一邊下意識站離面無人色的丁文丁武兄弟遠些。

    輔導員還想說什麼,邵文清的母親也有些不明所以,然而還不等他們張嘴,邵文清便怒不可遏地抬高了聲音:“讓你們都出去!我有事情單獨和邵衍說!沒聽見嗎?!”

    邵文清的母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好看的一雙秀眉狠狠皺了起來,看看將笑眯眯的目光落在邵文清身上的邵衍,又看看握緊拳頭正在微微發顫的兒子,呼吸有一個瞬間變得特別急促,眼中也閃過幾分不可置信。

    “出去!!!”這是邵文清第三次大吼。

    邵母握緊了手提包的手柄,率先轉頭離開病房。屋內的其他人面面相覷片刻,也不敢得罪邵文清,喊了聲“來兩個人抬一下丁文丁武”,就跟著一並出去了。

    輔導員一行人出來後只看到邵文清的母親廖和英挺直脊梁快步走向電梯的背影,丁文丁武兄弟倆被拖死狗一樣帶出了病房門,沒人敢和他們說話,大伙把他倆排擠到一邊另外圍成一團,目送廖和英走遠後,向來話多的劉國高才長出了口氣:“乖乖……”

    輔導員面色也有些復雜,他掃了眼臉上各有心思的新生們一眼,想了想還是開口提醒一句:“自己放心裡就完了,嘴上別到處瞎說。”

    沒人反駁他,今天看這一場大戲不過是熱鬧熱鬧,也沒人敢真的和邵文清他們一家人對著來。只不過邵衍摔傷這件事情的復雜性還是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像。心中這樣轉了一回,難免有人不可思議地看向坐在牆角的丁文丁武兩兄弟——他們倆是瘋了嗎?竟然敢對邵衍下手?邵文清到底是給了他們多大的好處?

    丁文丁武再陰損也不過只是二十來歲的人,原本聽說邵衍脫離了生命危險就一直在不安中沉浮,好不容易聽說邵衍失憶了松口氣,可沒想到過來探個病,卻直接被揪了出來……

    “哥!”丁文嚇得涕泗橫流,緊緊地抓住了丁武的衣擺,“咋辦?咋辦啊!他沒忘!”

    丁武雙眼發直一動不動,心理防線早就崩潰了,滿腦子只在不停地反復一句話——當初干嘛要貪邵文清那點錢呢?是了,也不止是錢,衛詩成天在他們倆面前抱怨邵衍有多煩人,收下邵文清那筆錢的時候,自己同樣是有給邵衍一點教訓看看的念頭的。

 

    ********

 

    病房裡便只剩下了邵衍和邵文清這對兄弟,邵文清站在離邵衍最遠的一個角落,盯著邵衍的目光就像在看瘟疫。

    邵衍搖了搖椅子,聽著邵文清急促的呼吸聲忍不住嘴角帶笑。這時代果然太安穩,邵文清少說也快二十歲的人,心理素質居然還那麼差,心裡想什麼都擺在臉上不說,被他隨便一詐,就嚇得自己先慌了手腳。這種反應倒叫邵衍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邵衍什麼都不知道,不過他這人一愛豪賭,二喜歡胡說八道,皇帝說他一張嘴舌燦蓮花,能把死人給說活。這會兒也不過是看到丁文丁武兄弟和邵文清不太對勁隨口這麼一猜,沒成想居然就猜到個八九不離十。

    他心中估摸了會時間,聽著牆角邵文清那動靜似乎要憋不住了,便先發制人地站了起來。

    他個子不高,比邵文清矮了至少一個頭,還胖,皮膚白到反光,站在窗邊時陽光照在他身上,卻讓邵文清感到一種泰山壓頂般的沉重感。

    邵衍見他都快貼到牆上了,忍不住胡扯:“知道我想起來了,你很失望吧?”

    邵文清如同一只炸了毛的公雞,他盯著邵衍,心中一池被擾亂了波序的湖水開始洶湧翻騰。面前的邵衍帶著他從未感受過的強勢,讓他覺得無比的陌生又熟悉,明明一直以來矮自己一頭,明明從小被自己欺負到大,可現在面對他的一個笑容,自己竟然緊張到一個字都不敢朝外吐露。

    見邵衍慢慢迫近,他憋地臉通紅,終於蹦出一句:“你胡說八道什麼?我不知道。”

    邵衍也沒因為他的否認勃然大怒,慢慢走近了,在兩個人不過咫尺之遙的時候,伸出一只胳膊將邵文清擋在了自己的臂彎和牆角當中。這霸道的動作因為他個頭矮了點顯得有些奇怪,但身高不足氣勢來補,在場的兩個人竟然都沒有感到滑稽。

    邵文清垂眼瞪視他,色厲內荏的表像幾乎快要維持不住。邵衍輕飄飄地問:“你不知道什麼?你不知道的,丁文丁武倒是清楚的很。”

    丁文丁武!邵文清心頭巨震,恨不得現在就出去掐死那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是了,這事情可不算是秘密,丁文跟丁武……丁文跟丁武……

    一句心照不宣的話讓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相信了邵衍的話,邵衍果然在假裝失憶!

    也只有邵文清自己清楚自己根本沒有要弄死邵衍的意思,但事已至此,再解釋根本沒人會相信,他本就要面子,這個時候也不肯服軟給邵衍屈膝,死鴨子嘴硬道:“丁文丁武跟我可沒關系,他們倆清楚什麼關我什麼事?”

    邵衍呵的一聲就笑了,盯著邵文清面龐的目光緩緩向下,落在他的耳垂和脖子處片刻,慢吞吞抬起另一只手擱在了邵文清的腰部。

    邵文清感受到腰上動來動去撥弄衣服的靈活手指,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越看越覺得邵衍變態,心中更加亂成一團。

    邵衍又胡扯:“你不承認也沒關系。要是沒有證據,我也不敢當面對上你……”

    證據?邵文清悚然一驚:“你錄音了!?丁文丁武說了什麼!?”

    邵衍盯著他,只是笑,手乾脆從襯衫的下擺探進去,蓋在邵文清腰部結實溫暖的皮膚上輕輕捏了捏。

    邵文清只覺得腦袋裡轟地響了一聲,頭皮整個開始發麻,想往後退卻只能跟牆貼地更近,想揮手給邵衍一拳,胳膊卻像被抽了骨頭似的提不起半點力氣。

    恩……挺結實的。邵衍用食指蹭了蹭掌下絲滑的皮膚,又轉到前頭來捏了一把,這麼細皮嫩肉,竟然還有腹肌……不等贊嘆,他就被一把推開了。

    邵文清像被糟蹋過的黃花大閨女似的弓著腰死死拽住被邵衍扯開的衣擺,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大罵道:“你變態神經病啊!摸什麼摸!”邵衍看他雙眼發紅,顯然已經激動到快要失去理智了,笑地便越發變態,眼神裡勾勾纏纏全是意猶未盡。

    邵文清果然受不了,幾步跨過來凶猛地扯住邵衍的衣領低聲恐嚇:“告訴你,老子不怕你!有本事你就把錄音給公布出來,是我讓他們干的又怎麼樣?推人的是丁文丁武,跟我可沒有一點關系,他們倆說的話誰會相信?你想靠這點小把柄扳倒我?做夢吧!你還不知道?爺爺他遺囑裡把整個邵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都給我爸和我了,你跟你爸媽只分到百分之五和幾間破餐館。從今以後我爸才是邵家名正言順的主人,該怎麼做,你心裡也掂量著點。”

    他說著憤憤地丟開了拽著的衣領,把手在褲腿上使勁蹭了蹭,又冷笑一聲,強作鎮定地離開了病房。出門後也不管外頭一堆來探病的學生,撒開腿就跑。

    邵衍被他丟開時的力道慣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那一盞水晶燈冒著壞水笑了會,翻身打開床頭櫃,打裡頭摸出來個手機,有點不熟練地點亮了屏幕。

    按了下那個方格,循著護士之前教的那樣轉到三個杠那裡找了一下,點了最上面那個文件,等了挺久,終於聽到邵文清失控的聲音從揚聲器裡傳了出來——“告訴你,老子不怕你……”

    哎呀。

    邵衍稀奇地晃了晃手上這個小盒子,貼在耳朵邊仔細聽了會,眼神發亮舍不得松開——真是寶貝,聲音收的果然清楚!

 

 

第五章

 

    邵文清離開後心中又急又亂,不想回家,在酒吧一個人喝到深夜才醉醺醺地跟著來尋找他的邵家司機上車。

    邵家的老宅在邵老爺子的遺囑中包括進了給二房的不動產裡,三代的經營,讓這座立於A市城郊鳳歸山的老宅把奢華刻印到了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腳踢開要來攙扶自己的管家,邵文清沉著臉跌跌撞撞摸進了祖宅徑直朝樓梯走,沒料到燈火通明的大廳中居然還坐著兩個一直等待他的人。

    “文青。”廖和英嘆了口氣去扶他,一面回頭說,“他都喝成這樣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問吧。”

    邵玉帛怒容滿面,大步過來揮開廖和英,一腳踹在邵文清胸口:“沒用的東西!爬起來!”

    邵文清還是很怕父親的,又因為沒有完全失去意識,此刻也被一腳踹地清醒了許多,哆哆嗦嗦地站起身:“……爸……”

    邵玉帛又是一腳,同時怒吼道:“邵衍住院那事兒是不是你干的!?”

    “爸!?”邵文清驚疑不定地退一步,朝廖和英看去,瞧見母親不忍心地轉開了目光,一下就給自家爹跪了:“爸!你聽我解釋……”

    邵玉帛哪有不明白的,揮手就將手上拿著的手機砸到了邵文清臉上,邵文清悶哼一聲,捂著臉在地上伏了片刻,才顫聲將今天邵衍在醫院裡恐嚇他的話說了出來。教訓邵衍的原因根本無需解釋,邵文清知道自己的父親一向只看重結果。

    “你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邵玉帛狠狠地點了點兒子,抬腳將他踹遠,“滾!!!”

    邵文清捂著傷處有些遲緩地爬起來,廖和英哭著飛奔過去想要攙著邵文清的胳膊,卻被兒子不著痕跡地躲過去了。

    “文青……”她淚水漣漣地喊邵文清的名字。

    邵文清扭開頭,也不看她,直接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廖和英哭一會兒也歇了,嗓音沙啞地問丈夫:“文青說邵衍手上有錄音,怎麼辦?”

    邵玉帛輕哼一聲:“怎麼辦,你說怎麼辦。”冷靜了一下後,他又迅速開始整理自己的條理:“邵文清剛才說的是邵衍錄了那對兄弟說的話,這個不用擔心,司法那邊的關系我會去打點,這東西不是邵文清親口說的,我就有辦法解決,A市現在稍微聰明點的人都不會拿這點東西幫邵干戈他們來對付我。現在要防的,是丁家那對兄弟掉過頭來咬人。”

    廖和英恨地牙都癢了:“我今天看到那兩個小癟三了,鬼鬼祟祟的,看樣子就不是什麼好人!要不是他們挑唆,文青怎麼可能給咱們捅下這麼大的簍子?”

    “你還有臉說,都是你寵的!”邵玉帛對妻子的推卸責任也沒什麼好臉色,“我告訴你,老爺子剛死,現在我們吃的用的手上的權利都是老子我一手搏出來的,要不是我,咱們現在都得看大房的臉色活!你給我把邵文清看好了,敢再壞我的好事,全他媽滾蛋!”

 

    *********

 

    出院這天秋高氣爽,邵衍毫不掩飾自己對車窗外這個新世界的好奇,嘴邊難得的微笑叫陪伴在兒子身側的邵母又是寬慰又是心痛。嫌棄病號飯不好吃的邵衍住院時除了水果和水之外幾乎不碰任何醫院裡提供的飯食,他從前雖然也挑嘴,可傷了一回後這個壞習慣好像更嚴重了,短短一個來月就可見地消瘦了不少。雖然看起來比以前胖過頭的模樣清爽了許多,可作為母親,邵母最先擔憂的還是兒子的身體狀況。

    邵衍卻淡定的好像從鬼門關掙扎出來的人不是自己似的,每天除了睡覺就是看書,不吃不動的身體好像也沒變虛弱,偶爾還會繞著醫院的草坪散步,和出來曬太陽的患者聊天說話,性格看起來,倒像是比以前還開朗了些。

    這樣的邵衍在邵母眼中無疑是陌生的,可兒子的成長卻又讓她感到無比的欣慰。邵衍是她唯一的孩子,懷他的時候還難產,被她九死一生帶來這個世界。這是她的命根子、未來的希望。以至於這些年讓明知道溺愛孩子不好的邵母完全無法把守住理論上的原則。但人的一生注定不可能一帆風順,尤其邵衍還落生在邵家這樣復雜的大家庭。作為母親,邵母拼盡了全力也不過只能讓孩子安逸地過完自己的前半生,可等她死後呢?

    按照邵衍從前不諳世事的性格,恐怕會被人把骨頭都啃乾淨吧?

    看來這次栽個大跟頭也不全是壞事,能讓孩子從溫室中出來看看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也算是不小的進步了。

    邵家並不像邵衍想像中那樣盡顯奢侈,雖然地處A市地價最貴的旅游區,可房子看去不過也就是電視上常見的西方風格小洋樓。相比起來邵衍還是更加喜歡朱檐碧瓦的中式建築,但看來這個時代的人們並不流行住那樣的房子。

    大概是怕兒子累,邵母也沒拖著邵衍多說話,帶他回房間後叮囑他先好好睡一覺別想其他,就靜悄悄地關門離開了。

    邵衍生疏地將窗戶給打開,傍晚溫暖的餘暉灑進來,望出去全都是碧波蕩漾的湖水。

    他將目光轉到了屋內的陳設上。

    這個房間和這些日子邵衍了解到的原主的風格顯然十分不搭,不說別的,光只這屋裡一整面牆壁滿滿當當擺放的嶄新書籍就能看出望子成龍的邵家父母和邵衍本人的思想分歧有多大。

    邵衍隨手從裡頭抽出一本,精美的裝訂和書頁讓他眼神有片刻的恍惚,看到封面能看懂的繁體字時他心中有些高興。

    ——《尚書》

    ——《黃石公三略》

    ——《丘機百記》

 

    ……

 

    看過的書被擺在一邊,左右無事,邵衍靠著窗戶,就這樣捧著那些沒看過的書如痴如醉地念進去了。

 

    ****

 

    樓下的邵父瞥到妻子下來,順手掐滅了手上的煙:“沒事吧?”

    “讓他自己去熟悉熟悉。”邵母在丈夫身邊坐下,難掩憂慮,“怎麼辦呢,醫生說有些字兒都不認識了,這還怎麼上學?”

    “擔心什麼,反正他以前也不愛讀書,就這樣唄。腦子壞了我這個做老子的也得養著他。”邵父嘴上說地不好聽,眼神卻難掩關懷,夫妻倆都安靜了一會兒後,才聽他繼續說,“當務之急,還是集團裡股份的事兒。”

    邵母一提這個就嘆氣:“以前真沒看出來老二他們是這樣的人。朱士林跟他們是什麼關系,查出來沒有?”

    朱士林就是那個在邵老爺子去世後忽然說有遺囑要宣讀的律師。

    遺囑經過公證,確實具有法律效應,可邵父並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人,遺囑上邵老爺子的簽名歪歪斜斜,半點不像是在正常情況下寫出來的,可經過了公正又有集團律師作保,這樣一份遺囑絕不是他僅憑懷疑就能推翻的存在。邵干戈也曾想過,興許這份遺囑就是真的呢?邵老爺子確實是對弟弟邵玉帛偏愛些的,哪怕工作能力遠不如自己,老爺子還是把集團下幾家相當有前景的豪華大酒店交給了他管轄。

    可細一深想,老爺子絕不是這樣意氣用事的人。

    邵老爺子纏綿病榻已經有好些年的時間,前段時間病情惡化,他還曾在和邵干戈單獨相處的時候叮囑大兒子日後要好好照顧小兒子。哪怕偏愛小兒子一些,邵老爺子也還是清楚小兒子工作能力有限,邵氏被邵干戈的爺爺鄭重其事地交到邵老爺子手上,這些年,邵老爺子從來將集團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將這樣重要的責任轉交給能力略遜一籌的小兒子,這並不是老爺子一貫以來理智的作風。

    邵家兄弟關系並不算親密,平日裡的交流也遠比普通人家的血親要客氣疏離。然而即便如此,邵干戈也不願意將自己的弟弟朝那種會向病床上的老父親下手的無恥小人身上琢磨。

    他有些矛盾,煙癮又犯了,心頭盤桓著兒子的未來,一時間除了嘆氣,竟然也沒法給妻子更多的回應。

    “你也別急,查不出來就算了。”邵母頓了頓又問:“劃給你的那幾個飯店,你有空也要去看看。想好了嗎?咱們要不要起訴?”

    邵父很是疲憊:“起訴也沒辦法吧,我們又沒證據。”

    邵老爺子是個掌控欲極強的人,在去世之前集團裡的所有股份都沒分給兩個兒子一丁點。這也導致了邵干戈現在活動起來十分的束手束腳,大房這邊目前只有遺囑裡劃分的百分之五的股份,股份少就沒有發言權,集團裡的人哪怕明知道不對勁,也未必有人敢出面替他們一家說話。

    邵母想明白其中利害,也知道這一局翻盤恐怕是難。

    在邵衍面前佯裝出的輕松祥和此時已經一掃而空,夫妻倆一時相顧無言。

 

    ****

 

    邵衍盤膝坐在床上,一遍遍默念心法。

    要說來,他自己的身世也算坎坷,最開始的記憶就是跟著一群流民們在逃難。他的父母興許是走了,興許是死了,總之,沒人知道他們的存在,邵衍之所以能活下來,還多靠流民群中一個死了孩子的寡婦。那寡婦因為丈夫和孩子相繼離去犯了癔症,總是發瘋,小小的邵衍便因此成了人們找來寬慰她的替代品。邵衍也是命硬,跟著她有一口奶水喝,吃的東西卻都和流民們一樣,泥巴樹皮填了一肚子,到最後許多大人都給吃死了,他硬是掙扎著沒斷氣。

    做流民的日子很苦,總是遭人打罵驅趕,邵衍五歲多時,帶著他的寡婦便因為宵禁時犯癔症到處亂跑被巡城官兵打死了。臥在巷中血呼啦的屍體還是他頭一個發現的,邵衍已經記不太清自己那個時候的心情,總之他跪在街邊討了一塊麻布將寡婦裹起下了葬,自那以後便成了徹頭徹尾的孤兒。

    之後沒過多久,連他在內的七八個孩子便被流民中的老大一塊賣給了人牙。這群孩子中一些去了官妓坊,一些賣到大戶人家當了奴工,邵衍從小奸猾,心中又有不甘,咬緊了牙根要往上爬,最後便被他搶到了一個入宮的機會。

    宮裡的日子並不比做流民時好過,沒閹過的內侍地位甚至比不上小太監,吃不飽倒還罷了,每日都只能睡兩個時辰,幹最粗最累的活,什麼人都能來踩上一腳。更有些侍衛和老太監喜好特殊的,還會尋機會來占便宜。宮禁森嚴,這類被占過便宜的小內侍們能活下來的少之又少,宮裡那麼大,連宮人錄都上不去的小內侍們,每天死上一個兩個根本不算什麼。

    邵衍同個屋的幾個小內侍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老公公說他們得提拔去別處幫工了,小小年紀的孩子們都懵懵懂懂當了真,也只有邵衍知道,那些人恐怕便成了第一批折損在這深宮中的冤魂。

    然後終於有一天,他也被盯上了。

    邵衍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便裝作乖順降低了對方的警惕,在對方欺身上來的一瞬間,用手心鋒利的碎瓷片割透了對方的脖子。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殺人,跪在屍體邊恐懼地痛哭了一個下午,抹干眼淚的那一瞬間,邵衍明白了自己身處的是個無比殘酷的世界。

    做流民的經驗讓他有足夠的細心抹去凶案現場的一切痕跡,再將那個侍衛丟到了宮中一處秘密拋屍的枯井,他沒再向任何人提起有關此事的一切。

    命運的轉折便在那之後。

    邵衍收功睜開眼,耳畔是潮水般喧鬧的鳥啼聲,視線落在窗外隱約透出清濛的天光,他恍惚了一下。

    隨後才記起,他已經來了另一個和從前完全不同的朝代。

    側頭看了眼門邊的掛鐘,他生疏地換算了一下,這會大約是寅時二刻。天還沒亮,不過這確實是邵衍一直以來的作息時間。

    一整晚打坐沒睡覺,這個時候他也不覺得疲憊。他修的功法是膳監的一個瘸腿老太監給的,相比較那些話本中飛天遁地的存在顯得普通了些,無非是跳得更高更遠而已,但滋養身體的效果卻是一流。

    在醫院中修習了一個來月,邵衍的傷口 便可見地好了不少,如果不是邵家父母不放心兒子的身體,他早可以出院了。

    邵衍下床伸了個懶腰,骨頭嘎嘣嘎嘣響成一片。因為丹田中終於出現的一絲氣感,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暢快。

    探頭朝窗外看了眼,別墅周圍到處都是那些喊做“攝像頭”的東西,邵衍還是熄了從二樓跳出去這種對現代人來說顯得有些驚世駭俗的出門方式。他開門下樓,四處都黑漆漆的,幫佣都沒有起床。循著味道摸到廚房,他從冰箱裡找到兩個西紅柿,便抓在手裡一並出了門。

    邵父邵母的作息時間都比較健康,早上七點鐘起床,差不多洗漱一下就可以下樓吃早飯了,幾十年來雷打不動地保持著這一習慣。

    然而這一天,相當少見的,夫妻倆齊齊在六點剛過不久睜開了雙眼。

    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從門縫、窗縫,各種各樣的縫隙中探了進來,帶著鬼祟的魅力湧進了他們的鼻腔裡。

    邵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前晚睡前掉了眼淚眼皮還有些浮腫,她迷糊著揉了揉眼睛,半晌後吐出一句:“什麼東西?好香……”

    邵父眨眨眼,也沒立時從深眠中回神。他學著妻子深深地吸了口氣,甜香味從鼻腔翻滾到心口,停頓在胸膛中反復翻滾,久久不退。

    片刻後他咽了口唾沫,有些茫然地附和:“是……是挺香的……”

 

 

第六章

 

   邵干戈跟邵老爺子生活了那麼多年,見過最多的就是數不盡的美食。作為坐鎮邵家的一方支柱,邵老爺子下廚的機會並不少,最讓邵干戈記憶深刻的就是父親做菜時行雲流水的過程,至於味道,恐怕因為吃得多的原因,他並不覺得有像那些老饕誇獎的那樣驚為天人。

    已經好久沒有什麼菜能像這道夢中飄來的香味一樣讓他驚艷了。

    雖然沒到用餐的時間,但夫妻倆的肚子早因為這奇異的濃香咕嚕嚕叫了起來。兩人匆匆洗漱完畢下樓,心中還在詫異做飯一直中規中矩的劉阿姨什麼時候居然有這等好手藝了,一進廚房便撞上了挽著袖子正在揉面的邵衍。

    作為烹飪世家,邵家的任何一座房子,哪怕只是用於度假的別莊,都修建了用具齊全位置寬敞的大廚房。這廚房裡的各種東西無疑讓邵衍感覺到既新奇又便利,不必柴就可以燃火的灶台,專業的、一溜排開擦洗地乾乾淨淨的不鏽鋼調味料架,邵衍那個時代可沒有這麼多用作調味的東西,大多數美食,都必須靠他絞盡腦汁琢磨出輔料提味。

    他原本並沒有親自做飯的打算,出外跑了半個時辰打了一套拳,回來的時候都將近五點了。邵衍的這具身體並不適應這樣突如其來高強度的運動,整個人累的幾乎要虛脫。

    只不過進家門的時候昨天見過的廚師阿姨正在做飯,見到邵衍跑步回來又是稀奇又是關心,匆忙招呼他來吃早飯。在醫院裡被病號飯折磨地一個來月沒敢吃正餐,邵衍也有些想嘗嘗主食了,便順手夾了一筷子小籠包入口,這一口差點沒把他給愁死。

    邵衍挑嘴,不是一般二般的挑,大約是小時候餓地狠了,發達後他不挑穿不挑住,唯獨對口腹之欲這一塊特別重視。往常他提拔了六個個專門伺候他用膳的小徒弟,兩個精工糕點,兩個鑽研素齋,另兩個全心葷食,鮑參翅肚山珍海味沒有不夠的,滋味連皇帝都時不時要誇上幾句,就這樣他還常覺得不得勁要自己動手弄點東西吃。可想而知連邵干戈夫妻都覺得“平庸”的廚藝進到邵衍嘴裡是個什麼滋味。

    他本以為醫院裡的病號飯那麼難吃只是特例,沒成想自己家這一頓,竟也能和醫院裡拼個不相上下。

    先前不肯動醫院裡的飯菜,邵衍從來是吃水果填肚子的。這個時代的水果多種多樣,連皇帝都寶貝兮兮的蜜桔荔枝香芒竟然隨處可見,滋味也比從前吃到的那些還要好些,反正肚子空著,邵衍每天就換不同的水果吃,感覺也挺痛快的。

    但他也不能永遠只吃水果啊!

    無奈之下,雖然跑步跑的很累了,邵衍還是認命地自己走進了廚房。邵家這位劉阿姨見他要動手做東西吃也不覺得意外,想來原主以前恐怕時不時也會自己弄東西解饞,炊具不會用也沒關系,他失憶的消息邵家上下都知道,這個劉阿姨雖然廚藝不太好,心腸卻熱絡的很。

    見邵衍切肉的動作一開始有些遲鈍後來就利索起來,劉阿姨還一邊洗菜一邊笑,說愛吃東西的人就是不一樣,什麼都忘了,怎麼做吃的卻啥時候都忘不掉。

    她這邊還在開玩笑呢,等邵衍鍋開了之後,就只剩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份兒了。

    廚房裡濃郁的香氣至少是在樓上屋裡聞到的十倍,邵父一踩進廚房裡眼睛就忍不住眯了起來。他深深嗅了一大口,想要分析一下邵衍在做什麼,沒奈何功夫不到家,嗅了半天只感覺越來越餓。

    平灶上燉著兩盅砂鍋,邵衍見邵父下來,只是瞥了一眼,手上動作半點不停。

    邵父知道兒子從醒來後性格就沉靜了不少,只好自己走過去打眼瞧,就看到邵衍盆裡揉的團面金燦燦的還泛油,一點不像普通面團的模樣,不由開口問:“你這做什麼呢?”

    “面條。”邵衍手上要用勁,說話便很簡短。

    還是劉阿姨看了過程,忍不住給邵父解釋:“先生你可不知道這一盆面裡有多少好東西。裡頭沒用一點水,衍衍把我吊了兩天的老母雞湯撇掉油和進去了,還打了兩個鵝蛋,剛才又把牛棒骨的骨髓敲出來放裡頭,這是個什麼做法?”

    邵父也不知道,他搖搖頭,便見邵衍那邊面條已經和的差不多了,圓圓一團跟剝了殼的金雞蛋似的。邵衍朝面上蓋了濕布,戴著手套揭開了靠近門這邊的一個砂鍋。

    蒸汽伴著濃香迫不及待地湧了出來,後一腳跟丈夫進廚房的邵母簡直有一種自己立刻就要融化了的錯覺,邵父精神都為這香氣恍惚了一瞬,回過神來定睛一看,才發現砂鍋裡燉的是一鍋紅褐色的湯。

    邵衍拿了個碟子舀出一勺湯來嘗嘗,見到邵父蹭蹭蹭走近,遲疑了一下,也給他拿了一個。

    邵父捧著碟子喝了半口,一口湯含在嘴裡愣是半晌舍不得咽下,他匆匆把碟子裡剩下的半口湯給老婆,一邊砸吧嘴一邊試探問:“你在燉牛腩?裡頭放了什麼?怎麼那麼香?”

    “牛腱,沒放什麼,就是燉之前炒了一下。”邵衍回答,“還沒燉爛,湯也有點甜了,這鍋沒搞好。”

    邵父回味著濃湯的滋味差點給他跪下,愣愣地看他朝鍋裡又撒了點鹽蓋上鍋蓋,再打開另一個砂鍋的蓋子。

    這是一鍋清湯,湯色透亮的,只最頂上泛了幾點油星,邵衍從手邊抓到兩把大蔥幾粒蒜頭丟了進去,也沒嘗味道就蓋上了蓋子。

    他回頭還想弄麵,便撞見了目光還落在燉牛肉鍋上舍不得挪開的邵父。邵衍愣了一下,原本不想開口,但一想到這一個月來在醫院裡對方對自己也算悉心呵護,這才開口解釋:“早上不喝這鍋,太膩。麵條裡東西放太多,得配清湯。”

    他朝案板上撒了點高筋粉,將雞湯面團給倒出來,也不多弄,擀開後拿刀劃成幾大片後就丟進了一旁電磁爐上翻滾的開水鍋裡,微微撥弄幾下就撈了出來。

    清湯鍋也燉地差不多了,揭開蓋子就看到已經開始融化的碧綠的大蔥葉。拿個勺子將大蔥葉撈出來,邵衍舀了一大勺湯直接衝進了盛好面條的碗裡。

    湯清透面金黃,撒上一把碧綠的小蔥和紅白相間的火腿絲,邵衍可不擅長伺候人,抱著自己那份就走,灶台上不分大小還擺著四五個盛好了面片的碗,要吃自己去舀湯。

    邵父也沒生氣,他現在已經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一鍋還在咕嘟的清湯上了,一個箭步衝上去舀了一大勺清湯,抓了一把蔥後,邵父想了想,還是先推給了老婆。

    碗沿有些燙,在端去餐廳的路上邵父就忍不住吸溜了一口,頓時只覺得一股清爽的牛肉味從喉管竄進了四肢百骸當中。和濃郁芬芳的那鍋燉牛腱不同,清湯是用剔了肉的牛腿骨熬的,也不知道邵衍是怎麼處理的,湯裡一點牛肉的腥氣也不見,加上蔥蒜提味,滋味簡直絕了!

    一口湯咽下去後,再喝一口,再一口,再一口——劉阿姨也舀了一勺面湯,端出來的時候看邵父站在廚房門口時還有些納悶,開口問:“先生,是不是碗太燙了?我來幫你端吧?”

    邵父一下子回過神來,臉上頓時有些尷尬,到了謝後隨口將劉阿姨的熱情搪塞了過去。

    面條才入口,邵父就知道劉阿姨那一鍋吊了兩天的老母雞湯沒白費。他這輩子從沒吃過這樣美味的面條,不必湯汁提香,單只面條本身便可以算得上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面揉地正正好,擀地也厚薄均勻,雖然不像加了蓬灰的拉面那樣彈性十足,但軟硬卻非常適口,雞湯融了牛骨髓混合成一股獨特的奇香,擀皮時沾上的那層厚厚的高筋面,此刻便成了包裹在面片外軟糯可口的保護層。吃一口滋味濃郁的面條再喝上一口清爽的湯,簡直絕配了!

    每一個步驟竟然都成了添在錦緞上的那一叢花。邵父從不知道,一碗面竟然也能叫人吃地驚嘆連連。

    邵衍卻仍舊不太滿意,母雞湯燉的不太好,也不知道劉阿姨加了什麼香料,幾乎都快蓋過雞湯本身的鮮甜了,和在面裡就有點膩。湊合湊合吃了半碗,再喝了兩口湯,自己感覺著已經快七分飽的時候,邵衍就停了筷子。

    他吃飯慢,一口面細嚼慢咽的,湯也要拿勺子舀起來吹涼再入口,倒不是裝模作樣,只是習慣使然,他從前的腸胃因為小時候逃荒給搞壞了,粗茶淡飯還可以,油葷一吃多就會絞痛。太醫給他開了個滋養脾胃的方子,除了喝藥外,更嚴格規定了他的進食方式,要求他菜肉必須進小口,每口咀嚼三十次以上,且不能吃太飽。方子挺有效的,邵衍循了那麼多年,現在換了具身子也改不掉了。

    他這邊還剩小半碗,那邊除了邵母外,邵父和劉阿姨都已經快吃完了。邵父平常端著身份吃相不敢搞太糟,劉阿姨卻不講究,直接捧著碗將湯喝了個底朝天,然後暢快地嘆了口氣,朝邵衍伸出個大拇指,還使勁兒晃了幾下。

    “衍衍我平常看你自己老拿烤箱做點心吃,還以為你就是西點弄得好,沒想到頭一次做中餐,居然這麼有水平!”

    這老阿姨剛才手把手教他煤氣灶電磁爐怎麼用,邵衍也有些喜歡她爽直的性格,聞言就對她笑了笑:“還行吧。”這一頓飯他也是摸索著做的,不習慣掌火候,一些調味料也不知道是什麼,他不過憑著直覺擱了點,沒想到雖然面條滋味一般,那鍋燉牛腱卻依然挺不錯。

    “這一點你倒不用謙虛!”估計從孩子學會走路後就沒誇過兒子的邵父有些生疏地對邵衍露出個笑,笑容裡滿滿都是欣慰,“你小時候我送你去跟你爺爺學做菜,你又懶又不開竅還偷吃你爺爺弄好的東西,我還想著你這輩子估計跟邵家的老本行沒什麼緣分了。現在這樣……這樣……”顯然是想到了大房現在風寒交迫的處境,邵父嘆了一聲,只點點頭,也不繼續說了。他打眼一瞄邵衍碗裡還剩下半碗面,開口就問:“怎麼還剩著?”

    邵衍說:“太久沒吃葷,現在吃不下。”

    嘖嘖,邵父胳膊一伸神情自然地將那吃剩的半碗面拖到了自己這邊,一改往常的裝模作樣,看著倒像是個勇於吃孩子剩飯的好爸爸了。

 

 

第七章

 

   邵衍之前在醫院裡看電視時就知道了這世界有不少做法和中餐迥然相異的美食,這讓一直醉心廚藝的他好奇心癢了好久。邵家的廚房又大又寬敞,設備比專業的餐廳還要齊全些,各種烤箱啊火槍啊等等等邵衍從前從未接觸過的東西在這都能找到。有一個熱情且懂技術的劉阿姨在身邊手把手講解,本來就有底子的邵衍很快就熟悉了。

    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新時代心中偶爾會生出的悵然也因為找到了方向不太出現了,邵衍大約生來就有烹飪的天賦,第一次用烤箱做蛋糕,滋味就比平常拿來售賣的也不差。出院後身體逐漸恢復,他每天晚上利用睡覺的時間熟悉心法和打坐,早上又要晨跑鍛煉,從一開始的跑一個小時慢慢提升到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再加上打拳,體力消耗一下子大得驚人,於是雖然恢復了正常飲食,體型仍舊是可見地在消瘦。

    好在他倒不是在不正常地減肥,雖然人眼看著瘦了,體重卻降的並不那麼快,不過是將松軟的泡芙凝練成了厚實的布朗尼。這讓原本憂心兒子身體狀況的邵母感到安慰了不少。

    身體逐漸恢復地差不多後,邵衍未來的安排便又成了放在邵家飯桌上商量的重點。邵家父母近期為邵老爺子那份來歷不明的“遺囑”奔波忙碌,並沒有太多的精力能用於陪伴兒子。邵衍的傷又才好不久,對現代的很多東西都一無所知,每天就呆在家裡做菜、看書和鍛煉,早睡早起,生活特別規律。

    可就是太規律了,沒有朋友來家裡找他玩,他自己也不知道出去透透氣,每日沉浸在已有的小世界裡沉靜的模樣開始叫好容易對他身體情況放下心的邵母轉而又開始擔憂起他的精神世界了。

    邵衍朋友並不多,也不像普通富二代那樣總因為自信而跋扈,他在人際交往中一直表現地不太熱情,也沒攢下什麼死黨之類的存在。一路平平淡淡念了小學初中高中,成績也不好,高考更是考地慘不忍睹。邵父見他這樣,本有意送他去英國留學鍛煉鍛煉,沒成想知道消息後邵衍就開始尋死覓活,說是讓他一個人出國還不如讓他去死。

    邵衍的膽小是沒治了,邵父後來一想也是,就邵衍這個耳根子軟又沒立場的脾氣,國外那麼亂,別到時候再回來個五毒俱全的。還不如原來窩囊些省心。

    捐了棟樓把邵衍塞進A大,這是全A省最好的大學了,讓他進這種大學邵家父母本也是抱著用文化熏陶熏陶他的想法。可從軍訓後出事以來,眼看快摸到十一月了,邵衍卻再沒有踏足過A大的土地。

    這樣下去不行。

    邵母當機立斷拍案:“得讓衍衍回學校去。現在小半個學期都過了,再不回學校,進度就徹底跟不上了。”

    屁個進度跟不上,邵衍當初進學校哪一個系都嫌累,後來七拐八拐直接被塞進了中文系新生最少的古典文獻學專業裡,整個年級包括他在內不過十七個新生,幾個本專業的講師教授毫無例外又紅又專,哪怕實在有真才實學,古怪的脾氣也常叫人唯恐避之而不及。

    邵母不過是想著,讓兒子去學校呆一段時間,或許會對他現在的性格起到一定的幫助,人總要出去接觸新世界的。

    把邵衍送到學校裡之後,他們也能更好地處理現在手頭上的一堆爛賬。

    邵衍對此倒是沒發表什麼意見,不就是去上書塾嘛,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這個時代太和平了,和平到他有時候都會覺得戒心滿滿的自己像是神經病。

    A大建校已過百年,歷史甚至悠久過腳下建國不過幾十年的國家,校區正門巍峨到需要仰頭才能看清全貌,龍飛鳳舞的校訓刻在巨石上立於校門兩側,筆鋒帶著文人意氣風發的凌厲,倒叫邵衍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邵父和邵母都抽空跟著一起來了,一家人進入了校領導辦公室後,受到的簡直是空前的貴賓級禮遇。

    老校長親自起身給邵家人斟茶,其實邵衍受傷這事當真是校方理虧。雖然A大也算是躺著中槍,可學生在軍訓時出現這樣嚴重的意外他們是說什麼都脫不清關係的。軍訓處保衛措施做得不夠,攝像頭安裝過少,夜間巡夜形同虛設等等等等,這些把柄足夠A大一連串的負責人吃好久的掛落。他們原本已經做好了邵家弄權傾軋讓學校元氣大傷的准備,沒成想邵衍恢復身體後不久,上頭那邊施加給學校的壓力便漸漸又收了回去。

    這顯然是邵家父母高抬貴手不再追究的證明,之前因為緊張的情緒校內領導人都在想方設法逃避責任,可被害人這邊主動放棄了報復後,原本窖藏在許多人心中的不安便也因此被極快地醞釀成了愧疚。好歹是這樣年紀的一個大小伙子,因為學校的疏忽差點丟了命不說,現在醒來了也把過去的一切忘了個干淨,連礦泉水瓶都不會開了,這在日常生活中肯定會造成許多不亞於殘疾人面臨的不便。

    他卻不知道邵家放棄追究這件事的決定也是才商量好的。從邵母想到讓邵衍繼續回來讀書開始,夫妻倆便有志一同地決定不能徹底跟A大校方這邊撕破臉。有了前車之鑒,後續邵衍在學校裡肯定會受到校方更加無微不至的照顧,反正這種追究責任的做法在很大程度上來說也只是一種泄憤之舉,想要靠著給學校壓力找到真相幾乎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倒不如給邵衍結個善緣了。

    邵衍脾氣不好,但到底是古人,對尊師重道這些規則有著天然的敬畏。在家時他對邵家夫婦極盡忍耐,現在到了學校裡,自然也不能眼看著一個顫顫巍巍的白胡子老頭低三下四地給自己賠不是。

    眼看老校長的茶壺快伸到了自己面前,邵衍起身抬手便接了過來,一邊給接下去的幾個杯子滿上茶,一邊朝老校長抬抬下巴:“您坐那。”

    老校長因為他的動作愣了愣,隨後目光就變得柔和了不少,他知道邵衍這是給自己留面子,便一邊答應著一邊坐回了凳子上,看著邵衍倒茶時漂亮的動作,心中又忍不住一陣熨帖。

    總聽周圍人說邵家這個小少爺不學無術,可在他看來,能做到尊重老師,這個年輕人的品性便必然壞不到哪去。

    兩方人都不提邵衍之前受傷的事情,校方寧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邵父邵母卻是無奈為之。邵衍出意外的原因他們他們已經朝最壞的方向打算了,可現在一沒證據二沒權勢,大房這邊元氣大傷,想要壓倒二房那邊的東風,簡直比登天還難。既如此,倒不如先把這口氣忍下,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

 

    邵衍出現在小教室裡的時候,許多人並沒有認出他。

    系裡的新生本來被編在一起軍訓,都是見過面的。可是邵衍軍訓中途就進了醫院,現在又瘦了不少,雖然還看著有些微胖,但神似邵母的漂亮五官已經很能看出輪廓了。站在那哪怕不算是什麼大帥哥,可清秀白胖的,也討人喜歡地很。

    他悶頭背著書進教室的時候大伙都偷偷打眼瞄他,猜他是誰,等班主任後頭一宣布,十來個人頓時便嘩然了。

    眾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紛紛將目光落在邵衍臉上,這是邵衍?

    軍訓時跟邵衍朝夕相對的,大伙腦袋裡都有印像,邵衍不該是個下巴脖子一般粗的大胖子嗎?現在這個白白嫩嫩的小胖子是從哪來的?

    邵衍把邵父特地為他定制的繁體教材拋到桌面,又卸下肩頭背地不太習慣的書袋,還不等坐下,便看到一整個教室的年輕人呼啦啦圍了過來。

    文獻學的新生本就不多,小教室也就不大,一圈人遠遠圍在身邊看著也沒多少。

    一個膽大女生率先試探:“邵衍你身體怎麼樣了?”

    這是班裡頭一個跟自己說話的,邵衍興味的目光從對方身上掃過,也不打算擺什麼孤高:“挺好。”

    大伙便笑了,班長李立文也小心地站了出來:“你停學那麼久,進度肯定趕不上我們,要是有什麼問題隨時找我們幫忙就好。”

    看來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像丁文丁武那樣心術不正的只是少數,邵衍曾經見過御書房裡那一群小小年紀說話綿裡藏針的崽子,現在對自己碰上了一群不錯的同窗這件事也覺得挺幸運,姿態就越發和煦:“多謝了,少不了要麻煩各位。”

    邵衍在宮裡討了那麼久生活,自然明白適當的時候該擺出怎樣的態度才更讓人容易接受。不卑不亢帶些禮貌的作風很快贏得了一堆新同學的喜歡,在知道了邵衍並不像校園裡那些普通富二代那樣不講理看不起人後他們也就放心了,畢竟也是日後要一塊呆四年甚至更久的同窗,性格好這一點實在是太重要了。

    坐在邵衍前頭的是個頭發很柔順的姑娘,大伙散開後她就轉過頭看邵衍整理教材,歪著頭眉清目秀的樣子也頗為可愛。

    “邵衍,”她看邵衍鎮定自若有條有理的模樣,忍不住開口,“他們說你失憶了,是真的嗎?”

    邵衍瞥她一眼,這姑娘瞪了回來,一舉一動帶著女孩家特有的嬌憨,邵衍對她印像不錯,忍不住就想使壞,便拿起一支筆勾了下她的下巴,眯著眼反問:“問那麼清楚,你想干嘛?”

    “切!”看邵衍只是隨便挑挑眉模樣就和剛才完全不同,女孩忍不住臉上有些發熱,轉過頭後沒多久又一臉不屑地扭了回來:“我叫孔悅,是咱們班副班長,你要是真失憶了,以後我們都會幫助你的,你也不要害怕。”

    “嗯。”邵衍笑容更大了,他回想小時候那些看他可憐接濟他的小宮女,忽然覺得女孩這種生物某種意義上來說真是一種可愛的存在。便也肅容收起了調戲對方的心態,很尊重地點了點頭,“謝謝。”

    孔悅一愣,只覺得自己臉上更燙了,沒忍住更加嘮叨了一些——

    ——“一會兒下了課就要吃中飯了,你找不到食堂,到時候就別亂走,跟我們一路。”

    食堂?邵衍頓了頓之後才回答:“我家裡那邊說會送……”

    “切!大少爺作風!”孔悅忍不住批評他,“你這樣不合群會交不到朋友的。”

    “我知道了。”邵衍好像看到了另一個熱心腸的劉阿姨,在這種無關的細節上也不多堅持,“到時候帶去跟你們一起吃,都一樣。”

 

 

第八章

 

    邵家的司機早早就等在了小班樓下,帶著劉阿姨硬要他全部帶來的兩大保溫桶,嗅到車廂內來回隱約浮蕩的香氣,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眼看下課時間快到,他望向邵衍教學樓方向的目光帶上些擔憂。作為受雇邵父十多年的老司機,他幾乎是看著邵衍長大的,對於邵衍自然也有些源於長輩的疼惜。邵衍的失憶很讓他發愁,這孩子從前人緣就不太好,在A大軍訓時出了那樣嚴重的意外,這次回到學校,會不會被排擠?

    遠遠地,一群學生從樓裡走了出來,司機低頭看了眼表,心想著邵衍大約也快出現了,便使勁兒盯著那些形單影只的人辨認。

    走在最前頭的那一群青年人似乎聊地極開心,時不時會爆發出一陣起伏的笑聲,司機嘆了口氣,心想著自家小少爺什麼時候能變得那麼開朗活潑就好了,念頭才閃過,這群人中蹦跳在最前頭的那個女孩挪開些許,便露出了走在她身後的那個正在垂首微笑的少年。熟悉的身影讓老司機一下就愣住了。

    “孟叔。”邵衍笑著朝這個近幾天相當照顧自己的老司機打了個招呼,“久等了。”

    孟叔一下子醒過神來,他不太適應自家小少爺現在的禮貌作風,頗有些受寵若驚地擺手,然後迅速從車廂裡提出兩大個保溫罐,叮囑邵衍一定要好好吃完。

    目送車離開,班長李立文收回眼光,笑著撞了下邵衍的肩膀:“行啊你,果然是大少爺,中飯吃這——麼兩大盆。司機送飯都開賓利。”

    邵衍笑笑,他也不懂車,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太好。一旁的孔悅皺起眉頭:“李立文你說話少陰陽怪氣啊,酸味冒上天了,還管人開什麼車?人家養病的時候多吃點怎麼了?”

    “哎喲哎喲!服!”李立文不敢惹她,立刻投降,玩笑兩句後,順手把邵衍提在手裡的兩個保溫桶接過來了,“挺重的,你傷剛好別拎了。”

    A大的食堂非常寬敞,並以飯菜物美價廉著稱,除了A大的學生外,也吸引了不少校外的人來用餐。偌大的食堂其實在這麼多人面前似乎也有些不夠看,擁擠的很。

    邵衍一路聽他們誇食堂的伙食,心中就對接下來的一餐飯開始滿懷期待。踏進食堂的第一時間就朝那邊一字排開的打菜區看,不過眨眼的功夫,心中那點可憐的玻璃心就碎地連渣都不剩。李立文本還想帶他去辦餐卡,邵衍隨口兩句搪塞了過去,忙不迭地跟著孔悅一塊擠開去找座位了。

    他的目光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猛然想就到了兩個險些要被遺忘的人:“孔悅你認識丁文丁武嗎。”

    “丁文丁武?”孔悅愣了一下,隨後面色一變,“你說的是漢語言文學那對雙胞胎兄弟?”

    邵衍見她臉色不對,有些好奇:“怎麼了?”

    孔悅皺起眉頭有些懷疑地盯著邵衍:“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麼?”邵衍被她這個態度搞的真的有點茫然了。

    “現在學校裡都在傳是他們兩個把你推下樓的,”孔悅因他對此事的一無所知感到十分詫異,“邵文清都為這個找了他們好幾回麻煩了,差不多見一次打一次,搞地丁文丁武現在都不敢出自己宿舍。你家人都沒有告訴你嗎?”

    邵文清?

    邵衍微微一笑,立刻想明白,不再多問也沒有回答。

    李立文帶著一群同學抱著餐盤跑近,情緒很是亢奮:“臥槽運氣好啊,今天林大頭燒的板栗紅燒肉居然沒賣完!他燒的板栗肉簡直是絕世美味!!”

    說話間一堆餐盤哐哐哐擱在了桌上,幾乎每一個盤子裡都打上了一份濃油赤醬的紅燒肉,邵衍盯著板栗和肉塊眼角抽搐了兩下,硬憋著沒讓自己說話。

    “我決定大方地分給你一塊!”李立文又慷慨地撥出來一粒板栗。

    邵衍駭然地望著對方筷子上那塊幾乎已經被炒成土灰色的板栗,油膩的肥肉根本看不出五花的紋理,半指深的肥油放肆地蔓延在竹筷上。

    他笑地溫文和煦:“我傷剛好,還不能吃重葷,謝謝了,你吃就好。”

    李立文被婉拒後相當開心,嗷嗚一口把板栗整個塞嘴裡,吭哧吭哧還想說話。他看邵衍正在開保溫罐,左敲敲右弄弄像是不知道怎麼打開的樣子,悶悶嘲笑兩聲,伸過手就去幫忙。好容易將嘴裡的板栗肉給咽下去,他剛想嘴賤邵衍連保溫罐都不會開,便被迎面衝來的一股香氣撲傻了。

    邵衍朝罐子裡看了一眼,山藥和芋頭已經融化在了湯裡,切成薄片的火腿肉肥瘦均勻,被燉成了近乎透明的黃色,這是他自己弄的,出門之前燉上到現在差不多快有四個小時了。

    另外一邊的罐子裡分了三層,兩道菜一份飯,一道西紅柿拌白糖,一道紅燒牛腩。

    西紅柿拌白糖應該是劉阿姨做的,吃過邵衍煮的那一碗面條後她就再也不為邵衍的挑食發表任何意見了,不愛吃她做的菜,她就直接弄一些這樣清爽的原味小菜。那道紅燒牛腩卻是邵衍前一天中午的作品。牛腩洗淨後放姜蒜煸炒到微干,再倒入白酒和醬油配上他的秘制小料用砂鍋燉到收汁兒。牛腩肥而不膩,表面帶些焦香,一口咬下去,又糯又軟,配上鹹香可口的湯汁——這道菜哪怕是不愛油葷的皇帝也能一氣兒吃下兩大碗,更別提其他人了。邵家的廚房昨天晚上根本就沒另外動火,劉阿姨也是像這樣切了幾個西紅柿,一家人配著牛腩同樣吃得相當盡興。就是邵干戈讓人有點操心,他血脂高,可愣是一點都不注意,牛腩一大塊一大塊朝嘴裡塞,一大鍋肉有三分之一進了他的肚子。後來邵母看到不對立刻制止了他這種自殺式的吃法,邵干戈氣得不行,一個晚上沒和老婆說話。

    劉阿姨今天恐怕也是不知道給他弄什麼才好,才把昨天剩下的燉肉煮透了又給他送來。

    邵衍拿筷子叉了一塊西紅柿塞進嘴裡,並不碰那碗牛腩,他舌頭精細,連著兩天吃同一道熱菜就有些不情願。好在現在他胃口也小,吃一份西紅柿也就差不多了,拿保溫壺蓋裡的小碗和大勺舀了碗火腿湯先喝一口——嗯,還成,就是恐怕趕著給他送午飯,湯離火地早了些。

    他暗自點了點頭,覺得自己的手藝似乎也沒退步,頗有些滿意。一抬頭——喝!

    四下裡望過來的全是狼似的目光。

    “……”邵衍垂目一看,原本坐在他身邊的李立文已經快要趴到他身上了。

    邵衍推開他。

    李立文痛哭流涕:“大神!我為我剛才的吝嗇感到羞恥,求您不計前嫌賞我一口吧!!!”

    “臉呢?”邵衍輕輕扯了下他的面皮。

    李立文毫不猶豫:“沒有那個東西!”

    邵衍笑笑,干脆一整碗推到了桌子中間,反正他也不吃。桌上的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著瞥邵衍一眼,到底忍不住香氣的誘惑動了筷子。

    牛腩的濃香簡直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上等的腩肉肥瘦均勻,簡直是一絲肥攙著一絲瘦那樣細膩,油已經被煸出了一些,最外層的焦香和入味後的肉香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滿桌小年輕立刻就被征服了。

    “嗚——這不科學!”

    “這是那種新聞上說的一斤賣好幾千塊的牛肉吧?是吧是吧?”

    碗裡剩餘的牛腩湯也被一搶而空,李立文將湯澆在餐盤裡的紅燒肉上,再吃一口,頓時就苦了臉。原本被他奉做絕世美味的紅燒肉繼牛腩之後簡直根本不夠看,哪怕外層裹著與牛腩一模一樣的湯汁,肉的口感和內部的不同也根本無法復制第一口時讓人心跳加速的美味。

    “我不知道。”邵衍在廚藝這件事上可不知道什麼叫謙虛,擺擺手道,“隨便弄的,主要是手藝好。”

    要不是在吃東西,李立文恨不能鼻涕混著眼淚一塊流。口中嚼著舍不得咽的肉,他心想著,就這個手藝,邵家不賺錢誰賺?

    其他桌的人坐立不安著,扯著脖子看這邊吃東西。

    邵衍把飯泡在西紅柿湯裡吃了兩口,被各種目光盯地也沒了胃口,隨手一撥,不喝了的火腿湯便被他“賞”出去了。桌上的女孩們還好,男孩們根本無儀態可言,一個個開搶湯底的燉材,劍拔弩張的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周圍早眼饞了很久的其他學生此時終於也忍不住了,有熟人的就一個個假路過,裝模作樣地寒暄兩聲,然後眼疾手快地夾走罐裡的一片火腿肉。

    外憂內患讓孩子們憂愁地不得了,接連被搶了好幾塊肉後,他們終於放棄了內鬥,選擇了最冷高的孔悅幫助分配。孔悅可不跟他們干這丟人的事兒,李立文死皮賴臉地磨來了工作,偷摸給自己多弄了幾片不說,最後還鬧著罐底他來舔。

    邵衍差點看吐,他在哪也沒見過這種吃相,頓時被噁心地夠嗆。李立文被發現肉少了的男同胞痛打一頓,又被孔悅教訓儀態太差丟了他們文獻學班的臉,那邊幾個好運氣搶到了肉的幸運兒驚為天人地吃完那一口得來不易的寶貝,也屁顛屁顛地轉頭回來,幫著一起嘮叨李立文。

    一頓飯吃地原本班級裡的隔閡完全不見,這也是挺少見的。同學之間雖然有關系好的,可像文獻學這一班全班人關系都親密的還是不多見。大伙兒性格都比較隨和算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自然便是邵衍這一手極具凝聚力的廚藝。

    被鬧騰著要舔底的保溫桶雖然沒遭毒害,可邵衍肯定也是不會再用了。他不愛收拾東西,自然有滿桌人搶著將他的保溫管拿去洗了收拾好,李立文狗腿地替他提在手上,浩浩蕩蕩一伙人回去的一路,邵衍被徹底簇擁到了正當中。

    與此同時,A大食堂裡的許多人也傳開了——

    ——“哎你聽說了嗎?文獻學那個一軍訓就摔進醫院的邵衍,邵家的那個小孫子,回來了。”

    “真的啊?聽說他們家最近在打官司,什麼情況”

    “我哪知道,我消息還不如你靈通。我就知道他今天帶了幾個特好吃的菜來學校,他們班那些牲口都吃瘋了。”

    “……邵家的飯確實挺好吃,可也沒到這個程度吧……”這大概是經濟能力比較好的,經常進出邵家餐館,聽著便有些不相信。

    “那可不一樣!”搶到湯底的幾個人立刻就不服了,“那味道跟店裡的完全不一樣!你嘗過了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第九章

 

   天才亮,邵衍接過劉阿姨整理好遞給他的背包,穿著一身運動裝,將汗巾朝脖子上掛。

    劉阿姨有點擔心:“能找到嗎?你學校離家裡可遠呢,開車都得快一個小時。”

    邵衍拍拍她,對自己的速度還有有信心的,坐車熟悉了幾次路線後他就決定日後自己跑步去上學。他每天的空餘時間並不多,要看書要復習基礎知識還要學會用許多聞所未聞的工具,晨起到上學的這點時間便成了鍛煉身體的最佳選擇。更何況他最近看新聞總聽說什麼油價貴,那種叫做車子的龐然大物動一次要好多油。他耳力好,最近常聽邵父邵母私下裡討論家裡的經濟狀況,似乎因為家族變動的緣故變得比從前非常不如。邵衍對這對對他相當呵護的便宜爹媽還是很珍惜的,千金易求真心難得,既然如此,舉手之勞能為家裡省點錢也沒什麼不好。

    邵父給了他一張天青色的什麼卡片,說是給他的零花錢,並不如以前多讓他省點用云云。邵衍雖然不知道這個卡片要怎麼付賬,但他平常花用的時候也不多,身上裝幾文鋼镚也就差不多了。又不是沒過過苦日子。更何況說起來,這裡的生活倒並不比他從前在宮裡時辛苦,雖然那些窮盡奢華的金銀玉器古董字畫沒了蹤影,早起也要自己穿衣,可一些讓他難以想像的便利工具已經相當大程度上彌補了這點不足。

    廚房裡叮的一聲,是邵衍設置好的定時器響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穿著轉身去廚房,二樓邵父邵母的房間也在同時哢噠一身被打開了。

    托邵衍每天六點做飯的福,邵父邵母的一改往日七點起床的習慣提早了一大截,每天嗅著廚房的香氣蘇醒也是件幸福的事,兩個人雖然早起,但精神頭都挺不錯。

    邵父一邊扣西裝紐扣一邊慢悠悠下樓,另外一個幫佣魏阿姨將燙好的報紙遞給他,邵父道了句謝,拿著報紙坐在主桌上裝模作樣地抖開,眼角的余光卻一直落在廚房裡邵衍的身影上。

    “今天吃什麼?”他扯著嗓子問。

    邵衍低頭擺弄烤箱裡熱騰騰的鐵盤:“昨天在書上看到個叫什麼蛋撻的……學著做了一下,也不知道好不好。”

    “戚!”邵父哼了一聲,“這玩意甜不拉幾的,有什麼好吃。”

    “那你吃昨晚剩菜吧。”邵衍雖珍惜得來不易的家人,但無奈天生不懂服軟,又最討厭別人指摘自己廚藝,直接一口嗆了回去。

    兒子醒來之後脾氣比從前大不少,又次次照死穴打,邵父吭哧一下也不說話了,蛋撻上來的時候瞄了邵衍一眼,示意劉阿姨給他拿。

    劉阿姨笑著給他遞了個台階,邵父裝作很不稀罕的模樣咬了一口,眼睛頓時就瞪大了。

    邵家的酒店也是有西點賣的,為此還專門請了曾在古梅三星餐廳工作過的廚師坐鎮,邵父吃過不少他們做的蛋撻,味道自然和平常市面上銷售的大相徑庭。可邵衍做的蛋撻,怎麼和那個貴地要死的廚師味道那麼像?!

    蛋撻皮簡直酥脆到了嘴唇抿一下都要化開的程度,濃厚的甜香跟將他從睡夢中喚醒時別無二致,不像許多香氣只是浮於表面的美食,這個蛋撻的濃香一直跟隨他劃入食管和胃袋,咽下去後,竟隱約還有香氣在胸口浮動的錯覺。

    蛋液也新鮮柔嫩,像一窩軟蕩的水,並不如普通蛋撻甜,反倒是隨奶油和黃油一道揉出股花蜜的清香。

    邵父哢嚓哢嚓干掉了三大個,被已經習慣了的邵母迅速阻攔住了伸向第四個的動作,劉阿姨眼疾手快端上微好的牛奶和一籠蒸餃。邵父血脂高,可不能吃更多了。

    邵父嘴角一抽,見邵衍呵著熱氣吃下一個脆生生的蛋撻,還一臉不滿意地說什麼黃油擱太多了的話,氣的都想給他一腳。

    家裡的電話叮鈴鈴響了起來,劉阿姨笑著去接,幾秒鐘後捂著話筒說是喊邵父的。

    邵父臭著臉接過話筒說了兩句,原本玩笑似的不高興就淺了,轉而浮起的是一種如臨大敵的嚴肅。

    氣氛很好的眾人包括邵衍在內都停下了動作。

    “行,你這邊先頂著,我這就出發。”邵父掛了電話,側頭吩咐魏阿姨去替他叫車,自己抽了張紙巾擦嘴,滿面鄭重地起身整理西服。

    “……怎麼了?”邵母有些擔憂地站了起來。

    邵父一邊朝外走,一邊陰沉地回答:“趙韋伯走了。”

 

    ******

 

    邵衍跑去學校的一路上都在想這個趙韋伯是何方神聖,聽到邵父說他走了的時候,邵母臉上浮現出的分明是絕望的神情。

    在路上的公園打了一套拳,臨江吐納片刻,他幾個縱身攀到樹上,由一棵樹蹦到另一處樹冠,身輕如燕。趕到學校的時候時間竟然也不晚。

    他草草擦了把汗,提著背包就去了宿舍樓,A大的宿舍樓有二十四小時供暖的大澡堂。澡堂多用於體育課後,這個點鐘,到處都很安靜。

    大澡堂只開了一個龍頭就水汽蒸騰起來,邵衍在角落衝洗著,心中不自覺就回想起從前的生活。那個時代的必需品可沒現在這麼便利,為了應對如他現在這樣臨時起意的吩咐,灶房和膳水間每夜都需有三個女婢或內侍守夜,邵衍小時候也干過這活,灶膛裡的火一旦熄滅,那可是掉腦袋的大事。

    他笑了笑,掃清腦袋裡浮現出的各種各樣的極刑場面,洗的差不多預備去穿衣服的時候,卻忽然聽到澡堂外有兩個人說起了自己的名字。

    其中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道:“一會兒還有公開課,我一點都不想去。碰到邵衍怎麼辦?”

    “要點名的。”另一個人勸道,“不想見也早晚要跟他見面的。說實話比起邵衍,我更不想見邵文清。”

    “媽的,這個邵文清太不是東西。”先前那人憤憤地罵道:“衛詩昨晚上又跟他去吃飯了,婊子!”

    邵衍探頭一看,開始還有些沒認出,後來才想起來,這不就是上回在醫院裡見過一面的丁文丁武兄弟倆嗎?

    趿拉的拖鞋的兄弟倆一人端著一個盆,邋裡邋遢的沒一點精神,垂頭直奔最近的一處淋浴而去,顯然沒發現到不遠處正在衝澡的人是邵衍。邵衍眯眼回頭盯著他倆看了一會兒,抖了抖將手上的毛巾圍到腰部朝他倆走了過去。

    他走路腳尖著地,加上最近開始習武,簡直就像一只悄無聲息靠近的貓。丁武被一腳踹到凌空,砸摔在浴室隔斷牆上的時候,甚至還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腳簡直鑽心剜骨地疼。丁武整個人屈成一團縮在牆角無意識顫抖了片刻,才慢慢提起力氣短促呻吟,手指虛弱地在地上亂抓。

    一旁的丁文嚇得臉都白了,眼見笑眯眯看著丁武的邵衍忽然抬起頭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後背的汗毛就像被雷劈了似的一下炸開。他轉身要跑,卻比不上邵衍的速度,被快他一步的邵衍同樣是一腳踹趴到了地上。

    丁武這時候才有力氣抬起頭來看是誰動的手,他看到邵衍的臉,一開始還沒能認出來,等到片刻之後才猛然意識到了什麼,斷斷續續地驚恐道:“邵邵邵邵……邵衍!”

    “很久沒見了啊。”邵衍笑的尤為和藹可親。本來嘛,他自己跟他們又沒啥深仇大恨。不過占了這具身體,他也不能一點責任也不負,雖然因為客觀條件不允許不能很快讓這兩人蹲大獄,但該討回的公道他還是要討的。

    丁武壓根沒時間去想邵衍為什麼變瘦了那麼多,對方臉上和藹可親的微笑在他看來簡直比鬼還要嚇人。他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將手伸過來,越過自己的臉……頭皮一緊,邵衍拽住了丁武半長的頭發。

    “啊啊啊啊……”肚子鑽心地疼,被拽著頭發拖行的丁武只能蹬著腿徒勞地抵抗,一旁被邵衍踹開的丁文聽著哥哥的痛呼本想去搭救,被邵衍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立刻就老實地趴在地上不敢動彈了。

    毫無預兆的毆打把丁武嚇懵了,邵衍悶不吭聲上來就打的舉動顯然不是正常人能干出來的,打完之後還笑眯眯地和自己打招呼,丁武又痛又怕,什麼有淚不輕彈全是放屁,連鼻涕都淌出來了,嚎啕著求饒:“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我只是拿錢辦事而已,冤有頭債有主啊……”

    邵衍將他拖到澡堂旁一條蓄水的洗腳池邊,嘿嘿笑了笑,拽著他的頭發就把他的臉按進水裡了。

    丁武開始猛烈地掙扎,整個人像過電似的劇烈抽搐,窒息的感覺令人絕望。在他幾乎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頭皮卻猛然一痛,腦袋又被邵衍提了起來。

    邵衍拍拍他的臉:“冤有頭債有主。啊?”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丁武嗆了幾口水,眼神開始變得渙散。

    嘖,這樣不禁打。邵衍甩手將他死狗似的丟到一邊,鋒利的眼神一掃,便定住了想要偷偷逃跑的丁文。

    他咧開嘴角,露出一嘴雪白的牙:“過來。”

    丁文頭腦一片空白,面前的邵衍一舉一動都像極了惡鬼,他一邊茫然地搖頭一邊無意識地朝後倒退,全身都開始若有似無地發起抖來。

    “嘖。”邵衍不耐煩了,眉頭一挑,“讓你過來。”

    “哇!!!”丁文一下就哭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後膝行,整個人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是我哥推的……不是我啊!!!”

    邵衍一腳就把他踹去和他哥作伴了。

    做完這些,他就近打開了一個水龍頭慢悠悠洗手,然後一邊上肥皂一邊問:“我聽說,邵文清最近在找你們的麻煩?”

    丁文趴在地上喘了會兒氣,小心翼翼地抬頭窺他一眼:“……他翻臉不認人……”

    邵衍抬手把肥皂砸到了他臉上,樂呵呵道:“繼續編啊。”

    丁文被他的眼神一扎,險些尿出來。兄弟倆被這樣痛打一頓,又知道邵衍是個明白人,哪裡還敢隱瞞,立刻一邊哭一邊識相地把真相說出來了。

    無非就是收錢替邵文清打煙霧彈這點事,邵衍之前說的錄音算什麼?到時候兄弟倆隨便推一個替罪羔羊出來不認賬,憑A市邵家那麼大的權勢,還不是說撈人就撈?丁家兄弟家境不怎麼樣,還領著學校的救濟金呢,邵文清承諾等這件事過去後給他們一筆錢送他們去外省的大學讀書,為了少奮鬥十年,兄弟倆就狠狠心答應了。這幾天做戲也很辛苦,總被邵文清打,邵文清心中恐怕真的有怨氣,每次都拳拳到肉,一點不攙虛水。兩方人現在就等邵衍把錄音拿出來發難了。

    呵!

    邵總管笑眯眯聽著,心頭一下就敞亮了,肚子裡的壞水一邊朝外冒著,一邊沒頭腦地開口問了一句:“對了,趙韋伯是誰?”

    丁家兄弟說完話之後本來已經做好了再被打一頓的准備,雙雙閉著眼認命地埋做一堆。沒想到等了半天拳頭還沒落在自己身上,邵衍的不按套路出牌讓他倆齊齊都有些愣:“……啊?”

 

 

第十章

 

   邵衍原本也多少猜測趙韋伯這個人對大房一脈很重要,可那到底只是猜測,聽丁家兄弟一陳述,他才明白到上午接到那個電話的時候,邵父的面色為什麼會難看到這種程度。

    丁家兄弟到底只是普通人,知道的並不多,只知道趙韋伯在美食界非常有名氣,也替邵家工作了很多年,邵家許多名聲極好歷史悠久的老餐廳都在他的管轄之下。邵家的餐廳頻頻上省內或者國內的宣傳雜志,有大半都是將趙韋伯當做代言人采訪的。

    這幾乎是除邵老爺子外邵家的另一張臉面。

    邵衍信息有限,一下子琢磨不透這些,見澡堂外依稀能聽到有人來洗澡的聲音,便又沖了把澡,嚇唬了一下丁家兄弟兩個施施然走了。

    丁家兄弟在洗腳池邊臥了一會兒,身上疼地起不來,可這個模樣讓新進來洗澡的其他同學著實是嚇了一跳。一開始挺多人還不敢靠近,到後來,不少人就開始將怪異的目光落在他們倆身上。兩個男的,還是兩兄弟,一|||掛赤|條條地躺在浴室裡……這是正常人能干的事兒嗎?

    好容易緩過點勁,他倆才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丁武有點記恨剛才丁文在邵衍面前推卸責任的話,但並沒有表露出來,丁文好像也忘了這回事,埋頭走了一會兒,反倒率先開口:“哥,你說邵衍怎麼一下子變得那麼能打了?軍訓的時候他還跑不動嚷嚷著要請病假呢。”

    丁武沉著臉:“你問我我問誰去?還能是鬼上身啊。”

    丁文打了個哈哈:“那咋辦,我們要去找邵文清說說這事不?”

    “說個屁!”丁武等到周圍都沒有外人的時候才放開膽子惡狠狠地說,“你他媽剛才招供的時候嘴倒是挺快,現在又要去告訴邵文清?想找死也別拉著我!”

    丁文一琢磨也是,就閉上了嘴,心想著這頓打又白挨了。他原本還有些不甘,腦袋裡邵衍似笑非笑的畫面一閃而過,立刻嚇了個踉蹌。

    從宿舍樓回教學樓的路上要路過校門,邵衍一路慢跑著環過花圃,便看到周圍靠近校門的人都紛紛朝兩旁退開。他抬眼,就看到一輛黑車子緩緩停在了校門口,前頭下來個穿黑衣服的高大男人,彎腰打開了後車門。

    邵文清從裡頭鑽了出來,穿一件藏青色的襯衫配米色褲子,他低聲和為他開車門的男人說了些什麼,目光無意識地四下一掃,便立刻愣住了。

    邵衍雙臂環胸靠在花圃上,意猶未盡的目光掃遍邵文清的上上下下。邵文清只覺得那天在醫院裡被摸的記憶像是潮水般兜頭蓋下,頭皮一陣發麻。

    等到他回過神的時候再看,邵衍已經不見蹤影了。

    他捂了下發燙的耳根,心不在焉的異常姿態讓送他的司機有些不解:“少爺?”

    邵文清眉頭微皺,只覺得自己心中的情緒有些奇怪的波動,懶得理身邊的人,一把將他推了開。

    進學校的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回想著剛才碰到邵衍的那一幕。他也算是和邵衍一起長大的,從小就不怎麼喜歡這個胖到有點蠢的堂弟,給予他的關注自然相當的少,以至於當初買通林家兄弟下手教訓邵衍的時候心中也沒什麼負罪感,起因不過是作為男人討厭自己看上的女人被覬覦罷了。

    可現在再見面,他才猛然發現到邵衍在他心中的地位似乎還是和平常人不一樣的。邵衍這段時間瘦了很多……人也變得精神好看了,穿著一身普通的休閑裝也比從前有氣質了許多……

    他這樣想著,猛然便聽到不遠處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文清!”邵文清抬起頭,便看到不遠處的衛詩邁著碎步跑來。高挑瘦削的女孩骨肉勻停,渾身都泛著和周圍一切迥然不同的光芒。但邵文清卻奇異地再提不起從前的熱情了,好像面前這個前不久才叫他神魂顛倒的女神在不知不覺間就墮下神壇,變成了萬千平凡女孩其中的一個。

 

    *****

 

    晚上邵衍跑步回到家,邵父邵母正在鄭重地商討公司。

    邵衍進門的時候剛巧碰到邵母在擦眼淚:“……要早知道是這麼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怎麼了?”邵衍反手將門關上,把包交給了從樓梯下面躡手躡腳跑出來的魏阿姨,然後快步朝著邵父邵母而去。

    邵父邵母對視了一眼,都覺得不能再把一切都瞞著這個已經沉穩了許多的孩子了,他總要明白世界的殘酷額坎坷的。

    邵父把煙掐在煙灰缸裡:“趙韋伯去投奔你二伯了。”

    “趙韋伯跟我們是什麼關系?”

    聽他這樣問,邵母一時間連眼淚都不知道怎麼掉,邵父看了兒子一眼,也覺得挺無語的:“他是你表舅舅。你外婆認的乾兒子,你外公外婆去世之後,你媽把他帶來照顧,把他送去和你爺爺學手藝。也算是你比較親的親戚了。”

    哦,還有這麼層關系在。邵衍點了點頭:“沒血緣關系嗎?”

    “誰知道。”邵父嘆息,“老一輩的事兒,也說不清楚。當時認親的時候,只說是你外公戰友的遺孤。”

    邵母又偷偷抹眼淚,顯然被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在這樣艱難的時候選擇的背棄傷地不輕。

    邵父掃了妻子一眼,把紙巾盒子推過去一些,又說:“也該讓你知道家裡的事了。你二伯……你知道你二伯是誰吧?”得到了邵衍肯定的點頭後他才繼續道,“你二伯跟爸聯系說要買你手上的股權,爸沒同意。最近他在卯足了勁對付咱們。他現在拿了邵家的關系人脈也多起來了,這些天幾個酒店麻煩事都不少,我也沒時間顧及那麼多。結果今天你小舅舅直接帶著他幾個主廚的大徒弟走了,說是你二伯給了他一部分邵家大酒店的干股。從今往後他就是邵氏的股東之一。他這一手,還真叫我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邵衍還鬧不太清楚這個時代的很多規則,一時也沒胡亂開口,那邊的邵母擦干眼淚後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忽然開口小聲說:“要不……我去找找我玉珂姐吧?”

    邵父顯然知道她說的是誰,一開始還有些意動,片刻後又為難地皺起眉:“這麼多年沒上門走動,現在有事了就去求人……”

    “那還能怎麼辦呢……”邵母又哭了,“我們現在還能求得到誰?我和玉珂姐好歹出嫁前有感情基礎,她嫁到嚴家之後就出了國,我爸為這事兒都恨死了,臨走前都告誡我不要再聯系她。哪是我自己不想走動啊……”

    “你你你……”邵父臉都皺成了一團,“我也不是說你的意思啊,你怎麼又哭了……”

    邵衍心中琢磨著聽來的信息,夫婦倆一個安慰一個哭,三口人都各有各的忙碌,家裡的門鈴卻忽然有了動靜,魏阿姨匆忙跑去開門,下一秒臉上明顯多了驚訝。

    她是邵母從趙家帶來的阿姨,對邵母的交際圈很是熟悉,此時立刻回頭提醒:“太太,玉珂小姐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竟有那麼巧的一件事。邵母當下沒反應過來,頓了幾秒後猛然反問:“誰?!”

    她一面問著,卻也不等回答了,匆忙擦干眼淚打理儀容。一旁的邵父站起身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有些狐疑道:“這都快六點半了……”

    魏阿姨已經帶著一個穿灰白粗呢長外套的女人進來了。邵衍看著她,對方模樣比邵母大上五六歲,精瘦,個頭不高,但眉眼都有著和邵母截然不同的鋒利味道,顯然是個養尊處優且極具自信的女人。她手上提著一個短柄的手提包,在看到邵母的一瞬間就被抬手砸到地上了——

    ——“你真出息了啊!”李玉珂柳眉倒豎,指著邵母狠狠來了一句,目光中卻又有不忍。

    邵母看著有些怕她,眼神裡又是思念又是不敢置信,隱約還透出幾分對極親的人才露出的委屈。她原本已經走出了待客的沙發區,被這樣罵了一句後又停下了步子,遠遠地望著李玉珂只是流眼淚。

    “都多大的人了!”李玉珂嘴跟刀子似的,腳下卻半點不停,快步走到邵母面前一把抱住了她,嘴裡又是責難,“家裡都這樣了你還惦記著那點過去的事,你是傻子嗎?受委屈了不知道來找我?!”

    也不知道這句話觸到了什麼,邵母一下子就跟崩潰了似的抱著她放聲大哭起來。兩個年紀加在一起快一百歲的老姐妹一個“玉珂姐!玉珂姐……”地喊,一個嘴裡不住地罵罵咧咧,場面看上去又是古怪又是感人。

    邵父被妻子的哭聲弄地有點手足無措,老婆被罵也讓他感覺有點不高興,正呆在原地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後腳魏阿姨便又帶了個男人進來,才叫他覺得自在了些。

    那男人的氣質和李玉珂倒是如出一轍,雖然人挺胖還挺著大肚子,步伐也慢悠悠的,可渾身上下的氣勢就是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樣。邵衍敏銳地感覺到了對方舉止中無法遮掩的一絲匪氣,心下頓時就有了定論——這人看著不像是走正道的。

    嚴頤就跟沒看到屋裡古怪的敘舊場面似的,笑眯眯朝著邵父走過來,一面伸出手,一面親熱地寒暄:“老妹夫啊,咱倆這麼多年也沒見過面,我可是久仰大名了!”

    邵父見他這個姿態,心中一瞬間竟然生出股類似受寵若驚的緊張。嚴家走的可不是什麼正經路子,整個A省的地下都不敢說還有第二個主。小輩們恐怕不知道,可邵父這些同齡人們,又有哪個沒聽過嚴頤年輕時打江山時的凶狠作風?邵家幾代為商都繞著灶台清清白白,這些年明知道邵母兒時的好姐妹嫁了這麼戶聲權赫赫的也沒敢走動,此刻看到人家話語中那個不啻於三頭六臂怪的大哥級人物竟然這樣和藹親切,邵父一時間抵觸立馬去了大半。

    邵衍眯眼盯著來人,這人身上的血腥味瞞得過沒見多少世面的邵父邵母卻瞞不過他,對這一對莫名來訪的老夫婦,他一時間也有些拿捏不准該用什麼態度。

    “這是邵衍?”嚴頤和邵父寒暄完,兩個人的關系可見被拉近了好些,便笑呵呵地對邵衍伸出一只右手。邵衍的目光不動聲色在他面上掃了一圈,微笑著也和他握了一下:“嚴叔。”

    嚴頤愣了一愣,下意識正經了些,他剛想回句什麼,邵衍便先一步松開了手。

    嚴頤眯起眼,不得不說心中實在有些意外。這麼多年雖然沒見過面,可他才不會真的一點不知道邵家的消息。邵衍的名聲他也是聽過的,膽小貪懶怕事嘴饞,可以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比較懦弱的富三代。

    但眼前見到的這一個,和他原本心中所想的,簡直有天壤之別。

    “嚴頤!”那邊的李玉珂可算是將邵母哄地不哭了,老姐妹說了會兒話,提起趙韋伯做的那些事情後她差點氣厥過去,聲音跟蹦豆子似的往外開冒:“邵玉帛那一窩雜種敢欺負我李玉珂的妹妹,當趙家沒人了吧!不給他點教訓嘗嘗,真忘了天高地厚四個字怎麼寫了!”

 

 

第十一章

 

    邵衍默不作聲地聽了半個晚上才弄明白,原來這那個叫做李玉珂的女人是邵母的遠房親戚。原本八竿子打不著一邊的兩個人,連姓都不是同一個,卻因為小時候的一些變動,被命運牢牢地連在了一起。

    李玉珂的雙親在很早之前就去世了,那個年代各處條件都困難,家裡走動的親戚根本再勻不出一口飯。鄉村裡封建,李玉珂的爺爺奶奶一是接受不了兒子去世的真相,二也有些重男輕女,朝外只說李玉珂的命硬留不得,結果整個村子裡都沒人敢和李玉珂接近,生怕被克。

    大隊裡不管這事兒,但也不能眼看著孩子被餓死,七拐八拐的也不知道怎麼就被他們查到了在A市做領導的趙家人。邵母的父親趙升平當初有些權名,家中自然也寬裕些,因為年輕時和李玉珂的父母有交情,看李玉珂心性不壞又可憐,自家又多年沒個孩子,就把她給收養了,當做親女兒照料。沒想到李玉珂進門才不久,邵母的媽媽便懷上了邵母這一胎,求醫問藥了那麼多年的難題迎刃而解,趙升平夫妻因此對李玉珂更加疼愛,總覺得這個孩子和他們命數相合。

    李玉珂就這樣一直在趙家生活,她性格剛猛,又潑辣伶俐,敢說閑話的統統被她打閉了嘴。後來邵母出生,她對這個妹妹寶貝地不成,連送去幼兒園的一路上都要抱在懷裡,誰敢碰妹妹一下,那可比動了李玉珂自己還下場慘烈。這份特殊的感情李玉珂只給了邵母一個人,哪怕後來更油滑的趙韋伯進了趙家門,也沒能讓她同樣地另眼相待。

    日子這樣平平淡淡地過著,然後忽然有一天,李玉珂往家裡扔了個大炸彈——

    ——她看上了嚴家大兒子嚴頤,兩個人已經私定終身了。

    這可真是嚇死人了,趙家走的官途,趙升平一輩子哪兒和嚴家這種混混打過交道啊?心中自然也怕嚴家的壞名聲影響趙家仕途,又擔心大女兒被嚴家的壞男人騙,怎麼可能同意?可沒想到李玉珂剛猛的作風直接從生活延續到了感情,在明白到趙升平不可能同意她這門婚事後,她直接跪地給趙升平夫妻磕了三記響頭,然後毅然決然地跟著嚴頤私奔了。

    其實也不能叫私奔,那個年代,應當是“追求自由感情”。但趙家無可避免地也因此受到了些指點,後來隱隱約約傳回了李玉珂婚禮的消息,趙升平被氣地放下狠話要和大女兒斷絕關系,自此之後竟然真的就沒有再聯系。哪怕李玉珂找的小貨車把電器家具運到了趙家門口,趙升平也能抵著門喝令他們給退回去。

    臨終之前,趙升平憋著一口氣,硬是強迫小女兒發誓再不和長姐來往才咽下去。趙升平死後李玉珂來參加了葬禮,穿著一式西方風格的黑外套黑裙,手臂上戴著白紗,遠遠站在殯儀隊之外和邵母四目相接,但從始至終沒有靠近。

    從那往後,邵母就再沒見過李玉珂的蹤影。只知道嚴家越來越勢大,李玉珂生了個男孩,李玉珂生的男孩上幼兒園了,連去幼兒園都帶著四個黑西裝黑墨鏡的保鏢。

    邵母結婚那天,也是這樣的黑西裝保鏢送來了一整車嫁妝。邵母默不作聲地收下了,父親臨終前的話像一句魔咒,但她心中始終是有著這個姐姐的。

    再回首幾十年,姐妹相見,邵母才猛然明白到自己心中這麼多年,其實一點也沒放下過對對方的思念。

 

    *****

 

    李玉珂替邵母抱不平,說要教訓邵玉帛一家,但事實上連邵衍都知道,這句話做起來並沒有說出口那麼簡單。

    邵家三代人積累下的權勢不是說著玩的,嚴家在黑道聲名顯赫,可發家畢竟不過二十多年,新貴和舊權的碰撞恐怕很難單純用勝負二字形容結果。

    邵母也嘆息,反倒來勸李玉珂:“算啦,我們也沒有證據。老爺子遺囑白紙黑字在那,有問題又能怎麼樣?邵玉帛現在正風光,和他對上,你們也未必能落到好。”

    李玉珂沉默,邵母說的確實是實情。來找邵母之前她就打聽過了邵家遺產裡的這些彎彎繞繞,自然對很多內情也了若指掌。邵玉帛當初繼承邵氏出示的是具有法律效應的遺囑。這就是最難辦的一環,A市負責遺囑公證的部門內關系很復雜,有些人未必是嚴家能輕松吃下的,背後再站著一個累積了近百年人脈的邵氏集團,手握邵氏百分之五十股份的邵玉帛在如今的A市已經擁有了極大的話語權。就連嚴家,也不能輕描淡寫地將此視而不見。

    邵父試探問:“A市管不了,再往上……?”

    李玉珂沒說話,嚴頤思索了片刻之後,還是實話實說了:“往上的關系更深。你恐怕不知道,你那個弟媳婦廖和英,他爸廖德好像遇到了貴人,我兒子說他們一家現在連在B市都勢頭很大。”看邵父滿面都是驚詫,他又抬手拍了拍邵父的肩膀,“你也別急,我兒子明天就能從B市回來。他認識的人多,對B市那邊的大關系也了解,我讓他明天直接到咱家,有什麼問題一家人坐下來一起討論。總能多點主意。”

    “你兒子?”邵母立刻就有些激動,“是小川吧?小川該多大了?我記得他比衍衍大好多呢。”

    談起兒子,李玉珂的眼神也柔和了很多:“都二十七了,比衍衍大八歲。”

    “現在嚴家的生意已經交給他了?”邵母得到確定的回答後,忍不住就有些羨慕,“真是能干。我家衍衍要有小川半分好,我也不至於操心那麼多年了。”

    躺著中槍的邵衍:“……”小川?呵呵,這哪位?

    李玉珂的表情卻有些奇怪:“好什麼啊,悶葫蘆似的,也不知道像誰。衍衍哪裡不好了?我看他也穩重著呢。”

    邵母心想著那是現在,你不知道他以前的德行呢。這念頭一閃而過,她又有些欣慰,從摔了那一場之後,邵衍的行事作風比起從前來真的是凝練了太多,這個時候便也沒想著再謙虛,只出聲招呼:“這個點鐘來,都沒吃飯吧?家裡還有點家常菜,都是衍衍親手做的,味道還不錯。留下來吃點吧。”

    李玉珂一直拉著邵母的手,到這個時候也沒松開,聞言直接回答:“今晚我和老頤不走了,就住這!咱倆那麼多年沒見面,今晚好好說會話。”

    嚴頤很順從妻子,略帶殺氣的五官一笑就很是慈祥:“衍衍做的飯?是了,我記得衍衍小時候也和邵老爺子學過一段時間,廚藝肯定好。”

    他這話純粹昧著良心來的,A市上頭點的人家誰不知道邵老爺子對邵衍這個孫子不感冒啊。要真有天分邵衍這些年也不至於過得那麼荒唐,他開這個口也不過是客氣客氣而已。

    沒想到邵家夫妻兩個竟然全沒謙虛,尤其是邵父,聽到這話眼都眯成了兩彎,嘴裡一點都不誠懇地說著“哪裡,哪裡。”但話鋒一轉又頗為得意地去拍嚴頤肩膀:“老哥,不是我說,你們今晚來的太是時候,果然是有口福的。”

    “……”嚴頤嘴角抽了抽,心想著早聽說邵家夫妻寵兒子,這樣一看倒真不假,明顯違心的奉承都能讓他們那麼高興。

    他哪知道邵父喜氣洋洋的外表下也埋著不甘願呢——廚房裡燉的筍干老鴨是邵衍早上就架到灶台慢熬的,冰箱裡腌了一大盆羊排,白天蒸好的南瓜和山藥也壓成泥照著邵衍的吩咐拌進牛奶了。這可是邵衍特地為降他血壓准備的,原本他還以為終於能吃個痛快,可看嚴頤這個體型,估計也不是個胃口小的。

    嚴頤落座之後並不太期待,他家裡雇的廚師也曾在相當有名的餐廳裡工作過,每天不說山珍海味,吃的卻絕對能算精致。邵家的餐廳名氣大,他談生意多半也會到那裡,各種招牌菜特色菜也吃了不少,甚至有幸嘗過邵老爺子親自下廚蒸的魚唇。味道比起普通廚師是要好了很多,但對於吃慣各地美食的他來說,也並不能達到念念不忘的地步。

    他看著邵衍告辭後走向廚房的背影,雙眼微眯。這孩子總是能給他一種異常奇怪的感覺。極少有人能在他的面前表現地這樣鎮定自若,就連一直處在發號施令位置上的邵父也不例外,可他分明能感覺到邵衍這個孩子沒把他當做一回事——或者說,並不受他極具壓迫力的煞氣影響。在這一點上,倒是奇妙地和他家那個討債鬼兒子來的相似。

    他當然不知道,在久經歷練的邵總管眼裡,他身上那點血腥味也不過是逗小孩的玩意兒罷了。

    嚴頤腦袋裡琢磨著各種邵衍讓他覺得古怪的表現,恍惚中忽然嗅到一股幾乎讓人飛起的香味,思緒一下子便頓住了。

    “……什麼味道?”半晌後,他才如夢初醒地挺直了腰,開始四下搜尋這股香氣的來源,最後終於將目光鎖定在了打開的廚房門處——

    他人生中頭一回生出要起身去廚房看看的念頭,腦袋裡反復警告著自己現在正在做客才沒做出出格的舉動。

    “是衍衍煲的蟲草竹筍老鴨湯。”邵母一邊回答,一邊按住很直白表現出了對美食興趣的李玉珂。李玉珂坐立不安地要朝廚房去,邵母拍拍她,笑容中難掩得意,“姐,你坐著吧,衍衍不喜歡我們進廚房,我去把湯端出來讓你們先喝。”

    嚴頤一聽到喝這個字,猛然覺得自己整個肚子都空了。他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走出兩步後,才發現整桌人都將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沉默片刻,他和藹地笑了,“我來搭把手吧,端菜這種事男人來就行了。”

    一鍋熬到金黃濃香四溢的老鴨湯被端走,不喜歡外人進自己廚房的邵衍臭著臉靠在洗手池邊啃西紅柿。烤箱裡的羊排正滋滋作響,蒸鍋裡的南瓜山藥糕散發出陣陣清甜的香氣。他聽著外頭喂豬似的西裡呼嚕和湯勺碰鍋聲,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幾個小時前毫無秩序的學校食堂,滿肚子胃口倒了個乾淨。

 

 

第十二章

 

    接到父母電話讓他第二天去邵家吃早飯的時候嚴岱川其實有點意外。

    在外工作的時候家人雖然也會通電話,但多半都會挑選一個比較固定的時間。嚴岱川和父母的相處方式比起親人倒更像上下級一些,包括打電話在內,雙方的溝通和來往都默契地保證給對方足夠的空間和尊重。

    極少的,父母用不容拒絕的口吻叮囑他一件事情。

    掛掉電話後,嚴岱川一語不發地靠在車背上,表情沒什麼變化,卻瞬間陷入沉思。

    邵家這一門親戚實際上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小時候李玉珂就常告訴他他還有一個溫柔可親的姨母和一個可愛漂亮的弟弟。小時候的嚴岱川對這個“漂亮可愛”的弟弟真是期待啊,嚴家沒人跟他玩,他便幻想著有一天能和這個傳說中的“弟弟”生活在一起相親相愛。

    他生來就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地快。後來長大一些,這類無關緊要的親戚就慢慢被他拋在了腦後。第一次見到邵衍的時候他也有十來歲了,對那個與童年記憶中幻想的完美弟弟截然不同的真實人物,嚴岱川實際上是相當失望的。只不過這種來源於兒時的執念來得快去得也快,邵衍是個什麼樣的人,從根本上就跟他沒什麼關係。

    他知道母親讓自己去邵家是想說什麼,老一輩人的恩該報也是要報的,可惜這次的事情,恐怕並不如一開始所想的那麼簡單。

    嚴岱川倒沒什麼心理壓力,他並不是外表看上去這麼一絲不苟的人。在飛機上淺淺睡了一覺,到A市都快五點鐘了,嚴岱川猶豫了一下,還是吩咐給了來接他的司機邵家大房的地址。

    早晨的A市並不喧鬧,尤其在邵衍一家住的風景區這邊。初升的旭日染紅了半邊朝霞,沿途的江面波光粼粼,綠樹成蔭,路的盡頭看不到再多一輛車子,嚴岱川下車的時候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只覺得心曠神怡。

    不遠處邵家的小別墅掩映在茂密的葉叢當中,沿江這一條路種滿了參天老樹,綠化極好,四下裡都是清脆的鳥啼聲。

    他看了眼手表,發現時間才到五點三十分,便擴了擴胸轉身走向江堤的方向——還是過會兒再去打擾吧。

    保鏢們從車內出來聚攏在他身側,一群人低聲商議著工作上的某些細節,嚴岱川說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

    他緩緩地、帶著些許困惑地轉過頭,就看到一個矮他半頭的青年正站在他背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與他對視了三秒鐘,這人才忽然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嚴岱川?”

    “……”嚴岱川瞳孔微縮,抬手制止了身邊這群才發現邵衍蹤跡紛紛警戒的保鏢,另一只手卻已經摸進了兜裡,緩緩拉開了槍上的保險栓,“你是誰?”

    邵衍垂眸掃了他的手一眼,笑容更大,帶著種戲弄人後的愉悅退開一步:“咱們兄弟好不容易見上一面,別那麼緊張嘛。”

    他說著,越過嚴岱川一群人朝著邵家的大門走去。呵呵,什麼小川大川,也不過如此嘛,哪裡就像邵母說的那樣比他強了。

    嚴岱川盯著他的背影,這時候才發現對方穿了一身藏青色的運動服,脖子上還掛著一根畫著卡通西紅柿圖案的運動毛巾,像是早上出來晨練的。

    “……邵衍?”看到對方掏出鑰匙打開大門,嚴岱川有些遲疑地喊了一聲。

    邵衍回過頭來,目光上下掃他一眼,笑地讓嚴岱川有點不習慣:“是我,請進吧。”

    他說完之後也沒有招呼一下,自顧自就朝裡走了。嚴岱川站在原處沒有立即動作,片刻之後滿身繃住的警惕才慢慢消褪了下去,一群圍在他身邊的保鏢臉色都很難看,保鏢隊長更是滿面羞愧:“是我們的失……”

    嚴岱川抬起手沒讓他繼續,他從小習武,身手未必會比這群保鏢遜色。可即便如此,剛才仍舊半點沒察覺到邵衍在靠近。

    他望著邵衍離開的方向,對方招呼了一聲後竟然就真的就這樣自顧自走了,完全沒有表現出半點主人家的熱情禮貌。嚴岱川從未受到過這樣不走心的冷遇,可現在的他也沒空去玻璃心地衡量自己在邵家人心中的地位。他只是想起許多年前第一次和邵衍見面的時候,偶然參加的宴會上那個低著頭縮在父親身後的小胖子讓他多年來對“可愛弟弟”的期盼瞬間消褪地乾乾淨淨,說了幾句話後,嚴岱川僅剩的興趣也被磨沒了。這些年他偶有聽到邵家孫輩消息,但平庸矮胖的邵衍都是作為陪襯的存在。那麼久了,這才是嚴岱川第二次見他,可剛才那個帶給了他不小驚嚇的年輕人,卻已經和記憶中那個形像根深蒂固的內向胖子完全不一樣了。

    邵衍心情不錯,撿了那麼久的功夫,今天終於邁進了第一層。他修的內功雖然殺傷力只是平平,但對身體的淬煉卻遠非其他功法能比,當初給邵衍這本功法的老太監曾經說過,修刀修劍,遠不如修自身來的重要。刀劍只是工具,軀體卻是最脆弱卻必須保護的存在,只有掌握了根本,才能毫無顧慮地追求更深的武道。

    邵衍還沒機會觸摸到那一層,畢竟他死前也不過正值壯年。不過踏入第一層已經為他帶來了不少便利,他這些日子利用爬樹和抓鳥來練輕功,以往晨練的一個來小時最多也就抓兩三只麻雀,今早卻連連得手了十來只,雖然最後抓到手的鳥都被他放飛了,可沿江這一條路的飛禽們還是被嚇得夠嗆,無不聞人色變。

    他哼著這些天新學會的這個時代的歌,回房間洗澡順帶換了件衣服,下樓的時候劉阿姨和魏阿姨已經起了,正在招呼進來的嚴岱川。嚴岱川把帶來的那一伙黑衣保鏢都留在了屋外,自己則一本正經地端坐在沙發上喝茶,不苟言笑的模樣讓習慣了和邵家人開玩笑的劉阿姨都有些拘謹,態度也格外地客氣。邵衍下樓的動靜驚動了低頭喝茶的男人,嚴岱川死著一張臉端坐著將目光落在邵衍身上。

    他愣了一下。

    剛才邵衍穿著肥大的運動服戴著汗巾滿身臭汗,嚴岱川又被他嚇到了,便也沒仔細打量他的模樣。現在對方換了一身雪白居家服,頭發洗好後還沒擦乾,濕漉漉地貼在臉上,襯著他的膚色叫人看去恍若發著光。嚴岱川這才發現對方的五官其實生的很好看,一雙桃花眼,眼尾還微微上翹,睫毛很濃密,這使他的目光看上去非常有神,鼻子生的小而挺翹,鼻尖處彎出個弧度可愛的鼻珠,嘴唇的線條也很清晰,嘴角和眼角一樣是上翹的,哪怕他沒有表情的時候,看起來也像是掛了淺淺的微笑。

    邵衍很白,也不止是膚色,好像全身著色的地方都比尋常人要淡一些。他的頭發和眉毛很細軟,在強光的照射下看起來微微偏棕,但不明顯,瞳孔也更偏向琥珀色,嘴唇白中透粉,很能惹人憐愛。

    他又有點胖,體型上倒看不出什麼不對,只是面頰相比較這個年紀的男孩來說肉多了些。他長的嫩,又有一個小而尖的下巴,這樣看去倒有點像是嬰兒肥還沒完全褪去,笑起來的時候嘴抿著嘴角朝上翹,這個形像意外地和從前嚴岱川曾在腦海中描繪過的“可愛弟弟”模樣重合了起來。

    他的眼神因此便變得柔和了許多,甚至在邵衍朝他打招呼的時候,還破天荒認真地也朝對方點了點頭。

    邵衍邊下樓邊挽袖子:“早飯沒吃吧?”

    不太習慣這樣家常問候的嚴岱川愣了一下:“……啊?”

    邵衍瞥了他一眼,沒什麼興趣地笑笑,也不說話,徑直朝廚房去了。

    嚴岱川皺起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有種……邵陽好像不太喜歡他的感覺。

    將前一天用剔出來的蟹黃蟹肉拌豬肉末豬皮凍攪好的肉餡從冰箱裡拿出來,邵衍勁兒大,三兩下就把要用的面皮揉開,想了想自己恐怕忙不過來,又朝外喊了一聲,讓劉阿姨進去幫他弄小籠屜。

    劉阿姨忙不迭趕去了,嚴岱川有些困惑地坐在原處,直到確定是邵衍在做早飯後才開口問魏阿姨:“家裡的飯怎麼是他在做?”

    魏阿姨有些不解,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廚房後才反應過來,立刻笑了:“您說衍衍啊?以前其實也不是他弄,可出院回來以後人就比以前還挑嘴了,三餐吃的都要自己親手弄才行。不過他手藝可比劉姐好的多,現在先生和太太一般也不太吃別人做的飯了。”

    嚴岱川對一個富三代天天做飯給爹媽吃的畫面有些想像不能,他還想問魏阿姨邵衍是不是一直以來都那麼勤快,便聽到樓上傳來房門開鎖的聲音。不多會,梳妝完畢的李玉珂和邵母就手挽著手親密地走了下來。

    “媽。”嚴岱川起身一絲不苟地問好,然後看向邵母,“趙阿姨。”

    邵母哎呀一聲:“這孩子長得真漂亮啊!”撲上去摸摸頭摸摸臉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嚴岱川驚慌閃避。

    “叫姨媽就行了。”李玉珂看兒子這模樣也不說幫一把,反倒四下張望起來,“衍衍呢?我才聽他媽說這孩子每天早上都自己弄早飯,今天早上吃什麼?”

    “……”嚴岱川好容易躲開邵母太過熱情的呵護,理了理頭發,看向樓上同樣也走出了房門的邵父和嚴頤,沉聲開口,“我們還是開始說正事吧。”

    誰理他?嚴頤和邵父下樓之後齊刷刷朝沙發裡一窩,接過魏阿姨遞過來的溫開水,張口就問:“早上吃什麼?”

    “……”嚴岱川抿住嘴唇,手上的茶杯握緊了一些。

    劉阿姨從廚房探出頭來:“吃魚滑粥和蟹黃小蒸包,再等十分鐘就好!”

    “爸。”嚴岱川試圖將話題扯上正道,“我們先說正……”

    “哎呀,急什麼嘛。”嚴頤渾不在意地朝他擺擺手,又問魏阿姨,“昨天晚上的鴨湯還有沒有剩下的?要不先弄一碗墊下肚子?”

    “鴨湯都喝乾淨了。”

    “哎呀,怎麼會這樣。”嚴頤一副昨天整鍋湯被喝完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的無辜模樣,“那南瓜糕呢?南瓜糕還有沒有?”

    魏阿姨有點為難:“那個也吃完了。”

    “羊排也沒有了啊?”那邊的李玉珂聽到這裡,也插了一句。

    “……”周圍人像是劃分出了一處自己的小世界,嚴岱川板著臉,心中多少有點不滿。索性坐回去繼續喝茶也不說話了,反正邵家的問題最著急的人也不該是他。

    他只當父母又在故意耍他,心中正琢磨著等會也得像現在這樣慢悠悠地吊一會兒這伙人的胃口。然後冷不丁地,餐廳方向就傳來一股讓他精神一震的鮮香味。

    他立刻挺直了腰,手杯握緊在手上,眼神也變得銳利了一些:“什麼味道?”

    廚房裡的劉阿姨端了個深肚的砂鍋出來,砂鍋的鍋蓋虛虛掩著,那股一瞬間就能抓住人心神的香氣便從這裡起源。

    砂鍋裡仿佛還能聽到咕嘟咕嘟的冒泡聲,劉阿姨將鍋擱在桌上,一下掀開了那個歪歪斜斜的鍋蓋,香氣在一個瞬間從鍋裡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蔓延開,也成功地將嚴岱川從孤獨的單人沙發中解救了出來。

    眼見父母和邵衍的爹媽都已經很自覺地坐上了餐桌,嚴岱川有點包袱,便慢吞吞裝作不在意地蹭了過去,眼角的餘光卻一直打在桌上那個其貌不揚的砂鍋裡。

 

 

第十三章

 

    砂鍋還留有餘熱,粥被加熱到滾起一個又一個甜蜜的泡泡,劉阿姨小心地把粥盛出來,嚴岱川注意到桌上有一個特別小的,只比調料碟寬一點點的深碗。

    邵衍後腳從廚房裡出來,劉阿姨就將那個深碗擺在了他的面前。

    減肥?

    嚴岱川掃了眼邵衍確實和以前有很大不同的體型,心中怎麼都想不通,只保證這麼點熱量攝入的人剛才是怎麼做到迅速接近且讓自己毫無察覺的。

    粥入口時,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米飯恰恰好被燉到欲化不化的程度,口感非常地厚實,滿口都是魚茸和瑤柱細膩滑美的清香。粥微鹹,鮮甜的海鮮和軟糯的大米結合地恰到好處,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一道主食,嚴岱川卻偏偏吃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厚重感。

    滾燙的粥落進胃袋,瞬間喚醒了早晨幾乎被遺忘的飢餓感,嚴岱川忍不住在粥咽下去的瞬間再送入口一勺,然後立刻就被燙地哆嗦了一下。

    他一邊不著痕跡地朝嘴裡吸氣,一邊忍不住抬眼去看邵衍,進餐的速度下意識變慢了許多。

    邵衍和用勺子的他們不同,使的是筷子。他筷子拿得很高,吃飯時眼睛一直專注盯在自己碗裡,包著銀頭的筷面在小碗的邊沿一左一右迅速輕滑了兩圈,然後湊近碗沿送入口中,這期間他的脊背一直挺地筆直,好像在任何時候都繃緊了自己的神經那樣,不容懈怠。

    邵衍的直覺很強,嚴岱川的目光自然逃不出他的感知,他抬起頭對上嚴岱川的目光,嚴岱川愣了一下,這才察覺到自己似乎看了很久,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邵衍眼中卻忽然浮起濃濃的笑意,眼神靈活地在嚴岱川臉上轉了一圈,嘴角也意味不明地勾了起來。

    嚴岱川被他這樣一看,只覺得自己渾身都不對勁了,後背一陣發癢,費了好大勁才控制著沒去抓一下。

    他有點不高興,這個邵衍看著白白淨淨的,怎麼接觸起來哪兒哪兒都那麼古怪?

    話雖如此,這個奇葩弄的東西還是很好吃的,嚴岱川很矜持地只再添了一碗,不像他爸,跟飢荒似的西裡呼嚕喂下去小半鍋,邵父為了和嚴頤搶最後的粥底,吃飯的動作也瞬間加快了。

    邵衍被邵父和嚴頤吃飯時的聲音弄地胃口盡失,抬眼一看,就瞧見嚴岱川在慢吞吞地吹粥,吹了半天也不說吃進口,頓時更加不爽。

    嚴岱川要面子,吃了兩碗後不好再加,心中便一直惦念著剛才劉阿姨說的廚房裡還在蒸的蟹肉包。沒人好意思催,劉阿姨便也不進去拿,邵衍還真就保持著這樣慢吞吞的動作吃完了自己小的可憐的那碗貓食,等他撂下筷子,劉阿姨才跟醒過神來似的轉身進廚房去端蒸屜。

    嚴岱川也是服了邵家這一手待客之道。

    包子的分量少得可憐,六寸大的蒸籠裡不過可憐兮兮的四枚,四喜丸子似的陳列在那裡,表皮晶瑩剔透,隱約可透見到裡面包裹著的琥珀色湯汁。

    邵衍慢吞吞吃完一枚,抽了兩張紙擦嘴,把自己那份推到邵父面前後起身道:“我吃飽了,各位慢用。”

    他說完就朝樓梯去了,一桌人下意識停下了動作目送他離開,嚴頤回頭後探著腦袋朝邵父面前看了一眼:“他吃的怎麼那麼少?”

    “從醫院裡面出來之後胃口就小了。”邵父掃了眼邵衍那個專用的小碗和籠屜裡還剩下的三個包子,嘆了一聲,筷子卻一點不慢地伸了過去,“這孩子現在比以前還挑嘴,劉阿姨的飯都不肯吃了。在醫院裡吃了一個多月的水果,現在也比較喜歡水果和湯這類的……唔!”

    入口的湯包忘了先喝湯,邵父被燙地一個哆嗦,鼓著臉嚼開之後又眯起眼細細地品嘗,沒忍住聳起肩膀:“這小子往裡頭放什麼了……”

    嚴頤眼饞地不得了,趕緊也夾了一個,先是小心翼翼地咬破皮,浸潤了肉餡和蟹黃鮮味的肉湯徐徐滑出,味蕾仿佛一雙帶有魔性的手緊緊抓住,讓他吃東西的動作一下就加快了。

    四個包子還不夠他一嘴啃的,燙又算得了什麼?他這邊四個吃完之後邵父那邊也才剛解決了邵衍推給他的那部分。正沾沾自喜自己比其他人都要多些分量,眼前忽然就出現了一雙不屬於自己的筷子。

    抬起頭,嚴頤正眯著眼朝他慈祥微笑:“大妹夫,我記著你是血壓高吧,血壓高可不能吃太多,七個包子太多了。”

    邵父連忙護食:“不不不不不……”

    哪知嚴頤手勁極大,輕輕一撥就把他環著籠屜的胳膊給撥開了,邵父眼睜睜看著一個包子離自己而去,心頭大痛,趕忙迅速將剩下的三個紛紛咬皮喝湯。

 

    嚴頤吃完了一個還想再搶,看到這一幕臉拉地像腌黃瓜似的。

    嚴岱川眼角瞥到父親又在四下搜尋目標,大感羞恥,默默地加快了吃東西的動作。

 

    *****

 

    邵衍換好衣服下樓的時候,一屋子人已經吃著他腌的酸蘿蔔在飯桌上開會了。

    他一面進廚房折騰自己中午要送去學校的午飯,一面豎著耳朵聽。

    嚴岱川的聲線很低沉,語速不急不緩,隨時都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我已經查過,接手這單遺囑的兩個公證員跟邵家和廖家都沒有直接親屬關系。工作上的接觸是有的,但這並不能用作直接證據。加上廖德最近在B市很積極,跟盧家王家都有些往來,沒有證據,輕易扳不倒。他們現在也未必會賣嚴家的面子。”

    “怎麼已經到這個程度了?”邵干戈很詫異,父親去世之前,他完全沒看出二房一家竟然發展地如此迅速。

    “也就是最近的事情,廖家手上忽然寬裕了。”他說到這裡,見大家都了然,這才繼續道,“現在邵家遺產的問題主要爭議在民間,A省內邵玉帛的關係打點地不錯,報社媒體都沒有討論這件事的。但省外議論這件事情的人就比較多了,大部分的人都在猜老爺子之前放出過風的那本只傳繼承人的菜譜在什麼地方。”

    “他沒給我。”邵父頓了頓,有些黯然,“這樣說來,可能真的是我在自作多情……”

    “是真是假,證據肯定能找到。”嚴岱川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斬釘截鐵,“現在什麼都不確定,我這些年在B市也發展出一些人脈,先找點東西把邵玉帛那邊氣焰壓低一點再說。”

    “你們要什麼東西?”邵衍忽然從廚房裡探出頭,朝他們揮揮手上的手機,“這個用得上嗎?”

    一桌人的注意力被他打斷,看過來的時候都有些不明所以。

    邵衍點開錄音把手機丟桌上又進廚房了,揚聲器裡嘩啦啦的雜音、腳步聲、探病的問候……

    嚴岱川聽了五六分鐘,有點不耐煩了,眉頭微皺,心想著邵衍給他們聽這個是要干什麼。

    然後忽然間,裡頭便傳來了邵文清毫無預兆的咆哮:“讓你們都出去!我有事情單獨和邵衍說!沒聽見嗎?!”

    大伙兒都愣了一下,邵父邵母睜大眼,腦中閃過一個讓他們整顆心都揪起來的猜測。

    接下去的發展果然印證了他們的預料,邵文清不知道為什麼情緒忽然激動了起來,啞著嗓子一副威脅的口氣:“告訴你,老子不怕你!有本事你就把錄音給公布出來,是我讓他們干的又怎麼樣?推人的是丁文丁武……”

    一桌的人都寂靜了,沒一個人出聲說話,他們將目光落在手機跳躍的音波擬圖上,一個個心思轉地飛快。

    尤其是嚴岱川,他幾乎瞬間就通徹了其中的各種關節。邵衍軍訓差點摔死的這件事鬧得很大,那時候邵家的大房和二房關系還沒壞到這地步,A市的各大媒體報紙爭相報道A大這一起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嚴重失誤。李玉珂沒出面去安慰邵母,卻通過嚴家的關系對校方施加了很大的壓力,但最後仍舊是沒能拿到決定性的證據——畢竟邵衍在那之後就失憶了。

    可現在看來,邵衍竟然是什麼都清楚的嗎?

    推他的人是邵文清找來的,丁文丁武有嫌疑卻沒有證據,邵文清一家現在關系通天,哪怕這件事情被邵衍捅出來,沒有證據一樣是在做無用功。不,哪怕是有證據了,僅憑借邵父和邵玉帛兩兄弟一夕之間驟然區別開的社會地位,事情就未必會朝著大家都喜聞樂見的方向去發展。

    所以邵衍是在裝失憶嗎?假裝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以此降低邵文清的警惕,再在最不可能的時機故意激怒邵文清,讓他親口說出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情。

    想到這一層,嚴岱川再看向廚房的方向,目光頓時就變得不一樣了。

    畢竟只是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小孩,據說從小被父母嬌慣疼寵地不知世事,嚴岱川本以為對方是那種一點跌宕都禁不起的人,可沒想到對方愣是能咽下滿肚子的委屈替自己爭取一條能找到公道的路。

    他真是太高估邵總管了,要不是又聽他們提起,邵衍保不齊就把這事給忘了。

    邵父邵母這邊的心境就遠不如嚴岱川平靜了,聽著錄音裡邵文清咄咄逼人的恐嚇,邵母的眼淚跟擰開了自來水龍頭似的一下就憋不住了。她又氣又恨,對邵文清她自問從沒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從前哪怕是懷疑,也只把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對像落在邵玉帛和廖和英夫妻倆身上,可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那個他們一直以來都呵護照顧引以為豪的侄子一手策劃了差點奪走邵衍性命的這場“意外”。

    邵父氣地雙目赤紅,胸口仿佛堆滿了熄不滅的火絮,錄音停下後他花了大約一分鐘來鎮定情緒,最後還是爆發了:“我去剁了那個畜生!”

    邵母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看他朝大門方向跑後才猛然驚覺,一下子蹦起來抱住丈夫:“你別衝動!不要胡來啊!!”

    “真是畜生!豬狗不如……”邵父不會罵髒話,翻來覆去就只重復著這幾個詞彙.他心中滿是不敢置信,一直以來還在自欺欺人保全著的所謂親情在這個猝不及防的瞬間轟然崩塌,以往靠面具維系的岌岌可危兄弟關係頃刻間灰飛煙滅。他的孩子在他毫不知情的時候經歷過一場滅頂之災,而他這個本該為孩子遮風擋雨的父親竟然連親手報復凶手都無法做到。

    邵母抱著丈夫崩潰大哭,邵衍摔傷的真相讓她無法接受,邵玉帛一家人中,她從前唯獨只覺得邵文清聰明懂事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平日裡也對他多有照顧。哪怕後來和邵玉帛他們撕破臉了,她心中卻還是惦記著在A大讀書時讓邵文清這個做哥哥的好好照顧照顧邵衍。

    怎麼會這樣呢?她欣賞的人竟然就這樣一個一個脫離了她的認知,不管是趙韋伯還是邵文清,她至少都是付出過真心的。這些人怎麼就能那麼壞呢?

    夫妻倆一個恨自己沒用一個氣得不行,冷不丁哐當一聲,一個茶杯就砸碎在了邵父的腳邊。

    邵父和邵母都是齊齊一靜。

    “哭哭哭哭!哭個屁啊哭?!哭什麼用?!”李玉珂破口大罵,“都他媽有點出息好嗎?!”

    死一樣的沉寂之後,邵母停了眼淚,開始止不住地打起嗝來。

 

 

第十四章

 

   邵母打著嗝,盯著地上的碎瓷片,還有點不在狀態。

    李玉珂恨其不爭,抬手拍在她後腦勺上:“你啊!那麼多年了,遇到事情還是只知道哭!你還以為現在咱爸還能替咱們出頭啊?除了自家人,誰吃你那套?”

    趙家從趙父去世後就漸漸敗落了,李玉珂嫁到了嚴家不再來往,邵母嫁到邵家全心做太太,趙韋伯讀書不聰明,好在撞上了好運和邵老爺子學了幾手,否則這輩子估計也就是去替人鑽井修路搬磚頭的命。沒個靠譜的繼承人延續先輩的權勢,再多的財富也只有漸漸被消耗乾淨的一天。

    邵母就是這樣,小時候她不過是癟個嘴都會有滿大院的人來問一聲怎麼回事,可現在,哪怕她哭啞了喉嚨,也只有邵父邵衍和李玉珂會心疼她罷了。

    邵母短暫的脆弱消退後,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主要是怕他會意氣用事。”

    李玉珂指著她,手指抖了抖,氣地話都說不出了:“你啊你啊!”一邊說著一遍抬手又想拍邵母的後腦勺。

    哪知道手剛揮出去一半,手腕便被忽然出現的一只大掌給握住了。

    這只大掌很有力氣,手背看著有些微胖的圓弧,很白,甚至比李玉珂自己的膚色還要白一些。李雨珂意外地看著阻止了她的邵衍,邵衍松開她的手,回頭看向邵母,眉毛一下子皺了起來:“你哭什麼。”

    “衍衍!”邵母一看兒子,滿腔的愧疚立馬就憋不住了,飛撲上去狠狠地把兒子摟進懷裡揉搓,“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沒有保護好你……”

    邵衍不習慣和人這樣摟摟抱抱,又不能拿出調戲人那一招,身體立刻就有些僵硬。不過他也沒把邵母推開,好一會兒之後才不太習慣地抬起手拍拍邵母的後背:“你不要哭了。”

    邵母感受到兒子溫柔的哄勸,哇的一聲又開始嚎啕起來。

    “……”邵衍放棄了,“算了你愛哭就哭吧。”女人怎麼老喜歡哭哭啼啼的?

    邵父已經被嚴頤拉回了桌邊。

    嚴岱川叫進了門口的保鏢,把邵衍的手機交給他處理。他將目光落在邵衍母子身上,邵衍垂眸低聲跟邵母說話時的表情很溫柔,和早晨那個故意惡作劇接近自己的青年一點都不一樣。記憶深處與對方第一次見面時的印像此時已經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逐漸變得鮮活的人。

    那邊的嚴頤自然不會像李玉珂這樣爽直地罵人,他就目前形勢和邵父分析了一下利弊,很快就讓邵父冷靜了下來。以大房二房現在懸殊的地位和能耐,邵父這一去,搞不好連邵家老宅的門邊都摸不著就被以前的那些佣人們給丟出來了。

    現在衝動,就是去自取其辱。

    邵父深吸了一口氣,沉重的不甘遠遠遠超過了邵老爺子那張遺囑宣讀的時候。冷靜下來之後,他紅著眼睛沙啞道:“對不起,剛才失態了。”

    論起儀容和修養嚴頤自問自己遠不如對方,見邵父這個時候還能保持彬彬有禮的姿態和自己道歉,他的目光難免便帶上了兩分欽佩。要是易地處之,他現在承擔著邵父這一腔怒火,那肯定是什麼規勸都不能聽進去的。嚴頤的處事之道就是用武力和槍子兒說話,這也是最容易留下後患的一種風格。

    “已經很好了,換成我肯定表現的比你還衝動。”嚴頤拍拍邵父的肩膀。

    邵父勉強笑了笑,側目看著正在拷貝剪切文件的邵家的保鏢,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忽然開口:“不管怎麼樣,在挖趙韋伯走這件事上,邵玉帛肯定是抱著把我那幾個餐廳弄垮的念頭的。邵家這幾個老餐廳十多年前就歸我管了,裡面全都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人,除了空降進來管理的趙韋伯……如果遺囑真的是假的,那邵玉帛把這幾家老餐廳給我也不奇怪——他吃不下來,也怕自己撐死。”

    邵家這幾處老餐廳可遠不止餐廳那麼簡單,邵家幾乎就是在這些地方發的家。從邵衍的祖爺爺開始,邵家人就選擇在這些地方落址開業,多少年來樓拆了又蓋,他們還是將同樣地方的大樓商鋪給買下來——這是邵家無法替代和舍棄的根,也是邵家所有酒店裡風評最好老主顧最多的幾處。

    嚴頤問:“我要是沒記錯的話,現在在你那幾家餐廳做主廚的都是趙韋伯的徒弟吧?”趙韋伯把他所有的徒弟都帶走了,此舉無疑讓邵父大傷元氣。

    邵父點頭,也有些煩躁,他長嘆一聲,在心中劃過種種可提拔的選擇,但餐廳裡的這些廚師們雖說對他忠心耿耿,真正像趙韋伯那樣有才華和天賦的卻沒幾個。

    他心煩意亂地,下意識想再夾個包子吃。手摸筷子撲了個空,他愣了一下,然後恍然想到了什麼——緩緩地,緩緩轉頭將視線落在了邵衍的身上。

    邵衍還在哄邵母,察覺到父親的目光,也把頭扭了過來,看到父親莫名感動的眼神,心頭立刻大加警惕:“……你在想什麼?”

    “兒子啊——”邵父搓了把臉,紅著鼻子長嘆一聲,“幸好有你在……”

    邵衍的臉色更臭了,但到底沒說出拒絕的話來。

 

    ******

 

    趙韋伯喝地有些醉了,腳下打著飄,他妻子胡梅生地小巧,有些費勁地扛住他一邊手臂,尷尬告辭:“抱歉,他可能是太高興了……”

    邵玉帛笑地很溫和,甚至親自起身相送:“我和韋伯這麼多年交情了,好不容易有了合作的機會,高興也是難免。我讓人送送你們吧?”

    他說著就要叫司機,胡梅連忙阻攔:“不用這麼麻煩了,韋伯開了車來,我沒喝酒,我載他回去就好。現在時候不早,也別勞煩司機大晚上工作了。”

    她姿態放得很低,邵玉帛也沒有推托,聞言便把電話塞回了兜裡,和妻子廖和英一起熱情地將趙韋伯夫妻送走。趙韋伯雖然醉醺醺地,臨走前仍然掙扎著道別:“姐,哥,別送了,走了啊!”。

    門關上後邵玉帛在原地站立了一會兒,臉上溫和的假笑才緩慢地消褪了下去。

    廖和英長舒口氣,有些嫌棄地換下來身上的外套,隨手遞給靠近的保姆:“這兩個沒眼色的,可算是走了。”

    邵玉帛皺起眉頭瞥了她一眼,心中對妻子這樣高傲的姿態有些不滿意:“私下裡我不管你,人家在的時候你給我放尊重點!”

    廖和英翻了個白眼:“爸在的時候我也不用跟這些人周旋,現在你接管了邵家,我反倒還得看人臉色。這叫什麼事兒啊!”

    邵玉帛沒理她,廖和英更加憤憤:“那個趙韋伯,八竿子打不著一邊,就沾著個趙字兒,臉倒是挺大,一口一個哥啊姐啊的,誰是他姐?趙琴家認來的都是些什麼破爛玩意兒!”

    “到底小的時候也跟你一個大院長大的。”邵玉帛終於開口,“現在老爺子剛去,趙韋伯那幾個徒弟都是我大哥那的頂梁柱,有他們在,我這邊工作也更順利。你也別天到晚念叨什麼趙家廖家了,你爸最開始不也是趙老爺子身邊的秘書?誰看不起誰啊?”

    廖和英柳眉一豎:“英雄不問出處!往上數三代你們邵家又好到哪去了?他趙家現在是個什麼光景要我跟你說?我家人不算什麼,你別求到我哥頭上啊!”

    “你讓他別和我要好處啊!”邵玉帛有點大男子主義,岳家這段時間來拿了他的贊助青雲直上,老婆的得意忘形早讓他不滿了。廖和英咬著嘴唇怒瞪他的模樣讓他瞬間就想發火,還沒張口,那邊客廳的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保姆過去接起,片刻後朝邵玉帛道:“董事長,是廖老先生。”

    邵玉帛滿肚子火頓時就跟戳破了的氣球似的癟了下來,他臉上還有些掛不住,和倔強的妻子對視了一會兒,這才冷哼一聲去接電話。聽到聽筒裡那個威嚴聲音的瞬間,臉上就帶出了假笑來。

    廖和英有些得意地撇撇嘴,腰杆都挺直了些。娘家有能耐她就有面子,這才多久啊,邵玉帛就不敢對她大小聲說話了。她將目光落在樓梯口正在看自己的兒子身上,四目相對時,邵文清沉默轉身上樓,廖和英則忍不住興奮地追了上去。

    妻子活躍的背影鑽入邵玉帛餘光,他握緊拳頭扭過臉,心中泛起針刺一樣的不甘,卻仍然要謹慎回答電話那頭男人的問題:“好!都好,家裡生意都妥當。好,我會照顧好和英和文清的……”

    那一邊,出了邵家老宅的大門,夜色中的車大燈探在空曠蜿蜒的山道上,副駕駛一直裝睡的趙韋伯這才緩慢坐直了身體。

    他掏出一張濕紙巾洗了把臉,瞥了眼正在開車的妻子:“幾點了?”

    胡梅大氣也不敢出:“快十一點了,你睡一下吧,到家了我再叫你起來。”

    “開慢點,”趙韋伯卻沒照著做,他落下車窗眯著眼吹了會凜冽的山風,清醒些後回想到剛才的晚飯,忍不住冷笑一聲:“廖和英這個沉不住氣的……仗著自己家現在有點能耐,誰都看不起。呸!當初她算個屁!”

    胡梅咬著嘴唇,偷眼看到丈夫在車燈下晦暗的面色,心中一顫,忍不住良心難安:“咱們就帶著阿林阿樹這麼走了,姐姐姐夫那邊……總歸不太好……”

    “你懂個屁。”趙韋伯冷聲讓她閉嘴,見妻子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這才大發慈悲地解釋道:“你單看見趙家收養我給我飯吃,就覺得我就該知恩圖報,一輩子為他們當牛做馬?你當他們為什麼要收養我?我爺爺在戰場上替趙琴她爺爺擋過一顆子彈!半條腿都沒了!我現在的日子是我爺爺用腿給我換來的!我欠他們什麼?他們欠我才對。我幫邵干戈賣命那麼多年還不夠?什麼姐姐姐夫,都是相互利用。你叫地親熱,人家心眼裡還不知道怎麼看你呢!”

    胡梅沒開口,心中卻覺得丈夫這一番恩償推斷說不出的怪異。然而在家裡她從不是有話語權的人,說了也不過白白被罵一頓,只好在肚子裡嘰歪一陣,安靜開自己的車了。

    趙韋伯望著窗外一路發著楞,心頭空落落的,半晌後才狠狠定下了神——

    ——路都選了,回憶從前根本毫無用處,良心不良心的……說句難聽話,現在這個向錢看的社會,良心能賣多少錢一斤?

 

 

第十五章

 

    夜晚,位於半山的邵家老宅靜謐而美麗。

    窗外是密林朦朧的影幢,山風呼嘯,樹葉時不時會發出無序的碎聲。邵文清睡不著,起身輕輕掀開房間密實的窗簾,窗外是老宅空曠到足夠跑馬的前院。整齊的園藝綠化在寬敞的路邊修成兩排,半山上還有邵老爺子栽種的荷塘和梅園,光是照料這些,就需要花費三個園丁不少的心血。邵家的管家、幫佣、廚師、司機和園丁加在一起已經超過十人,然而這個偌大的宅邸仍舊是無時無刻不讓人感到死寂。

    以前邵衍一家住在這裡的時候感覺還好些,現在老爺子去了,大房帶著自家的司機幫佣一並離開,立刻就讓本不覺得房子太大的邵文清感受到了荒涼。

    每當這時,他的腦中總會毫無預兆地浮起邵衍的模樣。從以前受氣包似的一張臉,到最近一次在學校裡看見對方,邵衍的改變真的已經到了讓他無法不側目的程度。

    以往的臃腫笨拙此時已經不見蹤影,邵文清回憶著前些天看到邵衍跑步的畫面,對方穿著一身寬大的運動服,敞開外套的拉鏈,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得纖細的頸項從T恤的領口中延伸出來。他的皮膚白的近乎晃眼,和邵母有五分相似的五官也越發明艷起來,運動的時候渾身泛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活力和俊朗。他從不知道邵衍也會有這種憑借外貌就能讓人感到優秀的條件,對方跑遠的時候腳步輕快地跳躍著,像一只展翅欲飛的林雀,讓看到他身姿的人都忍不住跟著心情輕快起來。

    這不過短短幾個月的變化,讓邵文清不得不感嘆生活真的是最好的催化劑。

    “哐!”寂靜的深夜裡這樣一記碎裂聲顯得非常驚悚。

    他轉頭朝著房門的方向看了會,心中掙扎了片刻,還是轉身打開了門。

    老宅雖大,用於住人的主宅卻並非一味追求寬敞,門打開後,樓下邵玉帛和廖和英的爭吵驟然變得清晰。

    “你能別無理取鬧嗎?”邵玉帛的聲音很疲憊,像是喝過酒了。

    “我無理取鬧?!你怎麼不說自己?也不看看現在都幾點鐘了,成天外頭花天酒地的不著家,當我不知道你在干嘛?”廖和英以往是從不管丈夫晚歸的,現在的作風卻變得咄咄逼人了許多,邵文清不想承認,卻又輕易能猜到,這一切都源於他外公一家近段時間來的改變。在A省的崗位上多年默默無聞的廖家手頭上終於有了寬裕的資金打點,資歷已夠,又來東風,順勢乘風而起便也不是什麼難事了。

    “我很累了,今天不想吵架。”

    “你當我想和你吵嗎?你把這家當什麼了?你把我當什麼了……”廖和英的聲音帶上哭腔,後面就是一連串咄咄逼人的質問和吵鬧,邵玉帛聽得一陣煩躁,妻子這些天越發不知天高地厚了,娘家有了點本事,夫家的什麼事情就都想插一手,前段時間更是異想天開地提出要去集團做出納。他已經夠煩心了,這婆娘還成天給他找事。朱士林現在在集團裡整日一副有了從龍之功的架勢,撈好處撈地明目張膽,今天喝酒的時候老說國外一個牌子定制的手表多好多好,裡頭的潛台詞不言而喻。趙韋伯這邊的安置也並沒有從前想的那麼簡單,邵干戈的那幾家老餐廳關係盤根錯雜,他手上的這些新餐廳也好不到哪去,趙韋伯從前就做的管理,現在挖過來之後也不可能只讓他顛鍋鏟,趙韋伯能同意嗎?可一說讓他管新酒店的事兒,酒店裡那些個高層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這些都是老爺子那裡留下的舊臣,邵玉帛現在還動不得,看他們的架勢,頗有要給空降兵穿小鞋的可能,想到日後趙韋伯三天兩頭一個的告狀電話,邵玉帛頭皮都麻了。

    更讓他糟心的,還有這些天省外那些逐漸有滲透之勢的民間謠言。

    什麼兄弟鬩牆啊,什麼百年遺產之爭啊,亂七八糟的言論甚囂塵上,許多人都對老爺子那份遺囑裡如此偏頗的劃分大感興趣。畢竟邵干戈在邵老爺子在世時並不曾出現過劣跡,大房這邊和老爺子關系也還算不錯,從明面上並不曾看到很明顯的偏心。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讓邵玉帛好幾天來都輾轉反側。尤其是看到那些說起邵家家傳菜譜時引發的爭論。

    一想到這些,他心都涼了半截,再看眼前哭地梨花帶雨的妻子的臉,也覺得尤為面目可憎。

    邵文清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他悄無聲息地關上門,躺在床上的時候,面無表情地盯著未完全拉攏的窗簾間隙裡透出的微光。

    隔天到學校的時候,他在文學系樓下駐步良久,還是鼓起勇氣朝著文獻班小教室走去。他有一些話想對邵衍說。

    小教室裡稀稀拉拉的十來個學生,蓄了羊胡的老教授聲音蒼啞,邵文清敲開門,整個教室都安靜了一下,老教授問他:“你找誰?”

    教室裡已經有人認出了他是誰,一時間切切私語聲不斷。

    邵文清沒在裡面找到邵衍的蹤跡,猶豫了兩秒鐘,還是開口問:“邵衍今天不在嗎?”

    “他請假了。”羊胡子老頭眯眼看他,片刻後恍然,“哦,你是邵衍他哥哥吧?”

    邵文清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高興:“……是。”

    “你打他電話吧,他爸今天打電話來請的病假。我們這要上課了。”

    “對不起。”邵文清道謝後把門關上,一路往回走一路掏出手機,邵衍請病假?他怎麼了?等到手機屏幕亮起,他下意識點進通訊錄的時候,才一下子頓住腳步。

    邵衍的電話號碼,他從來沒有保存過。

 

    ********

 

    邵衍哪裡有生病,聽到早上邵父當著一堆人的面給學校打電話,一副兒子生病了心急如焚的口氣他也是醉了。

    他本以為邵父看面相是個正經人,沒想到竟然學藝不精,沒能挖掘到對方潛藏在性格裡的不靠譜。

    雖說古語有君子遠庖廚一說,但做飯這件事,邵衍從一開始就不排斥。最早的時候,他甚至無法保證自己最基本的溫飽,是進入御膳監讓他不至於在極寒交迫裡掙扎,到後來他撞了大運,御膳監大總管破天荒看上他的資質,邵衍便憑借著一手廚藝平步青雲,直到他死前,整座皇宮又有哪個敢以他圍著灶台轉為由譏笑?

    雖然來到這裡之後他做飯多出於興趣和生活基本需要,可邵父那幾間餐廳的窘迫現狀他總不能熟視無睹。哪怕心中沒有將邵家夫婦真正認作爹媽,邵衍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不論是在宮內幫襯過他的那些宮女,還是無私將一手調鼎技藝傳授給他的老總管,他得勢後全都一個不落地報答了回去,更別提從來到現代以來就一直在無微不至關心他的邵家夫婦了。

    也不知道邵家那幾家餐館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現狀。他目前學校家裡兩邊跑,接觸的東西到底有限,只知道邵家以前似乎非常昌盛,邵家家主去世的時候,卻不知為什麼只留給長子一家少得可憐的家財。這在邵衍看來是挺不可思議的一件事,長幼無序在這個朝代似乎已經變成一種被所有人都接受了的新規則。不過即便如此,邵衍仍舊偶爾能聽到詫異邵家家主產業劃分不公的,可想而知邵家長房現在的處境該有多麼窘迫。

    現代劃分地位並不以士農工商,而以資產和影響力來區別。邵衍也曾猜測過自家這樣的情況該是怎樣一個階級,從各種言論中推斷,豪門肯定是不可能了,中產階級倒是有點譜,但邵衍偶爾去食堂時也能聽到一些有敵意的人對自己偷偷的議論,從那些話裡他能感覺邵家大房離中產似乎也有點距離。李立文跟他說現在看有錢人就是看車和手表,有些低調的,就看錢和房子。邵衍自己是不帶表的,邵父好像也不帶,邵母帶著的一個表也是光溜溜牛皮做的表帶,並沒有李立文說的那樣奢華鑲鑽的裝備。至於車子,每次一出門滿大街都是堵個不停的車,車在這個世界好像並不如從前的馬車昂貴,這樣多的車,大概是人手一輛了,邵家這一張看起來樣子比較漂亮,大約也就是貴上一點。錢……邵父從給了他一張卡片後好像就沒給什麼錢,邵衍花錢的地方又少,也從來不會開口要。倒是邵母看到他錢包裡沒有現金給他塞了一點,邵衍數了數也就十來張,和李立文他們的差不多。有次在學校裡買水,一班的人嚷嚷著請客,一堆礦泉水就讓一張一百變得所剩無幾,這樣看來,十來張錢的購買力也是很堪憂的。房子嘛……除了自己家住的這裡,似乎也沒聽邵母說過收租租客之類的,想來也沒有置辦別的產業了。

    邵衍越想越覺得可憐,邵家大房現在的經濟狀況,大約也就夠上個現在人說的小康吧?

    想到邵父叮囑他最近家裡比較困難讓他花錢別大手大腳的話,邵衍嘆了一聲,心中基本上已經對此有了結論。

    車終於停下,前面的司機迅速下車開門,邵衍聽到他說:“先生,太太,天府店到了。衍衍下來,小心車門。”

    邵衍不太喜歡邵家上下對他的這個稱呼,可畢竟初來乍到不能隨便推翻傳統,也就只能對司機笑了笑,迅速鑽出車來——邵家這輛車子可能真的是要貴一點,坐起來比他在外頭坐到的很多車都要舒服。

    他們到的似乎是一處鬧市區,周圍高樓林立,比A大附近和邵家住處周圍都要繁榮很多,來往人群熙熙攘攘,有一棟樓上甚至裝了一個超級大的電視機,電視上穿得很少的異邦女人正在來回走動,也不知道是在表演什麼。

    邵衍摸著下巴盯著那些異邦女人看了一會兒,發現沒胸沒屁股的,興趣立刻失了大半。他回過頭,邵父邵母已經走在一處,正開口招呼他:“衍衍,過來這邊!

    邵父今天看起來也異常地和藹,甚至不叫邵衍走到邵母那邊,反倒親自抓著邵衍的手。他的手指很粗糙,一點也不符合他從前富家公子養尊處優的生活,手指在握緊的時候會無意識地微微顫抖。邵衍本想掙脫開,在看到對方微紅的眼角時動作又停下了。上輩子的他並無緣感受父愛,邵父這種口是心非的親昵對他來說陌生又珍貴。

    邵父對牽手顯然很不習慣,將邵衍帶進電梯後就松開了,轉為對著兒子的身板拍拍捏捏:“真是長大了,你看這胳膊結實的。”

    邵衍任憑他摸,自己則四下亂看,他們進的這一棟大樓的風格簡直可以用金碧輝煌來形容,大廳極高,吊下的水晶燈大小也相當可觀,一路進去全都是透明的櫥窗,櫥窗內身段窈窕的塑料人穿著各色裙裝,牆壁和電梯裡就像是貼了金箔,到處都泛著黃橙橙的暖光。

    他又覺得邵家的資產和自己推斷的似乎有出入了,不由開口問:“這棟樓都是我們的嗎?”

    “怎麼會?”邵父一開始很詫異,隨後一想邵衍的狀況也就釋然了,耐心解釋道,“咱們家老餐廳在頂樓和頂二層,帶空中花園和景觀的旋轉餐廳。一整棟樓都可以做酒店啦!邵家不做酒店的。”

    天頂和天頂二層?邵衍回想起剛才在外頭看到的樓的高度,至少也是有個四五十層的,自家竟然只擁有兩層嗎?這樣對比一下忽然覺得好少,就像在氣派奢華的王府大宅裡租了一處尾巷的偏苑。

    果然還是小康吧。

    邵衍嘆了口氣,算了,窮就窮吧,家庭和睦就行。錢總能賺來,邵父邵母這樣好的家人卻未必能再碰到了。

 

 

第十六章

 

    中山街天府大廈的這間老店是邵家所有產業中傳承最久遠的一處。白駒過隙、歷史變遷,這一處地段始終是A市最繁華密集的鬧市區。天府大廈是近些年才蓋起來的超奢商廈,A市甚至全A省都再找不出任何一處能像天府大廈這樣雲集了全世界奢侈品牌的商場了,周邊範圍內的商場 街道全都是富人們的銷金窟,邵家當初也是費了很多人脈才在這樣的地方買下天頂兩處最有價值的樓的。天府老店,可以說是邵家餐廳的一枚老招牌。

    邵父花費了很多心思去經營這些老招牌,每一個管理層的選拔都要親自過目,這裡的員工們很多都已經工作了非常久的時間,對老店和邵父有著認同感和歸屬感。這也是為什麼邵玉帛將大部分產業都拿走唯獨留下這些老店的原因之一,這些老面孔輕易換不得,可消化這些人脈,卻遠比舍棄要困難太多。

    餐廳裡的員工大中午的接到邵父要來的通知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邵家最近的變動太大,邵父忙碌於各種工作當中,能來店裡坐鎮的機會已經越來越少。店裡最近也很有些不景氣,尤其在趙韋伯毫無預兆地帶走了店裡的招牌主廚阿樹之後。店裡的人對他的這個舉動全然沒有准備,阿樹前腳剛走,後腳接替上去的代理主廚就忙地手忙腳亂。回頭客們都吃出了招牌主餐味道的不對,已經好幾桌人來發牢騷了,午間的一頓飯經營地跟打仗似的。

    後廚的抽煙機轟隆隆響,蒸箱的縫隙還在朝外冒出濃濃的霧氣,代理主廚田方笠帶著一群手下站列整齊,一直守在門邊看動靜的領班忽然有了動作:“來了!來了!”

    她跑回隊伍的瞬間,後廚的員工門就被穩穩推開。

    邵父面帶微笑,進屋後迎面看見上前的田方笠,還溫和地問好:“這兩天都還好吧?”

    田方笠苦笑:“都還行,就是阿樹剛走,前期的手忙腳亂肯定少不了的。”

    “辛苦你們了。”邵父抬手拍拍他肩膀,這才反手將門拉開了一些,朝外說道:“阿琴,衍衍,你們倆進來吧。”

    回首對上田方笠疑惑的目光,他笑著解釋:“帶我家孩子和夫人來看看。”

    田方笠有些發愁,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以為邵父是來解決問題的,哪知道直接帶著老婆孩子把這當做遊樂場了。後廚有什麼可看的啊。

    下一秒,他便看見一個大約一米七出頭的年輕男孩走了進來。

    這人的皮膚很白,清爽乾淨的一頭黑發,穿著一身一眼看去剪裁做工就不普通的休閑服,儼然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田方笠偏頭看他,這人頭微垂,走路的時候目光鎖在地上,卻並不給人自卑內向的感覺,反倒讓人覺得他沉穩專注。他的鼻梁很高,側面看去鼻尖處凸起一顆圓溜溜的鼻珠,嘴唇薄而翹,顏色是粉嫩的。

    很可愛的長相,配上雪白的皮膚真是讓人第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好感。田方笠目光柔和了許多,便想開口先向對方打個招呼,哪知道剛剛張開嘴,這人就好像側面長了眼睛似的一下子看了過來。

    他長了一雙桃花眼,雙眼皮大而深,瞳孔比尋常人要淺些,目光因此也顯得有些迷離。然而這看似不經意的一眼卻叫田方笠一下子僵住了動作,也說不清為什麼,對方目光中就是有一些讓他本能忌憚起來的東西。

    後頭跟進來的邵母他根本沒空注意,目光就跟失控了似的,任憑田方笠再想控制,也還是一直膠著在邵衍身上。

    邵衍察覺到田方笠一直沒有消失的目光,眉頭微皺,剛想說些什麼,鼻端就忽然嗅到了一股讓他不爽的味道。

    氣味是從廚房深處的一口不鏽鋼深鍋內傳出來的,邵衍皺起鼻子使勁兒聞了一下,也不理在場的所有人,徑直走到鍋邊掀開了蓋子。

    “哎!你別弄那個……”田方笠愣了一下,立刻就想阻止,邵衍卻在那之前就找到了一柄大湯勺。拿湯勺攪了攪鍋裡的湯,他舀起一小勺來仔細分辨:“這鍋湯誰弄的?”

    田方笠不高興廚房裡的東西被隨便亂動,走過去想要制止邵衍的胡鬧,邵衍卻忽然將目光落在了他臉上:“這湯你弄的?”

    對上對方的目光,田方笠剛剛消褪了一點的緊張立刻又變得清晰起來,氣勢洶洶的腳步馬上就慢了:“這……這個是一會兒拿來燉佛跳牆的……”

    “你弄的?”邵衍打斷他。

    田方笠忽然有種回到了小學面對班主任時的忐忑:“……是我。”

    “你往裡面放紫蘇了?”

    田方笠愣住:“你怎麼知道的?”

    邵衍沒理他:“你往裡面放紫蘇干什麼?”

    “我……”田方笠被問地都結巴了起來,“之、之前這道菜是阿樹做的,我、我也沒弄過幾回。中午有顧客投訴說干貝火腿和雞湯串在一起味道太膩了,我……我就想著放點紫蘇……”

    “蠢。”邵衍不等他說完,抬手將勺連湯料丟進洗碗池裡,衝了把手之後順手打開了一旁的冰櫃門,挑了一把新鮮的薄荷朝鍋裡一丟。田方笠阻止不及,瞬間瞪大了眼睛,那邊的邵衍卻皺著鼻子又嗅了嗅鍋裡的味道,翻箱倒櫃找出幾團陳皮掰碎了丟進鍋裡。

    “……”田方笠保持著伸手欲阻止邵衍的姿勢,盯著鍋的眼神都快絕望了,“……你到底要干什麼……”

    “干貝和火腿串味你就拿紫蘇來壓,紫蘇把鮮味鎮下去之後你煮出來一鍋什麼?”

    “我……”田方笠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之前這道菜阿樹都是一個人偷偷弄的……”

    “你把一會兒要用的原料都拿出來。”邵衍拿起廚台上一個形容精巧的小火槍,片刻後見田方笠沒有動作,啪的一下將火槍拍回了台子上,“愣著干什麼?我就做一次,學會學不會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快去啊!”那邊的邵父見田方笠沒動作立刻急了,邵衍這幾天在家裡弄東西的架勢他也見過幾回了,發號施令的時候要是沒得到回應那絕對是見誰罵誰的。邵父自己上回去偷吃他燉在廚房裡的杏仁奶,掀鍋蓋早了導致燉奶的火候不夠,邵衍發現之後瞪過來的那一眼真是讓他現在都記憶猶新。

    田方笠這才回過神來,氣短地帶人去拿材料,邵父的表現讓他迅速明白了什麼,頓時半點不敢怠慢。他也有點奇怪,在老店工作了那麼多年,他也算得上是元老級的廚師了,哪怕之前阿樹他們在的時候,也是要賣他幾分薄面的。他在這廚房裡從來也沒怕過誰,可今天才見邵衍頭次面,就好幾次感受到了十多年前和自家老師傅學習時大氣兒也不敢出的緊張。邵衍那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態度擺地太理所當然了,搞得田方笠從頭到尾都沒敢真正發火制止他自來熟的亂摸亂動。

    “師傅,邵董他兒子長得真可愛哎!”田方笠的小徒弟,一個有點缺心眼的圓臉妞兒一邊跟師傅搬東西一邊忍不住花痴。她的師兄師弟們紛紛贊同附和,邵衍目前的長相很難讓男人產生競爭意識。這群人剛才站地遠,只知道邵衍和田方笠去主鍋邊說了話,卻全然沒發現自家師傅的氣勢在對方面前一下矮了一截,此時對邵衍心中自然也沒有什麼敬畏。

    “閉嘴,一會兒到人家跟前都老實點!”田方笠心中隱約感覺到一個千載難逢的轉機已經降臨了,徒弟們漫不經心的狀態讓他很火大,直接放聲就訓斥了過去。

    小徒弟吐了吐舌頭,廚師界師道關係傳統,學徒被罵和訓斥都是常態,她都習慣了。

    佛跳牆是老店這邊吸引顧客的壓軸菜,有些經濟能力的人幾乎來一次就要嘗上一回,所以餐廳裡選用的材料也是最最優質的,最新鮮的鮑魚和海參,最精致的火腿和魚唇,竹蓀鮮筍冬菇魚翅都小心選擇了最上等的。

    吩咐徒弟去把冷庫裡幾只剛剛宰掉的老母雞拿出來,田方笠戰戰兢兢地捧著現有的原料跑出去了。

    廚房外,邵父見田方笠他們走遠了,這才上前勸說:“你田叔跟了爸爸好多年啦,替我盡心盡力工作。爸知道你脾氣急,但也別對他太沒禮貌了。他雖然人迂點,但本性是好的。”

    邵衍瞥了邵父一眼,心想著就田方笠那種老資格的人,自己要不是一開始就穩壓他一頭,他能那麼聽話?

    他也不說答應不答應,望著離開的一群人看了一會兒之後才開口:“這個田……田……”田叔這種稱呼他可叫不出來。

    邵父無奈:“他叫田方笠。”

    “田方笠。”邵衍道,“腦子還是很靈活的,雖然技術上欠了點,不過好好教應該也是個可塑之才。讓他跟著我打下手吧,要是個品性好的,我就教他點能鎮得住場的東西。”

    邵父奇異地並不覺得兒子這句話有哪裡不對,等到田方笠出來,還喜滋滋地去拍老下屬的肩膀:“我兒子做飯的手藝沒話說,就是脾氣壞點。我今天好說歹說把他帶來了,他說你你也別生氣,趕緊學點東西,我也好把老店全部托付給你。”

    “……”田方笠沉默片刻,認真地盯著邵父,“我真是謝謝你了。”

    “哈哈!”邵父特別高興,“謝什麼謝,搞那麼客氣。”

    “……”田方笠一時間不知道應不應該把心頭醞釀已久的拳頭砸過去,那邊的邵衍已經開始對著原材料挑三揀四了。

    “你、你,”他指了兩個田方笠的徒弟,“把小鮑和海參拿去洗干淨。”

    圓臉的小徒弟樂顛顛地跑來接過邵衍挑出的幾個五頭鮑,臉上浮出兩塊紅暈:“我叫陶喜。”

    邵衍抬眼看她,圓臉小鼻子的,長得確實挺討喜,於是笑了:“我叫邵衍。”他說著順便挑出了兩塊火腿肉丟到一邊,“庫裡有肥一點的火腿嗎?火方不能用。”

    陶喜還沒回答,那邊聽到這話的田方笠立刻坐不住了:“之前阿樹做的那種裡面放的就是火方啊。”

    邵衍把火方撥開:“拿點肥的來。還有,這個鮮筍不能用,你去找點筍干來,挑嫩一點的筍尖。”

    田方笠被對方這種無視自己的做派搞得頭都大了,他一點也不想照著邵衍的吩咐辦事,可被邵衍有點不耐煩的目光一掃,他還是灰溜溜地上前收好火方回庫房了。

    邵父一臉驚奇地對兒子說:“哎呀,你怎麼那麼厲害,把他治地服服帖帖的?”田方笠是愛鑽研的那種人,邵父就是看准他不受權名脅迫才放心地把他放在老店的,那麼多年來,他還沒見過田方笠這樣乖乖地聽過誰的話呢!

    邵總管白他一眼,這有什麼好稀奇的,他都多少年沒碰上過敢和自己對著來的了。

 

 

第十七章

 

    廚房裡一動火,空閑的人就全都想圍上來看熱鬧。

    田方笠將閑雜人等叱開,帶著自己的幾個徒弟來給邵衍打下手。主要是邵父將邵衍的能耐說地有點大,田方笠哪怕不相信這樣一個年輕人能有什麼本事,也還是抱著學習的心態想來看看對方的長處。

    邵母過來給兒子圍上圍裙,陶喜將洗好的原料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灶台邊上,邵衍抓起一顆鮑魚,提刀時對田方笠說:“看仔細了。”

    田方笠還沒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眼前銀光一閃,邵衍花樣翻飛的刀法就立刻讓他愣住了。

    邵衍使的這一手刀法名叫洞天式,來源於師傅傳給他的內功心法裡其中一本副冊,全譜共三十六式,刀刀刁鑽刻薄殺氣迫人。這本是殺人的高招,卻被邵衍改良成了用在廚房裡的刀法,老總管看他親手做菜時總會感慨暴殄天物,可在邵衍看來,刀法最大的價值只在於利用地是否正確到位。

    洞天式揮刀時必須注入真氣,刀鋒也因此會變得異常鋒利。靠真氣切開的菜蔬魚肉質感都和用利刃分解的大有不同,邵衍也說不上其中到底有什麼原理,但皇帝那條叼鑽的舌頭每每一嘗,總能精確地從原料的切面上分辨這頓飯邵總管有沒有親自下廚,可想而知其中的區別有多大。

    刀法很快,在田方笠他們看來簡直就像是拿刀具織出了一張細密的網。呼吸之間邵衍停下動作,刀穩穩插在砧板上,一只五頭鮑的邊角就早已被剔地干干淨淨,表面劃了整齊合一深淺適宜的十字刀,如同花瓣一樣蓬松地舒展開。

    不僅是田方笠,連邵父邵母看地都有些呆了。

    漂亮的刀法確實是存在的,並且美食界裡不少廚師都掌握這一技能,但花式刀法從來只是專供欣賞,有誰能真正拿來運用在切菜上呢?

    邵衍要是不會武,自然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但能夠做到後,他就不覺得有多稀奇了,此時只專注地講解自己做菜的步驟:“十字刀切進去之後斜劈,切好一刀後按照原來的刀路再切另一道斜劈,所有的十字紋都要按照這種方法來,最後煮出來的鮑魚肉會更嫩更好看。”

    他說著把鮑魚拎起來穩穩丟到了一旁開了蓋的砂鍋裡,裡面是已經燉了很久的母雞湯,湯裡沒有放很多多餘的香料,可以說是不功不過,為了節約時間,他就沒有全部推翻再煮。

    “把筍干切兩寸,冬菇對半切。”聽到邵衍的吩咐時田方笠還在回顧對方剛才的刀法,只那一手刀工,就比他這個在廚師界混了二十多年的老師傅強出百倍。他滿心不可思議,邵衍才多大?他還沒有二十吧?

    還是小徒弟率先反應過來撞了師傅一下,田方笠回過神,兩寸是多長來著?

    他忙去取刀切好碼在一邊,又目不轉睛地盯著邵衍的動作看,

    肥瘦相間的火腿切薄片,不放油下冷鍋,用小火把火腿煸成半透明的微黃色後放筍干,翻炒片刻,再把主鍋裡燉的清湯分小鍋,將火腿筍干連油一起撥進小鍋內。

    田方笠忍不住皺起眉,他們一直都是用雞湯來燉食材,酥爛之後再全部撈出來碼進清湯裡的,邵衍這種直接拿清湯燉食材的做法倒是從未有過。

    “清湯味道寡,燉煮的時候不能放濃料,但上鍋之前必須抬香。以後你燉東西有哪些味道重的盡管丟進去,鮑參翅這些原本就沒滋味的再放雞湯,筍干吸油入味,比用鮮筍更適合。”帶徒弟的時候邵衍的話一點不少,一邊埋頭看火候一邊低聲解釋,幾句話讓田方笠立刻恍然。佛跳牆本就是名貴菜,他們也是踩進了誤區,只想著盡量做到精美奢華,卻忘記了有些東西還是樸味的最好吃。

    邵衍好像看准了時間一樣,鮑魚燉了一會兒之後才將海參和魚翅丟進去,然後才開始切魚唇,魚唇被他抽了一條骨頭,軟軟胖胖顫顫巍巍地碼在盤子裡可愛地很,邵衍看了眼時間後就去洗手,順便吩咐:“一個時……兩個小時之後放魚唇,之後用中火燉竹笙,十五分鐘之後再關小火,燉到四點鐘就行了。不要揭蓋。”一涉及到現在的時間計量,他就總是容易說順嘴。

    雞湯倒沒什麼特別,那鍋清湯已經開始散發出淡淡的儼香,爆過的火腿和湯底研煮的效果是田方笠從未想過的好。不論邵衍廚藝如何,光只這一手便已經夠交田方笠刮目相看了。他不敢糊弄,在邵衍走後就定好了鬧鐘,一面回憶著剛才邵衍做飯的步驟一面喊徒弟擺開鍋陣學著做,片刻才後悔地肚腸發青……他居然沒仔細記下邵衍放鮑魚和海參的時間距!

    邵衍被邵母帶著去理發買衣服,家裡那些原本的衣服早就大了,新衣服也是邵母估量著邵衍的體型買來的,多少都寬松了些。

    頂樓餐飲,頂層之下都在銷售各種各樣的商品,邵衍更加喜歡運動款的衣服,邵母卻硬是把他推進了賣休閑裝的店。

    邵衍手拿著襯衫臉色都沉地快要滴出水了,邵母卻一點也不怕他,挑選的全都是修飾身形款式。被迫脫掉外套之後銷售小姐繞著邵衍轉了兩圈,拍板道:“拿M碼的就可以了!”

    M碼?”邵母也有些嚇到,“他以前穿三個加的啊!”

    大概是老主顧了,對方的回應也很熟稔:“是啊!貴賓的尺碼數據我們都會存檔,之前確實是兩到三個加的。”

    小姑娘湊到邵衍身邊一臉驚奇:“可是為什麼一下子瘦的那麼快?!”

    邵衍現在最大的軟肋就是他的便宜媽和軟萌可愛的女孩,這個時代的女孩許多大膽且具有個性,被這樣的人纏著說話他簡直毫無辦法,於是沒忍住笑著捏捏女孩的下巴:“運動啦,難道無緣無故會瘦嗎?”

    “……”小姑娘默默紅著臉回崗位了。一段時間不見邵衍怎麼變這樣了?

    邵母臊地不行,把邵衍推進試衣間的時候忍不住指責:“你手真多,沒事去摸人家臉干嘛?”

    我賤。邵衍衝邵母勾了勾嘴角,邵母拿他沒辦法,只能閉口收聲。

    邵衍對邵母為他挑選的緊身牛仔褲和白襯衣深惡痛絕,但試衣門打開的時候,邵母又一次證實了自己的眼光獨到。

    第一次穿牛仔褲的邵衍還有些不習慣地扯著布料,這東西比麻還粗,緊緊地貼在他的皮膚上,質感簡直是讓人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詭異。他從未穿過這樣的褲子,這之前那些寬松的運動褲休閑褲就讓他適應了很久,一直以來以軟滑的綢緞為美的邵總管短時間之內恐怕很難適應現代社會這些已經發展成熟的西方文化……好比身上這件領子快要低到胸口的襯衫。

    “哇哦。”邵母看著兒子,片刻後冷靜地發出一聲贊嘆,後退幾步靠在鏡子上。邵衍個頭雖然不高,身材比例卻很好,腰腿比例是用肉眼就能分辨的不平均。以前因為太胖,這樣的優勢竟然從不曾被人注意,現在瘦下來了,她才猛然發覺自家兒子居然是個非常優質的衣架子身材。

    邵衍前些天才去稱過體重,比入院之前輕了四十斤,根據身高和體重比來計算,他還是徘徊在正常微胖的區間的。然而同等質量的肌肉和同等質量的肥肉在體積上的區別顯然相當明顯,這種差距在寬松的衣褲下興許看不太出來,然而一旦換上了牛仔襯衫這種貼身打扮,他整個人看上去就甚至稱得上細瘦了。

    邵衍手上整理褲子,皺著眉頭抬眼看向邵母,纖長的睫毛和奶白的皮膚對比分明,整個人就像籠罩在了一圈讓邵母感到陌生的光環裡。

 

    ***

 

    頂樓,田方笠站在灶前,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面前順序排開的幾十口小鍋上。廚房中已經彌漫開了一種能讓人飢腸轆轆的香味,主鍋內,燉煮了火腿筍干的湯汁已經足夠成熟。

    外間的廚師們正在緊張地工作。餐廳裡總不能一切工作都讓主廚來干,事實上除了那些作為招牌招攬客戶的大菜外,菜單上的其他名字統統是配角。配角們誕生在另外一些配角手上。他們或許是主廚的得意弟子,或許是天分沒有大廚們那麼好的小廚師,在普通的崗位上工作上幾年,他們就有機會接觸到更高深的菜色。

    田方笠目前負責的就是天府老店的幾道大菜,其中就包括現在灶上燉的這幾十份佛跳牆。

    他的手藝還不到家,一是因為創造能力沒那麼好,二也因為沒機會接觸到像邵老爺子這樣有能力的老師。主廚阿樹忽然離開後的幾天,出於他手的佛跳牆讓許多來光顧的老客人們很有意見。再這樣下去一定會砸掉天府老店的招牌,而今天,鼻尖縈繞的香味告訴田方笠,這興許會成為他這輩子打地最漂亮的一場翻身仗。

    四點還差三分鐘的時候,後廚的門終於被推開了,田方笠如獲大赦地抬起頭,就看到滿身煥然一新的邵衍陰著臉走了進來。

    邵衍被拉去剪頭發了,這是他有意識以來第一次動自己的腦袋,頭推和剪刀貼著頭皮劃過的感覺陌生又悚然,邵衍隨時提著一口要掐死理發師的氣,直到鋪布被掀開的時候才緩緩放松了警惕,這是融於骨血的習慣,已經沒法更改了。

    新發型很好看,理發師將他頭發打薄了一些,細軟的額頭留了蓬松的卷,邵衍躲過了氣味嚇人的染發膏卻被外表無害的燙發器給欺騙了,加熱器轉開後,邵衍仿佛從鏡子裡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舶來人。

    邵母卻說這樣很好看,理發師說什麼都不願意聽從邵衍的話毀掉自己的“傑作”,不想第二次感受利器在頭頂張牙舞爪的邵衍並沒有堅持很久。他不是個很注意自己外表的人。

    和邵母一路回來時感受到來自於女孩們的目光果然有所增加,邵衍的壞心情被治愈了一些,可終究是有點不習慣的。

    他可怕的眼神讓田方笠瞬間咽回了想要誇獎他新造型的話。邵衍走近的時候,他近乎迫切地站了起來:“已經到時間了。”

    “拿碗。”邵衍心情不好時說話絕不多蹦一個字,“我只做一次。”

 

    ****

 

    一份原料只有魚唇魚翅海參五頭鮑的單人份佛跳牆售價兩千實在是很高的,為作搭配,桌上客人隨便點些其他的菜蔬酒水,一頓飯的消費便輕輕松松破五位數。在這樣的高消費下,壓軸菜口味變糟糕實在是一件讓人很難原諒的疏漏。

    邵家最近的大變動自然逃不過一些老饕客的耳目,伴隨二房得勢自然而然敗落的邵干戈一家叫好些人都感到嘆惋,在明眼人看來,邵干戈是個難得懂得良心經營的好商人,邵家幾個老餐廳交到他手上後從來沒有一天降低過菜色的質量。餐飲和很多需要膽大激進的行業不一樣,比野心更重要的,就是老店目前所擁有的口碑。

    不少老顧客十分擔憂老店撐不過這一遭大變,只想著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多來吃兩頓,前些天他們的擔憂終於變成了現實——餐廳裡最讓人割舍不下的壓軸大菜也改了味道。

    老饕都要在不斷的追求美食中前行,老店終於也走到了極限,但到底陪伴他們走過了那麼多年,在徹底散貨之前,念舊情的老主顧們還是約好了最後來吃一頓告別宴。

    “唉,可惜啊。邵家的餐廳裡天府路這家是最傳統的了,沒想到最後還是沒撐過去。”包間裡,一個矮小精瘦的小老頭拿筷子撥弄著轉盤上的地三鮮,片刻後搖頭嘆息。

    他們大多年紀不小,想到邵老爺子在世時對邵家產業的珍視,再聯系到自己身上,都有些兔死狐悲:“你說生兒養女有什麼用?邵老才去多久啊,原本紅紅火火一個餐廳就變這樣了。”

    “這可怪不得邵家老大。”一個明顯知道內情的人壓低了聲音剛想八卦,包間門就忽然被輕輕敲了兩聲,外頭甜脆的女聲傳進來:“吳先生,佛跳牆到了。”

    眾人嘗過前些天田方笠的手藝,此刻心中都不報什麼期待,幾個小老頭懶洋洋地看著推門進來的漂亮服務員。小姑娘對他們笑了笑,微微欠身,後頭的男招待手上托著碼了幾個盤龍紋燉盅的托盤也跟了進來。

    香氣被門外的微風吹進包間裡,像一卷無形無狀的綢帶四處飄蕩,姿態霸道。

    迎面被香氣一蓋,小老頭們腦子都木了,片刻後才一個個不可思議地站了起來,目光落在燉盅上:“今天的佛跳牆怎麼那麼香?!”

    小姑娘羞澀一笑:“對不住,前些天接替的大廚手藝不到家,讓您幾位掃興了。今天邵總帶著他兒子親自來給您幾位下廚,還特地囑咐我跟您幾位道個歉。”

    小老頭們哪有耐心聽她道歉啊,一個個眼都快綠了。小姑娘也不啰嗦,上好菜後迅速離開,包間裡幾個老頭連發表感言的時間都沒有,猴急喝了口湯。

    “唔!!!”

    “燙!”

    “……見鬼了!”

    雞湯的香濃糅合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鹹香,鮮氣從嘴裡一直竄到顱骨,發瘋似的到處亂跑。吃了那麼多地方的佛跳牆,哪有人見過這個滋味啊?前一秒還在感嘆邵家老店估計要江河日下的幾個人口中嚼著食材抬起頭來,看到對方的吃相時都有些面面相覷。

 

 

第十八章

 

    天府店一直以來每餐只燉六十盅佛跳牆,以前差不多也能滿足一天的消耗,畢竟這是店裡價格數一數二昂貴的菜品了,普通人來用餐未必會想到點一份價格堪比整桌酒菜的燉盅。大廚阿樹離開之後,佛跳牆的銷量驟降到每天十到二十份,巨大的售額反差把田方笠打擊地和很慘。一直以來他都知道自己沒什麼天分,邵父倚重他信任他無非是看重他的個人秉性,但作為廚師,又有哪個能甘願廚藝落於人後的?

    佛跳牆的香氣縈滿廚房的時候他感動地近乎落淚,半生對廚藝的追求終於在這一天到達了頂峰,腦中回想著邵衍親自動那一次手的種種細節,他只是懊悔自己剛才看地不夠多、不夠仔細。他算是明白了剛才邵父為什麼特地來跟自己說那些讓自己跟著邵衍多學點東西的話了,管中窺豹,只看這一盅前所未見的佛跳牆,邵衍在美食界的研究恐怕就比自己……甚至比自己的師傅也要強出百倍去。

    前些天餐廳裡客人們的種種不滿已經讓員工們憋屈到了極限,這一場翻身仗便打地格外興高采烈。侍應們故意端著濃香撲鼻的燉品從客流最密集的區域招搖走過,微微掀開縫隙中,讓人無法抗拒的鮮香氣息霎時間如同鋪開的地毯般遍布了每一個角落。幾乎每走一步他們就會被人拉住詢問手上端著的是什麼。

    安靜的餐廳隨著侍應的離去開始出現一陣又一陣的騷動,客人們回頭望著香氣源頭離開的方向,片刻之後,紛紛有志一同地招手:“小姐/帥哥,這邊給我們加個菜!”

 

    ……

 

    “王哥,趕緊去跟前面說一下別下佛跳牆的單了,沒了!就兩盅了!”

    “這裡這裡這還有一桌剛點五份了,現在能燉嗎?”

    “沒了沒了,現燉哪裡來得及。去跟客人道個歉,解釋一下,給他們桌送一盤蜜汁火方算了。剩下的那兩份安排給那個兩人桌的好了,也湊得上。”

    “人都特地來的……”來下單的侍應很不情願,卻也只能嘟囔著不滿轉身離開。片刻之後前台開始出現爭吵的聲音:“憑什麼啊?我這邊明明比他們先點的,為什麼他們那桌子就有,我們就要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實在是後廚只剩下最後兩份了,您這邊要的是五……”

    “哎喲你個死腦筋哎!你不能來問一下我啊?兩份怎麼了,兩份你也給我上啊!”先前那五人份的顧客氣的可勁兒拍自己大腿,連說下單這姑娘真是傻地就快沒腦子了。

    服務員已經無法招架要求點單的客戶們了,後廚的田方笠被徒弟求到頭上時眼睛還盯著灶上邵衍走前教他燉的一鍋老母雞湯。陶喜蹦來跳去地把話說完,田方笠揉了揉臉朝她揮揮手:“你先出去,我一會兒去解決。”

    “師傅!”陶喜跺腳,外頭都十萬火急了!

    “出去!”田方笠眉頭一皺,厲聲把徒弟喝罵離開後,蹲在空無一人的小廚房裡,這才傻乎乎地低笑起來。

    對一個廚師來說,還有什麼事情能比手下誕生的菜品大受歡迎更讓人開心的呢?田方笠一大把年紀了。還是頭一次享受這種明星般的待遇。他一個人偷偷樂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去揭那口雞湯鍋的蓋,前所未有的濃香撲面而來,在他意料之中也是預料之外。

    田方笠連給他少東家磕頭的心都有了!

 

    ******

 

    邵家幾處老餐廳開始奇跡般地起死回生,每家餐廳的招牌菜都訂單不斷,尤其是天府老店,佛跳牆宴的預約短短幾天之內便累積到了半個月之後,這一消息讓圈內人無不驚異。

    本來也是,邵家瓜分為二,遺囑真假不知,二房拿走了近乎所有的遺產,從那之後再沒聽說過他們兄弟倆見面的消息。明眼人都能看出邵玉帛對大哥一家的不在意甚至是敵意,之後果然就聽說了邵玉帛挖走邵家老店大廚的消息。邵家老爺子廚藝一流,他生的兩個孩子卻沒繼承父親的好天分,邵家兄弟小時候還跟邵老爺子的父親學過一段時間,學著學著就沒下文了,邵老爺子接管集團後就開始不停地尋覓良徒,但這麼多年也沒碰到過特別適合的存在,估計也有藏私的因素在,這些徒弟們都只學了個皮毛。進了他內門學藝的從頭到尾統共也就趙韋伯一個。當初趙韋伯跟邵老爺子的師徒關系傳出來之後可是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畢竟也是趙家來的人,邵老爺子收他為徒的偏向太明顯了,那段時間邵玉帛的處境在很多人看來就變得異常微妙起來。

    不過後來邵老爺子的做法到底打消了不少人的猜測,他表現的像是一個不忍心邵家技藝失傳的普通老人,只傳授趙韋伯廚藝,卻從沒有表現出任何要將趙韋伯提拔進集團做高管的意向。甚至作為彌補,還破格將手上當時生意最紅火的三家新飯店交給了小兒子管轄,在這件事情上,一直以來手上都只有幾處老餐廳管轄權的邵干戈仿佛又落了下風,老爺子的平衡之策用的非常不錯,家裡兩個孩子雖然關系不親近,但在優勢上一直都是勢均力敵的。

    不管怎麼樣,目前邵家集團失去了邵老爺子這根頂梁柱,作為老爺子內門弟子的趙韋伯自然就變得金貴了起來。在老爺子住院的時候外頭就不少人猜測邵家這對兄弟估計要撕破臉了,之後不久邵老爺子那張令人詫異的遺囑就被公布了出來,邵家大房失去了大部分的財產繼承權,眼看著或許能依靠趙韋伯東山再起,沒想到這才幾天?趙韋伯就干脆利落地投奔到了另一個陣營。

    這樣看來,簡直是天要亡邵干戈一家。原本在財產上就沒什麼優勢,現在連老餐廳的幾個主廚都保不住了,沒有了主心骨的產業究竟還能維持多久,熟知內情的人幾乎都在為這些歷史老店默哀。

    然而所有人都未曾預料到事情會向著如今這個形式發展——幾間老店非但沒有因為趙韋伯的離開一蹶不振,反倒迅速地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廚師,比起從前更加門庭若市。

    這怎麼能讓人不好奇猜測呢?

    豪門大戶內的恩怨情仇本來就是最吸引外人八卦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群眾說話可一點不負責任,現在發現自己隱約找到了一些了不得的“真相”,就立刻開始裝作知情人亂嚼起舌根。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邵干戈遇到貴人、邵干戈深藏不露、邵母趙琴家裡其實是隱藏的美食大手等等等等,甚至很多人相信,邵老爺子臨死之前恐怕瞞著小兒子背地裡偷偷將邵家的傳家食譜交給了大兒子一家。

    這也是最讓人信服的一種說法,畢竟直到如今還有很多人對邵老爺子的那一紙遺書抱有懷疑。邵家的家事當然不會有人隨手干涉,可背地裡偷偷拿這件事情作為談資,還是很能刷時髦值的。

    也有一些老顧客不太相信這種說法,畢竟他們嘗過邵老爺子的傑作,雖然同樣驚艷,可在手藝上,比起現在將幾間老餐館拉出泥沼的招牌菜還是要差一些的。口味也不盡相同。沒道理同樣是學習一本菜譜,古稀老手的理解會比不過一個黃毛小子透徹。如果外人的猜測真的是真相,那麼邵干戈這個兒子在美食上點滿的天賦,恐怕就只剩下可怕二字足以形容了。

 

    ******

 

    現狀的改變有人喜聞樂見,自然也有人深惡痛絕。

    好容易將趙韋伯和他的幾個徒弟塞進集團,為此邵玉帛向那些倚老賣老的家伙許諾了不少好處。作為上位後吸納的第一張底牌,邵玉帛很珍惜跟趙韋伯的這次合作。從前邵老爺子將趙韋伯收下做內門弟子的時候,他就很怨恨自己的妻子家沒能出現一個像對方這樣天分過人的,好好的機會盡被大哥一家搶去。靠著趙韋伯,邵干戈這些年得到了老爺子多少誇獎?明明他才是和父母關系最親密的孩子,可每每憑借工作,大哥總是要壓他一頭。

    邵玉帛這輩子最痛快的兩次,一次是宣讀遺囑看到邵干戈不敢相信眼神時,第二次,就是趙韋伯答應放棄大房來做他助力的一瞬間。此生從未有過的成就感凝聚成滔天巨浪,邵玉帛感覺自己越來越像是一個父親那樣的無所不能的強者了。

    他給了趙韋伯新酒店三分之一的技術干股,這是邵老爺子生前就動工建造好的度假酒店,只是沒來得及在他去世前開業。邵家第一次涉足酒店業,自然為此投入了大筆的資金和精力,只要做的足夠好,現如今酒店能創造的效益遠比餐廳要多得多。

    有野心的邵玉帛和有技術的趙韋伯一拍即合。成為酒店的股東之一後,趙韋伯對新產業也開始異常地上心,他將自己的這些徒弟安排到邵玉帛手上的各大餐廳中,希望能借他們的技術在邵老爺子去後再一次打響邵家美食的招牌。

    然而炒作伊始,他們就嗅到了不對的滋味。

    趙韋伯帶來的那些招牌大菜,遠遠不像他們所想的那樣具備誘惑。

    邵家老宅的氛圍一日比一日沉寂,邵玉帛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到底怎麼回事?你爸去打點了那麼久,為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廖和英態度並不如前些天乖張,她低聲道:“我爸早就去走關系了,之前都還好好的,就是最近……說是嚴家不知道為什麼出來管閑事了。”

    “嚴家?”邵玉帛愣了一下,“嚴頤?”

    “嗯。”廖和英顯然也是清楚邵父一家和嚴家的關系的。

    “媽的!那個婊|子!”邵玉帛怒極,起身狠狠地踹了一腳桌腿,茶幾在地板上發出短促尖銳的刮擦聲,聽得他更加心煩,直接抬手將桌面上的東西全部掃到了地上。

    廖和英已經習慣丈夫的發泄方式,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另一個地方:“我聽我爸說老飯店那幾個很火爆的菜都是邵衍弄的。大哥他們家怎麼回事?邵衍以前跟爸學過手藝的時候沒聽說比咱們文清強到哪去啊。”

    邵玉帛沒有說話,他木然地盯著地面上的那一攤亂七八糟的雜物,腦筋轉地飛快。接掌邵家那麼久了,他直到今天今天也沒能找到父親說的那本只傳繼承人的菜譜究竟在哪裡,東西一天不到手上,他就一天寢食難安。大哥一家出乎預料的狀況戳到了他最痛的一處,現在的他心慌意亂,滿腦子都是奇怪且混亂的臆想,沉默了許久之後,他才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你去哪?!”廖和英嚇了一跳。

    邵玉帛理都沒理她,轉了個彎就不見人影了。

 

    *****

 

    位於風暴的話題人物邵衍卻並未受到這場口舌戰的影響,他對現代社會的了解到底不如土生土長的新時代少年深厚——他還沒學會上網,部分的簡體字還是看不懂,一張報紙他磕磕巴巴念出一半幾乎就到了極限。外頭人的議論他更是半點不知,現在把他困住的,是一些新的麻煩。

    邵父幫他向學校請了半個月的假,校領導面對邵家原本就氣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看到醫院證明也給批了,這些天邵衍便穿著一身他不習慣的白大褂,在後廚可勁兒地收徒弟。

    邵衍特別喜歡收徒弟,以往在御膳監的時候就收了十好幾個,特別聰明些的就提拔到身邊伺候衣食起居。反正這一身技藝都是老天賜的,他並沒有為此付出多少心血和努力,碰上心性好的他也願意出手提拔一把,這輩子他干了不少陰損事,改人命數就權當做給自己和身邊的人積陰德。

    可收徒弟也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的,把一個死腦筋的笨鳥調|教出來,總需要花費他大量的耐心和精力。

    邵總管最缺的就是耐心了,幾個餐廳的代理大廚被他罵哭了好幾回,田方笠更是一看到他就腳軟。但不知道為什麼,每每在邵衍出現的時候,這群老大不小的廚子還是跟看到親人似的往前湊。邵衍揪出幾個心術不正的直接給丟出去了,可剩下的老實人,卻一個賽一個的木訥。

    天老爺!邵總管吶喊:就不能來個像我一樣聰明的伙夫麼?!

 

 

第十九章

 

   趙韋伯早上一來公司就發現到了很多人看他的眼神不對。

    一樓的前台恭恭敬敬地喊他:“趙先生。”但低下頭的時候,目光還是似有若無地流連在他身上。

    邵家的集團規模不小,從大廈外走進來的員工幾乎都是邵氏的員工,這些人更勝以往的關注讓趙韋伯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低著頭匆匆步入電梯,電梯裡原本正在等候的搭乘者們就紛紛朝另一側擠去,好像趙韋伯是洪水猛獸一般。

    趙韋伯陰著臉刷卡上頂樓,才一踏出電梯門,就聽到一記陰陽怪氣的男聲:“哎呦,這不是我們趙董麼?您最近可忙吧?怎麼有空到公司來?”

    趙韋伯抬頭一看,眼神立刻變得更加陰鷙——這是邵氏酒店發展計劃的負責人廖河東,也是邵氏集團的股東之一,手握著邵家百分之十二的大筆股權,平日裡說句話連邵玉帛都要讓上三分。廖河東和邵玉帛可不對付,這老頭從邵老爺子活著的時候就開始蹦跶了,年紀也比邵老爺子小不了多少,手上的股權是邵老爺子的父親直接送的,於是在集團裡的腰板也格外硬,身邊也有一部分擁躉對他唯命是從。邵老爺子並不喜歡這個不知底細的大股東,卻也不能隨意得罪,便只好在平常工作的時候盡量提防,不讓他觸碰核心。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廖河東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邵氏酒店業的計劃剛開始發展的時候他就開始不老實了,後來更是趁著老爺子住院的機會趁虛而入,拿下了近半酒店計劃的控制權,頗有一種要另尋山頭自立為王的架勢。

    邵玉帛將趙韋伯安排到新酒店是直接走的公司的程序,一切手續都合法合規矩,廖河東並沒有出言反對的權利。但對於這個無緣無故插手新酒店事宜很明顯來自邵玉帛陣營的技術管理廖河東可從來沒有歡迎過。這段日子以來給趙韋伯找了不少麻煩,偏偏又老奸巨猾讓人抓不著把柄,趙韋伯每次氣地內傷,打電話告狀的時候邵玉帛卻只會讓他忍忍忍,久而久之,對一點也不怕得罪自己的廖河東,趙韋伯自然也就越發地忌憚起來。

    他心中憋屈,看著對方臉上明顯的諷笑,眼角抽搐片刻後才低聲反問:“怎麼了?這公司廖董能來,我不能來?”

    “喲喲喲!這話說的可言重!”廖河東古裡古怪地撇嘴,一副假模假式的惶恐,手上啪啪地拍著一卷報紙,“我可是閑人一個,手上半點實權沒有,哪能和趙董您比啊?您可是我們董事長面前的大紅人,徒弟們也一個比一個出息,我們這把老骨頭,以後還得靠你們多多提攜給口飯吃呢!”

    被他連諷帶刺,趙韋伯後腦勺的血管砰砰直跳,幾乎恨不能抬手給他一拳的時候,廖河東卻又瞬間收起了那一臉的惶恐,轉為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他將手上卷著的報紙拍到趙韋伯的肩膀上,側著頭對上趙韋伯殺氣騰騰的眼神,滿含嘲諷地撇了撇嘴,隨即便揚長而去,連頭都沒回。

    趙韋伯攤開報紙,頁面上鋪開了滿滿的一桌賣相好看的菜肴,頭版頭條字跡醒目:“邵氏老店正式更名御門席——首日酬賓顧客拼桌用餐,宴席預定日期排至元旦前後。”

    他刷的一下握緊了報紙,渾身被廖河東激沸的血液逐漸平息下來,肌肉開始一寸寸僵冷。

 

    *****

 

    幾間老店更名的主意還是邵父先想的,邵家集團畢竟到了邵玉帛手裡,對方近段時間來么蛾子不斷,誰知道之後會不會朝著餐廳的名字開刀?至於餐廳的新名字,最後還是邵衍一錘定音決斷下來的,取自邵衍的成名作御門宴——在某種程度上,和滿漢全席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清朝皇室窮盡奢侈,滿漢全席共計三百余道菜,這樣的宴席要是敢辦到邵衍那個時代,妥妥是要被看不下去的皇帝痛打一頓的。皇家作風簡樸,雖然偶有越界,但在這種每日都要大量消耗的資源上還是很節約的。皇帝一頓飯頂多也就十六道菜,太後進一等,皇後同等,嬪妃次等,量也做的及少。御門宴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相當豪華了——全宴共四十六道菜,五涼三十熱八道糕點兩道湯另附一酒。從食材挑揀到動火制作都出自邵衍和他徒弟之手。鄰邦來繳歲貢的時候邵衍他師父第一次讓他上台面,首次作品便吃得那些遠道而來的使臣們各個瞠目結舌,幾年後寫信回朝仍舊念念不忘。皇帝也因此一次徹底被邵衍鬼才般的手藝折服,從那以後邵衍便平步青雲地位超然起來了。

    包括天府店在內,邵父名下統共還有五家老餐廳,都是中餐館,規模大小也差不多。這次改了名字,就代表老餐廳徹底和邵玉帛脫離關系了,邵衍也打算將自己幾經改良的御門宴當做招牌宴席推廣出去。宴席上不論是涼菜還是熱菜,菜品的原材料還是很常見的,比較困難的就是那道酒水——那是邵衍自己鑽研古籍琢磨出來的一種釀法:當年的桃花用新產的百花蜜腌起,必須放到宮內恆溫的冰窟保存,一直腌到當年冬季,再取新鮮的梅花花瓣碾碎攪拌繼續腌制,等到冬季下完第三場雪,再挖出早已收拾干淨的梅花林中被層層堆疊在新雪之上的第二層雪。這一層雪往往保持著冰晶的形狀,入口片刻後才會融化,用融化的雪水配合蜜水,釀出的酒入口回甘,滋味鮮甜,老少皆宜。皇帝和皇後有時候坐在一塊就著花生米就能喝下去兩小壇,每次宴席上只要搬出這種酒,文官兒們肯定就能盡興而歸。不得不說,自從邵總管上位之後,朝臣們對宮宴的期待真的是比從前大多了。

    天已經開始轉冷,可是還沒下雪,邵衍掰了一片香茅草的葉子放進嘴裡,一邊嚼一邊琢磨這個味道能用來搭配什麼菜。A省電視台的早間新聞正在播放記者采訪邵家幾個老店客流盛況的畫面,順帶點出並推廣了老店“御門席”這個新名字。鏡頭上的田方笠穿著廚師袍戴個白帽子,看起來還是頗人模狗樣的。邵衍搞不太懂這年頭怎麼有人把孝服當成工作服來用,在醫院裡看到大夫們這樣穿他已經很受不了了。

    廚房裡叮鈴哐啷地響,沒一會兒有人高聲問:“師父!牛奶藤怎麼切啊?切段還是切菱?”

    “段!”邵衍高聲回了一句,接著又道,“羊骨頭你先燉一下再熗鍋,別放八角那些,放胡椒粉,辣椒和椒鹽出鍋之前再擱。”

    “怎麼弄啊?放胡椒燉出來有腥氣啊……”廚房裡鑽出個絮絮叨叨的腦袋,抬起頭他就笑了,“嘿,師父,你在看我爸啊。啥時候讓我也上回電視唄。”

    邵衍側過頭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對視了兩秒鐘之後,對方咽了口唾沫鑽回廚房去了。

    “蠢死的。”邵衍輕嘆一聲。

    外頭傳來開門的小動靜,伴隨入內的腳步聲一起響起的是邵母的招呼:“累死了,快進來快進來,屋裡暖和。”

    邵衍從聽到腳步的時候就辨認出了來人,此時聽到趙玉珂的聲音也不意外:“怎麼那麼早就開暖了?”

    “衍衍愛穿著家裡的衣服到處亂跑,他病才好,怕他凍著。”邵母笑呵呵地,進屋後皺了皺鼻子,眼睛一亮,“燉羊肉了啊?”

    邵衍從沙發背上滑下來,笑眯眯地朝李玉珂和嚴頤點頭,目光落在嚴岱川臉上,並不和他說話。嚴岱川也不喜歡他,到底假正經地問了句好,邵衍眼角的余光上下一掃,打心底切了一聲——你不樂意搭理我,我還不樂意搭理你呢。就是不搭腔。

    邵衍覺得自己跟嚴岱川絕對是兩個世界的人,從思想到為人處世都有著很大的不同,他要是看不上一個人,那絕對是連話都懶得搭理的,嚴岱川明明看不上他,每次卻還是和爹媽一起來自家吃飯。這沒皮沒臉的勁兒就叫邵總管覺得討厭。問候沒得到回應,嚴岱川半點不見尷尬,反倒是邵母覺得兒子這樣沒禮貌,朝邵衍瞪了一眼。邵衍更火大了,他是一點委屈吃不得的那種人,嚴岱川這種裝模作樣的最惹他討厭。從前在宮裡邵衍什麼人沒見過啊,哪能不知道嚴岱川這副大度樣是故裝給長輩看的?呸,老大一把年紀了還這樣,真不要臉。

    嚴岱川也打量邵衍,穿著單衣坐在沙發扶手上的年輕人看著文縐縐的,人挺瘦,個頭不高脖子卻特別長,白白淨淨的一張臉上原本還能看到的頰肉已經消褪了不少,五官比起之前見面時更是分明了太多,桃花眼又大又有神,模樣倒是很漂亮,討人喜歡。就是不能接觸,一接觸就幻滅。

    邵母在那邊給李玉珂他們介紹邵衍的徒弟田小田,這是田方笠的獨兒子,人有些傻氣,長得卻高大俊秀,神經粗嘴又甜,一下子就叫兩個女人喜歡地不行,又是摸腦袋又是拍肩膀的,好像渾不知這小子已經二十多了似的。田小田喊年紀比他小的邵衍做師父時也一點不害臊,被罵地凶了有時候會蹲一邊委屈會兒,但後來看到他爹都會被邵衍吼之後立刻就平衡了,打那之後反倒更粘人,三五不時就要賴到邵家住,恨不能把自己拴在師父褲腰帶上似的。

    一堆人落座之後,田小田屁顛屁顛出來了,擰干熱騰騰的毛巾給邵衍擦臉擦手,擠了檸檬汁的水端來給邵衍漱口,滿屋子給邵衍找不知道踢到哪裡去的拖鞋,弄完這些後才在邵母的連聲催促中坐下,手提一雙公筷,時刻准備為邵衍夾菜。

    邵衍面不改色理所當然,嚴岱川瞥他,心中為對方奇葩的大少爺作風翻了個白眼。

 

 

第二十章

 

    嚴家夫婦雖然總來蹭飯,但通常都不會兩手空空地來,有的時候拎些禮品食材來,更多的時候,則帶著讓邵父大感興趣的最新消息。

    邵氏的第一家酒店開幕儀式在兩個星期之後,嚴頤開口說完這話桌上就安靜了。

    邵衍沒管他們的滿腹心事,自己朝著桌上一疊綠色外皮的糕點怒了努嘴,田小田立刻會晤,輕輕夾了一個到他的碗中。一股清淡卻抓人的甜香切割開桌上各種菜品交織出的稠密香氣,就連坐在對面的嚴岱川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邵母和邵父原本還在醞釀的低落頓時被打下半截,邵父一邊伸筷子夾菜一邊輕聲道:“開吧開吧。爸也盼著這一天挺多年了。”他說著咬了口糕點皮,忍不住輕輕唔了一聲,盯著糕點裡玫瑰色的餡料問邵衍:“我吃著這個味道……是你做的吧?裡面放了什麼?”細節上見功夫,田小田可沒這個手藝。

    “這是翡翠豆。”邵衍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之後才說話,“糯米皮合獼猴桃汁揉開,餡是用我之前荊條蜜腌的桃花拌紅豆沙弄的。”

    女人嗜甜,邵母和李玉珂聽得口水都差點掛下來,邵父一吃就更加停不下口。翡翠豆表皮甜甜涼涼的,大約被冰鎮過,咀嚼起來口感彈牙,和大部分中式糕點有著明顯的區別。餡料不太甜,豆沙是手工做的,帶著豆子最原始的清香,配合荊條蜜和桃花瓣的甘甜,糅雜成一種讓舌尖無法割舍的滋味。

    嚴頤一口一個:“這個就是你們之前說的御門宴上的菜色?要都是這種水平,那提早一些開售,未必比不上邵家酒店開張轟動。”

    “五涼三十熱八道糕點兩道湯呢,這才其中一道甜點,還有配餐的酒水現在也是沒影子的事兒,御門宴還早得很。”邵衍吃了一個就膩了,他喜歡重甜,但放到讓他覺得滿意的程度別人就不愛吃了,所以翡翠豆這道甜品並不和他口味。自己研究的點心裡他最愛的是玉豆乳,拿蜜水泡出的豆子磨出的豆漿點成豆花,所有調味的工序在豆花成型之前就已經做好,豆花甜滑綿軟,再舀上一勺芝麻、小核桃、杏仁和花生米炒香後磨成的粉,最後鋪一層甜甜的牛乳滑——吃進口中後*、蜜香、干果香層層包裹,說是絕世美味也不為過。皇帝為這道菜賞了他十好幾回了,千秋宴、各宮嬪妃的生辰、太後的壽誕都要點,每次都吃得眼淚汪汪大呼過癮。

    李玉珂可惜道:“要是能在邵家酒店開業之前把這些菜推出來,咱們保管能把邵玉帛的風頭搶個一干二淨!”

    嚴頤拍了她一把:“說什麼呢。倒是衍衍,你現在手上有邵家百分之五的股份,邵家酒店開業你要去嗎?”

    邵衍這段時間惡補了一些金融常識,也漸漸明白了股份這玩意兒有多貴重,聽到嚴頤的話才知道自己還有出席集團重大活動的權利,不由問:“我這百分之五的股份能做什麼?”

    邵父邵母都低頭沒說話,邵衍從出院之後對很多常識就變得完全沒印像了,每當他問出這種問題的時候,夫婦倆心中就會很自責。

    嚴頤仿佛沒看到桌上怪異的氣氛似的,樂呵呵解釋:“你可別小看自己手上百分之五的股份,你叔叔恐怕日思夜想淨琢磨著要怎麼把你這百分之五給弄去了。邵家股東不少,到你爺爺手上的也就百分之四十,給了你百分之五之後你叔叔就剩下百分之三十五了。集團裡大部分是零散的股東,百分之五已經不少了。你還是邵家的直系子孫,集團裡當初看好你父親的不少。多去集團裡露露面,除了這種酒店開張,平常還有股東的例行會議,對你自己和你們家都是有好處的。”

    “是嗎?”邵衍手指無意識地摩擦著餐盤,目光在邵父邵母略微黯然的臉色上掃過,指尖點了點桌面,“御門宴要在邵家酒店開業之前推出也不是不行,配餐的酒水有了原料之後釀起來也是很快的。就是需要梅花和當季的冬雪。我原本打算等A市下雪之後再開始做的。”

    嚴頤一臉聽天書的表情:“花瓣和雪?現在環境污染那麼嚴重,雨都酸了,下的雪還能用?”

    邵衍皺眉,他確實發現到了現代在環境上和過去的一些不對,好比上次他在天頂接了一盆雨水原本打算用來熬冰糖,結果卻發現雨水的品質比家中水管放出來的帶有奇怪化學味道的水還要差一些。

    田小田見師父這個表情,小心翼翼給他滿上茶杯:“不能用茅台嗎?”

    邵衍搖頭。他喝過邵父藏的好年份的茅台,味道確實不錯,濃醇厚重,堪比御供。但這酒和他的花釀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類型,御門宴的菜品精致奢費,再配上這樣出彩的酒風格就太濃艷了:“口感不同,那樣釀出來的酒味道清爽。”

    田小田不敢說話,默默低頭扒飯。邵衍鎖著眉頭垂首沉思,臉上的表情有些不痛快,周身的氣場也一下子變得生人勿近起來。嚴岱川瞥了邵衍雪白的臉蛋一眼,忽然開口:“J省九月就下雪了。”

    什麼?大伙將目光落向他。

    看邵衍一下子變得鮮活起來的模樣,嚴岱川稍稍有那麼點得意,表情卻依舊雷打不動的平靜:“我後天要去J省談生意。J省污染少,雪的質量應該不錯。你要多少,我讓人幫你帶回來。”

    邵衍倒是沒料到他能說出這種話,看著嚴岱川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不一樣了。察覺到他的這種變化,嚴岱川悄然挺直了腰板。

    邵衍點頭:“多謝了。”

    你也有今天!嚴岱川矜持地笑了笑:“不用客氣。”

    “等等!”邵衍得到了他的回應,忽然起身朝著樓上走去,田小田一口翡翠豆吃到一半還眯著眼睛,看師傅走了,有些無措地坐在原地看了看桌上的人,下一刻忙不迭跟著追了上去。

    哎呀嚴岱川那個痛快啊!簡直通體舒泰!談成了多少筆生意也沒像今天這麼爽過,邵衍居然正眼看他了有沒有,那可是大少爺邵衍!

    邵衍上樓了大約有半個鐘頭,隨即拿著兩張紙走了下來。嚴岱川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因為邵衍的刮目相看心情還在飛揚,便看到邵衍笑眯眯走了過來,將紙遞到自己面前。

    他下意識接了過來,朝紙上一掃,目光頓時就亮了——好字!

    看模樣像是用毛筆寫的,滿頁干淨凌厲的小楷,字字工整漂亮,活那麼大把年紀了,他少見到這樣俊秀的字體。

    嚴岱川因此便有些愣,心中的歡快情緒還在翻騰,茫然就問:“這是什麼?”

    “你看啊!”邵衍將他的手朝眼前托了托,嚴岱川眼睛盯在字上,跟著就念了出來,“采雪以松、柏樹根處為佳,積雪須過三尺。淨鏟撥開雪頂一尺雪層,取距離地面至少一尺的中部雪絮,放入存放過陳年女兒紅的老酒壇中,全程低溫運送……這什麼?”

    “采雪的要求啊。”邵總管滿臉的理所當然,還把紙拂開,露出同樣寫地密密麻麻的下頁,“小田說J省產人參鹿茸上等的木耳香菇什麼的,你一起帶回來吧,回來的路上會不會經過直……河北?有好的碧粳新米,也記得多買些。飯店裡帶回來的這些一點香氣也沒有。”

    嚴岱川咽了口唾沫,細細看紙上的字兒——香菇一百斤、木耳一百斤、百年老參十支、碧粳新米一百斤……等等等等。

    他將眼神落在邵衍臉上,試圖找出一點對方這是在開玩笑的可能。

    邵衍拍了拍他的肩膀,湊近挨著他坐下,手掌在他後背不斷地撫摸,語氣親昵:“之前多有誤會,沒想到小川哥竟然這樣熱心腸。還勞你替我跑這一趟,人情我記下了。”

    被他一摸,嚴岱川整個後背連帶頭皮都炸開了,他不動聲色地把邵衍亂動的手給扯了下來,順便疊好紙揣進兜裡,目光盯著自己的碗碟:“不用客氣。”

    邵衍還湊在他身邊說些感謝的話,好像極開心,雖然表情不大,但能看出眼裡都帶著笑意,整個人身上還泛著翡翠豆餡料那股荊條桃花蜜的甜香,很淡,但確實是存在的。嚴岱川垂首看邵衍,對上對方微彎起來的一雙眼,目光忍不住變軟了一些。剛想去摸摸對方發絲蓬軟的腦袋,後背忽忽悠悠的,剛才被扯下去的手又詭異地爬了上來。

    他忍不住了,倏地一下站起,把滿桌人都嚇了一跳。

    嚴岱川輕咳,拿桌上的餐巾擦擦嘴,沉聲道:“我吃飽了。既然要准備那麼多東西,我就回去先安排了。各位慢用。”

    邵父和邵母很不好意思,嚴岱川剛才讀的采雪要求就已經很麻煩了,采這點雪估計還要專門派人找到深山裡去,更別提還要帶各種各樣的原材料回A市。人家原本去出個差的,結果弄得像是糧商,保不准還得弄冷庫車,這得多大動靜啊?

    邵母有些責怪地瞪了邵衍一眼,帶邵父一起起身送嚴岱川出門,一路感謝不斷。嚴岱川一邊客氣一邊推辭,臨出門時回頭看了邵衍一眼,邵衍正伏在椅背上看他,姿勢懶洋洋的,笑容又親昵又古怪,剛才摸嚴岱川的那只手現在托著臉,皮膚和臉蛋白成一個色,手指細細長長的,小拇指尖在嘴角一劃一劃地亂勾——粉色的嘴唇和甲肉那也是一個色的。

    嚴岱川腳下一個踉蹌,轉身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坐在車裡他一路目光落在車窗外,腦海中閃過剛才邵衍對他微笑的一幕,沒忍住在心中罵了一句:“小變態。”

 

    *****

 

    邵母送完嚴岱川,回來的時候順手給了邵衍一下:“你呀!專給你小川哥找事,他談生意已經夠忙的了,還添亂。”

    “有什麼關系!”聽她這樣說邵衍李玉珂反倒不高興了,責罵妹妹道,“他不也為了你們嘛?打他干嘛?衍衍出院才多久你至於為點小事這樣嗎?讓小川帶點東西而已,吩咐一聲的事兒,又不用自己進山去找。”

    嚴頤當做沒聽到,傻呵呵地低頭繼續吃。

    邵衍笑眯眯地趴在椅背上張嘴吃田小田夾來的炸春卷,心情好極了,順手就拉了下母親的袖子:“邵氏的股東會議都在什麼時候?”

    邵母眼神一下子變得很疼惜,握住邵衍拉她袖子的手捏了捏,湊近兒子坐下,那邊的邵父算算日期:“每個月中旬要開一場,今天十三號了,還有兩三天吧。”

    “噢……”邵衍拖長聲調點了點頭,轉了個方向趴在了邵母的身上,腦袋枕在邵母的肩膀上懶洋洋道,“幫我找套衣服衣服,我這次要去。”

    邵母給他一趴,心險些化開,寶貝兮兮地摟著兒子拍了拍後背,表情都蕩漾起來了。邵父盯著兒子和老婆的互動,有點眼饞,到底保持住了威嚴的表現:“你能行嗎?”

    邵衍不理他爸,專心開始吃田小田叉給他的西紅柿拌白糖。

 

 

第二十一章

 

    御門宴是邵衍的一大代表作,過去每逢重大場合幾乎都會被用作壓軸。邵衍做了這些菜無數遍,甚至教會了他的徒弟們,在過去那種香料匱乏的時代他都能做出令人驚艷的味道,更別提現在是在各種調味品充足的現代了。

    因為知道邵衍急用,嚴岱川在出差之前就電話吩咐了下屬去采雪,兩天以後盛放著還未融化的雪花的冷庫車便停在了邵家門口。邵衍檢查了雪的質量,發現比過去並不差多少,便開始了他日思夜想的花釀的制作。雖然還不到梅花開的季節,但他並不挑剔——選用桃花和梅花本就是因為皇帝賜給他的宮殿裡恰好有梅林和桃林,換成不同的品種的花,充其量也就是味道上會有細微的差別。這只體現在喜好上,和品質沒有關系。

    制作花釀的同時,他開始順便教田小田做御門宴的那幾道糕點,首當其衝的就是翡翠豆和瑪瑙瓊脂,翡翠豆已經早早登上了邵家人的餐桌,瑪瑙瓊脂在做法上卻大有不同——要選用上等的糯米粉合桑葚摻櫻桃的果汁揉開,分成比普通湯圓大一些的粉團,包入熬煮成型的小塊鮮奶,然後在蜂糖水中煮熟,最後單獨盛進碗中再澆上被椰子汁燉地濃稠稀爛的銀耳或是燕窩,邵衍更偏向於前者,但很多宮妃們為求奢侈會主動要求用上等金絲雪燕來熬芡湯。

    這樣煮出來的湯圓滑潤均勻,渾身泛著瑪瑙般充滿光澤的珠色,芡湯帶著椰汁的甜香,湯圓本身有水果的清爽,一口咬破,加熱後變成汁水的新鮮奶漿就會從缺口緩緩流淌出來,有時候甚至能拉出富有嚼勁的絲線,一盅一個,從擺盤到滋味都是無可挑剔的。

    但這樣一桌宴席的價格肯定也前所未有的高,貿然推出很難想像顧客的反應究竟會如何,邵父決定在那之前,還是先搞些試水的活動——將具有代表性的糕點和菜品制作成小份裝的,每桌消費以階梯計算,到達了某個級別,就無條件贈送一份。除此之外,會員積分也能兌換同樣分量的贈品,至於菜單,新產品還是沒有加上去的。

    剛開始的時候,這些名不驚人的贈品並沒有掀起多大波瀾。

 

    ****

 

    邵文清心不在焉地收拾著滿桌書稿,邵玉帛坐在落地窗邊的待客沙發上看報紙,門被輕輕推開,助理劉方端著一杯茶走了進來。

    這是邵氏集團的董事長辦公室,位處公司最高的一層,占地遼闊裝潢奢費,連地板鋪設的都是最昂貴的木料。以往這裡是邵老爺子的專屬辦公室,除了邵老爺子自己之外,甚至連兩個兒子都不能輕易進來,邵玉帛對這個地方似乎也有一種格外的執念,哪怕不在上班,也特別願意坐在這裡喝茶看報紙打發時間。

    “少爺。”劉方先湊到邵文清身邊看了一眼,“整理地怎麼樣?”

    邵文清被他一句話喊回了神,先是愣了愣,隨後才如夢初醒地點頭:“……哦,恩,差不多了。”

    劉方嘆了一聲:“不要緊張,早晚有這一天的。董事長是想早些培養您,日後邵家這麼個大集團都要交到您手上的。今天的例會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就是下個月十號度假酒店開業的儀式要走個過場,您只要坐在董事長身邊學習就行了,不用說話。”

    邵文清對他笑了笑,嘴上道謝,心中卻不以為然。他並不在擔心劉方所說的這個問題,而是在回想剛才走到窗邊時無意瞥到的父親正在看的報紙,是說有關邵家老店改名後更受歡迎的內容。現在已經將近二十分鐘了,父親還在看那一頁,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都是非常詭異的一件事。

    察覺到助理進來,邵玉帛放下了自己翹著的二郎腿,目光在報紙彩頁頭條下氣勢巍峨的“御門席”招牌的照片上最後劃過,垂下眼靜靜地將報紙折起,丟到了一邊。

    “小劉,你過來。”邵玉帛一邊招過助理,一邊對兒子擺了擺手,“你先出去。”

    關門的聲音過後邵玉帛的臉色陰沉了很多,劉方硬著頭皮走了過去,便被一張報紙劈頭砸在了臉上。

    “沒用的東西!”

    劉方不敢反駁,只能小聲解釋:“老店的管理真的很嚴格,下面人都盡力了。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弄出來那麼多新的菜品,改名也完全在我們計劃之外。”

    “我!沒!興!趣!聽!這!些!”邵玉帛一字一頓,咄咄逼人,“我只關心邵衍手上的股份!什麼時候能到我手裡!”

    劉方低著頭沒有說話。

    邵玉帛心中卻比他還要煩躁,接手集團之後的工作遠遠不如之前想像的那麼順利。公司內各方陣營勢力盤根交錯,更多時候他這個做董事長的放下話去甚至不如幾個大股東有執行力。尤其是帶頭的廖河東以及跟他狼狽為奸的一群小股東,加在一起的股份數目竟然也頗為可觀,要不是這個團體內部各人都有著自己的小心思,邵家人的位置絕坐不到現在這麼久。邵玉帛也是這個時候才明白從前的父親為什麼每天都滿腹心事,坐上這個位置之後,無時無刻不在戰鬥中生活。笑容、寒暄和交際都是假的,身邊處處陷阱,他無法迅速分辨每個人的來意和陣營,絞盡腦汁都在思考著該如何對付下一個難題,稍有不慎,就會有人搬出邵老爺子和邵干戈成就來給他壓力。

    他靠著手上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毫無疑問仍舊是公司最大的股東,但這遠不到能讓邵玉帛安寢的程度。集團裡哪怕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背後都有可能糾雜著樹藤般稠密龐大的關系網。邵老爺子的死忠、邵干戈從前的支持者以及以廖河東為首的激進單干派,現在的邵玉帛,也不過是個名義上的董事長,真正服他的人少之又少。

    本來已經很難很難了,大房那邊偏偏還要添亂!最近邵家老店新推出的美食在A市乃至整個A省都炒地很火熱,公司內不時有心懷叵測的人在重大例會上提起這些。廖河東這些厚顏無恥的家伙,竟然還提出幾個荒謬的“技術交流”提案,口口聲聲都是邵家子孫當如何團結。這樣意圖明顯的內鬥挑撥竟然還得到了邵干戈從前的幾個支持者的附和,這群人把邵衍手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炒地跟金子似的。為這個邵玉帛已經和朱士林不歡而散了好幾回,邵玉帛責怪朱士林當初策劃遺囑時留下了這麼大一個後患,朱士林卻說不分給大房一杯羹遺囑的公信力絕對大打折扣。

    邵玉帛每每聽到他們玩笑提起傳家菜譜的時候都會心驚肉跳,邵衍手上那部分的股份不拿回來,他就永遠無法安然入睡,這仿佛一把當頭的閘刀,鋒芒畢現,煞氣迫人。

    他能用的人太少了,所以在極盡所能地提拔自己的心腹,邵文清雖然才大二,但也已經是個成年的大人了,邵玉帛打算從現在開始培養他,等到畢業之後,就能立刻安排兒子進入集團做高管。無論如何,當務之急,還是要將邵衍手上的那部分股權給買下來。邵干戈那邊不肯同意,邵衍自己卻是個極大的突破口,這也是當初邵玉帛之所以會將股份安排給邵衍的原因——對付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侄子,遠比對付他手段剛猛的哥哥要容易地多。

    嘖。

    邵玉帛心中輕嘆一聲,腹中彎彎折折頗作憐憫。他原本也不想弄地那麼絕的,只怪大哥太倔強不給活路。到底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小時候還抱過呢,就這樣給弄廢了,說不可惜絕對是騙人的。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誰叫這世上的法則就是如此殘酷呢?

 

    ******

 

    邵衍到達邵氏集團時正是下午,工作時間大廳很清靜,兩個前台姑娘正在低聲閑談。

    其中一個女孩小心翼翼地八卦:“劉姐那邊跟我說秘書部早上又被罵了,董事長脾氣真不好。”

    “能不發脾氣嗎?”小員工們呆的久了,對公司的一些辛秘心中多少有數,“廖董最近天天往集團跑,他跟董事長的矛盾誰不知道啊。”

    “可拿秘書處撒氣算什麼呀。”小姑娘有些不服氣地輕哼一聲,“要我說,還是邵總好,邵總以前在公司的時候,早上進門還會跟我們打招呼呢。你沒看邵董,成天戴著個墨鏡風風火火的,看人都不拿正眼,切!”

    “閉嘴吧你,什麼都敢說。”另一個女孩大約是謹慎一些,並不像這姑娘似的口無遮攔,便拍了她一把,“有人來了。”

    邵衍一邊朝內走一邊皺眉整理自己的衣袖,邵母給他穿了件貼身的襯衫,雖然配的只是寬松的兩件套,但袖子箍在腕骨上的感覺還是讓他很不適應。田小田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頭,踏出家門之後表情就嚴肅起來了,西裝西褲跟保鏢似的,只要不說話就特別有氣場。

    邵衍耳力過人,遠遠就聽到一個姑娘興奮的低呼聲:“兩個大帥哥哎!”

    他朝說話那人臉上一掃,發現對方長得還挺漂亮,特別是胸大腰細,心情頓時就愉悅起來。另一個模樣不相上下的高個姑娘顯然要穩重很多,見邵衍走近,迅速帶上笑容點頭示意:“先生您好。”

    “你好。”邵衍對姑娘們的態度還是很和煦的,“股東會議在幾樓?”

    對方遲緩了片刻:“……您是?”邵氏的股東比別的公司都要活躍,例會開的也多,她們這些前台每天登記招待基本上都能認全。

    “看來我還是要辦個通行證。”邵衍笑了笑,示意田小田將他的身份證明拿出來,“我是邵衍,以後恐怕要經常見面了。”

    邵衍?!

    兩個姑娘再傻也不可能忘記這個名字代表了什麼,聽到邵衍的話後齊刷刷愣住了,還是穩重些的姑娘率先反應過來替邵衍登記了身份信息,盯著證件上邵衍面無表情的免冠照片,她滿心不可思議——邵衍從前雖然不常來公司,但偶爾還是會露個面的,邵總經理的兒子是個不愛說話的小胖子這件事公司上下幾乎眾所周知。她們試圖將印像中的那個胖子和面前的年輕人重合起來,但試了幾次,還是沒法做到。

    面對邵衍的身份證件她們還有遲疑,但持股證明不會是假的,兩人不敢阻攔,眼睜睜看著邵衍帶田小田揚長而去,短暫的頭腦空白之後八卦之魂立刻炸開了。

    秘書室內,接到前台電話的負責人心中沒忍住罵了句娘。邵家的老大老二果然生來就是天敵,這都什麼時候了,邵衍居然還來搗亂。他們不敢輕忽,迅速將消息遞交給了邵玉帛的助理,邵玉帛聽到了助理的彙報,腦袋就跟被榔頭砸了一下似的瞬間寂靜了。

    半晌後,他才扯開一個難看的笑容,眼中浮滿陰鷙:“走吧,難得來一趟的,我這個做叔叔的不去接一下也太失禮了。”

    在會議室外碰上了同樣帶著一群人出來的廖河東,廖河東滿臉的春風得意,看到邵玉帛後還樂呵呵地打招呼:“你也聽說了?哎呀好久沒見衍衍了,這小子難得露回面,他膽子小,我們做長輩的得去給他撐下腰啊!”

    邵玉帛回頭看了眼劉方,劉方心中劃過一大串秘書室員工的名字,最後只能羞慚地低下頭。

    廖河東還在大聲回憶自己以前和邵衍他爸的合作經歷,邵玉帛好像渾不在意似的,樂呵呵地走到電梯間,目光盯著其中一部正在跳躍的數字鍵,喉嚨仿佛被一雙大手握緊,逼迫他不能不心懷惡意。

    叮的一聲,在場各懷心思的人齊刷刷一靜。

    門無聲地打開,所有人都下意識探頭朝裡望去。

    邵衍在門開的瞬間扯開假笑,發現外頭有那麼多人的時候也不驚奇,他帶著田小田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外頭的一圈人下意識因為他迫近的腳步開始後退,仿佛有他在的方圓兩米之內都是真空地帶。

    意味深長的眼神從在場諸人的臉上劃過,邵衍琢磨了一下,還是擺開現代禮儀,朝他們微微側頭:“好久不見。”

    眾人都有片刻的失聲,站在最前頭的邵玉帛遲疑地看著他:“……邵衍?”

    邵衍的目光在他臉上掃過,發現到對方和邵父某些細微的相似之處,於是於是頷首:“小叔。”

    這是邵衍?!!

    還真是邵衍?!包括邵玉帛廖河東在內的所有人不敢置信地打量著邵衍的模樣,紛紛在心中咆哮:“你特麼逗我呢吧?!!”

 

 

第二十二章

 

    邵文清從休息間出來路過秘書室的時候,就聽到裡面的員工聚集在一起議論紛紛。這裡有幾個元老平時和邵文清相處地並不和諧,邵文清等閑也不想去管她們的事情,但途經辦公室門口的時候,他卻意外地聽到了一個名字。

    “真的假的?邵衍得變成什麼樣了啊?我聽你跟說故事似的。”

    “真的!特別瘦!特別帥!特別像以前邵總他夫人。大眼睛高鼻梁,皮膚雪白雪白的。我就遠遠站著看了一眼,眼睛都晃花了!丫妹她們幾個都跑去會議室倒茶看帥哥了,現在都沒回來!”

    “不是吧……他以前那麼胖哎……”女孩們對減肥這個話題總是很感興趣的,討論聲一下就熱烈起來了,冷不防門口響起一個男聲:“不好意思,你們是在說邵衍來公司了嗎?”

    發現門外站著的人是誰之後,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尷尬,邵文清和她們對視了片刻,不等回答,迅速朝著會議室的方向跑去。

    邵文清顯然遲到了,他到會議室的時候,會議已經開始,門推開的瞬間,滿桌人都轉頭將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邵文清沒有去理會那些滿懷惡意的眼神,目光徑直從坐在橢圓長桌旁的股東臉上一個個掃過。邵衍到公司的消息讓他莫名感到興奮,在這之前他去文獻班找了對方好多次,同學和老師都說邵衍請了病假,已經快一個月了,還是沒有回來。A大校風嚴謹,很少有學生會請病假請那麼久的。出院之後邵文清也見過邵衍幾回,每一次對方都穿著寬大蓬松的運動服,只能看出他人越來越瘦,臉越來越白,連脖子都變得比從前細長了許多,這樣迅速的消瘦是不正常的。邵文清很清楚邵衍究竟有多貪食,除了摔傷的後遺症,他很難將對方這樣迅速流失脂肪的原因朝另一個可能去想。

    這些天老琢磨這個,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這樣很奇怪。從前的他根本不會去回憶邵衍的任何變化,有時候甚至連跟對方相處久了都會感到煩躁。可大概是心中的愧疚在作祟,又或者是朝夕相處的人忽然分別了太久的時間,總之,現在的邵文清對這個許久不見的堂弟真的開始思念起來了。

    會議室很暗也很安靜,投影儀散發出微弱的光芒,邵文清從尾座開始一個個找起,就是看不到邵衍在哪裡。他越發煩躁,簡直想去開燈了,忽然便聽到了首座方向傳來了廖河東冷嘲熱諷的聲音:“哎喲,董事長公子來了?稀客啊!”

    下一秒,會議室裡的大燈啪的一聲被站在另一邊大門的秘書給打開了。

    瞬間的光芒讓邵文清的雙眼恍惚了一陣,他抬手遮住頭頂的燈光,雙眼還眯著,卻瞬間發現了那個他剛剛怎麼樣也沒能發現的人。

    主座董事長位置的旁邊坐了個年輕人,窩在一個造型和董事長專屬座位不相上下的皮質辦公椅內。他穿著一套淺米色的英倫風休閑裝,白襯衫的紐扣開到針織背心的V領口之下,露出纖細的頸項和一小部分雪白的的前胸,鎖骨形狀優美,凹出兩記深深的弧度。他姿態很懶散,整個人幾乎半躺在辦公椅裡,雙手交錯疊在腹部翹著二郎腿,此時正眯著眼睛歪頭看向邵文清的方向,目光裡似有嘲弄。

    不用多做分辨,直覺告訴邵文清,這個人絕對就是邵衍。

    他心中止不住地驚詫,總算是明白到秘書室裡的人剛才為什麼會如此熱烈地討論對方的變化了,面前這個年輕人和他記憶中……甚至最近的記憶裡的邵衍都有著天壤之別。瘦下來之後邵衍整個人的氣質簡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從前的他遲緩又笨重,無論做什麼都很難讓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可現在,即便什麼話都不講,安靜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年輕人都絕對能靠自己鶴立雞群的氣質和外表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邵文清收不住眼地盯著邵衍看,沒注意到一旁主座上父親的臉色變得越來越不好。

    邵玉帛眼角在抽搐,會議室裡沒有預留邵衍的座位,進來後這小崽子就一副理所當然的架勢讓人給他搬椅子。邵玉帛原本想把他安排到會議桌末尾去打個醬油的,沒想到邵衍跟廖河東幾個一唱一和地,直接就把位置安到董事長專座旁邊了。

    這還不算,邵衍還非嘴賤問他:“小叔,我坐這會不會影響到你?”

    邵玉帛能說不嗎?!能嗎?!他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還要裝出一點不在乎的大度模樣。第一天來開會定了這個位置,代表日後邵衍永遠都要坐這了,簡直沒有更膈應人的!這樣還不算,到了開會時間邵文清還不到場!所有人盯著大屏幕等他等了十多分鐘,最後還是秘書處送來了備用的文稿。邵玉帛氣地不成,期間還要聽廖河東的各種挖苦諷刺,簡直連掐死自己兒子的心都有了!個不成器的東西!

    “站門口看能看出花!?還不快給我滾進來!”一聲喝罵將邵文清成功從怔愣中喚回意識,對上父親難看到極點的臉色時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遲到的事情,立刻慌張地關掉燈跑到秘書處坐好。黑暗中他能感覺到邵衍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在他走到一半時收了回去,借著銀幕的余光,邵文清將對方旋轉椅子背過身前面上一閃而過的笑容捕捉了個正著,後背不知道為什麼一陣發麻,他腳下幾記踉蹌。

    余光掃到兒子這副蠢樣,再看坐在自己身邊的邵衍托著下巴似笑非笑的姿態,邵玉帛強忍怒氣,笑容卻怎麼樣都扯不開了。

 

    ******

 

    J省,初秋的季節已堪比寒冬,室外下著鵝毛大雪,在霓虹燈的映照下,反射出朦朧的一層彩光。

    嚴岱川百無聊賴地靠在沙發上給下屬發短信,屋內鶯歌燕舞酒氣繚繞,四下都充盈著揮之不去的奢靡味道。嚴岱川這樣一臉禁欲的人簡直是非常不合群的存在!朋友們都憤怒了!

    孟歸摟著臂彎裡的姑娘使勁蹭了蹭,張嘴喝下對方笑嘻嘻喂來的酒,忍不住出聲:“哎我說你至於嗎,咱八百年也難得見一次,你來這之後點個姑娘碰都不碰,抱著你手機?!”

    嚴岱川百忙之中抬頭看了孟歸一眼,電話恰好在這個時候打進來,他看了眼號碼,接起就問:“找到了?”

    “找到了。”那頭的助手彙報道,“野生的老山參一共十五支,順便帶了點當地村民自己曬的土木耳,品質看起來比外面市場上的要好很多。”

    “一共多少斤?”

    “木耳三十斤,香菇只有二十斤。”

    這個數字……嚴岱川考慮了片刻,接著吩咐:“再看看吧,還有的話就高價再收點,找不到的話其余的就在市裡采購好了。對了,聯系一下老四,問他到河北了沒有。”

    掛斷電話後孟歸絕望地問他:“你到底在忙什麼啊?!”

    嚴岱川猶豫了片刻,抬頭認真地看著對方:“你知道河北哪裡的碧梗米味道好嗎?”

    對方和他對視了片刻,有些挫敗地松開了懷裡的姑娘:“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嚴岱川表情依舊,顯然不是開玩笑的。

    這下還能玩得起來的絕對只有色中餓鬼,嚴岱川的另一個哥們常軍軍也荒唐不下去了:“怎麼回事啊?嚴家不會開始做糧食的生意了吧?”

    “當然沒有。”

    “那你買這些東西干嘛啊?”

    嚴岱川愣了一下,仔細分析起自己和邵衍的關系,片刻後才說:“給我表弟帶的。”

    兩人都相當詫異:“你還有表弟?!”

    “不是親表弟。”

    “臥槽!臥槽!看不出來啊!”常軍軍一臉意外地湊近來上上下下打量嚴岱川,“你平常冷冷淡淡的,居然還是個好哥哥,來出差一趟還給你表弟帶著個帶那個的,你跟你表弟感情特別好吧?”

    嚴岱川沒當回事,懶洋洋擺弄自己的手機:“瞎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還不承認。”常軍軍搭著孟歸的肩膀賊兮兮地笑了,擠著眼睛道,“你表弟人怎麼樣?咱們這群做大哥的得照顧照顧他吧,有時間帶出來一起玩,咱們帶他見見世面啊?”

    嚴岱川想到自己這群朋友那些胡天忽地玩不厭的垃圾項目,再腦補一下他們帶著邵衍到處瞎胡鬧的場景,眉毛一下就皺緊了:“人可是正經好孩子,屁點大就幫著他爸打理產業了,你們那些壞習慣少到處傳播,教壞了他我沒法跟我媽交代。”

    “哎喲喂!你瞧你急的!”常軍軍臉上的笑容都快收不住了,帶著一群兄弟就開始瞎起哄,“護寶貝似的,太稀罕了!不行不行!這次我得跟你一起去A市長長見識!我還沒見過你對誰這個態度呢!”

    嚴岱川心裡已經開始翻白眼了,就差一拳照面前幾人臉上打過去。這都說的什麼和什麼啊?他護著邵衍是擔心小變態被這群王八蛋教壞了好不好,什麼寶貝不寶貝的,說地那麼曖昧。

    又有短信進來,是之前安排到河北采買碧粳米的下屬。嚴岱川迅速點開,看到上面說找到上好農家碧梗新米的消息,幻想著小變態看到東西時會有什麼反應,心情又忍不住變得愉悅了許多。

 

 

第二十三章

 

    散會已近黃昏,邵衍沒有留下來和邵玉帛他們一起用飯,而是借口學習,先一步告辭離開了公司。

    廖河東為首的一群股東堅持要送他下樓,邵衍並不多推辭,而是順水推舟地和廖河東聊了一路,兩人一個擅長揣測人心,一個早有拉攏之意,分別的時候已經親熱地定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

    廖河東親自為他打開車門,車拐彎後看不到對方站在原處的身影,邵衍才收了笑容。他回想起幾個小時來在邵氏的所見所聞,闔上眼的瞬間,腦中就鋪設開了一張及其可觀的人物關系表。

    一個下午已經足夠他觀察和分析了,邵氏內部的幾大股東如今竟然連表面的客氣都難以做到,邵衍原本就精通察言觀色,一趟下來連誰和誰具體有矛盾都基本摸了個清楚。邵玉帛對他的態度客氣有余親密卻不足,邵衍幾次試探,很快發現了對方坐在這個據說很厲害的董事長位置上,真正敬畏他的卻沒有幾個。至於廖河東,這人雖然從頭到尾都一副拉偏架的模樣給自己撐腰,但這種行為更多只是在給邵玉帛找不痛快罷了,邵衍並不覺得那是對方在真的關愛自己。其余股東中有幾個倒確實對他很特別,中途休息的時候過來問候他和他父親的身體,不過這些人似乎又有著其他的顧慮,廖河東或者邵玉帛一靠近,他們就立刻尋由頭告辭了。

    總而言之,邵家這個公司內紛雜的關系絕不是一般的亂。可各方勢力互相傾軋,卻導致了地位特殊的邵衍莫名變成了會議的主角。

    邵衍微微一笑,看向窗外,車已入市區,街道上行走的人們在視線中潮水般褪去。

    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多多益善。

 

    *****

 

    “廖董,咱們走吧?”

    廖河東還在遙望著車開走的方向,女秘書試探的提醒讓他醒過神來。拍拍一旁和他一起下來的左右手的肩膀,他這才帶著一群人重新回到公司。回去的一路上他都表現地若有所思,其他人卻並不如他那樣多想,進電梯的時候還在議論紛紛——

    ——“邵衍的變化真是大。”

    “是啊,都說女大十八變,男孩子現在也這樣了。”

    “瘦了好,像他媽,長得漂亮現在占便宜啊。”

    “這孩子人雖然小,但還挺有氣勢的,這一點倒比邵文清強,你說這多大的人了,開個會還遲到……”

    廖河東的左右手沒有參與討論,出了電梯後他跟廖河東同時墜到隊伍的尾端,問起了廖河東對邵衍的看法。

    廖河東笑了:“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今天對他那麼照顧?”

    對方垂下眼:“也不至於,就是看你以前和邵干戈他們也沒什麼來往……”

    “現在邵干戈他們不是沒在公司了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啊!”廖河東樂呵呵回了一句,片刻後表情又認真起來,“你等著看吧,邵衍這小子的出息日後可比邵文清大多了,他沒把邵家放在眼裡,犯不著拿他當威脅。”

    說罷,他又砸吧砸吧嘴,面帶遐思地開口:“最近他們家那幾間餐廳炒地那麼火,肯定是有點真材實料的。你去跟大伙約一下,明天晚上都去天府大廈,我請客!”

 

    *****

 

    邵文清因為會議遲到的事情一整天都過地戰戰兢兢,不敢拿正眼看自己爹。出乎意料的是邵玉帛直到回家都沒有拿會議遲到的事情訓斥他。

    邵文清難得開始忐忑。

    邵玉帛卻拍了拍他的肩膀,親昵地拉著他坐在了同一個沙發上。

    “文清啊,你也那麼大了,公司裡的事情我早晚要交給你,你得學會成熟。”

    父親語重心長的話讓邵文清心中浮起些許愧疚:“對不起,我今天在休息間睡著了。”

    “記住這個教訓,下回別再犯了就行。”邵玉帛和顏悅色,“好久沒見衍衍,沒想到他的變化居然那麼大。到底是堂兄弟,他現在又是公司的股東,你們倆平常也要多來往,在學校的時候多照顧照顧人家。”

    沒想到父親會說這個話,邵文清甚至愣住了,他心中有些高興父親放下芥蒂讓自己和邵衍來往,卻對這件事又有著遲疑:“我跟他關系一直不怎麼樣,現在他也不常去學校……”

    “沒關系,約他出來玩嘛!”邵玉帛拍拍兒子的後背,“他小時候可粘你了,就是你不喜歡他。現在你們都長大了,過去有什麼矛盾就一筆勾銷吧。出去玩的時候把你表哥廖小龍叫上,讓他多帶邵衍見識見識,你們的關系自然就好起來了。”

    還不等點頭,廖小龍這個名字一竄進腦袋,邵文清就猛然意識到了不對:“你不是讓我別和廖小龍……”

    邵玉帛打斷他的話,目光意味深長,直視到他的眼底:“你懂我的意思。”

    邵文清緩緩張開嘴,不敢置信地盯著父親,一邊搖頭一邊起身退開:“……不行,不行。我不能這樣……”

    “你可以!”邵玉帛猛然抬高了聲音,迅步過來將兒子按坐在了沙發上,俯身四目相對,語帶蠱惑,“文清,爸不會害他的,爸是看著衍衍長大的,雖然跟他沒有像你那麼親,可我心裡也把他當做另一個兒子來看待。你要明白我們一家現在在公司的處境,邵衍手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早晚會變成廖河東他們拿來攻擊我們的武器。”

    “那也不能……”

    “你想到哪去了?”邵玉帛忽然笑了,順手推了兒子一把,“在你心裡爸是那種人?你以為我讓你帶廖小龍跟邵衍來往有什麼企圖?你覺得廖小龍以前吸毒打架泡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是吧?”看到兒子沒有說話但毫無疑問肯定了自己提問的目光,邵玉帛看起來有些無奈,“我知道,我以前也讓你不要和他來往,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舅舅你外公他們現在有時間管教他了,他也改了很多壞毛病。我們是一家人,他既然改變了我們就應該給他新的機會。讓你帶廖小龍跟邵衍接觸,是因為廖小龍他比你懂人際交往,我希望你們能說服邵衍幫邵家度過這個難關。你以為我要害他嗎?”

    邵文清低著頭沒有說話。

    邵玉帛的語氣變得很輕柔:“文清,一直以來我們把你保護地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你現在享受的一切是爸媽付出了多少努力換來的。你的零花錢、你的名牌和你的車,這些東西天上都不會掉,我們一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已經不小了,應該學會衡量輕重,爸只有你一個兒子,我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你身上了,我們兩個人從今往後互相多一點信任好不好?”

    邵文清回憶著兩人對話中那個廖小龍的“豐功偉績”,這是廖家最桀驁不馴的孩子,叛逆期一直延續到如今,邵老爺子在世時,一直將他看做廖和英娘家最大的污點。邵文清和他來往並不多,因為他從小就被邵玉帛和廖和英教育要遠離這個“不學好”的表哥,他只知道廖小龍是個癮君子,十五歲起跟人吸毒,從大麻開始抽起,慢慢轉變為更加高級“溜冰”和可卡因。廖家人簡直為這個孩子操碎了心,一家從政又不能落下污點,只能轉到背地裡偷偷整治——將廖小龍送去國外、送去當兵、送去魔鬼訓練的改造學校……統統沒用。

    兩人的圈子雖然相差很遠,但對方到底是個官二代,邵文清多多少少也聽聞過這個表哥放肆癲狂的作風,玩女人酗酒聚眾鬧事種種出格之舉在他的圈子裡竟然也有不少人崇拜。直到最近廖家的男丁們事業上有了突破,才漸漸開始少聽了廖小龍的消息,這個時候,父親讓他帶廖小龍和邵衍接近。

    邵文清雖然懂得不多,但並不是傻子,父親的籌算他心中多少有數。

    可他無法拒絕父親這個本身就懷揣惡意的要求。

    因為邵玉帛說得對,他們父子本身,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怎麼樣?想通了嗎?”邵玉帛低頭看著兒子,發現到他的動搖,語氣前所未有地溫和。

    邵文清沉默了片刻,輕輕地點了點頭。腦海中邵衍懶散臥在椅子裡面帶微笑的畫面一閃而過,讓他矛盾地皺緊了眉頭。

    算了。邵文清心說,讓廖小龍和邵衍來往也未必會有想像中那麼壞,日後護好一些就是了。廖小龍再怎麼荒唐,總得賣他這邵家繼承人兩分薄面吧?

 

    ****

 

    廖河東帶著一群人到了天府老店之後才發現根本沒有座位。

    前台的招待非常禮貌地詢問他們是否有過預約,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後,滿臉抱歉:“不好意思,今晚的餐位已經排滿了,實在抱歉。”

    廖河東難以置信,天府老店占據著天府大廈整整兩層的位置!天府大廈的一層樓有多大?完全足夠四五家規模小些的餐廳同時營業。邵家一直以來走的都是高端路線,收費昂貴,客戶群自然也就沒有普通餐廳那麼大。天府店在他記憶中生意最好的一次,還是邵老爺子在大壽那天心血來潮親自來總店下廚,各路人馬聞訊紛紛趕來一飽口福,兩層待客區坐滿了近五分之四,場面之火爆,直到如今仍舊叫邵氏市場調研部的員工津津樂道。可現在這是怎麼回事?明明他們已經提前飯點半個小時到場了,難不成邵干戈從哪裡聽到了不靠譜的招數,開始學習起飢餓營銷了?

    已經答應了請客,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個變數的廖河東很是尷尬,但沒有位置前台招待總不能擅自做主放他進去,在門口徘徊了片刻,眼看客人越來越多,廖河東只得拿出殺手锏——打電話拉關系,讓邵衍親自發話叫餐廳給他們空出一桌席位。

    餐廳確實已經飽和了,邵衍只能把旋轉餐廳特意預留的只供自己一家人使用的包廂暫時借出來用,一路跟著進店的時候廖河東看著周圍已經坐得滿滿當當的大廳也是醉了,感情這還真不是飢餓營銷?

    招待姑娘並不為剛才將廖河東他們擋在門外感到尷尬,幾句話就輕易扭轉了一群人之前積累的不滿:“御門席的位置太火爆了,很多客戶上午打電話來都沒辦法預定到晚餐的桌位,還是廖董您面子大,竟然能讓老板他們把專屬包廂騰出來,這在咱們店的客人裡絕對是獨一份了。”

    廖河東確實面上有光,大覺自己前些天在會議上對邵衍的照顧實在是太睿智了。被留在包廂裡後滿桌的小股東跟著他一起偷偷撩開包廂的窗簾朝外看,大廳裡熱火朝天的場面叫他們一時間都有些無法言語。僅在邵家的餐廳裡來說,改名御門席之後的天府老店這份熱鬧實在是很不科學的。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

 

 

第二十四章

 

    老股東們很是嗟嘆。邵老爺子去後,邵家那些原本鋪設廣闊的餐廳生意也一日比一日清淡起來,邵家急於朝酒店轉型更是迫不得已。餐廳真的太難做了,大廚的手藝差了一絲半點都不行,顧客們的嘴比分析儀器還要刁鑽,細微的品質差別就很有可能推走一個常來光顧的老客。和酒店相比,餐廳太耗費心血也太難以管理,邵家美食終會迎來輝煌沒落的那一天。

    趙韋伯雖說是邵老爺子的關門弟子,但手藝和他師父相比起來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對邵玉帛將他從老店挖到公司這些事,不少老人一邊抱著擔心被分權的顧慮一邊感到啼笑皆非,這兩個人能合作在一塊確實很叫人出乎意料,但僅僅是雙方的背景矛盾,就注定了他倆無法像普通合作伙伴那樣全心全意地信任對方。邵玉帛有野心又多疑,趙韋伯以利為先又容易受人蠱惑,這樣的一對盟友究竟能和平多久,看遍紛爭的老江湖們就沒有一個表示自己看好的。

    二房贏得了遺產戰爭之後,許多保守派的大房支持者們風格就變得低調了許多,許多人甚至明明聽說了邵衍住院的消息後仍舊不敢前去探望。和世態炎涼沒關系,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幾乎所有人從那時起就已經對邵干戈的未來下好了結論——大房不可能再翻身了。一輩子培養的都是管理邵家餐廳的知識,沒有足夠的基層實踐基礎,已經人到中年的邵干戈怎麼還能鹹魚翻身?沒有了邵家的支持,邵家子孫什麼都不是。

    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家族,兒子重傷住院,管理者在最緊要的關頭被挖,大廚們走地一個都不剩,裡外裡虧空了個干淨。邵干戈到現在都還沒跳樓也算是出乎廖河東這群老人家的預料了。

    前些天的報刊雜志對御門席的報道被不少人都當做了炒作,不會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邵家餐廳的斤兩了,那些所謂美食,無非也就是比外面的餐廳更勝一籌,相較邵家餐廳菜品的價格,遠不到能叫人趨之若鶩的程度。

    可今天,親眼目睹了邵家餐廳顧客盈門的盛狀,許多之前抱有質疑的人都跟被打了一嘴巴子似的安靜了。

    “廖哥。”有人忍不住問廖河東,“你猜外面之前傳的那些消息是不是真的?”

    老餐廳起死回生之後,坊間就出現了不少關於“邵衍才是邵老爺子親傳弟子”亦或者“邵老爺子把傳家菜譜偷偷傳給了邵衍”之類的猜測,邵家股東們聽到時都很不以為然,畢竟作為知情人,他們很清楚邵老爺子私底下更偏疼哪一個兒孫。但現在,他們卻不敢用篤定的口吻妄下結論了。

    “誰知道。”廖河東不動聲色地放下窗簾,對他們道,“來了。”

    眾人紛紛迅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包廂的門輕輕叩擊幾聲後被推開,進來的女招待先垂著眼對屋內眾人微鞠一躬,隨後才退開一步,手捧托盤的男招待流水般從屋外湧入。

    香氣伴隨著他們的接近明顯了起來,翠綠的時蔬、濃油赤醬的葷肉、色澤清澄的例湯,以及分量精巧,一人一盅的佛跳牆。侍應們顯然被嚴格訓練過,全程沒有抬頭直視顧客,行走間如流水般輕緩而迅速。上完所有的菜品後,為首的女孩將一個只有巴掌大的小碗放在了餐桌正當中的位置,說道:“這是贈送各位的點心糖蒸酥酪,請慢用。”便讓人揭開佛跳牆的盅蓋,又領著招待們流水般地離開了。伴隨著她們揭開盅蓋的動作,一股濃郁的鮮香如有實質地鋪陳開來,沒有一點點防備,在嗅到這股香氣的時候廖河東沒忍住抿了下嘴,悄無聲息地咽下口中猛然開始分泌的唾液。

    其余人其實根本沒時間看他,大伙的眼神已經落在菜色上收不回來了。餐具和擺盤都沒有什麼改變,但這股香氣讓他們感到非常陌生,眾人亟不可待地等待首座的廖河東趕緊動筷,桌上的酒杯裡剛才倒忙的酒已經被人瞬間拋到了腦後,廖河東本來還想照例說幾句開場陳詞,嘴一張就覺得自己口水兜不住了,只得埋頭開始:“都吃吧吃吧!”

    屋內一派安靜,只留下湯勺磕到碗壁和喝湯的聲音。第一勺湯剛入口,廖河東渾身的肌肉就繃起來了,他瞬間知曉了那些美食雜志中對於菜品誇張的形容代表了什麼。活到這把年紀,他也是頭一次這樣清晰地感受那種香氣充盈進每一個毛孔的通暢,一道好菜帶給人的愉悅直接體現在了精神上。

    早已吃遍美食的其他人也是少見地丟了儀態,片刻功夫就把原本不該喝那麼干淨的湯刮地湯底都不剩,擦了把嘴,他們腦袋裡完全不剩什麼應酬拉關系的心思了,只比誰更快一步把筷子落在餐盤中。

    菜色的香甜更勝以往,不知道換了什麼做法,竟然能把食材中本有的甜脆和鮮香激發地淋漓盡致。

    等到都吃了七八分飽,才終於有人慢慢停下筷子。廖河東一直以來注意養生,今天竟然也破例吃多了。他用強悍的毅力指揮自己放下筷子,拿餐巾擦拭嘴角的時候,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桌面那些快要被吃干淨的碗碟上。

    包廂內沒有人說話,滿足了口腹之欲後,所有人都不知道該講些什麼,繼續拿邵干戈一家開涮?現在已經無從下手了。

    碗碟正中那碗還沒被動過的甜點在這時候便變得顯眼了起來,男人們並不喜歡這種看起來滑膩膩甜兮兮的東西,但經過了剛才那些一次次征服味蕾的菜品,再沒人敢不把這碗小酥烙當回事了。酥烙碗實在太小了,桌上每人都吃到,約莫也只有一人一勺,廖河東招呼人別客氣開舀,將那塊落在勺上正在顫顫巍巍抖動的奶塊放入口中的時候,心中只留下一個念頭——

    ——虧大了。

    如果這些菜真的出自邵衍之手,那麼邵家如果不分家,邵氏集團繼邵老爺子和邵老爺子父親之後的第三次輝煌指日可待。但因為他們的不作為,因為人心趨利的劣根性,他們生生推走了這個堪稱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

 

    天府店御門席包廂內一群人捶胸頓足的時候,邵衍正在家裡換衣服。

    邵母苦著臉翻衣櫃,到了用得上的時候,衣櫃裡的哪件衣服都讓她覺得不滿意,邵衍也好脾氣地任由她打扮,邵父倚在門邊順便問剛才廖河東打電話的事情。

    邵衍去參加邵氏股東大會一次就和廖河東有了來往這件事也是頗叫邵父驚奇的。讓兒子去股東大會露面他一開始不過是抱著刷個臉熟的心,畢竟邵衍之前失憶了,甚至連身邊很多應該記得的常識都忘了個干干淨淨。集團裡的股東——尤其是廖河東這種從邵老爺子在起就上躥下跳的,一個個都是人精子。從前在邵氏集團工作時,就連邵父自己有時候都拿他們束手無策。他原本以為邵衍和他們對上肯定要吃虧的,也做好了安撫跌跟頭的兒子的准備——不經歷風雨的男孩子怎麼能成才嘛!不過現在看來,他好像是低估自家兒子了。

    “廖河東?”邵衍仰著頭任由母親給搭配領帶,聽到父親的問話,思索片刻後才道,“他這人其實還成,我本來也沒打算搶他的東西,他對我當然不壞。他心思在邵家那個還沒開業的酒店上。”

    “怎麼說?”邵父有些不明白。

    “他跟邵玉帛要管理權。”邵衍雖然不太懂現在這些企業的具體運營機制,但古往今來實權都是個好東西,這點他是明白的,“邵玉帛不同意,說要集團直轄酒店,廖河東說這樣對酒店日常運營有影響,兩個人氣氛很不好。對了,廖河東提到了趙韋伯。”

    邵母最後挑了一只細細的寶藍色的時尚款領帶,心滿意足地給邵衍系上了,聞言手上一頓。

    邵衍垂眸看著母親:“他和他的幾個徒弟都進了新酒店,趙韋伯自己還拿到了酒店的股權,邵玉帛上星期提他做了酒店總經理。”

    邵母笑了笑,目含不屑——那個白眼狼,等到有一天落魄了,即便是爬到自己腳邊,她也不會再搭理一眼了。

    兒子難得要出門赴約,邵母顯得有些激動,一個勁兒地問他錢還夠不夠,一看兒子皮夾裡只剩四五百現金,趕緊給他數出三千又裝進去,邵父熄了煙也亦步亦趨地跟在旁邊叮囑:“你要好好和朋友相處,別亂發脾氣,別跟對田小田似的那麼不客氣。出去玩記得要買單,這樣大方一點朋友才會多……”

    邵衍聞言倒是頓了一下,買單這事兒他做的還是比較少的,之前大學裡組織的秋游,他跟班裡的同學們一起去市裡某個他忘記名字的公園,一路被好多女孩請吃了冰激凌,到了目的地後總有人請他吃飯,文獻班一群同學眼睜睜看著他被其他班拉走,臉色還臭的可以。

    確實是要給錢,老吃別人的看起來太小家子氣了,邵衍暗自點頭,心中對邵父這種教育感到認同。

    邵衍上車後落下車窗朝父母擺擺手示意他們回去,邵父看著眉眼漂漂亮亮的兒子,心頭一軟,沒話找話問:“遇到事情記得給爸爸媽媽打電話,約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來著?”

    邵衍微微一笑,抬手關上車窗,聲音從窗縫裡傳出來:“不是朋友,是邵文清。”

    “哦,哦。”邵父點點頭,還對駛離的車屁股傻乎乎地擺擺手,三秒鐘之後才瞪大了眼睛,跟同樣反應過來的邵母對視了一眼——

    ——跟誰?!

 

 

第二十五章

 

    司機看到後視鏡朝車追趕的邵家夫妻愣了一下,本想停下車,冷不防聽到後座的邵衍沉聲來了一句:“繼續開。”

    他從車內的鏡子中看向邵衍,對方也正似笑非笑地從鏡中看著自己,目光相觸,司機後背一凜,沒敢停下,一腳剎車加速離開了。

    此行的目的地他並不陌生,是邵衍以前經常去的一家娛樂城,規模和硬件設施在A市首屈一指,性質也有點特殊。作為邵家的老司機,看著邵衍長大的一個長輩,司機並不樂於見到邵衍再涉足這些地方。

    邵衍離開的時候,他忍不住出聲:“別玩太晚了,早點回家。”

    邵衍有些意外,本來已經轉身離開了,卻又回過頭來盯著司機看了幾眼,片刻後臉上帶出溫和的笑容:“不會太久的。孟叔你回去休息就好。”

    望著邵衍的背影,孟叔揉了把臉,壓下心中的擔憂和不安,回到駕駛座的瞬間就決定自己還是等在這裡一會兒載邵衍回去好了。

    邵衍沒來過KTV,但面上也沒表露出什麼不適,踏進門之後只覺得這裡的裝修頗合他口味,四處金光閃閃,牆面鑲嵌的是磨成折射面的仿鑽邊鏡面,天頂的大燈論奢華和天府大廈也不相上下。

    一個大冷天還穿著露胸露腿短裙的看起來年紀不小的女人迎了上來,渾身風塵,一看就是老鴇,笑嘻嘻地問他:“先生約了人嗎?”

    邵衍盯著她看了幾眼,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胸脯上後又移開,不得不承認這個年代的女人們比過去的還是要好看很多的:“我約了邵文清。”

    一聽邵文清的名字對方就有了反應,臉上的笑容明顯變得熱絡了很多,立刻帶路。一路上她對邵衍恭維不斷,但說話很講藝術,聽地邵衍心裡還是蠻爽快的。

    他從前地位超然,自然也和那些對他極盡討好的人去過官妓坊,坊裡多是家道中落或抄家後被變賣進去的官家小姐,論起容貌身段都是數一數二的,修養造詣更是非凡。其實也都是些可憐人,一如邵衍兒時那些個被賣進來的苦命玩伴,得勢後他也曾派人找過那些小姑娘的下落,大多已經香消玉殞。那些官妓坊的老鴇聽說是他要找人後一個個嚇地噤若寒蟬,邵衍倒也沒為難她們,一切都是命數。

    想到過去那些眉眼愁苦強顏歡笑身不由己的官妓,再看到一路過去身段妖嬈作風大膽甚至會主動對他拋媚眼的現代小姐,邵衍顯然也明白了營妓文化的古今差異。

    快到一扇門前時,走在側後方的老鴇快幾步越過他推開大門,她站在原地,一邊笑眯眯地揮手以示告別,一邊曖昧地眨眨眼:“有需要隨時打內線,把這兒當自己家就好了。”

    邵衍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道,這才抬步進了屋,留在門外的媽媽桑把門關好,回頭張望一下,忍不住拍拍胸脯舒了口氣。

    剛才那個帥哥,長的是夠帥的,可氣勢也太強了一點。一路上不肯張嘴不說,剛才分別前最後的一眼,要不是她閱人無數,包管腿就軟在那了。

    大門隔開了兩個世界。

    廊道炫目的陳設已經盡數褪去,屋內燈光昏暗,偌大一扇落地窗沒拉窗簾,A市奢華的夜景盡收眼底。

    包廂裡已經坐了好些人,煙酒混雜的氣息彌漫在這個小天地,兩個穿著火辣的女孩正站在茶幾上拿著話筒唱歌,邵衍一進屋,所有人就都收聲了。

    坐在人群當中的邵文清沒忍住站起身來,望著邵衍,又想出聲招呼,又有些膽怯和對方交流。

    邵衍瞥他,抬手將勒了他一路的小領帶兩下扯開丟到門邊的吧台上,松開襯衫最上方的幾粒紐扣。

    他的態度太自然了,一點不受周圍尷尬的氣氛影響,在場邵文清的朋友們都沒認出他是誰,誰也不敢說話。

    邵文清看到朋友們的反應,擔心邵衍感到受冷遇,懊惱地要命,趕忙出言招呼:“衍衍你終於來了,外面挺冷吧?來來來這裡坐。你兩個往邊去點!”最後一句話是對一左一右坐在他身邊的兩個姑娘說的。

    他一張口,大家就有了反應,他們早聽邵文清說今天要把邵衍帶來玩,一個個剛才心裡還挺摸不著頭腦的。現在看到來人,立刻變得相當詫異。有些之前見過邵衍的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出聲確認:“邵衍?”

    邵衍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順手從吧台上摸到杯西瓜汁,邊喝邊朝裡走,從鼻子裡應了一聲:“恩。”

    還真是邵衍!

    邵衍走近後踹了邵文清小腿一腳,邵文清立刻忙不迭地讓開中間的位置讓他坐。坐下後發現茶幾上兩個姑娘還是傻乎乎地站在那裡,邵衍嘖了一聲:“愣著干嘛?繼續唱啊!”

    姑娘們手忙腳亂地繼續切歌,屋裡這才不至於像剛才那麼安靜,大伙面面相覷,都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他們中的某些人從前也和邵衍一塊呆過,只不過並不是被邵文清帶著的,這小子當初圓地跟個球似的,在派對上全程躲在角落吃東西不見人,跟面前這個從舉止到作風都霸道地要命的家伙哪裡有半點相似之處?

    邵衍聽著歌朝屋裡隨便掃了幾眼,心中對邵文清這群朋友的長相還是滿意的。包廂裡的水果很新鮮,喝完了果汁後他剛想要去拿果盤中間的臍橙,旁邊便忽然站起了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人,抬手想要來抓他的手腕。

    邵衍輕輕一避,就躲開了對方的爪子,仔細一瞧才發現站起來這人瘦地皮包骨頭,好像許久沒有休息好似的,從眼神到整個人的氣質都透出股古怪的疲憊。對方手上撲了個空也不以為杵,反倒盯著邵衍緩緩咧開不懷好意的笑容:“遲到了就坐下怎麼行?得按規矩來!罰三杯罰三杯!”說著示意一旁愣著的姑娘們倒酒,還端起一杯酒直接橫到了邵衍面前,一副等敬的架勢。邵衍上下掃他兩眼,嘴角微勾,目含嘲弄:“我敢敬,你敢喝嗎?”

    什麼東西,也敢提罰他的酒。邵衍都記不清有多少年沒人和自己說類似的話了。

    廖小龍被這樣一嗆頓時就愣住了,屋內的其他人也沒料到邵衍會是這個反應,旁邊的姑娘感受到周圍古怪的氣氛,倒好酒後默默地縮在了一邊。邵衍不依不饒,隨手提起一個酒杯拿杯腳踢了一下廖小龍的杯口,歪頭看他:“啊?你敢喝嗎?”

    年輕人的聚會比的本就是誰更橫,對方被邵衍一盯,原本怒上心頭的火不知不覺就怯了。看邵衍還懶懶散散提著酒杯笑望自己,他很有眼力見,姿態迅速放低了兩分,上前去碰了下邵衍的杯身,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哈哈哈,什麼敬不敬的,哥哥我也就嚇嚇你。你們邵家人脾氣真是一個比一個強,這樣!你一杯我一杯,三杯要喝噠!哥哥我先干為敬!”

    他說罷仰頭一口酒就悶進去了,下肚後直勾勾地盯著邵衍看,一旁的邵文清被這番變故已經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了,又擔心邵衍一點面子都不給會讓廖小龍下不來台,剛想出面勸解,邵衍那邊卻忽然有了動作。他盯著廖小龍,慢吞吞抬手把杯裡的酒給喝下去了,放下杯子後目光緩緩從滿屋子的人臉上劃過,依舊是似笑非笑的眼神。

    包廂裡幾近冰點的氣氛一下子解凍了。所有人都放松下來,大伙恢復成邵衍進門前嘻嘻哈哈的模樣,好些人端著酒杯來找邵衍套近乎,廖小龍更是擠開了邵衍左手邊的姑娘直接靠了過來,仿佛剛才壓根沒和面前這人針鋒相對還矮了一頭似的,對待邵衍的態度別提多呵護了。

    “我是你堂哥的表哥,論起來咱倆還是親戚呢。你以後叫我哥就行!”廖小龍被剛才那一杯酒喝地也沒脾氣了,姿態放地相當低,再不提剩下兩杯酒的事,和顏悅色地跟邵衍攀親戚。他不是什麼正經人,自然也不喜歡正經的應酬,邵衍這樣懶懶散散的姿態竟然還頗合他胃口,他帶來的一幫狐朋狗友見他這樣,也不敢輕慢,舉止客客氣氣的,和平常的作風差異別提有多大了。

    邵衍心安理得收下對方的討好。他本就習慣了被捧,也看不太上小團體裡的這群人,剛進來不久就變成焦點人物竟然也沒覺得哪裡不對。他來赴約本就是為了打入A市邵家原本的圈子裡,看廖小龍還算識趣,剛才被冒犯的事情便也爽快地一筆勾銷。廖和英那種老油條都能跟他相處愉快,對付一群屁點大的年輕人自然更不在話下,一番來往之後,就連邵文清這邊的一些朋友也忍不住聚到了邵衍那邊,喝酒搖色子地,竟然隱隱出現了以邵衍為首的架勢。

    邵文清在一邊喝酒喝地沒滋沒味。邵衍進來之後除了跟他對了個眼神外,一句話都不曾說過,這和他原本想像中的兄友弟恭一笑泯恩仇的結局相差太遠,更讓他感受到一種難言的失落。邵衍看起來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以前的他在這種場合根本不可能那麼耀眼,廖小龍是被邵玉帛他們另外約出來的,對邵文清客氣有余親密卻不足,可這才幾個回合的功夫?他跟邵衍的關系就變得那麼好了。

    色盅揭開之前在半空中上下翻飛花樣百變,看地廖小龍他們都快傻眼了,蓋子揭開又是滿片豹子,邵衍笑眯眯歪頭看向廖小龍。廖小龍心一橫,起身咕咚咚灌下滿杯白酒,在滿場叫好聲中放下杯子時眼都花了。邵衍靠色子至少灌了他一斤半,這絕對是為了報復之前進門罰酒的仇。

    他恨死了,早知道對方心眼這麼小剛才就不應該在沒摸清楚底細前得罪,現在他裡子面子全掉了個干淨,還奇怪地並不感到生氣,真是栽了個徹底。

    氣氛已經high到了極點,所有人都瞎起哄要叫邵衍賭神,一群人又是要拜師又是要當小弟地大獻殷勤。邵衍不以為意,還在不緊不慢地撥弄自己的色盅,征服這群小年輕比他想像中容易多了。廖小龍醉地七葷八素地,癱在沙發上艱難地爬過來,抬頭對他傻笑了一會兒,忽然神神秘秘地說:“衍少,敢不敢來點刺激的?”

    邵衍手上一頓,垂眸望過去,周圍一群廖小龍帶來的年輕人更是激動地一個勁亂蹦。邵衍問:“什麼刺激的?”

    廖小龍眯眼搓搓手指頭:“就那個。”

    一盤的邵文清立刻緊張起來,上前幾步擋在邵衍面前對廖小龍道:“哥,差不多行了啊,衍衍待會還得回家呢。”

    廖小龍笑容一頓,看向他的目光變得有些冷,出口的話語更是半點不給顏面:“你媽|逼哪個?老子愛干什麼有你插嘴的份兒?玩不玩你說了算?滾邊去!”

    完全沒想到對方會是這個態度的邵文清一下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啦!!!感謝大大們的地雷火箭炮和手榴彈!明天雙更!

    感謝所有留下來支持正版的大大!大魔王會用豐厚的更新報答大家的!

 

 

第二十六章

 

    邵文清盯著廖小龍,笑容逐漸變得僵硬而尷尬,他退後兩步,伸手將邵衍擋在身後,遲疑地說:“……小龍哥,你喝多了吧?”

    廖小龍趴在沙發上掀起眼皮看他,目光中帶著濃濃的嘲弄,片刻後才嘖了一聲:“早干嘛去了?知道我要來,你不是一樣叫了他?”

    邵文清一時竟無言以對,僵持片刻後,他轉身去拉邵衍:“我們走!”

    “攔下來。”廖小龍剛才一副醉醺醺的模樣,這個時候看起來卻又似乎清醒了很多。他一抬手,包廂內那群原本作壁上觀的狐朋狗友立刻圍了上來,領頭的一個狗腿瞬間脫下了上身的背心和外套,麥色的皮膚加上一身鼓囊囊的肌肉,上臂到前胸盤了一整條正在張牙舞爪的龍。邵文清的一群弱雞朋友被嚇得夠嗆,見勢不好全都擠到了門口吧台的位置,邵文清悔不當初,卻仍舊試圖扭轉現狀:“哥!你別犯糊塗!今天在這裡你要是動了我,舅舅外公還有我爸媽都不會放過你的!”

    廖小龍吃吃地笑了起來,看向邵文清的眼神說不上是憐憫還是蔑視:“你爸媽?你在跟我開玩笑吧?我今天到底來干嘛,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麥色皮膚的壯漢聞言跟著冷笑了一聲,上前幾下功夫就將邵文清雙手反剪到了身後,邵文清還想掙扎,輕輕一推便被壯漢重重砸在了地上。讓人眩暈的劇痛在瞬間侵襲了他的大腦,他蜷縮在地上痛苦地想要捂住劇痛的部位,一群朋友連忙上前將他攙扶了起來,邵文清只聽到關門前廖小龍清晰可辨的冷笑聲:“孬種!”

    “怎麼辦?”一群人攙扶著邵文清離開包廂,蹲的蹲站的站聚集在廂房門外,朋友們膽子小些,又因為裡頭的人是邵文清的表哥,一時都有些六神無主,“要不要報警?”

    報警?強迫人吸毒如果被警察抓住一定就要坐牢了。邵文清順著對方的話立刻想到了結局,廖小龍再怎麼混蛋終究是他的親表哥,假如真的被他的一個電話送進大牢,不說外公一家日後要怎麼看他,父母那邊的怒火就不是邵文清能承受的。通徹了利害,他立刻否決了這個解決方式,趕忙伸手攔住預備撥電話的朋友,讓人幫忙掏出他兜裡的手機打給邵衍父母。

 

    ****

 

    屋裡,門關上後廖小龍半夢半醒地從沙發上爬坐了起來,對著大門的方向嗤笑了一聲,等回過頭後才發現邵衍居然還坐在原處不緊不慢地剝手上的橙子。

    歪頭盯著邵衍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對方從神情到動作都沒有任何慌亂的跡像,廖小龍倒忍不住有點佩服他了。彎腰摸到桌上的水果刀拋著玩,他懶洋洋地朝邵衍坐近了些:“衍少,你倒是給我個准話啊?”

    邵衍用細長白淨的手指將橘子皮肉分離,掰下一瓣果肉塞進嘴裡,回首似笑非笑地看著廖小龍:“我沒聽明白你什麼意思。”

    “你這人倒有點性格。”廖小龍有些遺憾地嘆了一聲,“可惜我受人之托,得讓你嘗點新鮮玩意。你也別害怕,這東西雖然老被人說不好,可只有碰過之後才知道它究竟有多美妙。你也別當我害你,以後你還得感謝我呢。”

    “受人之托?”邵衍卻從他的一大串致辭中迅速找到了重點,“是誰?”

    他看了眼大門的方向,眼神變得有些深邃:“是邵文清他爸媽”

    “哈哈哈哈。”廖小龍取了瓣橘子丟進嘴裡,邊嚼邊對邵衍伸出個大拇指,同時朝一群弟兄們使了個眼色,一群小年輕紛紛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麥色皮膚肌肉男走近他們,從後腰一掏,手心就多了個大約身份證大小的塑膠密封袋,裡面裝了半袋色澤雪白的粉末狀物體。

    邵衍看著稀奇,抬手去接,卻被肌肉男躲過了。廖小龍看他一副很有興趣的模樣,又是意外又有些高興:“衍少不會是同道中人吧?”

 

    邵衍歪頭看他:“這是什麼?”

    “這都什麼時候了,衍少你裝純給誰看啊?”廖小龍一把將袋子搶過,打開後倒一部分在錫箔紙上,看著粉末的目光盈滿了迷戀,聲音都變得激動了起來,“你別告訴我你活到那麼大都沒見過吸粉的,還真是個大奇葩。”

    邵衍又問:“吸這個東西很有趣?”

    “有趣?……呵呵呵呵呵……當然有趣。”在場的人們目光相觸,臉上都揚起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又豈止是有趣那麼簡單啊……”

    邵衍微微一笑,心中立刻確定了這不是什麼好東西,手上仍舊淡定地開始剝下一個桔子。廖小龍他們點起蠟燭,找出吸管,將粉末抖在錫箔紙上,如同用餐那樣一人一份開始均分起來。

    “好啦,躲也躲不過,不如閉上眼好好享受一場。”廖小龍指示肌肉男端著一份給邵衍送去,自己則通通鼻子取到一根新的蠟燭,壯漢渾身的體格看起來一個可以打七八個,廖小龍壓根沒將邵衍的反應放在眼裡。他的任務並不困難,這可是高純度海洛因,只要今天讓邵衍沾上一點點,往後對方身上的一切威脅都將變成不足掛齒的小玩笑。

    沒想到錫紙還沒湊到火苗上,耳邊便聽到了又沉又響的一記“咚!”。廖小龍手上一頓,抬頭看去,便發現地板上橫臥了一個體型相當可觀的黑發大漢。

    對方的盤龍紋和體型廖小龍不能更熟悉,他愣了兩秒鐘不到,只聽到一陣風聲呼嘯,下一刻整個人仿佛脫離了重力,就這樣橫飛了起來。

    “哐!”他落地的聲音比壯漢的還響,直接被甩到沙發對面的電視牆上,將牆都砸出個淺淺的坑印,然後貼著牆壁直落了下來。因為毫無防備,廖小龍這次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腦袋腰腹這些要害位置暈的暈痛的痛,他趴在地上咳了兩聲,只覺得自己腿都好像斷了。

    他腦袋裡只反復著臥槽兩個字,指尖抽搐,費力地睜開眼去看邵衍。邵衍連眼神都沒施舍給他一個,把人打飛後伸手取來落在地上的粉袋子,托在手心看不出個所以然。

    廖小龍在猝不及防時對上他的目光,對方連表情都沒變,他卻嚇得後背都激靈了起來,腦袋一陣恍惚,片刻後才弄清楚邵衍在問他:“這東西有趣在哪裡?邵文清他爸媽為什麼想讓我抽這個?”

    這個時候邵衍已經直接踩上茶幾朝著他過來了,廖小龍嚇死了,生怕又被打一拳,他現在左臉已經沒知覺了,嘴都閉不上,只能一邊朝後縮一邊口齒不清地解釋:“不是……不是……別……”

    邵衍順路逮住了幾個想跑的嘍啰,這群人裡有一些剛才還嘰歪著要拜他為師呢,他有種被愚弄的憤怒,下手也就格外重。包間的牆壁陸續出現了深淺不一的坑,被打的他們卻未必有廖小龍的耐受力,好幾個摔到地上就歪著腦袋暈過去了。邵衍直直走到廖小龍面前,低頭,抖動手裡的塑封袋,非常誠懇地再次詢問:“邵文清他爸媽為什麼安排你來帶我吸這個?”

    廖小龍嘰裡咕嚕的,半邊臉歪掉後說的話連自己都聽不清,字兒沒出來幾個口水流了一大攤,邵衍聽了幾句後發現聽不懂,眼神就逐漸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

    廖小龍發現到他的情緒後都快嚇尿了,語速更快,嘰裡咕嚕的就像嗑藥過後在抽風,邵衍眯起眼有些不爽地看著他:“你在耍我?”

    “沒……沒……不……”廖小龍委屈地要命,你沒看到我臉歪了嗎?邵衍卻不是跟他講道理的人,覺得廖小龍不想告訴他後立刻就決定刑訊逼供,廖小龍頭皮一緊,滿腦袋半長的頭發就被揪住了,他嗷嗷叫著躲不開,被邵衍直接拖進了包廂的廁所裡。

    腦袋被按進馬桶裡的時候廖小龍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眼耳口鼻都被水漫入的不適讓他開始拼命掙扎,邵衍一邊按他腦袋一邊抽空抓起他啪啪甩了幾個耳光,廖小龍眼冒金星腦子裡像有蒼蠅在嗡嗡叫似的,幾次下來就老實了。

    “說不說?”邵衍大發慈悲地把他腦袋提了起來。

    廖小龍一邊抽搐一邊咳嗽,滿臉都是淚水,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哭的,只悔恨自己今天為什麼要來,平白無故碰上一個下手不知輕重的神經病!不過被水泡一泡之後他臉上的腫倒是消下去了一些,講的話他自己也能聽懂了,斷斷續續的,邵衍聽他講:“上癮……會上癮。”

    “這東西會上癮?”邵衍重復一遍,見廖小龍一副“終於聽懂了!”的如獲大赦模樣,目光又變得興味起來,“上癮之後,我要是沒這個東西,是不是就跟你現在一樣痛苦了?”

    切!廖小龍傲慢地想,可比我現在痛苦多了。

    “啪!”邵衍直接給了他一耳光,廖小龍另外一邊能感覺到痛的臉也徹底麻了,無數星星從視線下方漂浮起來,邵衍的聲音跟泡在水裡似的:“罵我的話別放在臉上。”

    廖小龍只有一邊朝後縮一邊搖頭,含糊不清地表示我不敢罵你。

 

    ******

 

    嚴岱川接到邵父電話的時候車已經快出機場到市區了,聽到邵父用驚慌的口吻問他在A市有沒有可以調動的人手時很有些意外:“出什麼事了?”按理說照邵父邵母他們現在的情況,日常應該會更加與人為善才對,大房目前可沒有和人起矛盾的能力。邵父那邊接了邵文清的電話後就心慌意亂的,打電話報警之後根本坐不住,自己趕去也來不及了。想到邵文清說扣邵衍的是廖家孩子,以廖家如今的發展,警察到後邵父反倒更擔心自家兒子的安危,立刻覺得自己剛才報警的舉動不夠穩妥。但這時候再撤銷報案也已經來不及了,便想求嚴岱川出面來保一保邵衍。

    嚴岱川聽著皺眉:“邵衍又去娛樂城了?”

    邵父那邊抱怨了邵文清兩句,他現在對邵衍護地比從前勤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失去了兒子一回所以倍加珍惜還是邵衍現在的改變讓他感到放心,總之他很堅定絕對都是邵文清的錯。

    問出了娛樂城的位置後嚴岱川臉色更不好看了,他現在在A市的應酬少,但多少也去過那裡,那地方性質有多特殊他心裡明白。吩咐司機轉頭朝那邊開,他又問:“扣住邵衍的人是誰知道了嗎?”

    邵父趕忙說了廖小龍也在的事。

    嚴岱川只覺得廖小龍這個名字有些熟悉,片刻之後才想起了這是哪個,臉上沉地都快滴出水了,掛斷電話後低聲吩咐司機:“開快點。”

    廖家那個五毒俱全廢物在A市也算是有點名氣,嚴岱川看不上他,卻不會貿然錯估對方的殺傷力。廖家為了讓那個廢物戒毒都已經送他出國好些次了,每回也都不見什麼成效,邵衍跟這種人混在一起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坐在一旁的常軍軍沒偷聽到電話內容,見嚴岱川低頭沉思,便滿臉好奇地湊了過去:“怎麼了?你們家寶貝出事了?”

    “那不是我寶貝。”嚴岱川下意識反駁了一句後,片刻後才煩躁地叮囑朋友,“本來就是表弟而已,一會兒見面之後你別亂說話,再胡說八道就趕緊滾。”

    “哎喲,火氣那麼大。還說不是你家寶貝出事了。”常軍軍慣常聽不懂人話,聞言反倒更有興致了,眼看車停在了A市著名銷金窟的樓下,不由嘖了一聲,“你家寶貝生活作風不怎麼好啊。”

    嚴岱川眉頭緊縮,心情被常軍軍一句話說地更壞了,濃妝艷抹的媽媽桑又過來發嗲,被他一個眼神嚇得直接退開。

    夭壽哦!!

    媽媽桑塗著紅艷指甲的小手驚魂未定地拍拍胸脯,小心髒嚇得砰砰直跳——什麼運氣啊,一個晚上碰到兩個不好惹的年輕人,一個賽一個嚇人啊!

    包廂實在是太好找了,邵文清一堆人跟鵪鶉似的蹲在外頭,他們原本以為嚴岱川是要去隔壁包廂的,等到發現對方是徑直朝著自己這邊走的時候一個個都站起來了,邵文清忍不住出聲詢問:“你們是什麼人?”

    嚴岱川試著開了一下門,發現門從裡面被反鎖住了,根本就不理會邵文清他們的質問和阻攔,抬腿一腳就踹開了。

    大門撞在吧台上發出一聲轟然巨響,嚴岱川領著人走進裡面剛想動手開揍,屋內凌亂凶殘的真相就立刻叫停了他的腳步。

    滿地趴的趴臥的臥全是生死不知的身體,借著燈光能看到牆面被砸出的一個個凶殘坑洞,地上到處都能看到血,茶幾上的果盤酒瓶碎了一地,他示意保鏢上前探查了一下地上這些人的呼吸,得知都沒死後才松了口氣。

    這些人個頭都很高,嚴岱川掃了一眼,就知道邵衍不在這裡面。

    門外的邵文清他們探頭探腦朝裡看又不敢進來,發現屋內的現狀後一個個都駭然地瞪大了眼睛,嚴岱川朝裡走了幾步,目光一下落在廁所的方向,他聽到裡面傳來低低地笑聲。

    下一秒浴室門悄無聲息地打開,連帶嚴岱川帶的一群保鏢都戒備了起來,看到出來的人是邵衍後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站得最近的嚴岱川卻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邵衍笑地很興奮,臉上沒傷,除了褲子弄濕了一點外看不出任何不對的地方。他頭發有一點點亂,襯衫的領口至少開到了第三顆,露出了大片胸膛,嚴岱川也是現在才發現對方居然有胸肌,不大,很精煉的模樣,看上去飽含爆發力。發現屋裡有人時邵衍並沒有表現出意外,目光掃到嚴岱川的時候笑容反倒更大了,他手上拎著……拎著一根皮帶?嚴岱川看他悠閑地靠在廁所門框上,剛想出聲喊人,下一秒眼睛立刻瞪大了,瞬間反應過來朝門口的保鏢喊:“關門!”

    邵文清他們還想進來,結果腦袋一輕就摔出去了,包廂大門重新關上之前,他們聽到了一記響亮的皮鞭聲。

    邵衍揮動皮帶狠狠朝廁所裡抽了一把,屋內人能聽到伴著抽打聲同時響起的虛弱□□,常軍軍一開始就覺得從廁所裡出來的邵衍看起來詭異的很,此時更是保持動物的直覺悄悄朝嚴岱川背後躲了躲。

    “出來啊。”邵衍語氣輕柔,手上的皮帶一點不懈怠,“再躲在裡面,我又要打你了哦。”

    廁所裡響起一聲可憐的悲泣,嚴岱川眉端忍不住輕輕跳動了幾下,很快的,他看到有個人慢吞吞地從裡面爬了出來。

    “……”連一直沒有節操的常軍軍在看到這個家伙時都忍不住感到同情。

    這人□□的,身上連件蔽體的衣服都沒有,渾身都是淤青和被皮帶抽出的紅痕,他好像傷得挺重,縮在地上慢吞吞爬地像蝸牛,臉腫起正常人三個大,光看慘不忍睹的五官完全認不出到底是誰。

    發現外面還有人時廖小龍傷心地開始嗚咽,趴在地上不肯爬了。邵衍發現他的抗拒,抬手啪啪兩下抽了過去,廖小龍抽搐了一下,趴在那開始口齒不清地大哭。

    “嘖!”邵衍踹他一腳,見廖小龍趴在地上死也不肯翻過來,忍不住罵道,“你至於嗎?爬啊!像不像個男人!?”

    常軍軍的眉毛耷成了八字,縮在嚴岱川身後臉都皺了起來。

    廖小龍還是要臉的,他光著身子呢,要是只有邵衍一個人,爬也就爬了,現在可不成。聽到邵衍的質罵後他氣地差點吐血,又不敢生氣,只能把哭聲又抬高了一些,以此寄托出自己心中無法申訴的委屈。

    嚴岱川看不下去了,他也認出來面前這人肯定是廖小龍了,沒見過邵衍這樣折騰人的,侮辱直接體現到了精神上也太過分了一點。擔心再往下鬧廖小龍到時候來個魚死網破,他上前去拿邵衍抓著的皮帶,嘴裡勸:“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他得罪你你打他一頓都扯平了,再往下鬧他跳樓怎麼辦?”

    邵衍也不躲避,嚴岱川到底幫了他不少忙了,便也乖乖讓人家拿走了皮帶,嘴裡問:“我要的碧粳米你幫我找到了?”

    “找到了,新米,農家的,品質很好。”嚴岱川見他眼底還有未褪去的癲狂,耐下心來抓著他的手安撫,“都送到家裡了,咱們先回家。”

    邵衍的手被抓在嚴岱川掌心,聽到這消息就有點高興,他轉頭看廖小龍一眼,發現抓著自己手的嚴岱川因為這個變得有些緊張,便掙脫出來拍拍嚴岱川的肩膀以示安撫。

    嚴岱川沒有再攔,目送他回到廖小龍身邊蹲下,廖小龍縮地更厲害了,埋著臉不敢看剛才把他折騰了個半死的邵衍。

    邵衍摸摸他的背,有點嫌棄手下凹凸不平的觸感,廖小龍疼地哆嗦,就聽頭頂傳來對方仿佛地獄裡傳來的聲音:“小龍啊,以後見到我要叫什麼?”

    “嗚!!!”廖小龍滿臉淚水,抖地更加厲害,口齒不清地大聲重復:“老大!老大!老大!饒了我……”

    邵衍這才滿意了,嚴岱川看到他的笑容,以為他終於要走了,沒想到他從兜裡一掏,又掏出個裝了白色粉末的小密封袋。

    看到這東西的瞬間嚴岱川瞳孔都縮小了一些,幾乎是同時就明白了邵衍為什麼會發那麼大的火,對廖小龍原本的同情頃刻間也褪地干干淨淨。邵衍抓著廖小龍的頭發強硬地將他的頭掰了起來,廖小龍不敢掙扎,眼淚嘩啦啦掉,嘴巴又閉不上,滿臉都是口水。邵衍細長的手指制住他的下巴,屋裡人只聽到令人牙酸的兩聲“哢——哢——”,廖小龍的下巴便被卸了下來,舌頭都無力地耷拉在了外面。

    打開袋子,直接將半袋子粉末都倒進了廖小龍嘴裡,邵衍笑著拍拍他腫起的臉蛋:“都還給你咯,記著我點好啊。下次見面要跟我打招呼,敢報復我,包管你明天被閹在自家床上。”

    廖小龍這份心理陰影估計要留一輩子了,邵衍的氣息和聲音讓他全身毛孔都在開炸,他拼命搖頭表示自己絕對不敢報復,被擠成一條縫的眯眯眼努力試圖向邵衍傳遞善意的目光。

    邵衍心滿意足地拍了拍他的腦袋,嚴岱川等到他走到自己身邊,下意識抬起胳膊將他攬近了些。邵衍發現自己被半摟住,回頭看了眼嚴岱川板地死死的臉,想了想還是沒有掙脫。

    “把這裡清理干淨。”嚴岱川出門前對留下來的保鏢吩咐了一聲,等到邵衍轉回吧台裡找到了自己的領帶後板著臉迅速帶他離開。

 

    ******

 

    孟叔已經被邵父邵母喊回家去了,邵衍出來後很鎮定地問嚴岱川車上還有沒有座位。嚴岱川朝旁邊掃了一眼,因為邵衍的存在,跟屁蟲常軍軍現在退到他兩米開外,接觸到他的目光後愣了一愣,隨後便開始猛烈地搖頭。

    出息!

    嚴岱川不屑地在心中恥笑他,在常軍軍絕望的目光中將邵衍塞進了車裡。

    常軍軍真想打車啊,剛才那一幕讓他別提多怵邵衍了,對方無意識瞟過來的目光都能讓他感到心驚肉跳,更別說和對方同坐一輛車了。可腳還沒邁開,上車的邵衍就將車窗落了下來,還很熱情地對他招手:“你是小川哥的朋友?快上來啊?”

    “……啊……哈哈……好啊……”常軍軍笑地比哭還難看,只想甩自己兩巴掌——沒皮沒臉一定要賴著來,報應眼看就到了!

    他渾身僵直地坐在最後,坐姿從沒那麼規矩過。前面的邵衍跟沒骨頭似的靠在座位上,嚴岱川皺著眉頭替他系領帶,寶藍色的布料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中穿梭,看動作就能知道他心情不好。

    嚴岱川的目光盯在邵衍大敞開的衣領口,一個一個替他把紐扣扣上,憋了一路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教訓:“一個人單槍匹馬就敢出來和廖小龍那種人鬼混,我要是……”他想說我要是趕不來你就怎麼怎麼樣,話到嘴邊發現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只能硬生生扭了個方向:“我要是不來廖小龍就跳樓了。他要是跳樓你也要跟著完蛋,廖家要是再不講理一點,你爸你媽跟著一起倒霉。”

    邵衍並不覺得自己做的很過分,聽到訓話就感到特別不耐煩,又懶得和他爭辯,便把臉扭向窗外看風景。嚴岱川嘮叨了幾句,發現對方根本沒在聽,氣地肺都快炸了,面上木著臉看不出端倪,只是整理邵衍衣領的動作越來越大。

    邵衍鎖骨都被敲疼了,越來越不爽,白了嚴岱川一眼,抬手將他的手給隔開:“你跟我發什麼脾氣?好笑!他不來招惹我我會折騰他?”

    嚴岱川維持著給邵衍扣紐扣的動作面無表情地和對方對視了片刻,見邵衍絲毫沒有要認錯的跡像,只能坐過去些繼續給邵衍整理領帶,教訓的語氣帶上了兩分無奈:“……那你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啊。”

    邵衍想到自己離開前廖小龍的哭聲,心中也隱隱覺得自己好像是……過分了那麼一點點,便仰著脖子任由嚴岱川給自己整理,也不發怒反駁了。

    車開進邵家的時候邵父邵母早已經等在了大門邊,邵衍一下車夫妻倆就撲上來把他抱住了,邵母掉著眼淚把邵衍上摸摸下摸摸,發現兒子好像沒受傷後情緒才平靜了那麼一點點。邵母又氣又恨破口大罵邵文清:“那個沒心沒肺的狗東西!害了你一次不夠還要害你兩次!現在還想方設法要欺負你,以後不要和他來往了!”

    邵父也附和:“沒有這麼欺負人的!”

    邵母委屈道:“就是!”

    “小川啊。”夫妻倆平復了一會兒心情,異口同聲地跟嚴岱川道謝,“今天多虧你了,衍衍他摔傷才好沒多久,脾氣又軟,在外頭老是受欺負。今天要不是你,他肯定又得吃虧,以後還得多麻煩你照顧照顧他了。”

    “我沒受欺負。”邵衍埋在母親頸窩裡懶洋洋地反駁,一旁的邵父只覺得兒子又在逞強,抬手疼惜地摸了摸兒子柔軟的頭發。嚴岱川對此還沒什麼反應,站的最遠的常軍軍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顛覆了。他盯著正被父母百般呵護安撫的邵衍,再回想起不久前對方將皮帶抽在廖小龍身上時激動莫名的變態樣,忍不住後退一步,將自己縮在了車子的陰影中。

 

    作者有話要說:常軍軍:麻麻邵家人好可怕!

    感謝各位大大們的地雷手榴彈火箭炮!感謝狼雨大大的深水魚類和sisimo潛水炸彈,愛你們喲!

    再求一下專欄收藏麼麼噠

 

 

第二十七章

 

    晴天、午後,A大冬季枯黃的後山草坪,邵衍剛去過圖書館,抱著兩本英文字典朝著小教室的方向走。

    他腦海中還在重復剛才在背誦的morninghellobay,二十六個字母在他看來簡直長得一模一樣,無法理解這個時代的人們為什麼如此狂熱地學習這種蚯蚓字法,但入鄉隨俗,再怎麼抗拒邵衍也還是要考試的。

    第一次月考英語得了五分這件事情讓從來不知道輸字怎麼寫的邵總管感到很羞恥——就那五分還是教授看卷面整潔贈送的,至少試卷最上方邵衍的中文名字寫的還是頗為工整漂亮的。

    孔悅滿臉頹喪地跟在他身邊,李立文他們看起來也很疲倦,在圖書館裡溫習了半個小時後邵衍還是會把hello寫成holle,這種事情放在一個進了大學的年輕人身上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你怎麼就是背不會呢?h-e-l-l-o,oe差別太遠了,讀拼音也不至於老是寫錯啊!”李立文看著邵陽,目光就像看著祠堂裡擺放著的列祖列宗。

    拼音自己也不會啊。邵衍面無表情:“差別哪裡很大?明明一模一樣。”

    孔悅抬手制止他說話,繼續聽下去她會被氣死:“不要強詞奪理,今天你要把二十六個字母每個抄二十遍,剛才教你的三個單詞也要抄二十遍,明天我們會檢查,聽寫三次以上,絕對能搞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碰運氣寫對的。understand?”

    邵衍沒聽懂,面帶迷惑:“什麼?”

    “……”孔悅勉強扯了扯嘴角,“意思是:你明白了嗎?”

    “噢。”邵衍點點頭,猶豫了片刻,忍不住討價還價,“我沒時間寫那麼多。我要帶徒弟、運動、練字和看書。”

    “啊哈~”孔悅笑吟吟地湊近他,滿臉贊賞地點了點頭,隨後才猛然恢復了冷臉,“你在跟我開玩笑?已經學期末了,你上周月考只考了五分,你以為作為副班長,我能繼續看你考下一個五分?”

    邵衍對女孩一向寬容,聞言只是好脾氣地要求:“能別再提五分了嗎。”

    孔悅笑地很嬌俏:“也許可以吧。等你下次不考這個分數的時候。”

    邵衍看她甩著馬尾逐漸離開的驕傲背影,拍了拍書脊,情緒難得地有些挫敗。來到這裡之後他總是遇上各種各樣的困難——科技、社會制度、貨幣、文字、禮節等等等等,然而從沒有什麼困難能比得上學習,外語必修課在他看來就是一個教授站在講台上唱詩歌。在這裡他仿佛又重新變成了那個目不識丁的文盲,從前幾十年的苦苦積累的知識全無用武之地,他甚至發現現代的歷史上根本不曾出現過自己熟悉的那個王朝,那些過去鐫刻在他的記憶裡,也只有他一個人明白其中珍貴。

    李立文有點怵孔悅,實際上班裡的男孩在風格潑辣的孔悅面前都不怎麼抬得起頭,等到人走遠之後才湊近邵衍抱怨:“我真受不了她了,成天這個也要管那個也要管,跟我媽似的。”

    邵衍古怪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兩圈,看地李立文退開兩步,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

    “……怎麼了?”他忍不住問,“你干嘛這樣看我?”

    邵衍只是想到了這小子平常黏在孔悅身邊求抄作業時的狗腿樣,結合現在的抱怨,對方的口是心非讓他都懶得戳穿了。

    “衍衍!”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邵衍轉過頭去,就看到邵文清拎著一個單肩包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發現邵衍注意到他後,邵文清的表情有些期盼又有些尷尬,試探朝前走了幾步,他抬手揮了揮:“嗨。”

    hi怎麼拼來著?h-i還是h-l?邵衍腦袋裡瞬間閃過這個巨大的難題,點頭回應的姿態就顯得格外心不在焉了起來。

    邵文清以為對方還在生自己的氣,遲緩地停住了腳步。他帶著歉意的目光落在邵衍身上,將對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過去。

    對方穿著一套很普通的休閑搭配,筆挺的襯衫、灰色的寬松V領背心和同樣淺灰色的休閑褲,常見的學生風打扮卻讓邵衍穿出了與眾不同的氣質,身材和外表每一處微妙的優勢都讓他看起來鶴立雞群很多。他挽著袖子,手腕上露出一只手表,黑色的運動電子表款式,一個邵文清絕對不會光顧的中端牌子。這塊表頂多只要幾千塊,但在邵衍身上,卻有著不下名品的質感。

    真的和從前完全不同了,不論是外表還是本質。從前的邵衍是絕不會讓這些便宜貨上身的,邵文清甚至記得最近一次的邵家聚會上對方搭配著滿身梵克雅寶溫斯頓風光亮相時的場景,白膩的胖子和閃耀的珠寶分不清哪個更占風頭一些,但毫無疑問,給人看上去的感覺絕對稱不上舒適。反觀現在面前這個人,最樸素不過的穿搭,甚至站在那裡不用多說一句話,就會給人帶來耳目一新的視覺享受。

    他攤開手,因為之前把廖小龍帶到聚會的事情對邵衍道歉:“之前的事情……對不起。”

    那次的事情最終落幕地非常難看,廖小龍傷得很重,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醫生說他渾身都遍布著密密麻麻的數不清的淤痕,顯然被可怕的施暴者十分密集地虐打過。送到醫院的時候他下巴脫臼、五官脫形、頭部輕微腦震蕩,滿嘴都被塞滿了海洛因。所幸因為下巴脫臼的關系嘴裡的海洛因並沒有被吞進肚子,但為了保險起見醫生們還是給他洗了胃,吃了好大一遭罪的廖小龍可憐極了,躺在病床上吸了三天氧,每當邵文清和邵家父母試圖問起那天包廂裡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他都表現出異常的恐懼。

    邵文清覺得應該是最後到包廂找邵衍的那個男人狠狠打了他,對方人高馬大,滿身戾氣,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他說出對方的存在後邵玉帛就開始著手調查,然後慢慢的就沒了下文,直到知道了這件事的廖小龍父母開始對邵家發難。

    那之後便是長久的家庭戰爭。廖小龍和廖和英私下有著合作,廖和英承諾廖小龍只要能讓邵衍染上毒癮,就會持續供給廖小龍花天酒地的資金。可是這份合作的簽訂是在隱瞞廖家的前提下簽訂的,廖家老爺子和廖小龍的父母從來只有恨不得他離這些是非遠一些,怎麼可能會同意讓廖小龍用毒品再去害其他人。廖小龍住院之後這件事情當然也瞞不住了,他的父母在醫院裡和邵文清父母吵了個天昏地暗,廖和英和邵玉帛顯然處於下風。

    最後的結果是廖家老爺子親自打電話到邵家狠狠罵了廖和英一頓,廖和英再怎麼道歉都無濟於事。和廖家吵完之後夫妻又開始了內部爭吵,互相責怪都是對方的計劃不夠周密才導致了這樣的後果。戰火倒是沒有波及到邵文清身上,但夫妻兩個卻因此分房了。

    父母的矛盾讓邵文清很兩難,但在這種問題上他從來沒有話語權。這些天他都呆在醫院裡治療被廖小龍手下推倒的摔傷,諷刺的是,他治療摔傷的醫院,竟然恰好就是邵衍進的那家,連病房都在同一層。

    他無可避免地因此開始回想當初來探望邵衍的情景,越想就越沉重,終於明白到了自己和邵衍的關系當中已經裂開了一條無法彌補的鴻溝。

    沉默站在那裡的邵文清看起來可憐極了,對這個之前在醫院裡碰到過,後來又經常到學校裡找邵衍的“哥哥”,邵衍的同學們還是很熟悉的,見邵衍還在出神,李立文忍不住撞了他一下,擠著眼睛問:“你跟他之間出什麼矛盾了?怎麼不理人家?”

    邵衍這才反應過來,然後莫名其妙地看了邵文清一眼,他完全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跟自己道歉,於是轉身就走。

    邵文清心裡一下急了,抬步想追,忽然出現的女聲卻一下叫停了他的腳步。

    “文清!”衛詩在不遠處踮著腳對他招了招手,一臉驚喜地跑了過來。她穿著一件淺咖色的雙排扣風衣,高跟鞋靴筒很長,貼著腿的弧線直接隱沒在了風衣的下擺裡,一頭長發不知道什麼時候在發尾燙了弧度不太明顯的卷,眉清目秀甚是好看。有資金修飾打扮自己的女孩看起來比從前更有魅力了,不論是商標隱沒在織料裡的大牌圍巾還是限量版的品牌外套,她顯然過上了自己一直以來不斷追求的生活。

    衛詩的聲音又甜又嗲,碎步跑近後一下撲進邵文清懷裡,扭著身子撒嬌:“你好討厭,明明說好和人家一起吃中午飯的,怎麼又去圖書館了。知不知道人家找了你多久?腳都跑痛了。”

    “啊……對不起。”邵文清環著她,猛然想到衛詩之前和邵衍的糾葛,整個人一下子就僵住了,下意識扶著女孩站好,有些為難地說:“……你先別靠我身上。”

    “怎麼了!?”衛詩皺著眉很有些不高興。

    邵文清越過她遠遠看向邵衍,被衛詩打了一下岔的功夫對方已經走開很遠了,時不時和朋友們說話偏過頭,白皙完美的側臉映著頭頂的陽光仿佛在發亮。

    看他出神,衛詩也不敢無理取鬧了,小心翼翼地問:“你在看什麼?”

    邵文清回答:“邵衍。”

    “邵衍?”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刻意埋藏到心底深處的記憶瞬間清晰了起來,衛詩笑地有些不自然,“他怎麼會在這裡?我沒看到啊?”眯著眼朝前看了好久都沒找到那個熟悉的胖乎乎的身影,她這才安心了一些,撥弄著發尾問:“他是不是因為我來找你的麻煩了?”

    邵文清翻了個白眼,事實上從衛詩答應了他的追求後他對對方的耐心就開始遠不如前。曖昧期和戀愛時的衛詩在性格上差別很大,會發脾氣、會無緣無故冷戰、會主動開口讓邵文清買什麼什麼東西。邵文清不喜歡被拉著逛街,因此直接給衛詩辦了一張副卡,誰知道隔天就收到消息說衛詩刷掉了三十萬。邵文清嚇了一跳,查賬單的時候才知道全都被刷在珠寶店裡了,衛詩買了一顆三克拉大的鑽石吊墜,還來問他款式選的好不好看。邵文清原本以為這只是偶爾為之,結果接下去的幾天她天天十好幾萬地刷,邵文清也不過是個領零花錢的,這種買法哪裡承受的住?沒多久就把副卡給停了,衛詩跟他鬧他就冷處理。幾次之後擔心邵文清真的跟他分手的衛詩終於消停了。

    男人的通病就是越得不到的越好,加上衛詩這麼個性格,呆久了邵文清就很有些看不上她,對她的關系一天比一天冷淡。此時聽她問的問題只在心裡嗤笑了一聲,連答都懶得答,琢磨著給邵衍賠罪的事情徑直就走了。

    衛詩在原地咬了咬嘴唇,眼睛裡盈滿了不甘。她長得漂亮,身邊總聚集著大批的追求者,但沒有一個能像邵文清這樣有豐厚家底供她大肆揮霍的。戀愛一段時間,吃到嘴的男朋友對她越來越冷淡,這在衛詩的感情經歷中是從未有過的。換了別人她早就提出分手了,若即若離的感情也是很能吊男人胃口的。但對像換成邵文清,她卻偏偏不太敢這樣做,邵文清對她的耐心似乎因為她之前的鬧騰正在漸漸消失,衛詩很擔心自己哪天提起分手對方真的會順勢結束這段關系,於是最近的作風也開始格外順從起來。但即便如此,邵文清對她的好也遠不如從前了。

    她不禁去思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今天邵文清的不在狀態卻突然讓她有了一個之前從未生出過的猜測。

    不會是……邵衍在他面前說了什麼吧?

    越想衛詩越覺得有可能,邵衍之前追自己追地那麼癲狂,住院之後卻忽然斷了一切和自己的聯絡,因愛生恨是很有可能的。邵衍跟邵文清關系再不好,也是一家出來的兄弟,他要是在邵文清面前總說自己的壞話,局面對自己來說無疑是很不利的。

 

    *****

 

    廚房裡轟隆隆作響,一群徒弟們正在學習新菜,邵衍指尖翻轉著邵家酒店開業的股東邀請函,嘴唇翕動——他在背單詞。

    這一幕在很多人看來尤其的高深莫測,徒弟們各個不敢言語,反倒越發放輕了不必要的雜音。雖然論起年齡他們每個都比邵衍大上不少,但對歲數比自己小的師父,徒弟們還是很敬畏的。廚師界的師承關系遠比圈外的要牢固,也許是這片土地的文明也隨同著古老的烹調技藝被一直認真承襲下來的原因。師父就是師父,拜師前要磕頭敬茶,拜師後要以父相待,忘恩負義是要被業內同行戳脊梁骨的。就連趙韋伯那麼有野心的人,邵老爺子在世時也不敢違背師父做什麼出格的事,更別提邵家老店留下來的這群廚師們各個都比他踏實了。邵衍的馭下手段本就一流,加上滿身都是讓人受用不盡的真材實料,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擁有的這一切,但這已經足夠讓人對他嘆服有加了。

    邵父進廚房視察一圈,發現兒子嘴裡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說什麼,便走近一些想要把他叫回神,手才伸過去,他便瞧見了邵衍正拿著的東西。

    一把搶下來,看了眼結尾處的到場日期,他沉下臉冷笑:“請柬發過來了?”

    邵衍被打斷背誦又忘了hello第二個字母到底適合e還是o,情緒便有些煩躁,揉著頭發低低嗯了一聲。

    邵父只當他又回想起了被邵文清騙去欺負的事,氣鼓鼓地拍著兒子肩膀鼓勁:“你放心,爸這次肯定給你出一口惡氣。老虎不發威真把我們當病貓了,居然敢算計到你頭上。你那酒釀地怎麼樣?”

    嚴岱川帶回來了很多壇雪水,最後弄出來的酒都被邵父放進了低溫冷庫,邵衍算了算時間,出酒大約也就是明後天,於是點頭:“能趕得上御門宴。”

    邵父這些天淨忙著折騰御門宴的事情了,原本他們打算延緩腳步慢慢來的,可是邵文清把邵衍騙去娛樂城欺負的事情真的惹惱了邵家父母。原本不善與人相爭的夫妻倆氣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覺。邵衍把在娛樂城裡發生的事情都跟父母復述完,當然略過了自己打人的那部分,說出口的廖小龍想強迫他吸粉之類的事情讓邵父簡直想直接拿刀去邵家狠狠捅自家弟弟一道。在商場浮沉了那麼多年,邵父自然很快就明白到對方這樣處心積慮的構陷到底是為了什麼——不就是股份嗎?為了那百分之五的股份,邵玉帛竟然生生要把親侄子推進火坑!

    原本連邵衍摔傷都不敢將弟弟想得太惡毒的邵父直接絕望了,他不是任人挑釁不懂回擊的蠢貨,邵玉帛挖坑給他兒子跳,他就絕對要在那之後讓對方摔個更大的!

    邵家酒店要開張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A省,集美食與奢華住宿於一體的酒店無可避免地還是率先打了美食招牌。挖到手的趙韋伯作為新酒店的“形像大使”奔走於各大媒體之間。他本就是邵家除邵老爺子之外的另一塊活招牌,酒店的宣傳有他相助自然也就如虎添翼。邵家餐廳和邵父手上的“御門席”已經割裂了關系,御門席的火熱短期之內只體現在A市內部。

    A省大範圍內,邵氏美食的招牌還是很好使的,被各種廣告媒體客戶端反復推送的邵家第一家奢華五星級度假酒店落成的消息短短幾周之內也變得廣為人知。不少人都表示很想來A市品嘗一場正宗的邵家美食,更何況官方消息也說酒店開業當天在後廚掌勺的會是邵老爺子最倚重的得意弟子,趙韋伯現在親自動手下廚的機會也開始越來越少了,這樣的好機會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采購食材、聯系媒體、檢查請柬、准備場地等等等等,為了籌備開業當天的宴會邵玉帛和趙韋伯兩個人簡直忙得腳不沾地。邵家酒店收費高昂,開業當天會慕名捧場的自然也是非富即貴,這些人都是一點怠慢不得的,招待好了酒店的風評整個都能上去,A市經濟發達,五星酒店甚至設備超五星的酒店都有好幾家,如果沒有美食作為噱頭,邵家這個酒店日後肯定會被埋沒在茫茫的市場浪潮當中。

    因為近來家裡矛盾不斷的關系邵玉帛整天都陰著一張臉,好容易使盡手段拿到了酒店的最大掌控權,再看著各處充溢著的對邵氏酒店的期待聲音,好容易忙得差不多的邵玉帛心情總算松快了一些,就連廖家那邊的責難都變得微不足道了起來。這是邵玉帛上台後率眾打的第一場戰役,只要能漂漂亮亮收官,日後在集團裡他的威信就會大大增加。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直到酒店開業的幾天前,助理戰戰兢兢敲門進了辦公室。

    “邵總……”助理小心翼翼將一份名單放在了桌面上,“這邊……有幾個客人……說自己大後天來不了了。”

    邵玉帛原本還在瀏覽文件,一聽這話頓時就愣住了,他抬頭看了眼助理大氣也不敢喘的模樣,劈手將文件給劃了過來,一看上面的名字,頓時眼前一黑:“怎麼回事?!這都是重要客戶,有沒有電話聯系過?!”

    名單上有三個自由美食家以及好些長期光顧邵家的老顧客,都是手上有無數資源極具影響力的,邵玉帛原本都暗自為他們安排了開業當天媒體采訪的出鏡機會,可這些人怎麼忽然就不來了!?

    助理舔了舔嘴唇,從兜裡掏出一個燙金的信封遞了過去。

    邵玉帛接過一看,這個信封制作精美,封口還封上了一朵梅花形狀的粉蠟,外殼的字體古意十足,最上方印著三個不大卻醒目的小字——御門席。

    他心中一下生出了不好的預感,指尖顫抖著將信封拆開,裡面是一張和信封風格類似的卡片,細長的,底色飄滿了凌亂的花瓣,上面用小楷密密地寫了兩排詩,右側是一句邀請,大意是御門席全新推出招牌御門宴,恭請各位光臨雲雲。

    “……就這個?!”邵玉帛心中啼笑皆非,一把將卡片擲在了桌面上,難以置信地問,“就為這個,他們全都不來了?”

    “御門宴的開放時間跟酒店的開業時間有衝突,所以他們說來不了了。”助理婉轉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兜裡的手機輕響,他拿出來一看,面上的表情更加艱澀:“王老和魯先生也說不來了。”

    “媽的!!”邵玉帛氣急敗壞地拍桌而起,指著助理破口大罵,“你怎麼跟客戶那邊溝通的!會不會辦事!

    助理也覺得委屈,客人來不來本就不是他們主觀能控制的事,邵玉帛罵了他一會兒自己也覺得沒意思,火大地拂袖而去,卻沒想到這些波折才只是剛剛開始。

    仿佛只是一夜之間,有關於御門席推出御門宴的消息如同被春風吹拂開似的,迅速遍布了A省甚至全國各處。

    雜志、電視、報紙等等渠道,仿佛雨後春筍般冒出了無數與御門席相關的消息,前些天還在熱烈討論邵家酒店的各種美食網站轉頭就開始對御門席大肆誇贊。邵玉帛的手沒那麼長,頂多能讓人替他們賣力宣傳,卻不能阻止他們替御門席那邊說話。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伴隨御門席推出御門宴的同時,邵家兩兄弟的恩怨情仇也被老調重彈再次提起。要是僅作為品牌推廣,御門席的消息顯然不會被炒得如此火熱,可有了豪門爭鬥做鋪墊,坊間各路人馬自然都興致盎然起來。類似專題甚至登上許多省外著名八卦周刊。

    邵父顯然打算和弟弟撕破臉了,再不談什麼日後好相見的奢念,炒作事件的發展更叫邵玉帛始料未及——各種邵家舊年的人脈親緣都被挖掘出來,尤其是趙韋伯叛出大房加入邵氏集團這件事,更是被拿做大炒特炒,各種似真似假的□□叫許多邵家美食的忠實支持者瞠目結舌。他們之前還不明白為什麼本在老店工作的趙韋伯會變成集團酒店的代言人,趙韋伯和大房太太趙琴的親戚關系曾經也是廣為人知的,照理說在分家後他該跟大房一路才對。前段時間他在各大雜志活躍地很,現在自然也變成了比邵玉帛還要焦點的人物,名聲一夜之間就不好聽了。

    忘恩負義、嫌貧愛富的帽子跟不要錢似的扣了下來,他帶走那些原本在邵家老店任職的徒弟們的事情更是被廣為詬病,不管是作為親戚還是合作伙伴,他的這種做法都毫無疑問太絕情了一些。要不是邵家大房還留有後手,邵家的那些老店絕對等不來改名御門席的這一天,說不定沒多久就垮了。

    與此同時,拿到邵家酒店宴會請柬的很多老顧客們也紛紛表示自己沒法到場,短短幾天時間情勢急轉直下,有關趙韋伯和邵家的醜聞更是成為了一層揮之不去的烏雲,籠罩在邵氏集團上空。

    緊急召開的股東大會不歡而散,以廖河東為首的一群股東向邵玉帛發難,並提議重新考慮邵家酒店業日後的主要負責人人選。

    未開業的酒店頂層辦公室內,趙韋伯盯著電腦一動不動,屏幕上正在播放B市的每日午間八卦新聞,穿著短裙的女主持人聲音含笑,出口的字眼卻一個比一個咄咄逼人。

    他握著鼠標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要是早知道邵干戈他們能捱過去那一遭,他絕不會為了向邵玉帛表忠心而把事情做得那麼絕。

    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雙更合並啊大大們

    感謝各位土豪大大們的支持!

 

 

第二十八章

 

    空前的危機下,同一陣營的戰友就會變得無比團結。

    原本正和丈夫分居冷戰的廖和英也拋下了矛盾重新回到了邵玉帛的身邊。夫妻倆相對而坐,廖和英將向父親求助後得到的答案說了出來,片刻無言,好一會之後邵玉帛才長嘆:“你爸真這樣說?”

    廖和英垂下頭,丈夫失望的目光讓她感到一陣氣短,但廖小龍的事情才過去沒多久,父親和兄弟一家都在生她的氣,這種節骨眼上自己求上門不被辱罵幾句已經算是好運氣了,大哥袖手旁觀的決定並沒有出乎她預料。

    見妻子不說話,邵玉帛臉上看不出來,心中卻一陣火大。繼承邵家之後他朝岳家砸的錢足夠達到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數目,廖家有如今的發展全憑他出手大方,現在廖家腰板硬了,就因為廖小龍那點事情跟他矯情?他有種被人忘恩負義的憤怒,忍不住低聲抱怨:“果然是患難見真情,當初你爸他們有困難,我們湊地比誰都快。現在輪到他們,幫點小忙就推三阻四起來……呵呵……”

    “你也別說得那麼難聽。”放前些天廖和英聽這話肯定得跟他吵,現在跟娘家關系鬧壞了,她的忍耐力似乎又回到了邵老爺子在時那樣強悍,被冷嘲熱諷了也不過微微皺起眉,“廖小龍現在都還在醫院呢,大哥和嫂子能不恨我們嗎?酒店出這種事能怪誰?怪我家啊?”

    邵玉帛冷笑:“你不就是想說現在有這個下場都是我自找的嗎?可別說風涼話了,你除了我能靠誰啊?我落魄了,你當自己能好到哪去?”

    廖和英咬了咬嘴唇,邵家的佣人恰在此時出現,上前小聲說:“先生太太,趙先生來了。”

    廖和英對趙韋伯一點不感興趣,聽到他的名字就翻白眼。她在心底暗自嘲諷向來自命不凡的丈夫這次下血本卻挖來個廢物,片刻之後就瞧見趙韋伯陰著臉踏入了大門。對方這一次的精神可比上回糟糕地多——變長後沒來得及修剪的頭發、臉頰上剃胡子留下的傷口、疲倦的眼神和碩大的黑眼圈。距離“精英”這個詞語足足跑遠到了千米開外。

    “哥,姐。”趙韋伯對上廖和英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腳步微微一頓,隨後仍舊面不改色地跟到了待客區,“叫我來這裡什麼事?”

    廖和英沒理他,徑自坐到了距離他最遠的地方,邵玉帛朝他笑笑,欲言又止很久之後,才用半帶命令的腔調開口說道:“你最近……先在家裡休息一段時間。年紀都快跟我差不多大了,老忙工作也不像話,給你放個假,有時間多陪陪老婆吧。”

    這就是變相要讓他滾蛋了,趙韋伯聽出他的畫外音,立刻就有些無法承受。來之前他也猜測過邵玉帛也許會這樣對他,可這不代表他就對此有了心理准備。奮鬥到如今,他好不容易拿到邵氏的干股、收了一群對他唯命是從的徒弟,不久之前更是掌握了邵氏酒店業最高層的管理權,他的人生已經走了一半,美好的日子卻才剛剛開始,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在那之後不久就會降臨在他腦袋上的金錢、風光和權利,幾天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可這才多久,原本還在播放的夢境就猛然轉折倒了另一個令他無所適從的方向。

    他干笑著站了起來,笑容僵硬,不住地搖頭:“玉帛哥,你不能這麼對我……我為了酒店連我姐姐他們都背叛了……”

    邵玉帛傾身勸他:“韋伯你冷靜點……”

    “我怎麼冷靜!?!”趙韋伯在短暫的手足無措後情緒忽然爆發了,繞著茶幾一邊轉圈一邊憤怒地指責邵玉帛,“這樣不公平!酒店的客人不來不是因為我犯了錯!憑什麼我就我一個人要下台?!”

    邵玉帛聽他裝成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就火大,不由湊近低聲反駁:“我們現在說的不是酒店開業那天客人來不來的事情,你別告訴我你沒有看到網上那些新聞評論,韋伯,我不想把話說得那麼明白,但你心裡應該自己有數。”

    趙韋伯仿佛當頭被榔頭敲了一下,眼神都恍惚起來了。

    邵玉帛見他平靜了一些,這才放下心來,坐到了他身邊安撫道:“你也要理解一下我的難處,昨天股東開會,廖河東拿你的事情威脅我,要我把酒店線路的發展管理權交到他的人手上……韋伯啊,你說我在公司裡有多少人能信任?我拿你真的是當左膀右臂看的。可現在風頭真的太緊,你留下來對誰都不好。我也不是讓你再也不回來,你一身的手藝,還怕到時候無用武之地嗎?更何況你手裡還有新酒店的股權,誰能真的把你趕走?咱們倆之間,首先是要保全我,等到這陣風頭過去了,我才有能力把你再重新提拔回來啊。”

    趙韋伯低著頭,雖然沒有表態,但很明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屋裡很久都沒人說話,邵玉帛也一臉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趙韋伯忽然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直視邵玉帛:“哥,是我犯糊塗的。可是我信你,你到時候也別拿我當傻子。”

    “怎麼會?”邵玉帛半摟著他,親熱地拍拍他肩膀,“咱們兄弟倆,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想丟下你也不可能啊。”

    趙韋伯頹喪地離開後,廖和英冷笑一聲:“他就那麼想攀親戚,哥哥姐姐的,沒看我上回都不搭理他,臉都不要的。”

    邵玉帛這次卻沒警告她收口,只是滿臉疲憊地靠在了沙發上。

    然而事情並沒有因為他的退步就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趙韋伯的離開顯然取悅了以廖河東為首的一群股東,雖然他的徒弟們都留了下來,可沒有了趙韋伯的支持,一群廚子能鬧出多大動靜?他的位置很快被廖河東推薦的一個經理頂替了,邵玉帛看著就職人員名單的時候眼都是綠的。

    短短幾天時間,他遭受了從繼承邵家以來最大的打擊,受邀嘉賓的無法到場仿佛是丟在靜塘中的一顆石子,泛起的波紋之廣是那之前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一開始拒絕酒店邀請的不過就是A市或者A省內的一些從事美食工作的知名人士。他們大多光顧過御門席的生意,對這個改名後尚沒有大紅大紫的餐廳的能耐心中有數,才會毫不猶豫地拋棄邵家這個更大的招牌轉而來這裡。但他們的決定引起的後果卻是巨大的。明眼人都能從邵父和邵玉帛的劍拔弩張中看出他們在鬥法,尤其是同樣受邀的一些內部人士,更是對此津津樂道。在這個時候那些行家的站隊無疑起到了領頭羊的作用,沒過幾天,就連A省外的一些重量級來賓也轉投了陣營。邵玉帛對此已經無計可施了,只能盡自己所能地挽留剩下的嘉賓,但直到開業那天,遞交上來的拒邀來賓名單仍舊在每時不斷地刷新著。

 

    *****

 

    鑼鼓喧天,A市市郊上空煙火不斷,禮儀隊的花炮放地熱鬧,邵家的全體股東站在酒店門口和邀請來的市領導一並剪彩。

    邵玉帛在鏡頭前的笑容無可挑剔,心情卻一直沉在谷底。剪彩完畢後的市領導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就要告辭,邵玉帛挽留無果,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上車離去。

    暗自消沉了片刻,他打足精神,這才重新回到了酒店裡。

    到場的記者比賓客要多,原本預備好待客的餐廳因此就顯得空蕩了。邵玉帛只能將邵氏的員工也派來了一大部分,這才使得場面不至於太難看。可是原來說好會有互動的重量級嘉賓好些都不見蹤影,媒體們自然就不高興了。他們來跑新聞除了拿紅包外也是要帶話題回去的,光只邵家酒店開業他們絕不止於派那麼大的采訪隊伍,那些省內省外大有名氣的美食家評論員才是采訪會上的重頭戲。

    邵玉帛每人都包了厚厚的紅包,這群人才不甘不願地繼續留了下來。對把趙韋伯重新邀請回來做的一頓菜他們還是很滿意的,可從他們嘴裡出來的稱贊對酒店的發展並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屋內吃地熱火朝天的時候,邵玉帛端著一杯酒偷偷去了陽台。陽台外的酒店風景美得如詩如畫,他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腦袋裡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悶悶地喝了一杯酒,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了個干淨。

 

    *****

 

    另一邊,御門席後廚已經快要忙傻了。

    餐廳從前也經常會擺大宴,對此開始有些經驗的,到場的賓客雖然相較只有兩層的餐廳顯得多了些,可在邵父的布置下,也並不顯得很擁擠。

    老店原本走的就是古香古色的裝修風,配合上御門席這個名字當真是合適地不能再合適了,都聚齊之後不少人就掏出自己的請柬和周圍的賓客交流起來。他們大都地位相當,在業內各占一席之地,找起話題來也大都興趣相投。除了即將登場的御門宴外,他們談天談地談請柬,不少人就將注意力放在了請柬上那一手漂亮銳利的小楷字上。傳統美食家多對國學有研究,平時接觸這些文化的機會也不少,他們雖然已經算得上資深國學愛好者了,可一路看來,像請柬上這一手風格明顯的字卻早已不多見。

    王老爺子和人聊地起勁,他是C市相當傳統的一個國學系統裡的員工,退休前為古代文化研究做出了不少貢獻,退休後的影響力也絕非常人能比。他平生一好美食二好書法,放棄邵家來御門席也正是因為這一紙請柬,到場之後又聽周圍的A市內行們說起這裡的飯菜滋味比起招牌大的邵家更好,心情自然美地不行。他手裡夾著那張請柬,搖頭晃腦地跟人贊嘆:“這一手字劍走偏鋒的,我生平真是第一次看到。現在人學書法都講究系統漂亮,個人風格都磨平了,字如其人字如其人,要的就是見字如見人才對。”

    “是啊。”和他同桌的魯先生顯然對此機器贊同,又指著餐廳內每個小廳的拱門上掛著的小招牌,“還有這招牌上御門席三個字,起筆真是奇了!一路下來龍飛鳳舞酣暢淋漓,筆鋒真是又鋒利又詭奇,看這個風格,跟請柬肯定出自同一人的手。”

    大伙懂的不懂的都被他一句話勾地抬頭朝招牌看,剛才進來的時候只覺得匾上的草書好看,可被他這樣一說,許多人心裡還真感覺有那麼點不一樣了。這三個字古裡古怪的,像是一手信筆揮就,橫豎間全是瀟灑,下筆的人真不知道得有多傲慢。

    好追根問底的客人們就拉住了來往的招待們要求個究竟,招待們哪裡懂這字的稀奇?聽到一群人對自家的招牌請柬贊不絕口,立刻就笑了:“哎喲,這請柬和招牌都是我們邵總家兒子親手寫的,要知道各位這樣誇他,邵總得高興地跳起來呢。”

    原本還在爭論這一手字得有多少年功力的老頑固們齊齊愣了,盯著他有些不敢相信:“你們邵總的公子……什麼年紀?”

    “得有二十了吧?”招待也不大清楚,算了算道,“大概十九?九幾年生的我也忘了。我去替各位問問……?”

    在場的人都覺得有點受打擊,王老爺子更是盯著字一陣的無力,好半天之後才揮揮手:“多謝……還是不麻煩了。”

    等招待走遠,王老先生才說不出是失落還是不甘願地低頭看紙上那手他欣賞了好些天的小字,半晌後,他長嘆一聲:“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咱們都老了……”

    同好們深以為然。

    邵衍從冷庫裡取出酒來,寒氣一波一波朝人身上竄,他也不開封,晃動著聽了陣響,就點點頭朝身後跟來般酒壇子的徒弟們說:“都釀好了,搬走吧,小心別磕著了。”

    徒弟們看他不啟封都有些愣,知道了酒用什麼做的之後大家都帶著點不信任,什麼花瓣啊雪水啊聽起來就像書上故弄玄虛的偏方,從前未必沒人嘗試過這樣干,但最後都失敗了。邵衍要拿的可是上御門宴的酒,就這樣聽個響會不會太不負責了?

    “師父……”大師兄田小田被罵多了膽子也大,和師兄弟們對了個眼色,小心翼翼上前來勸他師父,“咱們是不是也打開看一下?這樣太兒戲了……點……”後面的幾個字被邵衍忽然掃來的帶著不耐煩的目光生生憋了回去。

    邵衍抬手拍了下他的腦袋,差點把他拍到牆上:“你還知道兒戲啊?讓你搬你就搬!哪兒那麼多廢話?”

    田小田趴在牆上可憐兮兮地垂著眼,師弟們頓時不敢啰嗦,爭先恐後地搬起酒壇子來。

    餐廳廚房裡新編好的竹篾大蒸桶正在滾滾冒氣,廚房裡一派忙碌,打開門後撲面而來的香味讓田小田他們腳上都走不穩了。顛鍋的廚子們看到他們搬進來的酒壇子都少見地分了個目光,趁著邵衍沒看到的時候又都齊齊收回去了。邵衍這個師父能耐確實有,但規矩實在是太多了,搞得大家對他又敬又怕,久而久之,竟然連可能觸怒他的舉動都不敢亂作了。

    看了會兒正在蒸的碧粳米的火候,又揭開蓋看了下大鍋裡鹵燉了快有一天的全鵝,鼻子一皺就點頭指揮人:“鵝可以上了,阿花你帶人去切,小田跟一起把酒抱出去。”

    阿花——邵衍五大三粗的三徒弟,身高將近一米九的壯漢無奈地接受了師父這個不走心的昵稱,乖乖帶著幾個師弟去取鵝。田小田亦步亦趨跟在邵衍身後,見他挑了兩個壇子一手一個托起,愣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回過神找到個師弟跟他抬著一個跟上了。

    屋外聊地興起的客人們目光一瞟,發現到邵衍托著兩個酒壇子從後廚出來,不由眼前一亮:“這個御門席,用的服務員真是一個比一個好看啊。這個雖然個子矮了點,但長相可真漂亮啊。”

    邵衍耳力好,打老遠聽到了他的話也沒在意,還是路過的服務員忍不住解釋:“不是,那是我們邵總兒子啊,您幾位剛才還誇他的字兒呢。後頭個子高的是他的大徒弟。”

    “……”老頭們先是愣住,好一會兒之後才不敢置信地長大了嘴巴,邵衍恰在此時將兩個酒壇子丟在了桌上,哐哐兩聲,餐廳裡客人們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

    他先是一掌一個把壇口堅硬的泥封拍開,再取下上頭的綢布和荷葉,一股奇異的酒香頓時就迫不及待地從壇子裡湧了出來,以他為圓心肆無忌憚地輻射開。聊天的眾人瞬間收了口,嗅著這股香氣腰都挺直了些,邵衍拍拍田小田示意他們去取容器來分酒,自己不緊不慢地招呼:“諸位久等。今天大家能來給御門宴捧場,在下實在感激不盡。上菜前先請各位喝一杯,招待不周的也請各位原諒,這是我自己釀的百花釀,清淡養生,多喝點也不傷身。飯菜還請稍等片刻,這就來了。”

    他說完轉身就走,態度一點不像是個剛開始學著撐場面的小輩,剛才看過他字兒的老人們卻並不奇怪他的作風,事實上分酒時飄開的香味已經讓他們無暇顧及其他了。

    田小田很驚異,花釀清甜的香氣讓嗅到味道的幾個師弟們也嘴饞地很,盛出來的酒液泛著淡淡的淺綠,那樣奇怪的配方居然真把酒給釀出來了!滋味還那麼獨特。

    就是不好酒的女人們聞到這個香味也是很心儀的。酒壇很大,一個足夠分好些桌,田小田他們用的是古意盎然的白瓷酒壺,細長的壺頸將清冽的酒液倒進白瓷小酒杯的過程也是一種美妙的視覺享受。澄澈微綠的酒看上去倒比較符合聲名遠揚的竹葉青這個名字,但不論是滋味還是模樣,兩種酒都相差甚遠。酒的濃度喝起來並不高,回味有淡淡的甘甜,落進胃袋時隨著暖熱升起的還有短暫的眩暈,並喝不出什麼獨特的花味,可香氣和口感相結合,真是讓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

    一壺酒瞬間被搶空,好在後來的招待們眼疾手快地換上了新酒,就這桌上的花生米每人喝了好些杯後,坐在近處的客人們鼻端清雅的芬芳就被一陣濃郁的甜香給蓋過了。

    所有人眼前一亮,都知道這股香味散發出的訊號是什麼——上菜了!

    端上來的恰好是可以用來下酒的鹵鵝,鵝已經被鹵成了黑紅的顏色,表面泛著一層朦朧的油光,鹵汁澆蓋在大小均勻的肉塊上,無孔不入地滲透進每一處纖維當中。鹵料不像廣味也不像川味,鵝肉像是集合了各家之長,聞起來濃香撲鼻,吃進嘴裡更是鮮嫩多汁。鵝皮也綿滑適口,每咀嚼一下,好像都在迫出鵝肉深處藏匿許久的甜美肉汁,簡直讓人一下筷就停不了口。尤其是配合上清甜的花釀,濃淡分明,滋味的配合默契到無法挑剔。

    開席的鹵菜就大受歡迎,第二道菜上桌的時候幾乎每桌都只剩下了一個空盤子。服務員們都很安靜,並不需要過多開口去解釋一道菜的優點在哪裡,色香味已經足夠客人們感到滿意。御門宴裡上的都是新菜,在這之前從未出現在御門席的菜譜裡,因為種類很多,每一份菜的分量自然都做了相應的減少。原本還在和外省朋友們誇耀的本市人再沒空用嘴巴去做多余的事,要不是在場的人都自持身份不會做出有違格調的舉動,場內的秩序絕對會比現在亂的多。錯估了這群人胃口的服務生們只能加快上菜的動作,好幾次後才沒再端著空盤子離開。

    王老爺子都快吃傻了,他愛好美食,卻不是貪吃的人,享受的並非飽腹,而是美味停留在舌尖時滋味曼妙的感覺。已經七十多的他一直以來都是個相當自律的人,吃飯七八分飽喝酒不貪杯,可今天在御門席裡,卻生生破了自己定下十來年的規矩。

    “哎喲小孟你悠著點!你給我留一塊!”他年紀雖大,卻耳聰目明,眼看剛上來的熗排骨幾下功夫就被搶地差不多,哪裡肯罷休,立刻起身去奪。孟先生占了地理優勢,根本不理他,盤子裡最大的那塊肉瞬間就不見了。排骨外頭包了糯米粉,骨頭被抽出來後換炸酥的山藥填在肉中,一口下去又軟又綿,骨邊肉帶著特有的香氣和嚼勁,放辣椒熗炒之後,滋味簡直絕了!他一口悶下杯子裡才倒滿的酒,再去拿酒壺的時候卻摸了個空。這酒不醉人,可喝下去肚子裡卻比灌了烈酒還舒坦,明明打了飽嗝,孟先生卻還是舍不得撂下筷子——這才第二十道菜呢,後面不吃掉怎麼能甘心?

    吃到排骨後王老爺子更氣了,一邊抖胡子咀嚼一邊目光不善地盯著孟先生的嘴,他分明記得這牲口夾走了最大的一塊肉,也不知道尊老愛幼,那麼多年的書簡直白讀了!

    桌上的人吃相幾乎都差不多,大家埋著頭根本沒有聊天的時間,連碰杯也不過草草舉下手。桌上簡直像招了蝗蟲,盤子裡除了配料基本上都被吃了個干淨,添酒的服務員忙得不可開交,田小田和師弟們一塊搬出來第十壇酒,看著大廳內熱火朝天的場面恨得眼珠子都快綠了——他聞著酒香喝不著,這群人卻跟豬似的吃個不停。酒再添下去,他們師兄弟好不容易搬來餐廳裡的這幾壇子可就都沒了!

    “再來一壺!”遠處要酒的聲音聽在耳朵裡,每一句都叫他心驚肉跳的。

    大門處卻忽然又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說話聲,服務台這邊的人轉頭看去,立刻就是一跳——邵父帶著一大群攝影師和記者從外頭走了進來,一路談笑風生,看幾個機器上的貼的單位圖標,來的都是A市乃至周邊省份的大媒體!

    他們不敢怠慢,立刻整理儀容,那邊的記者們原本笑眯眯一路跟著邵父時還挺在狀態的,御門席的大門一開,鋪面而來的菜香酒氣就撞地他們一陣恍惚。

    餐廳的大門好像隔出了另一個和外頭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圓桌坐滿了正在埋頭苦吃的人,有眼尖的立刻認出了坐在不遠處的幾個大名人。

    “哎喲!那不是xxx嗎!?”

    “唉?好像還真是他啊!”

    “我去,X老居然也在這裡!”

    “那個誰誰誰不是出了名的傲麼?怎麼會跟人家吃同一個盤子的菜?!”

    職業病讓一群記者們立刻圍在一塊開始討論,邵父連忙說道:“現在隨便拍一拍就行了,采訪還是等大家吃完再進行吧。給各位單獨留了媒體桌,就在裡面,大伙先進來隨便吃點。”

    記者們看大廳內一群人吃地也有點眼饞,紛紛搬著儀器跟上邵父的腳步,走進去沒多久,就聽到廚房方向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驅趕聲:“讓一讓讓一讓!前面的麻煩讓一讓啊!”

    他們轉頭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幾個人高馬大的白袍廚師抬著一個還在朝外冒蒸汽的大竹桶走了出來,所到之處眾人紛紛回避,卻又站在不遠處滿臉好奇地看。

    “這是什麼?”記者忍不住開口問道。

    邵父笑了笑,繼續帶人朝裡走,邊走邊回答:“米飯。”

    竹桶被哐的一聲放在桌上,高個廚師手一抬,悶在上面的大鍋蓋就被刷的揭開了。米飯混合著竹子的清香氣味翻滾出來,瞬間又叫停了剛剛開始挪步的一群媒體人的腳步。

    眾人聞著這股濃香,目瞪口呆著對視片刻,也不知道是誰詫異地先開了口:“……米米米米飯……怎麼可能這個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一會兒改錯字

    感謝各位大大的雷雷雷雷雷!謝謝Hyori大大和狼雨大大的火箭炮!十點大魔王今天差一點就被閹成十點多大魔王了!心驚肉跳!終於趕上了末班車!【拍G杯胸脯】

 

 

第二十九章

 

    邵衍忙完了廚房裡的事,一邊吃西紅柿一邊跟在徒弟後面出來,指揮田小田他們將竹桶的蓋子拿到一邊。邵父連忙喊住他,向他介紹一群跟著來的媒體工作者,邵衍看著這些人肩上扛的長槍短炮愣了一下,隨後微微一笑,朝他們點頭問好。

    “這是犬子邵衍。”邵父嘴上說得謙虛,介紹邵衍的時候眼裡卻滿滿都是驕傲,“今天御門宴上所有的菜色都是他研究出來的。我這兒子不太愛說話,性子也比較急,但說起廚藝上的天賦,那真是比我這個當爹的強多了。”

    被米飯叫住腳步的記者們已經擺開了拍攝的儀器,他們將攝像機對准竹桶,片刻的水霧蒸騰後,粒粒晶瑩的米粒變得清晰了起來。攝影師一邊使勁兒嗅著這股香氣,一邊不斷拉近鏡頭拍特寫,然後忽然挪開攝像機湊近竹桶:“這個飯怎麼是綠色的?”

    竹桶內滿滿盛著的米飯細而長,粒粒均勻飽滿,堆積在一起時透出一種輕薄的綠,晶瑩誘人。大伙聽他一說才發現到飯的特別,紛紛湊上去看熱鬧,手上拿著相機拍的拍錄的露,都對這桶香地有點不正常的米飯萬分好奇。

    “人識昆侖在天上。”邵衍懶洋洋問,“聽說過碧粳米嗎?這就是了。”

    “這就是碧粳米?”貢米的名氣雖大,但奈何產量有限,現代人能碰上正宗碧粳米的機會還是比較少的。能煮出綠色的米飯從任何角度看來都叫人稀奇,開頭那個攝影師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我就說從來沒有聞過那麼甜的米香。看古時候那些書裡都說這米是進貢給皇帝用的,跟咱們小老百姓吃的肯定得有差別啊哈哈哈哈。”

    邵衍揮揮手讓徒弟去盛飯,並不附和對方的妄測,而是漫不經心地拿手指頭勾著竹桶桶壁,口中笑答:“你當把碧粳米放進鍋裡胡煮一通就有這個味道了?要真這樣我這御門宴也不用擺下去了。這米只能用蒸才能出盡香味,蒸飯的桶屜必須用當年的新竹箍成,因為要取新竹的竹香,一個蒸桶最多三次就要淘汰棄用。米入火之前還要泡上半天,泡米的水用蜂蜜、我釀的酒和礦泉水調和,蒸米的水也不能用普通的水,從淘洗到出鍋就不能沾一點煙火氣。為了趕工蒸好這桶飯,我那幾個徒弟沒日沒夜地熬了整兩天。再不香簡直傷天理了。”

    在場的人都聽地有點呆,這樣講究的工藝和奢費的投入完全超乎了他們的預料。聽邵衍說完了那各個繁雜的步驟,他們看著那桶飯的目光變得認真了很多,連在米飯上都要下這樣大的功夫,可想而知御門宴全席的其他菜色出地有多麼認真。邵父讓邵衍帶著這一批記者先去用餐,一路他也不說什麼話,方才最活躍的那個攝影師倒是問個不停:“這些菜都是你自己想自己做的嗎?”

    邵衍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你的廚藝從哪裡來的?是你爺爺教你的嗎?”

    邵衍回頭看他,眼神若有所思。接觸到他的目光,攝影師後脖子一陣悚然,但定了定神後,他還是堅持追問:“你爺爺是把菜譜私下傳給你了嗎,這件事情你叔叔一家知不知道?告訴我一下又沒關系。”

    邵衍盯著他,走出幾步後忽然笑了。將媒體們引到屬於他們的小廳內後,他伸出手來搭在攝影師的肩膀上,緩緩將手掌挪上對方的脖子,反復摩挲。

    直到感覺到掌下的肌肉已經繃緊到了近乎僵硬的程度,他才嘴角微勾地松開了手。

    “吃你的吧。”邵衍拍拍滿臉菜色的攝影師,聲音飽含威脅。眼看對方小雞啄米似的開始點腦袋才放過了他,轉身面對一群同樣上前想要挖新聞的記者妹子們,卻又換上了另一張溫和斯文的嘴臉。

    邵衍現在的外形顯然是很受異性歡迎的。他年紀小,在場的女士們又多多少少都比他大上幾歲,對外貌英俊談吐風雅的青年簡直毫無抵抗力。上菜前的采訪於是便成了邵衍的個人秀,他靠坐在觀光窗前懶洋洋回答問題的畫面呈現在鏡頭中相當的賞心悅目。加上又家世過人,談吐風雅,還做得一手好菜,在被挖掘出性格缺陷前,不論多受歡迎都算不上稀罕事。

    這份熱火朝天直到田小田帶著人搬進半壇花釀才被打破,這種酒香氣清雅,卻意外的霸道,酒香擴散地極快,且久久不散。正在賣力工作拍照的許多人一聞到這個味道就心不在焉起來了,邵衍看出了苗頭,便順勢借給他們上菜的借口離開。這群女記者雖然都挺漂亮,各有各的風情,但一張口牙尖嘴利的實在讓他很難承受。出門之後邵衍望著不遠處人聲鼎沸的大宴客廳出了會兒神,心中滋味難明——來到這個時代以來他遇上了不少女孩,現代姑娘的爽朗大方無疑和他以往接觸的很不一樣,但姑娘們太厲害也是個讓人發愁的事。

    不懂悲傷春秋的邵總管顯然不知道什麼是物是人非,一時半刻無法解決的事迅速就拋到腦後去了。

    小宴客廳裡的媒體們已經沸騰了!!

    不同於大宴客廳裡那樣一道一道地上菜,媒體們來的晚,他們的那份菜就都被熱在廚房裡,等人以來齊刷刷就上桌了。媒體工作性質特殊,餐廳裡的服務員就都沒留下打攪,直接給他們留下啟封的酒壇後就離開了,沒了分量的限制,看著好酒好菜堆在桌上的他們哪裡把持得住?

    但偏偏他們又必須把持!他們來這裡可不是純粹來吃飯的,用餐前還需要拍攝介紹等等等等。市台記者原本還拿著話筒一本正經地對鏡頭說話,等筷子上的東西一入口,便只剩下眯著眼聳起肩膀的一聲回味悠長的:“唔!!!!!”

    滿腦袋天花亂墜的詞彙瞬間全部掃空,對著鏡頭她憋了半天,只能滿臉感動地盯著攝像機:“沒話說了,就是好吃!”

    “……”

    采訪隊一陣沉默後,領導不干了,她把卷起來的流程冊朝桌上一摔:“劉娜娜你怎麼回事啊?!”

    要放在平常小記者鐵定起來認錯,可今天卻沒有,她盯著自家領導眼眶含淚,滿眼的感動莫名:“領導你來嘗一口啊!別饞著不動筷了。我跟你說我活到現在這個年紀,還是頭一次吃到那麼好吃的東西!!”

    領導盯著她,片刻後挫敗地嘆了一聲,指揮攝像先把菜拍一遍,她一邊取筷子一邊訓斥小記者:“劉娜娜你看你這沒見識的勁兒,一會吃兩口趕緊把任務拍好,要不回台裡你自己跟領導交……唔!”

    順手夾的就是鹵全鵝,她眼睛騰地睜大了一些,咀嚼片刻,自己坐下來招呼攝影:“機器先擺那吧,來吃點吃點,一會兒菜涼了就太可惜了。”

    原本還在拍攝的其他隊伍或多或少也走向了這個發展,小媒體的管理寬松些,隨便拍一拍就可以吃了,那些省裡或者其他省裡來的采訪隊管理嚴格卻不能這麼做,只能一邊飢腸轆轆地強迫自己背台詞,一邊聽著周圍同行們的杯盤碗盞聲恨恨地咽口水。

 

    *******

 

    御門宴經此一役引起了相當大的轟動。

    來赴宴的人,A市本地的倒還好說,A省尤其是省外的,簡直在將赴宴的事情當做奇譚經歷來宣傳。到過A市尤其是進過御門席的省外人少之又少,這樣珍貴的美食品嘗機會在當地的朋友圈中自然就成了稀奇事兒,有錢人也是愛炫耀的,不過僅限在自己的圈子裡。沒多久功夫,A市繼邵氏之後又出來一個口味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御門席的事情在周邊省份便傳了個沸沸揚揚,有點經濟實力的人因為好奇驅車來體驗一趟,回去之後自然也是大加稱贊,一時間御門席的幾處分店身價竟也水漲船高,餐位萬金難求起來。

    當日到場的媒體們吃人嘴短,又確實被驚艷了一場,後續還拿了邵父的辛苦錢,宣傳起來也更加賣力。御門席的老板是邵氏已經去世的老董事長的大兒子的事情也被宣傳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話題當然是有偏向性的,引出老爺子來也並不是無意為之,經年累月靠挖掘爆點吃飯的編輯們不是吃干飯的,寥寥幾句看似不帶主觀立場的陳述,就讓人的思維無限朝兄弟鬩牆的方向飛馳而去。邵家也確實有爆點可炒,不論是御門席和邵氏集團現在的針鋒相對,還是邵老爺子去世後出現地如此時機恰好的遺囑,幾乎拿走了邵家所有股權的邵玉帛簡直可稱為人生贏家,但在旁觀者看來,自然就不如邵父那麼可愛了。

    邵父也一大把年紀了,可真要和弟弟撕破臉,打起帶苦肉計的感情牌居然也變得沒羞沒臊。一段時間下來就連A市內的許多輿論導向也開始偏向了陰謀論,御門席改名後突飛猛漲的菜色水平、同胞兄弟倆在父親去世後天差地別的待遇,就連邵老爺子入喪後不久邵衍摔傷的事情都不知道被誰給挖了出來,邵父一家簡直就像是沒了娘的孩子,在父親去世後過上了任人凌|辱的日子。提出來一看,簡直叫問者傷心見者流淚。猜測邵衍才是邵老爺子親傳弟子的聲音越來越篤定,從老爺子去世後仿佛就墮下了神壇邵家更加變成了市井坊間茶余飯後的談資,各種質疑揣測抹黑短短月余時間就呈現出了井噴的趨勢。

    什麼遺產爭奪大戰啊,什麼偽造遺囑啊,什麼邵老爺子生前就猜到二兒子不會放過大兒子一家所以偷偷給大房留下傳家菜譜啊,邵衍摔傷那件事情更是上升到了了不得的高度——他身上可背著邵氏百分之五的股權呢!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邵老爺子宣布遺囑後不久就出事了,說不是有意為之誰相信?

    傳八卦的人從來都不會去驗證自己嘴裡出來的東西到底有無邏輯可循,聽的人也不過就是湊個熱鬧,讓自己不至於在飯後閑談時跟不上最熱的話題。醜聞從來是古今歷史上傳播最快的東西,這些有真有假的謠傳都說的有鼻子有眼,原本在話題中就扮演者白蓮花角色的邵父倒沒什麼可擔心的,人家提起他頂多就說句這男人沒用,老大人了連弟弟都鬥不過,不疼不癢的還能撈個厚道名聲。可對邵氏集團來說,那可真就是驚天大醜聞。越老的品牌越重名譽,邵氏從少老爺子的父親那一輩起開始發跡,傳到邵玉帛手上已經是三代歷史了,一直以來只要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都必然捆綁伴隨著各種國內或者國際的美食獎項。這一度是邵老爺子乃至於邵氏其他股東最最引以為豪的集團文化,可沒想到公司交到邵玉帛手上還沒多久,邵氏雷打不動的好名聲迅速被潑上了層層洗刷不淨的污點。

    原本邵氏集團內的中立股東們也坐不住了,尤其是一些年紀大的特別注重名聲的大股東。原本邵玉帛比廖河東略勝一籌的局勢堪堪就要被打破,集團內部對邵玉帛不滿的聲音也是一日勝過一日。

    邵玉帛終於坐不住了,跟妻子一家的矛盾也再不敢提起。被他求到頭上,廖和英的父親自然也不能真的置身事外,邵玉帛倒了對他們也沒什麼好處。幾經干預之下,A市有關邵氏的流言才算平息了一些,省外雖然還傳地沸沸揚揚,但到底和邵家關系不近,冷處理一段時間後大約就可以揭過了。

    邵玉帛屁股下搖搖欲墜的位置這才穩當了回來,集團裡的股東雖然不滿,但他手裡畢竟握著最大的一份股權。讓股東們同心協力來對付他也是不可能的,畢竟每個人心中都會抱著有利自己的小盤算,誰也無法信任對方。

    面對咄咄逼人的廖河東,邵玉帛只有忍著心頭滴血的痛不斷讓步,直到管理層的人員又定下了新一層的變動後,集團內對他的聲討聲才逐漸平息了下去。新一輪的股東例會上,看到邵衍又一次出現在公司裡的時候他幾乎恨不能上去一刀捅死對方。

    邵衍不以為然,對他的目光時還總要贈送一個賤氣衝天的諷笑,沒被氣出心肌梗塞也真要感謝邵老爺子給了邵玉帛一具好體格。

    因為邵衍的存在,例會上股東們的氣氛就有些古怪。畢竟從前再怎麼偏向大房一家,股東們手裡拿的也終究是邵氏的股權。御門席近來的種種手段擺明了在跟邵氏過不去,作為邵氏的人,他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家的公司被一步步迫死。

    許多人也都知道了御門席如今最大的掌勺就是邵衍,說實話,作為內部人員的他們對於坊間現在傳聞的邵衍才是邵老爺子親傳弟子的事情還是有點相信的。台面上蹦跶著的這個趙韋伯到底姓趙,出於傳統思維考慮,他們很難相信會有人願意將自己的一身絕學毫無藏私地傾授給一個血脈都不通的外人。邵衍生在長房,雖然不是長孫,但在許多老人看來確實是傳授家業的不二人選,御門席現在的名聲鵲起的如此離奇,一切盡在老爺子去世和兩房人分家之後,毫無邏輯的猜測在種種巧合之下竟然也變得很有道理起來。

    出於這個原因,雖然目前和御門席處於競爭關系,邵氏的股東們對邵衍還是沒法感到厭惡。除了邵玉帛外,幾乎所有的股東在私下裡都曾有過遺憾,無非是當初如果留下來的是大房一家,憑借邵衍的這身手段,邵家接下去的發展又會如何如何的勢不可擋。

    會議上坐在邵玉帛旁邊看起來懶洋洋的邵衍全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可知道他能耐的股東們沒一個敢看輕他。邵玉帛嗅到他的氣息渾身都快僵直了,卻除了忽視身邊這個人外毫無他法。

    散會後許多股東就忍不住要來找邵衍說幾句,都是讓他勸他父親不要看不開,自己也別年輕氣盛,邵家兩兄弟雖然分家了,但到底還流著同一脈親血之類的話。啰嗦半天也不過是想叫御門席別什麼事情都和邵氏對著來,見勢不好就想打感情牌的。

    邵衍和已經走到門口又回過頭的邵玉帛對了個視線,遙遙朝他一笑,嘴裡毫不猶豫地亂潑髒水:“我們哪不知道大家都是一家人呢?我父親當初也是想低調著過小日子就滿足了的。可被人欺負到頭上,總不能不還擊吧?各位也該知道分家之後我們一家出了多少事情。要不是被逼無奈,誰想和老朋友過不去啊?”

    他這番話一說,在場的人精們就跟悶頭挨了一拳似的安靜了。原本沒有多想的他們腦中一下劃過種種之前沒有猜測過的可能。邵衍見他們都是不必點破的聰明人,自然也不會多講,只是笑眯眯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沓請柬放在了桌面上:“先不說那些,御門席下個月開新店,我今天來也是有任務在身。父親說從前在公司裡各位都教導他良多,開新店這種喜事兒也希望到時候各位能捧個場。雖然和邵氏沒關系了,父親心中還是記掛各位身體的,也希望工作之余能和各位再重新見個面。我話可是帶到了,新店的地址就選在S市,屆時包專機負責大家來回,大家也看我父親的薄面,別讓我無功而返啊。”

    原本還在沉思的眾人聽到這個消息後齊齊都驚了,廖河東更是不敢置信地取來一張請柬翻開:“開分店?這才多久,怎麼那麼趕?”

    “機緣巧合。”邵衍朝他一笑,“原本也是沒打算那麼趕的,但姨媽家湊巧找到一個地段很好的位置,我父親去看過之後也覺得非常合適,就想著把生意重心轉移到那裡。”

    轉移重心?

    聽到這話的股東們都忍不住抬頭去看邵衍的表情,邵衍卻渾然不知的他們在想什麼似的,只是徑自說道:“A市畢竟小了些,一山難難容二虎,邵氏是老爺子傾盡心血經營下來的,父親和大家這樣的交情,出口怨氣也就罷了,也沒想著事事和邵家過不去。”

    許多老股東一聽這話就感動傻了,紛紛誇贊邵父果然有情有義比邵玉帛強出百倍去,實際上心中都在暗自慶幸大房一家願意做人留一線。邵家集團現在本就在危險期,要是邵父真的窮追猛打,公司不說元氣大傷,也必然是要落個損失慘重的下場的。這種後果在場除了邵衍外沒有一個人情願看到,哪怕是如今已經跟邵玉帛鬥成白熱化的廖河東。

    這種時候明明占據了道德和實力雙上風的邵父願意先退一步,在他們眼中的形像就一下變得高大了起來。相比從上位以來什麼事兒都沒做成還死抓著權力不放的邵玉帛,兄弟兩個的形像真是立刻截然不同起來。眾人紛紛承諾到時候一定會到新店捧場,一群人還東拉西扯地非得送邵衍出門,心安理得地收回一籮筐好話的邵衍上車就笑了——這群傻子,還真把他們一家看成割肉喂鷹的大菩薩了。

    邵父又不是傻子,怎麼會把A市正紅火的市場說丟就丟,帶著全部身家全跑到S市去發展?不過是這段時間以來那些專門從外省趕到御門席捧場的客戶讓他們發現到了A省之外更大的市場罷了。邵家經營了幾代生意,一直都可憐巴巴地窩在A省這一處小地方,邵父如果繼續也在A省發展御門席,日後勢必就會和邵氏集團幾番惡戰。當然,邵衍是很樂意看到這樣的發展的,只是按照御門席如今的影響力,真的鬥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也不敢百分百保證自家一定能是存活下來的那個。

    A市就按照如今供不應求的模式繼續下去吧,等到在其他省份打下江山,再調轉槍頭回程殺一場,那才能稱作酣暢淋漓。

    邵衍搖下車窗,對公司門口還站在原地還在目送他的一群股東擺了擺手,收回胳膊之後,只覺得一陣的心曠神怡。

    股東們見車開遠了,才忍不住出聲相互說起話來。

    “唉,老大一家以前就厚道,現在果然還是沒變。”

    “可不就比現在這個強多了麼?也不知道老爺子是怎麼想的,千挑萬選留下來這麼個東西。”

    “你知道到底是不是老爺子自己的想法吶?我可不知道。”

    大伙心照不宣地搖頭笑笑,廖河東也沒忍住跟了一句:“要是老大一家留在公司裡就好了。”

    眾人靜默了片刻,想到御門席現在如此迅速的發展,心頭都忍不住嘆息。也不知道是誰先安靜不下去了,率先轉開了話題:“哎你們說,邵衍剛才跟我們會議室裡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一路看邵家發展的幾個老古董都有點生氣,抬手指指上方,“除了那個,還有誰會背地裡做那麼多陰損事?邵老哥真是白疼他那麼多年,寵出來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親兄弟都不放過!”

    原本將信將疑的其他人聽他這樣講,又想起之前邵衍摔傷到失憶的事情,多多少少都記在了腦子裡。

    邵玉帛下樓的時候恰好碰上從電梯裡出來的一群股東,雖然會議進行的不太愉快,但他還是忍住了情緒和眾人笑著點了頭。股東們這次卻沒有回應他的示好,尤其是那些老資格年紀大的,各個都用恨鐵不成鋼的失望目光看著他。

    “……”邵玉帛有些摸不著頭腦也有些不爽,眉頭微皺地回視了過去。

    股東們看著他搖了搖頭,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幾個叔伯級別的人物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警告:“你也吃個教訓吧,老大他們家是厚道人,你也別做的太絕了。”

    站在原地的邵玉帛發了長久的一通愣,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難以置信地轉頭看著離開的股東們的背影。

    天啦!這群人要不要再不講道理一點?!現在是誰把事情做絕了啊!明明是邵干戈他們專挑酒店開業這天給他鬧沒臉,這群人居然還不講道理地幫著大房說話!?

    邵玉帛越想越氣,差點昏過去。

 

    ******

 

    大房這邊,邵衍跟他爸一塊對著電腦看員工名冊,瀏覽了幾頁後發現大半的字看不懂,立刻棄了,自己轉到一邊去鼓搗要一並派去S市的徒弟人選。

    分店的地址是嚴岱川幫著選的,邵家人也是現在才知道嚴家早已把工作重心轉移到了沿海,S市作為國內如今數一數二的國際化大都市,好地段的商鋪,尤其是面積大些的,簡直是有價無市,千金難得。這次也實在巧合,剛好碰上S市最大商廈內的一家酒樓倒閉,店鋪的位置極好,竟然也是涵括天頂的整三層,位置比A市天府店的還要大許多,再也不能碰上更好的了。

    這樣的地方租金自然也貴的離譜,邵父手上一下子是拿不出來的,嚴岱川便在定下來之後先一步給付了。邵父邵母他們也沒瞎推辭,謝了幾聲後就放進心裡了,嚴岱川事情做得漂亮,這些日子就被他母親帶著一並蹭在邵衍家住,也恰好和邵父交代一些S市比較深的規矩。

    S市和A市可不同,那裡是雲集國內甚至世界尖端文化的地方,那裡的競爭和機會一樣大,節奏之強,已經習慣了A市慢步調的邵父未必能立刻習慣。

    但話說如此說,嚴家上下對邵父將分店開拓到S市的決定還是相當贊同你的。邵家人向來沒什麼大野心,要不是沒了繼承權,邵父也未必會鋌而走險選那麼辛苦的一條路。但無疑的,現在的社會已經不像邵父年輕時那樣充滿善意。不前進就只有後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時代一去不復返,繼續裹足不前,一定就會被後來的競爭者踩在腳下。

    失去了邵家集團之後被邵玉帛幾番算計的邵父痛定思痛打算做出一番大事業,這樣的發展實在不能不讓旁觀的李玉珂嘆一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作者有話要說:邵玉帛:QAQ“為什麼明明不是我的錯都要怪我,不公平!”

    感謝大大們的雷雷雷雷雷!!感謝白熊桑來一份大份竹葉大大、盒子裡的貓大大、壽司壽司大大的火箭炮!愛你們!

    忽然發現專欄作收上萬了,好感動!大魔王終於不是小透明了,為了感謝大家的支持必須慶祝一下!

    明天加更!

 

※※※烏鴉偷亂入※※※

碧粳米在清代系貢品,謝墉《食味雜詠》雲:“京米,近京所種統稱京米,而以玉田縣產者為良,粒細長,微帶綠色,炊時有香。其短而大、色白不綠者,非真玉田也。”

衍衍在文中就是引用他的贊玉田米詩:“京畿嘉谷萬邦崇,玉種先宜首善豐。近納神倉供玉食,全收地寶冠田功。泉溲色發蘭苕綠,飯熟香起蓮瓣紅。人識昆侖在天上,青精不與下方同。”

雖然此詩因"飯熟香起蓮瓣紅"這句,有時會被引用到胭脂米去,不過烏鴉是覺得,這句側重在""而非""~

 

 

第三十章

 

    邵父對即將而來的新挑戰表現地有些緊張,他在A市出生、長大、學習、成家、生子,這塊土地對他來說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他原本以為自己的一生會像父親那樣平平淡淡走到頭——衣食無憂、管理著公司,和賢惠的妻子感情融洽,將並不那麼優秀的兒子培養成合格的接班人。

    但一切的一切,從很早之前開始改變了。

    他瀏覽著電腦屏幕,表情有些復雜,忽然抬頭指著屏幕上的名單問邵母:“你說田方笠是留在A市好還是跟我們一起去S市好?”

    邵母哪裡懂這些,一時看著名冊啞然,一旁的嚴岱川正在歪頭瞧邵衍寫字,看邵父那麼緊張,忍不住出聲安慰:“不用那麼著急,人選慢慢來就好,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一個多月……”正在寫字的邵衍停下筆,語氣帶上微不可查的沮喪,“那我不是也要期末考了?”

    “考完放假,剛好一家人去S市,時間不是正好?”嚴岱川理所當然道,“你應該轉個S市的大學,那裡的設施更好,教學也會更專業一點,也方便和你父母在一起互相照顧。”

    教學更專業?想到現在A大裡教導的那些對他來說已經足夠晦澀的知識,邵衍對對方這個體貼的提議一點都不感到期待。嚴岱川見他不理自己又繼續低頭寫字,心頭的情緒不由帶上幾分異樣。平常少有人會像邵衍這樣不把他放在眼裡,這話很老套,但確實是實情。不論是個人能力還是家世背景,嚴岱川早已躋身進同齡人內佼佼者的圈子,身邊的人哪怕是與他地位相當的,平常交往中也不會跟邵衍一樣對他愛答不理。這感覺其實認真說來並不怎麼好,畢竟他雖然不表現出來,心底裡卻還是享受被人追捧擁躉的快|感的。就邵衍這個做派,換了其他的哪個人,嚴岱川這輩子肯定都躲他遠遠的再不來往了,他沒有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喜好。可偏偏邵衍卻一點不吃這套,他跟嚴岱川周圍的任何人都不一樣,從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嚴岱川就能看出對方不喜歡自己,兩個人的關系還是在他替對方去J省采購了那些優質食材之後才緩和的。嚴岱川嘗試過冷處理,也就是一段時間憋著和對方進行單方面的冷戰,可是邵衍根本不吃這套!他本來就不跟嚴岱川說話的!

    邵衍和嚴岱川是兩類人,從脾氣到作風上都大相徑庭,如果不是雙方父母的交情,他們倆說不定這輩子都不會扯上關系。

    邵衍心情不太好,倒不是害怕即將去S市的事情,而是在發愁考試。學校裡面教的很多東西他根本就看不懂,包括平常的作業,簡直沒人性,都是直接布置在電腦上的。電腦這玩意兒他就知道個開機和鼠標,讓他去客戶端找一下電影還是可以的,叫他打字實在是有些為難了。有些教材和作業他全篇瀏覽下來連字都不認識幾個,學習不得不說堪稱邵衍到達現代以來遇到的最大難題之一。之前因為作業放在電腦上面的緣故他連作業都不交,好幾次之後教授親自過來和他談話了,知道他不太記得簡體字和電腦操作後也沒再強求作業的事,上次月考還單獨為他准備了一張書面的試卷。結果他英文還是只考了五分,簡直大受打擊。數學倒是稍微好些,但都是相當簡單的題目猜來的分數,也就是個十分二十分的。邵衍覺得這時代的學生們簡直比帝王家的孩子還可憐,連太子都不用學這麼難的三角形!

    無解的考試問題只能任他去,邵衍拋開煩惱迅速開始思考起這一個月他真正應該做的事情。教材那些東西他連邵父找來的小學五年級的都看不懂,還是別再白費功夫了,倒是御門席現在有大半廚師都被他收做了弟子,S市的分店他估計能抽調不少人去幫手。這些收來的徒弟們大多基本功已經扎實,學習能力強但創新思維不夠,邵衍教導他們的方式,就是每人傳授幾道特殊的菜肴,讓他們反復不停地練習制作。只要熟悉了這幾道菜,哪怕他們不懂得如何舉一反三,短時間內也絕對夠吃夠用了,這樣的人才在分店開張的時候就變得格外珍貴起來。

    這些人裡大徒弟田小田是學習能力最強的,比他的師弟們優秀的一點是腦袋瓜機靈會思考問題,雖然有的時候看起來比較孩子氣,但邵衍還是對他相當倚重的。他目前熟練的多是幾道名貴菜肴,反正還有一個來月的時間,邵衍大可以多教他一些,讓他先和邵父去S市開開眼界歷練歷練。至於其他人——擅長做鹵菜的、刀工漂亮的、喜歡做甜點的等等等等,邵衍寫下名字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徒弟真的好多,這些人全部放在A市看起來反倒太擠,留下一部分後,還能找出不少人手跟邵父走呢。

    柔軟的筆尖在紙上輕滑,明明無處支撐,可流水般淌出的文字們卻各個剛健遒麗。看人這樣寫字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嚴岱川忍不住就出了神。邵衍在有些方面看起來確實很奇怪,誰見過到這個年代了還拿小毛筆寫字的?當然邵衍現在用的是筆觸做成毛筆形狀的墨水筆,隨身攜帶起來看著也不像拿了支毛筆那麼奇怪。但每次看到邵衍動筆,嚴岱川心中總還是會生出一種走錯時空的違和感。

    仔細想想邵衍真的有很多習慣都挺奇特的,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不呼朋引伴地出去玩也不在家玩電腦打電玩,活像苦修士的作息時間,偶爾窺到的強度極大的晨間鍛煉,以及閑暇無事時居然拿繁體字版的晦澀歷史書消磨時間……等等等等。

    邵衍就是個奇葩,從任何方面來說都是。

    邵父看到名單後心情顯然好了很多,和兒子湊在一起對著紙上的人名指指點點討論片刻,挑出了包括田小田在內的七個人。這七個人接下去的一段時間就要開始接受邵衍的魔鬼訓練,深知兒子脾氣大的邵父在心中為這些年輕人點了根蠟,隨後說:“衍衍,爸覺得你釀的那個酒也多搞一些。那種口味的酒外面都找不到,拿到S市推出之後說不定也能作為招牌產品來吸引顧客。”

    邵衍想了下冷庫裡的存貨,這些天來御門席點名要喝花釀的人不在少數,近期來恐怕連供應A市都不太夠,也確實應該新釀一些了。便下意識抬起頭來看向嚴岱川。

    被冷落了一整天的嚴岱川察覺到對方的視線,精神一凜,警惕地問:“看我干嘛?”

    邵衍便和邵父一起,對著他緩緩地、緩緩扯開了一個略帶討好的笑容。

 

    ********

 

    因為臨近期末,近段時間來A大的學習氛圍都比較緊張。老牌大學的校風並不自由,和入校就放假的很多大學不一樣,在這裡成績幾乎就是一切。大一就開始准備四六級考試的不在少數,邵衍被班裡的同學帶著每天往返於圖書館和教室之間,看著身邊刻苦學習的莘莘學子,心頭有時候還是有點慚愧的。

    他目前在自學小學教材,雖然念法不同,但對二十六個字母也多少認識了一半,知道他失憶的事情班裡的同學都很樂意幫助他,尤其是孔悅,見天嚷嚷著全班一塊給邵衍補習。補來補去才發現邵衍最應該補的是加減乘除和聲母韻母,這些基礎知識已經忘得差不多的同學們也沒轍了。

    所以文獻班現在最經常出現的場景,就是全班人帶著耳麥背書背單詞,邵衍一個人坐在窗邊滿臉淡定地讀書。教授在確定了邵衍不是在裝模作樣之後也懶得管了,畢竟忘了那麼多對生活都會造成不便的常識邵衍自己估計也很懊惱。邵父畢竟給學校捐了一棟教學樓,邵衍在校領導眼中地位還是很超然的。

    跟著同學來往圖書館的這些天,邵衍多少也碰上了邵文清幾次,對方面對他是還是一副想靠近卻不敢靠近的模樣。邵衍一開始還沒注意到對方總是出現,還是李立文覺得老是看到邵文清很奇怪說起來之後他才記下的,估摸幾次之後,他發現自己幾乎每天都要“偶遇”邵文清一次,這不是故意的才出了鬼!

    邵文清有病吧,跟他又沒什麼交情,有話要說直接來就好,搞那套欲言又止算什麼,等自己先上去搭話?

    神經。

    邵衍翻過一頁書,剛好上面寫到舊年某大將軍立下赫赫戰功的事跡,目光就恍惚起來,然後冷不防聽到門口方向忽然傳來的一陣爭吵聲。

    “他可沒空見你!”班裡幾個女孩有些尖利的嚷嚷讓他回過神來。抬頭一看,教室門外有一個個頭高挑的女孩正在跟孔悅她們吵架,包括孔悅在內的一堆班裡的女生手拉著手站成一排將對方堵在了門口,好像很不想讓對方進來似的。

    門口那姑娘的姿態放的很高,說話慢悠悠的,語帶不屑:“他自己都沒說話,你們倒是先蹦跶起來了。”

    孔悅與她針鋒相對:“反正我們這個班不能讓你進來,要找人也給我出去找!”

    “你!”衛詩盯著孔悅一陣怒火攻心,半晌後才冷笑一聲,後退兩步,“現在能幫我叫他了吧?”

    “誰愛叫誰叫。”孔悅那邊說著話,邵衍還想再看,眼前卻忽然被李立文給擋住了,他伸手撥弄了一下對方,問:“你干什麼?”

    李立文回過頭湊近:“哥們,咱們去圖書館吧,教室裡挺吵的。”

    門口來的女孩卻已經高聲嚷嚷了起來:“邵衍!邵衍你出來!你就看著你們班的這些潑婦這樣欺負我!?”

    邵衍莫名其妙的,想去看看這人到底是誰,頭一歪就被李立文給按住了,李立文表情很認真地勸誡他:“我知道你還喜歡她,可你跟她真的不合適。以前吃了那麼多教訓還不夠?別看了,她都有男朋友了,看了也只是白白傷心。咱們去圖書館吧。”

    邵衍撥了他一下,表情帶上兩分困惑:“你在說什麼啊?”

    門口的女孩已經帶上了哭腔:“邵衍你個沒種的!我真是看錯你了!!!”

    “她是誰?!”邵衍被人點著名字罵了哪裡忍得住?心頭立刻火起,撐著桌子慢悠悠就站了起來。

    原本還想攔他的李立文愣了一下,有點傻:“啊?”

    “我問你這人是誰!”邵衍盯著李立文,看對方一臉詫異地看著自己一副狀況外的模樣,索性皺了皺眉頭推開對方自己出去了。

    孔悅她們看到邵衍出來,一個兩個回過頭來臉上都寫滿了恨鐵不成鋼:“你出來干什麼?以前還被坑的不夠?”

    衛詩卻輕哼了一聲,眼中帶出幾分張狂:“我說皇帝不急太監急,有你們什麼事兒啊?一個個管家婆似的,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孔悅一群人頗有種吃力不討好的尷尬,掃了邵衍一眼低頭就走。她們一讓開,看到她們身後還在走近的邵衍時衛詩就愣在了那裡。邵衍一張嘴,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連帶還沒走多遠的孔悅他們都有點被弄傻了。

    邵衍看著衛詩,目光挑剔地掃了幾周,語帶不善地問:“你是誰?”

    衛詩盯著走出來的邵衍一陣的啞口無言,小教室采光很好,這個點鐘,教室裡灑了滿地的陽光。邵衍就站在光暈的正中,眉頭微皺,大而有神的一雙桃花眼聚神地眯起一些,掃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仿佛帶著熾熱的能量,讓衛詩忍不住後退兩步,心跳加速。

    邵衍沒得到回答,越發不耐煩,嘴裡又重復一遍:“問你話呢,聾了?跑我教室門口說我沒種,你誰啊?”

    衛詩貼在廊道的扶手上愣愣地看著他,原本退開的孔悅一群人又迅速地圍了上來,嗅到衛詩身上的香水味後邵衍捂了下鼻子,忍不住抱怨:“她身上什麼味兒啊?”

    “香水。”孔悅回過神來把邵衍又推回教室裡,帶著幾個女生擋在了他前面。衛詩跟邵衍摔下樓有關系的事情整個學校都傳遍了,對來意不明的這個女人,大家的態度可沒法表現的多好。不說別的,邵衍以前追求衛詩追的有多瘋狂可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衛詩收了他那麼多貴重禮物,後來卻又跟邵衍那個有點高富帥樣子的堂哥在一起了,知道了這件事之後邵衍班裡的同學對邵文清的態度也壞了很多,對周旋在兩兄弟之間玩弄感情的衛詩自然只有更不耐煩的。

    邵衍在小班裡的人緣著實不錯,他失憶了,很多事情都不懂,許多人也都或多或少地會為他拿點主意,衛詩找上門可算不上什麼好事,這女人不是省油的燈,萬一讓她再和邵衍扯上關系,那可真就完蛋了。

    衛詩好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盯著邵衍緩緩問:“邵衍……?你怎麼……怎麼……變成這樣了?”

    邵衍看班裡這群女同學的架勢也猜出對方的來意估計不善了,此時也更懶得搭理對方羅裡吧嗦的寒暄,他確實覺得對方有點眼熟,一下子卻也想不起來和對方在哪裡見過,聽她東拉西扯的就是不回答自己的問話邵衍也不耐煩了:“最後一次問你,你——是——誰。”

    衛詩有些無措地走近兩步,指著自己說:“我,我是衛詩啊,你怎麼會忘記我呢?”

    看臉還有點印像,提起名字邵衍反倒真的不知道是誰了:“我干嘛要記得你是誰,來找我什麼事情快點說。”

    衛詩被他的冷淡噎地一陣啞然,表情立刻帶上了兩分被羞辱的不甘:“你怎麼可能忘記我是誰?!”

    邵衍真是無語了,這人果然是個神經病,知道大概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後他轉身就走,衛詩見他離開才真的慌了:“你別走!我我我……我來找你,是……”她看了眼周圍目光炯炯的邵衍的同學,心中下意識就有了種自己如果不說實話邵衍肯定會毫不猶豫離開的認知,只能強忍尷尬道,“我來找你……是為了邵文清的事。”

    周圍人瞧著她的目光都古怪了起來,邵衍則直接擺擺手:“那算了,我跟他不熟,你找別人吧。”

    “邵衍!!”衛詩跺腳,抬步追了上來,“你氣量怎麼那麼小!我不就沒接受你的追求嗎?你至於在背後給我下絆子?”

    邵衍的腳步被她這句話給說頓了,回頭打量了一下滿面嬌煞的衛詩,他有點愣:“你接受我的追求?”

    衛詩氣鼓鼓地盯著他。

    邵衍深吸了一口氣,轉頭朝著她走去,孔悅她們想攔,被他拍了拍肩膀安撫:“沒事兒,我出去跟她說兩句話。”

    孔悅盯著他看了一會,片刻後還是把抬起的胳膊放下了,邵衍出去後順手帶上了教室門,這才重新將目光凝聚到衛詩身上,緩慢靠近。

    衛詩對上他的視線,少見地生出幾分畏懼,她看著邵衍幾近出神,好一會兒之後才低聲問:“這段時間你過得好嗎?”

    “我以前喜歡你?”邵衍的目光將衛詩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簡直怎麼看怎麼不滿意。衛詩見他不想和自己寒暄,有些失落又有點不甘:“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邵衍干脆不搭理她。

    衛詩看著變化極大的邵衍,心底從剛才就盈滿的驚訝現在才一點一點地消褪了下去。對方看起來真的和從前差別太大了,從外形到氣場都優秀了好多,他簡直像經歷了一場脫胎換骨,衛詩很難將對方和那個記憶中對她百般討好的胖子邵衍聯系起來。她也很難肯定,如果當初追求她時的邵衍是這個模樣,現在的她還會不會和邵文清在一起。

    想到這個,她的語氣不由軟下許多,聲音也放低了一些,小聲道:“邵衍,我知道你氣我沒有選你。”

    “……”邵衍覺得這個時候插嘴不是什麼好選擇。

    衛詩繼續說:“你對我很好,我也記得你的好,但感情這個東西,有時候不是付出就能得到回報的。我選擇跟文清在一起,是因為我和他有著共同的話題和愛好。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忘了我,我也不想來打擾你現在的生活。只是我覺得我們做不成情侶也可以做好朋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文清說了什麼,他最近……他最近對我越來越糟糕了。”

    “……”邵衍感覺到自己被愚弄了,“你來找我就是想說你和邵文清感情出問題了。你覺得我在邵文清面前給你下絆子?”

    衛詩目光復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才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給邵文清打個電話,”邵衍忍住怒火,“快點啊!”

    衛詩被嚇得一個哆嗦,趕忙從包裡掏出手機來撥通邵文清的號碼,見邵衍攤開手,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放在他的掌心。

    電話嘟了很久,那邊邵文清的聲音才傳了過來,帶著些不耐煩:“衛詩我在上課呢,中飯不陪你吃了,晚一點再回給你!”

    “邵文清。”邵衍涼涼地喊了他一聲,電話那頭邵文清聲音很明顯拔高了一些,聽著似乎都跳起來了:“衍衍!怎麼是你!?”

    “我用你女朋友的手機在給你打電話。”邵衍解釋了一聲,目光瞥到不遠處一臉期冀地盯著自己的衛詩,心頭頓生厭惡,出口的話也格外刻薄,“你讓她別來糾纏我了行不行?”

    衛詩立刻愣住了。

    電話那邊的邵文清也愣住了:“……她怎麼了?”

    “我不知道!”邵衍沒好氣地罵道,“一大早莫名其妙來我教室門口撒潑,說什麼要跟我做朋友,還問我有沒有離間她跟你的關系。我現在很想揍她,可我不打女人,再有下回,邵文清你別被我給碰上了。”

    他說完掛了電話將手機直接朝衛詩的方向一丟,衛詩人都傻了,愣愣地被丟個正著,呆愣的目光跟隨著邵衍滯納地轉動。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聲音頓時就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雞似的尖利了起來:“邵衍!!!!”

    “趕緊滾。”邵衍覺得自己浪費了那麼多時間出來和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說話也是挺有病的,抱臂指著樓梯的方向不耐煩道,“再不滾我就去揍邵文清了。以後再敢過來,我見你一次打他一次。”

    “邵衍!!!!”衛詩氣急敗壞地罵他,“你這個混蛋!!!”

    邵衍在心中默默記下一筆,面帶贊賞地看了她一眼,古怪的目光嚇得衛詩瞬間大退一步。她揪著包包的手柄咬牙切齒地目送邵衍回了教室,轉頭紅著眼睛大步跑開了。

    下樓的路上她就接到了邵文清打回來的電話,衛詩握著振動的手機好半天不敢按,接通了以後湊到耳邊,就聽到邵文清略帶慌張的聲音:“衍衍你聽我解……”

    “文清!!”衛詩只有哭著搶先告狀,“你別聽他胡說八道……”

    “衛詩?”邵文清聲音頓了一下,隨後問,“邵衍呢?”

    “他回去了。”

    邵文清的語氣一下子就冷了下來:“你去找他說什麼了?”

    “我沒有!”衛詩又急又怕,都快哭了。

    邵文清冷笑一聲,輕緩地嘆道:“衛詩,我真不想跟你發火,可你怎麼就不能安分點呢?”

    “你要不要那麼小題大做啊!!”衛詩被說得委屈極了,原本的心虛竟然又被不服氣給壓了下去,放聲質問,“我才是你女朋友好不好!我不就是去找了一下邵衍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又沒有和他舊情復燃。你至於為這點事情凶我嗎?!”

    電話那頭的邵文清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之後才嘆息道:“我還有課,先不和你說了。讓我冷靜一段時間吧,咱們最近還是先不要見面了。”

    他說完不等衛詩回答就掛斷了電話,衛詩萬沒料到對方會因為這件事情發那麼大的火,好半晌沒能反應過來,等她回過神再打過去的時候,邵文清已經關機了。

    “她走了。”從玻璃的位置看到衛詩離開,幾個女孩齊齊松了口氣,孔悅忍不住拍了下邵衍的肩膀,誇獎道:“干得漂亮!”

    “那人神經病吧。”邵衍還有點耿耿於懷對方罵了自己好幾句的事情,心頭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找機會揍邵文清一頓。李立文將他偷偷扯到男同學的陣營當中,大伙因為他對衛詩的態度感到很不解:“你真不喜歡她了?上次在醫院裡看你對她那麼凶我們就想問了。”

    邵衍看他們擠眉弄眼一副曖昧的模樣頓時就不耐煩了:“你們要問什麼?”

    對上他的目光,李立文幾個立刻毛骨悚然,紛紛下意識搖起頭來,哪裡還敢再多嘴。

 

    ******

 

    邵衍的徒弟們因為師父糟糕的心情陷入了水深火熱當中。

    一個月時間要學那麼多菜品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邵衍平常要上學,課余時間到御門席掌勺兼教學,給徒弟們授課的時間也就剩下那麼一點點。他的功力扎實,很多做起來看似簡單的菜品到了別人手上卻得下大工夫,邵衍又沒耐心,隔幾天檢查的時候發現徒弟完成的不夠好那是絕對要一頓訓斥的。田小田他們這些皮糙肉厚的還好說,女徒弟們被罵哭卻是常有的事。高壓學習讓年輕人們的神經前所未有的繃緊,學習效率也一下子提升了上去。

    徒弟們逐漸成長的時候,邵衍這個做師傅的卻一腳踩進了火坑裡——考試了。

    拿到試題的邵衍感覺那些題目簡直就跟天書差不多,分開來他不認得湊在一起就更不認得了,交了英語馬哲毛概和高數的白卷之後邵衍心想自己肯定要掛好多科,收到寫論文的通知時也就格外憤慨。他別的干不來,寫文章還是可以勝任的,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抨擊英語和高數的無用論,用詞簡直是少有的尖銳,一交上去就把教授給嚇著了。

    帶邵衍他們這個班的吳教授是出了名的迂,自恃有才,脾氣又臭又硬。他學問確實過人,研究各種文獻得了不少獎,榮譽披掛滿身,驕傲也是理所當然。只不過這個性格可不太受學生和同事的歡迎。

    最擅長雞蛋裡挑骨頭的老吳頭推著自己的老花鏡原本翻論文的時候滿臉嫌棄,現在的學生寫作業都用電腦打印,黑體字大同小異的真是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內容不是近代文獻選材就是古代文獻選材,字句段落總讓人覺得似曾相識,要不是帶著這個班,他真是看都懶得看。辦公室裡應用語言學二班的李教授就有意思多了,學生們遣詞造句都漂亮幽默,看著心情多好。

    目光一掃,他的視線忽然落在一堆論文當中一個不太起眼的文件夾上。文件夾表面貼著的名帖上“邵衍”兩個字寫的格外精神。

    他忍不住嘆了一聲,這個邵衍最讓他頭痛!

    全班……不,全系,也就只有他一個人那麼能耐,科科考科科掛,期末交了好幾個白卷,授課老師全告狀到了他這裡,居然還勞動校長親自去安撫,面子真是大的離奇。

    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開又開不得,老吳頭從開學起就只能把他當做透明人,這孩子待人禮貌長得漂亮一節課都不逃,學習態度那麼好,怎麼就是不開竅呢!?

    也不知道他寫些什麼,老吳頭嘆了一聲,將邵衍的文件夾單獨抽了出來,打算先批改一下。反正掛了那麼多,自己這一門,發發慈悲還是給過了吧,就當給日常分了。

    文件殼一翻開,整頁張狂漂亮的字兒映入眼底,老吳頭頓時就愣住了。

    他推了下眼鏡仔細分辨片刻,才發現紙上的字兒寫的居然全都是繁體,遣詞造句也全不是口語的感覺,老吳頭心中跟著字兒念了一會兒,竟然全挑不出差錯來,整篇文章引經據典咄咄逼人,把數學外語全提溜出來罵了一通。罵的真是氣勢洶洶酣暢淋漓,看的老吳頭簡直……簡直……

    爽死了!

    哎媽呀這句罵的真好!可不就是那麼回事嗎?必修高數有屁用啊!太對了!

    老吳頭趴在桌上一邊讀一邊熱血沸騰了起來,這文章雖然和他原本的論文題目跑題了千米遠,可讀起來真是太對胃口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更早上碼不出來……晚上九點更麼麼噠!

    啊!大魔王昨天夢裡夢見自己被一群土豪壓在身上,醒來之後果然撓下來一大串!謝謝各位大大們的雷雷雷雷雷,謝謝、小眸大大、瓔珞大大和栗小株大大的火箭炮!昨天落下大大真是對不起,今天額外兩個麼麼噠!

 

 

第三十一章

 

    老吳頭雖然對文獻文化大有研究,可對英文數學這些科目可真是一點都不感冒。身為一個某種意義上的學渣,他從年輕以來就被此荼毒,心理陰影不可謂不大。事實上混到教授級別之後他還是只會啞巴英語,且花一天時間也未必能解開一個三角函數來,對邵衍的這一紙論文,自然是再有共鳴不過。

    礙於身份,他沒法這樣暢快地抨擊學校的必修制度,那是會引起軒然大波的,眼下滿腔的怨氣因為邵衍精煉的幾百字紓解地干干淨淨,他越看這一張紙,越覺得無可挑剔,忍不住捧在手上反復研究起詞眼來。

    上完課的其他教授回來看他這樣就有些稀奇,老吳頭可不是什麼敬業的老師,平常坐在這沒課的時候玩玩連連看喝茶看報是有的,真正批改學生作業的時候卻不多。和他關系好些的李教授笑呵呵地泡了兩杯碧螺春,端一杯到老吳頭桌上,嘴裡問:“可真稀奇,難得見你看批論文,這次不要我們代勞了?”

    老吳頭搖頭贊嘆:“碰上了一個知音。”

    李教授樂了,從脾氣又臭又硬的老同事嘴裡聽到這種話當真也是稀奇。他看老吳頭態度這樣認真,忍不住就探頭過去瞥了一眼,立時就呆了一下:“這……這字……!”

    他劈手就要奪,被發現苗頭不對的老吳頭一下躲了過去:“干嘛?!”

    “你讓我看看!”李教授揪著他的衣服使勁兒拽了拽:“快點!這字兒誰寫的?我又不跟你搶,拿來看一下!”

    老吳頭半信半疑地給了他,看著李教授的眼神像在看神經病:“這是我們班學生寫的論文啊,誰你也認識,就那個邵衍。字有什麼可看的啊?”

    “你懂什麼。”李教授雖然和老吳頭一樣在中文系內任職,愛好的方向卻不一樣。老吳頭喜歡文獻古籍,越是冷僻少見的越寶貝,他則醉心於字畫丹青,熱愛收集大師真跡,不論是手帖還是水墨畫都已經研究多年。他對筆墨的觸感比老吳頭敏銳了無數倍,老吳頭只看出邵衍的筆風犀利,他卻一下子就辨出了這一筆好字的珍貴,立刻攤在面前嘖嘖贊嘆起來。

    “這一筆,你瞧瞧,這力道……嘖嘖嘖。”李教授眼睛落在紙上拔不出來了,“就這一手好字,起碼練了二三十年,沒點功夫誰懸著手能有那麼大勁道啊?一筆一劃的,可囂張……”

    要不說隔行如何山呢,老吳頭聽他說的這樣神奇,也只覺得邵衍的字兒寫得漂亮好看,並瞧不出他那麼多行家的點評。他湊近來面帶疑惑,心想著邵衍那孩子可才大一呢,忍不住就問:“我們班那邵衍你也見過啊,前幾天考試還交了四張白卷呢,他文章寫的倒是真挺好,可字兒真有那麼牛?”

    李教授砸吧砸吧嘴沒說話,冷不丁趁著老吳頭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轉身跑了。

    老吳頭愣在原地盯著他背影看了一會兒後才猛然醒過神,立刻拔腿追了上去:“那是我們班的論文!!!!”

    被李教授拿到同好圈子裡分享了一番邵衍的這篇文章立刻就火了。現代社會愛好古代文化的年輕人本就不多,寫得一手好字的更是少之又少。毛筆字因為書寫不便的原因早已退出了日常使用的舞台,雖然仍舊有人為了陶冶情操去學習,可除非世代研究這個的,否則能學習出真章來的人真的是少數。李教授都快忘記自己上一次看到這樣漂亮的新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擁有了自己的風骨和風格的字體已經脫離了“寫著玩玩”的範疇,堪稱作少見的大家手筆了。

    其實邵衍開始學字也已經是快到十歲的時候了,那一年他剛進御膳監,湊巧在膳監裡遇上一個可以習字的機會。見天不服命就想著朝上爬的邵衍怎麼可能願意放棄這個機會,一邊習武一邊讀書人都快忙成了轱轆,可屁點大的孩子,愣是就這樣堅持了下來。他學習肯拼命,先生布置他一個字寫二百篇,他就絕不會只寫一百九十九,胳膊上吊沙袋、擱茶杯、臥雞蛋,掉了就加倍罰,如此這般,就連苛刻的先生也因他的態度對他溫和了許多。後來習武有小成後,他的手便再也不會像平常人那樣總會微微發著小抖了,胳膊也更加有勁,寫字越發平穩好看。在沒有娛樂生活的深宮中,邵總管沒被壓抑的環境憋死全靠這點愛好了,或是研究新菜色或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洋洋灑灑寫上一整天的字,靠這個發泄心中的憋悶和怒火,效果真的非常不錯。

    這也間接導致了他習字進步飛快。皇帝也是愛字兒的人,一手墨寶讓朝野上下多少文人學子望塵莫及,知道邵衍也有寫字的愛好後他賜下過不少珍貴材料,三五不時的也會點播一下邵衍的不足。那可是個全民追捧好字的時代,對待作品遠比現代社會要苛刻的多,邵衍在那個時候都薄有聲名,更何況現在是在這個時代了。

    不過邵衍那個時候得的可不是什麼好聲明,字如其人,他紙上的跋扈囂張可是讓信奉溫潤為上的那些酸腐們很看不慣。明明都沒怎麼和宮外的人接觸過,可跟皇帝微服出巡給民間留下的幾筆字之後,他在外人的嘴裡就被傳得越來越目中無人。很多人非常願意相信他是個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大奸佞,說他的字跡“非正派可表”,朝上彈劾個不停,搞得皇帝連帶他自己有時候都挺憋悶的。

    可李教授他們卻並不覺得邵衍字裡的劍走偏鋒有什麼不好,這字太特別了,越特別越讓人愛不釋手!

    邵衍接到自家班主任的邀約請他到辦公室的時候並沒感覺到有多緊張,之前因為不交作業的事情他也去過那裡不少次了,這次交完白卷之後他就猜測教授們估計會讓他去“談談心”。

    告別了班裡一大群作勢要替他默哀的同學,邵衍熟門熟路來到辦公室,打開門後卻發現裡面鬧嗡嗡的擠了不少人。

    他剛想告辭說自己待會再過來,屋裡被圍在正當中說話的老吳頭就叫住了他的腳步:“哎喲!邵衍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邵衍的手扶在門把手上,腳沒動,目光盯著離自己不遠的一個老教授手上的煙。對方被他看的一怔,隨後下意識把煙掐到了煙灰缸裡,連聲招呼其他人:“都快點快點把煙掐了,老李你把窗戶趕緊打開,學生都在呢,一屋子煙味不像話。”

    邵衍等到屋裡的味道不那麼濃後才走了進去,沒關門,站在最透氣的方位懶洋洋道:“吳老師你找我?”

    老吳頭站起來,面上少見的和顏悅色,眼底深處在看著邵衍的時候帶著顯而易見的自豪:“來來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些都是我們學校的老教授了。”

    他一一給邵衍辨出那些教授的姓氏,邵衍仔細看了看,也沒在裡頭找到毛概教授和英語教授之類的,難得的摸不著頭腦。不過面前這些人都是先生教授,他的態度還是肯定比面對尋常人時要禮貌的,老吳頭安排他落座時他都推讓了兩下才坐下來,斯文禮貌的做派立刻讓一群老教授心中好感大增。

    “邵衍啊。”李教授抽出架在記事本裡的邵衍的那張論文紙擱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問,“這篇文章是你寫的?還是你找人幫你寫的?”

    邵衍一下子反應過來,他的論文課題選材那麼偏激,現在這個陣勢,看來是英語教授和高數教授來找他算賬了。

    邵衍一點也不怕,他臉上緩慢地笑了笑,聲音照舊是懶洋洋的:“是我寫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群老頭並沒有聽到這話就站起來對他破口大罵,而是一屋子短暫地嘩然了片刻後,又推出了官方提問者李教授:“你學書法多少年了呢?”

    “書法?”邵衍瞥了眼桌上的紙後才意識到對方問的是什麼,回想了片刻,便照實回答,“*歲,十歲不到的時候吧。”

    “那不就才十多年了?!”李教授一臉的詫異,撐著桌子忍不住站起來湊近他,“我看你這一手字跡至少三十年的功力了,你師從哪位大師?怎麼會進步這麼神速?”

    邵衍倒是頭一次意識到自己這筆字的特殊,畢竟從習武之後他寫字就越來越穩,皇帝和師父們最多也就誇個好看,有皇帝的墨寶對比,邵衍也並不覺得自己寫的多麼出色,於是直到如今邵衍才猛然發覺,原來一直以來堅持不懈的習武還給他的身體帶來了這樣的好處。

    他師父的名字是萬不能提的,日後要是傳出去被邵父他們聽到了肯定會壞,邵衍也就笑了笑並不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找我來就是為了問論文這個事嗎?”

    見他不回答,李教授也察覺到了自己問題的出格,邵衍的地位並不等同學校內的普通學生,他們也不敢隨便輕忽怠慢,只好干笑兩聲又換了個問題:“除了楷書,可還有擅長的字?”

    邵衍瞥了眼牆上掛著的一幅狂草,心中略一思索,這才開口回答:“草書也還有點研究。”

    “鋪紙鋪紙!”仿佛就在等他這一句,李教授立刻就跳了起來,又是讓人去拿紙又是親手開櫃子取墨水,嘴裡笑嘻嘻地問,“你這一手小楷可把我震到了,我最喜歡的就是草書,家裡搜集了三十多卷草書真跡呢。小朋友可介意露上兩手?”

    邵衍可算是明白了這群人叫自己過來是干嘛的了,輕嘆一聲靠進椅子裡也不說話也不動彈。

    李教授見他這個模樣,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腦子裡忽然轉過了什麼,開口就道:“我認識你們毛概的教授,來露一手,交白卷的事兒就一筆揭過!”

    邵衍盯著他,直到確定對方不是在唬自己後,才一拍掌離了凳子:“成交!”

    鋪紙、鎮邊、提筆、凝神,邵衍抽空還抱怨兩句:“你這墨不好,一點也不滑。”

    李教授好生氣,這個墨買來也很貴的好不好,要不是邵衍字兒寫的好看他才不拿出來呢,這小子居然還那麼挑剔。

    邵衍盯著鋪滿了桌面的偌大一張紙,琢磨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改寫什麼,目光又掃到牆上那副草書之後才有了主意。懸臂,左勁兒,筆端落在紙上濃墨重彩的第一筆就叫李教授瞬間瞪大了眼睛。

    霸道和煞氣仿佛像開了閘的洪水般傾瀉了出來,帶著滔天的氣焰來勢洶洶,邵衍筆下如有神助,刷刷幾下酣暢淋漓地寫了過去。旁觀的一堆老學究們看地卻心都提了起來。

    天——下——風——雲——出——我——輩——

    短短七個字,筆下飛鳥驚蛇,劍拔弩張。收筆後邵衍提筆長舒了口氣,看著紙上的文字心中也忍不住生出兩分滿意。

    一群老教授剛才在邵衍寫字時紛紛退開,這個時候卻又忍不住湊了上來,李教授抬手撫在紙張的留白處半晌說不出話,好一會兒之後,才回過頭目光炯炯地盯著邵衍:“來我們協會吧,這麼一手好字,埋沒了實在可惜。”

    邵衍渾不在意,他現在的事業重心可不在寫字上。

    李教授又加上一句:“會員以後考試有加分,高數英語交白卷你也能過,畢業還不用考四級。”

    嗯?有這種好事?

    邵衍立刻回望了過去,對上李教授無不誠懇的目光,毫不猶豫地笑開:“以後還請各位多加照顧了。”

 

    作者有話要說:加更!快看!這樣肥厚的加更!大魔王簡直業界良心有木有!

    感謝土豪大大們的地雷,感謝叫什麼好呢????大大和雪川清柳大大的火箭炮!愛你們!大魔王繼續去碼字!

 

 

第三十二章

 

    擁有了一群年紀比自己爹還大的同事們是什麼感覺,邵衍估計沒法很明確的形容出來。他對李教授在內的協會其他成員並不熟悉,且感情淡漠,哪怕明知道日後要一起共事了,一時半刻的也沒法立刻溝通出什麼感情。他加入這個協會本來就是衝著加分去的,協會裡日常很無聊,充其量只是會通知邵衍去跟他們一起開研討會。邵衍這個月忙都忙死了,自然是不會到場的,好在就算他吃空餉也沒人會管,正式加入協會的第三天之後邵衍的津貼就發下來了——一個月八百。

    領到錢的邵衍有點高興啊,這畢竟是他第一次真正自己賺錢,八張硬挺的票子摞在一塊並不怎麼起眼,但卻給他帶來了無限的好心情。邵父他們平常都會時不時地塞給他現金花用,他吃住在家裡又不買貴重東西,花銷就是一些小零食啊飲料什麼的,用錢非常慢,八百塊夠他用一個多月了。

    學校果然沒再通知他要去補考的事,順順利利磨到假期的邵衍從校門裡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身上都松快了。班裡的一群同學又高興又有些難過,李立文異想天開地問:“邵衍你干脆住我家來算了,不收你租金,讓你們家司機每天把中午飯送來我家就好。”

    邵衍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一群同學鬧著要去酒吧還是飯店再聚一場,最後因為分歧太大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邵衍算了下日子,還是先去了一趟放酒的冷庫。

    前些日子嚴岱川又給他拉回了兩輛車雪水。現在天氣正冷,雪水的品質十分不錯,南方的梅花也開了,原料都到齊之後釀制對他來說非常輕松。諾達的冷庫現在已經放滿了酒壇,有些地方不夠用的,還隔開二層繼續放。冷庫裡的溫度實際上跟室外差不多,低溫主要用於夏季保鮮使用。邵衍進來的時候皺了下眉頭,為了省電他記得提醒過邵父盡盡早把冷庫的制冷系統先關一段時間。畢竟那麼大一個倉庫,據田小田說每天的電費消耗都不得了,可是邵父到現在都沒讓人來關。

    邵衍心裡嘆了口氣,決定回去以後再跟父親提一下好了。邵父別的都好,比從前邵衍見過的那些所謂“慈父”要強出百倍去,只是也許從小生活的環境太優渥了,落魄之後也一點不曉得節約,花錢還是那麼大手大腳的。

    他隨手搬了個壇子晃一晃,聽到裡面因為密封來回激蕩時微微的嗡鳴聲,點了點頭,對身後跟進來的田小田說:“明天記得跟邵總說一下,這裡的酒都差不多了,可以運去S市了。”

    “好。”田小田小心翼翼地瞅著他師父,“師父,那咱們什麼時候動身啊?”

    邵衍回憶了一下之前邵父提起的日子,掐指一算:“明後天吧。”

    田小田苦了臉,卻沒有開口說話。他長那麼大還沒離開過A省呢,S市那樣的地方更是從未涉足過。第一次離開家去往遙遠的省外他無可避免的有些恐懼,雖然平時總覺得自己的父親太嚴厲太啰嗦,可真的要分別了,心中還是會有不舍的。可是他已經二十多了,一直在父親的庇護下沒有學會獨立,不可能一輩子這樣不知憂愁下去。

    他很感激邵衍願意將他規入帶去S市的名單裡,師弟們都很羨慕他那麼早就能試著去獨當一面。如果在S市做的足夠好,田小田相信自己的未來應該會發展的比父親要順利一些。

    離開的日子是個大晴天,冬日的太陽很溫暖,邵衍早上去晨跑的時候,還發現距離小區不遠的一處荷塘裡結了薄冰。

    天氣已經很冷了,江岸邊只有松柏還堅持著沒有落葉。邵母收拾了非常多的衣服提前讓司機拿去托運了,自己則將邵衍包了個裡三層外三層,這才大發慈悲的允許兒子出門去坐車。

    被母親逼著穿了三條褲子,從鏡子裡邵衍又看出了一點自己前段時間的體型,他其實並不怎麼怕冷,畢竟有內功護身,冷空氣對他來說沒什麼殺傷力。可邵母總是很堅持邵衍摔傷之後身體會很脆弱,尤其是腦袋,絕對不能再受風。出門前被套上一頂毛線帽,邵衍的心情很復雜,卻也沒有拒絕,他能從邵母每個迫切乃至於神經質的舉動中看出對方對自己濃濃的關懷。

    邵衍第一次坐飛機,沿途到郊區的時候盯著上空劃過的正在轟鳴的大家伙,電視上的神奇交通工具出現在了眼前,這讓他感到有那麼點小激動。等到真正登機的時候他才發現這玩意看起來遠比他想像中要大,被安置在座位上透過小窗看著外頭空曠的停機坪時邵衍心中止不住的雀躍。人居然能登天,這對他一個徹頭徹尾的古代人來說甚至帶上了一些神怪奇幻的色彩。

    但飛機起飛的時他無疑就沒那麼好受了。

    轟鳴聲伴隨著小小的上升感讓才習慣電梯的邵衍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也許真的是摔傷真的留下了一點後遺症,他頭頂微微泛起針刺的疼,等到飛機平穩了他的臉色也白了,後頭端來的水都只碰了一口就放下了。

    他看著窗外,白雲浮在腳下,厚重、軟,看起來像堆積在一起剛彈過的棉。天上沒有仙宮,有的只是藍藍的天。

    激動過後的邵衍又忍不住惆悵了起來。

    他並不記得自己的故鄉在哪裡,後來成了御膳監大總管後也回頭去查過,因為可用的提示實在太少,回來的人只能查出他大約生在沿黃河一岸的受災村落。具體究竟在那個位置早已無處考證。

    他走了那麼遠,從黃河到京城。生長至枝繁葉茂的時候,已無處尋根。

    而現在,第一眼醒來時留下的歸屬感讓A市在他的心中也是不平凡的,又一次背井離鄉出外打拼,人生真是荒唐。

 

    ******

 

    落地前邵衍還是吐了一場,這讓他感到很羞恥,幾乎恨不能立刻將自己那個裝著嘔吐物的袋子毀屍滅跡。落地前他從窗外看到遠處的土地上駐滿林立的高樓,邵衍預感到這個城市也許會是遠超他想像的繁華,但出站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被震撼了一下。

    科技不得不說,真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

    邵衍被母親圍了一大塊厚厚的圍巾。他身板小,體型又漂亮,還圍得這樣嚴嚴實實的,從露出的眉眼處還能窺得他出色的五官,周圍的乘客們便都以為出來的會不會是某個明星,全程都在似有若無的打量他。

    邵總管從沒有那麼狼狽過,又是當眾嘔吐又是以病容示人,誰敢看他他立刻就不善地盯回去,搞得偷看的乘客一個個都心驚肉跳迅步疾走,仿佛都在趕著去開會似的匆忙。

    嚴岱川和父母一起等在外面,看到邵家人遠遠走來立刻就招手示意,站在嚴岱川手邊的兩個青年盯著被裹成埃及神像的邵衍看了一會兒,心頭,滿是不可思議:“這就是你說的那個表弟?”

    嚴岱川答應了一聲,有些擔心地看著邵衍臉上沒被圍巾裹住的部分。他皮膚簡直比在A市見到的時候還要蒼白,一點血色也沒有,是生病了?”

    嚴常樂一臉的莫名其妙:“就他這個小身板,你至於警告我那麼多次嗎?還什麼讓我別隨便撩他,你得讓他別隨便撩我才對吧?”

    “是啊。”嚴稀也很贊同他哥的話,“咱們表弟幾歲了啊?怎麼看體型跟個小姑娘似的?又戴帽子又戴圍巾還穿得那麼厚,他身體很差?”

    呵呵。

    嚴岱川懶得跟這兩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堂弟解釋。常軍軍回去之後落下的心理陰影可夠嗆,上次嚴岱川沒空派人去J省,直接打電話跟他說邵衍要采雪,那個成天拽的二五八萬的小子跟火燎屁股似的半點不敢慢待,隔天就把冷庫車派了回來。這兩個……估計也得吃點教訓才能明白什麼叫天外有天,就他們眼下這個心態,這一天估計也不太遠了

    嚴岱川一點也沒覺得不愧疚,孩子們嘛,總有一天會跌著跟頭學會成長的。

    邵父邵母走近後,他上前就想扶邵衍,被對方擺擺手拒絕了。嚴岱川間目光投向邵母,就見邵母表情憂愁地回答:“暈機了。這孩子以前就暈機,我以為他失憶了能忘記呢,結果還是暈了。”

    一群人掛念邵衍的身體,也就沒再寒暄。李玉珂一邊朝外走一邊跟邵家人介紹那兩個陌生青年:“這個是嚴常樂,老嚴他弟弟的大兒子,那個是嚴稀,小兒子。他們兄弟倆在S市呆了不少年,長樂自己開了個做貿易的公司,嚴稀喜歡藝術,現在跟了個老師在這學習。”

    嚴常樂很有架勢地和長輩們點頭問好,他穿著打扮比較顯成熟,又剃著干淨利落的短發,五官棱角分明的,看起來歲數比嚴岱川還要大些。他弟弟相對來說看起來就不靠譜很多,蓬松的黃發燙了小卷,穿著一身印滿小圖騰的衣服,腳上蹬的是個背後帶翅膀的運動鞋,耳朵上也穿了耳洞,掛著一個前後都有圓錐的大耳環,耳垂看起來都有點不堪重負了。他性格不如哥哥看起來沉穩,蹦來跳去地去和邵母搭話,邵母顯然見多了世面,也不覺得他的打扮奇怪,看嚴稀性格活潑開朗說話也好聽,立刻就疼愛的不行,被奉承地嘴都合不上了,還非常粗神經地讓嚴稀和嚴常樂以後多照顧照顧邵衍。

    圍著圍巾在一旁低頭走自己路的邵衍忍不住有點奇怪地看了嚴稀……的耳洞一眼。對方的穿著品位以他的落後審美根本沒法不好評價也無法接受,他以前只見過波斯來的男人們會戴耳環,像嚴稀這樣花裡胡哨的更是前所未有。

    嚴稀中二期未過,發現邵衍盯著自己看後更加得意了,簡直跟開了屏孔雀似的在對方身邊轉悠個不停,卻渾然不知邵衍正在心中暗自吐槽他打扮奇異。

    邵母原本說一家人去住酒店就好,李玉珂卻說什麼也不同意,直接指揮車子開去自家。邵母想到邵衍剛剛暈機,擔心他身體不舒服,便也沒有再推讓。一路上除了堵車其他地方都還是很順利的。望著那一眼看去看不到盡頭的大紅尾燈,邵衍真是對這個時代人民的富庶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

    沿路令人眼花繚亂的高架和那些聳入雲端的高樓把邵衍震撼了個夠嗆,路過一條江邊的時候李玉珂手指朝窗外一指,指著一棟邵衍一路過來所能看到的最高的樓道:“喏,新店就在那裡了,最頂上的三層,視角特別好,肯定能火。”

    邵衍暗暗記下這個位置,心裡雖然遺憾不能整棟樓都買下來,卻也知道以自家的經濟實力一下子想吃那麼大終究有些遙遠。聽他們這樣驕傲的說法,似乎那三層樓的價格並不低,嚴家願意主動借出這麼大一筆錢,無疑也是少見的好親戚了。

    嚴家的房子離新店並不近,邵衍估摸著車大約開了有小一刻才拐進密林裡。他也不知道這地方算不算得上郊區,總之周圍的喧鬧已經盡數遠去,周圍能聽到時常響起的鳥啼聲。樹叢後掩映著一處處獨棟的小別墅,並不是尖頂的,外表看起來比A市邵家的要新潮很多。沿著路也看不完全,頂多露出個樓頂,大冬天的這裡許多樹也還是茂密青翠,品種邵總管也看不懂。

    嚴家的房子看起來也不太大,進去要上坡,前院的路邊是兩塊很寬廣的草坪,搭了秋千和座椅,倒是挺愜意的。後院連著房子修了一處鏤空鏤空的長廊廳,裡面是個盈滿了水的游泳池,房子比邵家自己住的也大不到哪去,外頭看著有三層,裡面實際上也就兩層,第三層是個罩了玻璃的種滿花草的花房。邵衍原本以為嚴家那麼有錢,自住房怎麼著都得像自己以前見過的那些江南商豪那樣占個幾十畝地呢,再帶個園林挖個湖什麼的,哪知道現在一看也就比自己家要大上那麼一點點。

    邵衍心中對未來的發展有了點壓力,看來如今雖然人人都過的不錯,富商們的日子卻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好過。

    好在這房子雖小,客房卻也有個七八間間,夠邵家來的人住了。邵衍有些心疼嚴家現在的處境,進了屋後也沒點評任何一處地方的不好。屋內暖融融的,他先回房間去換了套衣服,再拿水洗了把臉,又發現客臥裡的浴缸也不怎麼大。

    邵衍發愁,這個時代的產業那麼難置辦,這可怎麼好呢?

    他也就是有點暈機,吐一場後有些疲勞。一路過來休憩夠了,加上鍛煉習武體質也變強健了很多,到地方之後難受的感覺就淡下來了,洗了把熱水臉後整個人又重新煥發了精神。

    下樓的時候正好碰上上來的嚴岱川,嚴岱川給他拿了點胃藥,邵衍雖然胃不疼但也還是結過來吃了。嚴岱川看他就穿了一件淺色針織衛衣配牛仔褲,不由皺了皺眉,抬手去探他額頭的溫度:“穿這麼少一會凍死你。”

    邵衍原本想躲,看他手伸過來之後又停下了避讓的動作,自己也伸手覆著對方結實的胳膊捏了捏:“你猜我身體如何?”

    嚴岱川避開邵衍,有些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拿回對方手上喝光的水杯下樓離開了。

    邵父邵母正和嚴家爸媽討論新店開業的事情,有嚴家人督工,餐廳的裝修啊手續啊之類的問題自無需過多操心。主要的問題就是邵家人在S市沒什麼根基,這樣大的一個城市,瓜分蛋糕的勢力比A市那樣的小地方要復雜的多。邵家的名聲在中部地區還可以用用,拿到S市就有些不夠看了。不論是外來的專走上流路線的那些奢華法國餐廳還是同樣延續了好幾代人的中式酒樓,沒人會樂於見到一個實力斐然的競爭對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飛速發展。

    李玉珂為了妹妹一家的生意也算是操碎了心,短短月余時間把這條線上明裡暗裡的關系都差不多摸了個干淨,整理出了一冊厚厚的文件來,翻開,上面全是樹狀圖的各個競爭對手的親緣關系。

    相對父一輩只有兄弟兩人的邵家來說,這些人物關系要用好幾頁紙才能放得下的世家才能真正算得上是底蘊深厚。婚生的私生的超生的、兄弟姐妹六七個的幾乎都是常態,從頂端就開始凶猛開叉的樹狀圖到最後簡直能讓人看眼花繚亂。

    做粵式酒樓的、川味的、本幫菜、不知道什麼系的菜,這些人隨隨便便朝上追溯幾代就說自家有先人在宮裡做御廚,故事編得比邵家還要真實,連姓氏都考究出來了。

    李玉珂道:“這些人最遠的從S市剛開發就跟著來了,有一些大本營甚至在B市,如果沒有必要,輕易別和他們對著來。你們一開始也不會給他們很大的威脅,先別把野心表現地太明顯,等到發展好一些再考慮下一步擴張的事情。這期間一定別放下走關系,多認識一些朋友,也多些路子。咱們兩家畢竟經營方向不同,有些內部的問題未必能幫你們解決。”

    邵父深以為然,邵母沉吟片刻,遲疑道:“這一下子的,也無處入手啊。”

    李玉珂拍拍她的肩:“你有心就好,我會幫你介紹的。S市這邊的太太們愛好也不多,打麻將購物什麼的,慢慢就能融入進去了。”

    邵衍從樓上下來,差不多也聽了個完全,見母親眼底深處對李玉珂說的計劃有那麼點忐忑,便出聲轉移她注意力,喊田小田道:“托運的酒有沒有忘記拿?放哪去了?”

    邵母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剛才心中的緊張頓時一掃而空,一邊四下張望一邊說:“是了,忘得干干淨淨。這次來還給你們帶了點酒來。原料都是托小川弄的,結果釀出來之後你們都沒嘗到,上回你們到A市時家裡也沒准備,這次剛好給你們帶一點來。”

    “怎麼這麼客氣?”李玉珂一邊嘴上推讓一邊跟著邵母出去取,順手把嚴岱川的兩個堂弟一起叫了出去,片刻後每人提著兩個精致的酒瓶走了進來。這酒瓶是邵父去定做的,一個星期前才出來的成果,瓶身用上好的玻璃做成水晶質地,燒出幾枝只有點點鮮紅點綴的腊梅,瓶頸細細長長的很有幾分味道。透明的綠色酒液盛裝在裡頭,顏色被玻璃折射的異常溫潤,再配合浮在瓶身上的腊梅花,古色古香相當漂亮。李玉珂轉著瓶子看了好一會兒,才在瓶底找到了和御門席餐廳招牌一模一樣的三個字,忍不住贊嘆道:“你們可真是下大工夫。”

    可不是嗎?邵母嘴上沒講話,心中卻忍不住跟著附和。為了這個瓶子他們就請了好幾家設計公司來設計,最後出來的樣品更是幾經修改,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才弄出了這麼個獨一無二的玩意兒。等到過段時間申請來專利之後這個酒瓶就可以投放進餐廳使用了。既然要把酒推動成御門席獨一無二的招牌產品之一,不下點功夫可怎麼行呢。

    李玉珂摸著瓶子,片刻後又想到了什麼:“恰好,我剛才跟你說的家中辦酒樓的茅家人,茅老爺子的大兒子和他老婆就喜歡喝兩口。你這酒要是夠好,過幾天去拜訪的時候就不用費心去准備別的禮物了,送兩瓶這樣的酒也挺拿得出手。”

    她一邊說著一邊細細找這瓶子啟封的地方,摸來摸去也沒摸到封口,忍不住放下瓶子開始仔細研究。

    一旁嚴家的兩個堂兄弟也很是感興趣,跟著她一起找。邵衍神不知鬼不覺地湊近了,隨手一摸就把嚴稀捧著的酒瓶給拿到手了,嚴稀眼一花發現自己手裡的瓶子不見蹤影一時還在發愣,那邊的邵衍手指在瓶口輕輕一挑,就將最瓶頸上頭那個隱藏的極好的形狀凹陷的小蓋子給旋了下來。

    小蓋子是玻璃裡燒了軟膠的,安全又密封,看外表卻很難發現蹤跡,並不破壞酒瓶渾然一體的美感。嚴稀被拿了瓶子,心中有片刻的不爽,剛想發難,就嗅到一股緩慢濃郁起來的悠長酒香。

    邵衍將瓶蓋倒過來,取出裡面嚴絲合縫的軟膠,朝裡面緩緩傾了半杯酒。軟膠塞回去堵住瓶口,剛才的瓶蓋立刻就成了模樣精美的配套酒杯,淺綠色的透明酒水看起來輕薄,晃動的時候卻能在杯壁上掛出顏色,漂亮的不成。

    邵衍將酒杯橫到嚴稀面前,笑容很淡:“嘗嘗。”

    嚴稀心中雖然有點不爽這個小個子剛才拿走酒瓶的事情,對上他的眉眼,手上卻下意識地接了過來,一飲而盡。

    “唔!”

    酒液從進入口腔開始散發出霸道的香,一路流淌過喉舌落進胃袋裡,滋味層層疊疊經久不散,暖意一下子竄進四肢百骸中。

    “怎麼樣?”邵衍取過嚴家幫佣送上來的小酒盅,親手斟了幾杯推向桌邊的幾個人。

    嚴稀眯著眼回味了一會兒,他不懂酒,只覺得喝進口的這一杯酒味道很特別,明明不像烈酒那麼辛辣,可滋味就是特別澎湃,會讓人忍不住沉浸進去。

    好幾秒鐘之後,他才點了點頭,轉動著手裡的空酒杯由衷地感嘆了一句:“好酒!”

 

    作者有話要說:邵總管居然想在一線城市買幾十畝地蓋房子!太不要臉了!快來幾個本地人噴死他!

    感謝所有大大們的雷雷雷雷雷!晚一點會改錯字,偽更不要點進來。我愛你們!!!!

 

 

第三十三章

 

    那幾瓶酒後來自然也沒有多動,除了開封的那一瓶之外其他的全都被李玉珂小心地放進了恆溫酒櫃裡。嚴稀喜歡這酒回味悠長的味道,看自家伯母這樣小氣肯定不干,然而申訴的話才說出口,他就被李玉珂暴揍了一頓,丟給他哥帶回房間去反省了。

    嚴常樂顯然習慣了李玉珂的粗暴,相當冷靜地端著自己那杯酒圍觀弟弟鬼哭狼嚎。拎著嚴稀要帶走時候見對方還在掙扎干脆地就補了兩拳。

    他扯著弟弟的後脖子路過邵衍身邊,忍不住停下來看了邵衍一眼。邵衍和他對視,並沒從對方的眼神中找出惡意,便和顏悅色地朝樓梯方向一擺手。

    嚴常樂轉開視線大步離開,擦身而過的時候小聲對邵衍道:“酒很不錯。”

    邵衍回頭看著高個青年的背影一會兒,轉過臉來撞了一下才過來的嚴岱川:“哎,你大堂弟人蠻有意思的啊。”

    嚴岱川接過母親遞來的酒杯沒有動作,仰著頭從眼角盯著邵衍興味的表情,邵衍這個有意思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真是出了鬼,這家伙的一張嘴居然也會在不有求於人的時候說好話?他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家大堂弟嚴常樂的為人,成熟、精明又慢熱,跟他的性格不是差不多嗎?哪裡有什麼特別了?

    嚴岱川轉著杯子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翻攪著兩分不滿。小變態除了在需要原材料的時候才會對他客氣,其他時候都冷淡的不行。嚴常樂今天跟他不過第一次見面就得到了誇獎,自己真是白對他那麼好了。

    酒一入口,醉人的香氣就開始在肚子裡來回激蕩。嚴岱川心道這真是難得一見的佳釀,眼角余光掃到邵衍還在搓著酒杯若有所思的模樣時心中的贊嘆立刻就減了兩分,語氣很平靜地點評:“給我媽喝挺合適,給我淡了點。味道還行。”

    邵衍眉頭微挑,倏地抬起眼來看向他,嚴岱川和他對視了幾秒鐘,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轉身就走。

    媽的。

    邵衍盯著對方挺直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暗自罵了一聲。

 

    *****

 

    被扯回房間之後嚴稀扭動著擺脫了他哥的手,

    “你干什麼啊?抓的那麼狠。”他一邊整理衣領一邊委屈地控訴他哥無節操站隊的惡行,說完話後忍不住摸了摸還在隱隱作痛的腦門,小聲抱怨:“大伯母也真是的……下手好疼。”

    “又不是第一次挨打了,大驚小怪什麼。”言行都很非主流的嚴稀到哪兒都不守規矩,明明是個學藝術的,吊兒郎當的樣子卻更像小混混一些。在S市讀書,他們爸媽擔心以嚴稀這個個性恐怕要學壞,千叮萬囑讓李玉珂好好看管自家兩個兒子。嚴常樂本來就是本分人,生意有大伯一家的照料更是蒸蒸日上,嚴稀可就不一樣了,泡吧回來的晚、帶女人回家過夜又或者出去飆車什麼的,當時李玉珂還是很給面子的,私下裡卻必定得按著人狠揍一通。她手勁大、脾氣爽利,剛開始的時候嚴稀還給爹媽去電話告狀,哪知道父母電話一撂就立刻撥給李玉珂道謝,言語裡還頗有要把嚴稀放在嚴家多住段時間學學好的准備,嚇得嚴稀一佛出竅二佛升天,立刻就學乖了。

    他只等著過幾年和導師一起安排著出國,到時候天高皇帝遠,干什麼父母都管不著了。現在能忍一時就忍一時,更何況就李玉珂那個手段,他也確實是不敢違抗的。

    嚴常樂沒理他,自己琢磨起剛才在外頭喝到的那杯好酒,嚴稀見哥哥不說話,鞋子一踢就盤腿坐到了床上:“哥,你說下頭那個酒還真能是邵衍釀的?”

    嚴常樂俯身把他亂踢的鞋子擺好:“怎麼?”

    “要是真的,那這個邵衍還蠻有意思的嘛……”嚴稀摸了摸下巴,一臉的興致勃勃,“釀這麼一手好酒,大伯他們還說他會燒飯。哥,你剛才沒看到,我手裡酒瓶子抓的很緊的,他就從背後摸上來,手一伸,就那麼一下,我都沒反應過來東西就被他拿走了,跟變魔術似的。”

    嚴常樂笑笑,看弟弟手舞足蹈跟自己比劃的模樣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頭:“你給我安分點吧,也聽點人話,大哥都提醒我們了,你也別手賤去撩人家。”

    嚴稀嘖了一聲:“你真是越來越死板。邵衍多好玩啊,我剛開始還以為他跟小姑娘一樣,你瞧出機場的時候包的那麼厚實,走路時連頭都不抬。結果衣服一換長得還挺漂亮。哥你說他多大了啊?”

    嚴常樂垂眼看他。

    嚴稀抓著自己的腳腕使勁兒翹了翹,整個人仰頭栽倒在大床上滴溜溜滾了兩圈,趴在被面上興致盎然地計劃:“真的挺有意思。下回約他一起出去玩好了。”

    嚴常樂聳了聳肩,反正弟弟從來都不聽他的話,便也不再勸告,想起正事:“我記得你過幾天參加那什麼畫展,自己注意點,別玩瘋了,到時候把日期給忘記。”

    嚴稀盯著天花板沉靜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倏地坐起身,滿臉驚訝:“是哦!好像沒幾天了!”

    掏出手機來翻找片刻,他這才舒了口氣,有點無奈地嘆了一聲:“煩死了,每天都是些破事。那叫什麼畫展啊,老師說去的都是什麼中西方藝術界的前輩,其實就是些老古板。你說我一學油畫的,跟著去干嘛?”

    他抱怨著,他哥跟沒聽到似的轉進了浴室裡,片刻後洗手的水聲淅瀝瀝傳來,嚴稀不甘心地扯開嗓子:“哥!!你養我吧!!我不想學了,我都什麼年紀了啊,還跟著老師到處瞎跑。”

    嚴常樂拎著漱口水鑽出來手一揮朝小王八蛋砸了過去,嘴裡冷笑:“你做夢吧,等你嫂子進門,老子立刻跟你分家。”

    嚴稀痛哭:“禽獸!!!”

 

    ******

 

    “展會?”

    邵衍把電話換了一邊手,朝看向他的邵母指了指旁邊,這才走遠了一些詢問遙遠那一頭的李教授,“我現在人在S市,你們自己去就好。”

    “知道你在S市啊,文化交流會就辦在S市,協會裡的教授們過幾天就動身要過來了,剛好湊上。”李教授一邊說著,語重心長道,“小邵啊,集體集體,就是人到齊了才能叫集體嘛。這次展會的交通住宿餐飲協會裡都給報了,是很重視的。中西藝術文化那麼深入的交流近幾年很少見了。我知道你有才華,有才華才更要進步嘛。更何況你又免考又加分的享受了那麼多的權利,偶爾還是要盡一下自己的義務吧?”

    邵衍回頭看了眼餐廳,裝潢的已經差不多了,但距離開業肯定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只好答應了下來:“行吧,到時候你們到了S市再聯系我,餐飲住宿就不要了,我這邊有住的地方。”他頓了頓,又問,“能折現嗎?”

    “不行!”李教授迅速回答之後,又很摸不著頭腦,邵衍的家世他是清楚的,就算分了家之後也應該很富足啊,“……你很缺錢?出什麼事情了嗎?”

    邵衍有點遺憾,但想到之前問來的S市房價,對比一下自己每個月八百的津貼好像也是杯水車薪,只能若無其事地說了句沒事,然後懨懨地掛了電話。

    他站在餐廳一塵不染的窗邊,朝外看去滿眼都是一望無際的天地,旁邊的桌子還沒來得及鋪上桌布,他手一撐坐了上去。

    新餐廳修整的很漂亮,地段比A市天府店的要大一倍多,這座S大廈的占地也比A市天府大廈的要寬許多,餐廳在S大廈的888990層,幾入雲端。朝下看去,膽小一些的腿真的會軟。邵衍倒是沒有恐高症,站在那麼高的位置朝下俯瞰的感覺令他新奇又著迷,興許男人們心中都會存有這樣的征服欲,否則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這樣的詩句又是怎麼流傳下來的呢?

    邵衍好心情地晃著腿,仔細打量這個對他來說尚屬陌生的城市,哪怕他什麼都不懂,也能嗅出這裡的味道有多先進。四下裡全是林立的高樓,樓和樓的差別也不過是哪一棟更高,這樣壯觀的建築外牆竟然也不見灰塵,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

    他垂首盯著地面上小的像螞蟻的行人和甲蟲排列擁堵的車隊,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了田小田的聲音:“……師父。”

    邵衍抬起頭,田小田站在好遠好遠的櫃台那邊朝他擺手。

    邵衍愣了一下,抬手召他過來,就見田小田用振動的頻率開始搖頭,整個人朝後縮,滿臉都是警惕。

    “……”邵衍掃興地跳下桌子走過去,“什麼事?”

    “我真的要在這裡工作嗎?”田小田哭喪著臉去揪他師父的衣擺,“我剛剛去後廚看了,天煞!連後廚都是透明玻璃牆,我恐高啊師父!!”

    邵衍冷眼瞥他,忍不住抬手打了他後腦勺一下:“怎麼會這麼沒用!”

    田小田眼睛真的紅了:“……不能換地方嗎?”

    邵衍望進他的眼睛:“你說呢?”

    “……”田小田絕望地蹲了下來開始拉扯自己的頭發,邵衍丟下他跑到後廚一看,眼前頓時一亮。廚房大的很夠嗆,不鏽鋼的案台流水般排開,各種灶具都擺放齊全,通透的玻璃牆讓白天時廚房裡的光線顯得明亮。不過廚房是深U形狀的,有玻璃牆的也不過是最深處那麼一小塊而已。回憶起從以前似乎就沒看到田小田靠近過天府店的觀光區,邵衍沉默了兩秒,為自己挑徒弟的水平點了一支蠟。

    邵父很重視這次開業,每一處地方都檢查過去後才點頭確定了完工,邵衍帶來的徒弟們被留下來熟悉炊具操作,剛下樓嚴家的司機就迎了上來,對邵家父母道:“邵先生邵太太,我家太太說讓我來接各位去茅先生家,已經訂好晚餐在那裡用了。”

    邵家夫婦愣了一下,對視一眼後鎮定地點了點頭。

    邵母有點緊張,她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以前學習的社交技巧了。A市值得她去交際的人並不多,在小地方自然會有人主動來與她結識,邵家分家之後以前的那些朋友來往的也少了,只留下幾個感情特別深厚的,也已經無需用客套來拉近距離。

    茅家是個什麼情況,邵母前一天還聽李玉珂提起。這一家人當初發跡在G省,正宗粵菜大廚出身,茅老爺子極擅長烹調魚唇,也是靠這一道菜為自己打下了顯赫的名聲。茅家那似真似假的歷史也璀璨的很,早先的已無證可考,最近的近代史,卻有明確證據證明茅家先輩在清廷中活動過。甭管是哪個朝代,扯上了皇家地位立刻就不一樣了。於是茅家也躋身進了S市大大小小的“御廚後人”行列當中,且手段非凡,來S市十多年的功夫,已經把自家的招牌做滿了這片土地的每一個角落。茅家的酒樓自然也成了高端的代名詞,近些年已經擴散到了周邊好幾個經濟發達的省市,好評不斷。

    這樣一個歷史和邵家相似又有些不同世家姿態卻並不陳腐,家裡的兄弟也很明顯比邵家要和睦很多,現在雖然茅老爺子還在世,可餐廳的經營卻早已經全權交到了大兒子手上。大兒子也不藏私,茅家公司下的分公司子公司都是交給弟弟妹妹們負責的,一家人到現在也沒鬧出過什麼難聽的醜聞。光這一點,就足夠吃盡兄弟鬩牆苦頭的邵父感到羨慕了。

    車停在一處和嚴家差不多大小的房子前,佣人打開大門後邵母遠遠看到裡面有人朝外跑了出來,剛下車,就被一個看上去四十出頭的胖婦人給握住了手:“你就是趙家妹子吧?哎呀,長得好漂亮!”

    邵母愣了一下,發現對方穿戴衣著無不奢貴,結合起這個熱情的態度,一時間竟然不敢確定對方的身份。見她愣了一下後胖婦人拍著大腿笑起來:“你看我這人。我叫鳳祁芳,你叫我芳芳姐就好,要不跟著玉珂叫我阿芳,我都不介意。”

    鳳祁芳邵母哪能不知道啊,茅老爺子的大兒媳,板上釘釘的下一任茅家女主人,邵母原來以為對方哪怕不像普通人家的太太那麼冷淡,肯定也會比較高傲些的,結果沒料到卻碰上一個這樣前所未見的人物,心中的忐忑立馬去了一半。

    看到邵衍的時候鳳祁芳眼睛一亮,忍不住湊近想來摸邵衍的頭。邵衍對這樣熱情的人向來吃不住,躲避不及居然也被摸了個正著,半晌沒回過神來,就聽茅家太太心滿意足地誇獎他:“這一定就是衍衍了吧?玉珂把你誇的千好萬好,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可比我家那幾個臭小子要好多了,又白淨又斯文。”

    邵衍遲緩地問了聲好,鳳祁芳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熱情地招呼一家人進屋,沿路還不住地說:“多謝你那兩瓶酒,我們家老茅聞到香味就喜歡的不成,連碰都不讓我碰。”

    邵母趕忙客氣了兩句,剛進屋暖熱就撲面而來,真是整個人都舒坦了不少。邵衍皺了皺鼻子,從空氣中捕捉到一絲已經快要消散的酒香。

    屋裡坐了不少人,除了李玉珂夫婦外都是生面孔,年輕的年長的一齊朝門口方向看過來,李玉珂知道妹妹膽比較小,立刻起來幫著活躍氣氛。

    原來屋裡坐的都是茅家的人,茅老爺子的兒女除了出國的和不在S市的都聚在了這裡,一共兄弟姐妹四個,加上他們的孩子,數量實在可觀。茅先生是個看起來很富態的光頭男人,啤酒肚又大又挺,臉上紅光滿面,表情卻有些嚴肅,和茅家太太看起來簡直是兩個世界的性格。

    茅先生端坐著,腿叉開,雙手扶在兩腿的膝蓋上,鄭重地跟邵父道謝:“多謝你們送來的酒。”

    邵父倒不至於怕他,心中不自在卻是難免的,只能客氣道:“剛才茅夫人也說這個話,哪裡值得兩位這樣感謝了。都是犬子心血來潮的作品,當做禮物還怕是怠慢了。”

    茅先生一下子轉頭將目光落在了坐在邵父旁邊的邵衍身上,邵衍正在低頭剝花生,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後一邊朝嘴裡塞花生一邊抬起頭來,頓時屋裡蹭蹭蹭又多了幾道射向他的視線。

    這家人怎麼回事……

    邵衍心中有那麼點古怪的感覺。

    茅先生看他吃花生,盯著他微動的嘴唇,眼神有些糾結,好一會兒後才鄭重問他:“你叫邵衍?”

    面對同行的時候邵衍從來不會把姿態放太低,便只是點了點頭:“是。”

    茅先生問:“你師從何人?這酒也是你師門傳下的辛秘嗎?”

    沒想到對方會問自己師門,邵衍眉頭微皺,自然不能據實相告,含糊敷衍了兩句:“酒不過是自己瞎琢磨的,哪裡稱得上辛秘。”

    沒想到這個茅先生竟然意外的刨根問底:“師門不方便透露嗎?”

    邵衍看著他沒有說話,邵父見兒子不開口,還以為他倔脾氣又犯了看不得茅先生這樣沒禮貌地和自己說話,趕忙幫著回答:“沒什麼師門不師門的,就是小的時候跟他爺爺學過一段時間。”

    茅先生點了點頭,嚴肅的表情淡了一些,眼裡浮上些許的滿意:“既然沒有師承,那你可願意拜我為師?”

    這下可不止邵家,連茅家的一群人都齊齊愣住了,原本旁邊不太明顯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邵衍的身上。邵衍坐直了身體,有些不可思議:“什麼?”

    那邊叫爸爸的叫大哥的也嚷嚷開了,茅先生可不理他們,撫摸著自己的膝蓋看向邵衍的目光無比慈愛:“聽你嚴叔說你釀的這種酒原料用的是雪水花瓣和蜂蜜,我這些年研究古籍食譜,也算看了不少大同小異的配方,怎麼試也沒能成功,就以為那些記載不過是故弄玄虛。現在一看,恐怕還是我巧思不夠。你能釀出這種酒,在廚藝上的天賦實在是我見所未見,就這樣埋沒了豈不可惜?”

    邵衍見對方說的情真意切,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他並不想朝對自己心懷善意的人出言不遜。那邊的邵家父母也有點愣,兩兩對視片刻後也有種和邵衍一樣的為難,李玉珂在一陣愕然之後干笑著站了起來:“這才剛見面呢,哪就說到拜師了,這也太草率了!”

    茅家有幾個小輩也目光不善地看向邵衍,聽到這話也跟著出口相勸,茅先生的固執卻遠超他們的預計,被這樣一阻攔立刻就生氣了:“這有什麼草率的?你們一個個自己天資不行,還怪我找到天賦好的徒弟嗎?”

    邵父看對方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沒辦法,只好出聲推辭:“茅先生的好意我們一家心領了,只是衍衍早就過了拜師的年紀,現在也收了不少徒弟,御門席裡的不少菜色都交給他負責,拜師已經不合規矩了。”

    茅先生一愣,盯著邵衍的眼神帶上滿滿的驚訝:“他才多大?怎麼就帶徒弟了?”

    “帶了,還帶了不少。”李玉珂趕忙解釋:“要不說老茅你會看人呢,衍衍這孩子別的我不敢說,天賦絕對是好,別看他年紀小,做菜的本事可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他爺爺還地道。”

    茅先生聽到這話肯定是有點不高興的,他幾十年來第一次主動開口提出要收徒弟就被拒絕,運氣也太差了點。他上下打量邵衍,看對方不過二十歲上下的年紀,哪肯相信李玉珂的推辭.

    邵父邵母一看他表情就頭痛,感情這是個和邵衍一樣的倔脾氣,一時間也站起來幫著李玉珂推脫。茅家的小輩們剛才被罵一通,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外人被自家大長輩收成徒弟,也跟著一起勸阻,屋裡鬧嗡嗡吵得邵衍頭都疼,手上抓著的一把花生也吃不下了,隨手丟回了桌子上。

    “好啦!”人群當中的茅先生板著臉聽了一會,聲如洪鐘地喊停了眾人的喋喋不休,目光炯炯看向邵衍,“你跟我進來!”

    他說著起身就朝廚房的方向走去,片刻後兩個還在忙碌的廚師被趕了出來,大廳裡的眾人還有些不在狀態,鳳祁芳一拍腿大步追了上去:“你這個狗脾氣,人家是客人,你這是干什麼……”

    邵衍被今天見的這一家奇葩弄的有些言語不能,看茅家夫妻倆都離開了,也不知道是該告辭好還是留下來好。他目光落在跟茅家更加熟悉的李玉珂身上,李玉珂猶豫了一會,朝他揮揮手,示意讓他也跟上去。

    邵衍本身就無可不可,見狀也真的就起身去了,邵家夫婦有些惶恐,他們是來拜訪的可不是來砸場子的。

    “沒事。”李玉珂坐過來拍拍邵母的手,“茅先生就是這個脾氣,你就當他撒嬌了。他這人惜才,邵衍要是能讓他滿意,日後對御門席在S市的發展也是有好處的。”

 

    作者有話要說:一會兒改錯字。大大們是沒有激情了嗎QAQ,昨天留言驟降,十點大魔王碼字的時候沒刷不到評論嗷嗷叫的,都被樓下鄰居用拖把打了!

    【重點是鄰居很壞】

    謝謝各位土豪大大們慷慨的地雷手榴彈!謝謝陌然大大、小腐0021大大的火箭炮。愛你們!

    順便給奇葩基友做個廣告【不要打臉】,末世*文,還有點瘦,喜歡的大大可以順便去看看:

 

 

第三十四章

 

    茅家的小輩們坐不下去了,心情復雜地和大人們說要去別處玩玩,在後院裡一湊齊,立刻放開膽子大肆抱怨邵家人起來。

    茅家二先生的小兒子茅躍文憤憤不平地對自家姐姐道:“真是不知道大伯他是怎麼想的,爸以前托他教我和大哥,他口口聲聲說什麼爺爺規定只能把茅家手藝傳給拜入師門的弟子,爸讓他收我他又不同意。現在來了一個外人,還沒說幾句話呢,就上趕著要把人家招攬進來。”

    他姐姐茅悅美臉色也不太好看,卻心有顧慮地看了眼不遠處坐在休息椅上的茅少峰,推了弟弟一把:“少胡說八道!這也是你能說的?!”

    茅躍文咽不下這口氣,但順著姐姐的眼色看到一邊正在閉目做沉思狀的茅少峰時還是硬生生把怒火壓制下去了。包括他們姐弟倆在內,出來的這一群茅家小輩都不能算是茅先生的正經孩子。茅家父輩兄弟姐妹四個大多沒少生,茅先生這個正經要繼承家業的老大膝下卻只有兩個小孩,大兒子茅廣陵目前去了國外進修,小兒子茅少峰就在國內跟父親學習管理。在茅家小輩中茅少峰這個未來的領頭羊自然是地位最高的,誰也不敢在他面前當面吐槽他爹的奇葩之舉。

    就算再郁悶,話題的尺度也只能保持在攻擊邵家身上。小輩們本來就對生意場上的事情了解的少,加上嚴家為了避嫌,並不會輕易和茅先生的其他弟妹多來往,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家大伯為什麼要對這莫名其妙的一家人那麼重視。

    茅家這種長幼秩序分明的人家,留給長子之外的蛋糕本來已經少得可憐了,現在又來了一個疑似要大加搜刮資源的外人,不覺得緊張才是有鬼。

    “真是莫名其妙,這家人上門來拜訪就帶兩瓶酒來。那個邵衍,坐下來就開始吃花生,大伯跟他說話也當做沒聽到似的,一點都沒有禮貌。”

    “一看就是小白臉一個,恐怕鍋鏟都掂不動。”

    “樣子懶洋洋的,進來也不跟我們說話,畏畏縮縮,一看就是小地方來的人。”

    茅少峰從兜裡摸出一根煙來叼在嘴裡,一旁還在唾沫橫飛的幾個人立馬停下動作去掏打火機,茅躍文快一步點著火送到了茅少峰跟前,見對方湊過頭來點煙,忍不住問了一句:“峰哥,那家伙那麼討厭,你也不動手教訓教訓他?”

    “教訓誰?”冬日的太陽曬起來暖洋洋的,茅家後院藤編的休息椅上鋪了軟墊,坐在裡面柔軟舒適,茅少峰抽了口煙,半眯著眼看他,“教訓邵衍?干嘛教訓他?我覺得他蠻有意思的。”

    “……蠻有意思?”茅躍文合上打火機蓋子的速度慢了一瞬,有點意外地重復了一遍他的話,“他悶不吭聲的,哪裡有意思了?”

    茅少峰想到自家父親剛才邊說話邊糾結地盯著邵衍吃東西時的眼神,不由失笑。因為是家裡老大的緣故,茅先生從年輕時起性格就較同齡人沉穩冷淡,面對家裡的孩子也不見片刻松懈。小輩們,包括茅少峰兄弟倆在內,看到他時氣焰永遠會被壓成短短的一截,沒人敢在他面前表現出不遜,連開玩笑時都得夾帶著五分正經。

    邵衍這樣敢一邊吃花生一邊懶洋洋回答他問題的人,茅少峰除了自家爺爺和母親外再找不出多一個了。這可不是有沒有禮貌的問題,邵衍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禮貌,他只是不怕茅先生罷了。

    居然會有人不懼父親的威嚴,茅少峰真的覺得挺新奇的。堂兄弟們在一旁嘰歪個沒完反倒讓他聽著厭煩,這群人一副擔心父親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欺騙的嘴臉,實際上也不過就是擔心邵衍的出現會瓜分他們的利益。拜師都還八字沒一撇,他們已經開始害怕邵衍算計茅家的東西了。誰又比誰強到哪去?

 

    *****

 

    邵衍在廚房門口聽到鳳祁芳抱怨丈夫的聲音:“你想干嘛啊?玉珂帶她妹妹他們來做客你就非得攪局是不?還有逼人拜師的,真沒聽說過。要不要臉了?年紀越大越不要臉了?”

    邵衍眉頭微挑,心道現代社會果然處處悍婦,對女人的敬畏忍不住更多了一層。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故意弄出了比較大的靠近的動靜,鳳祁芳很知分寸,立刻停下了抱怨的聲音,轉頭一看,語氣中帶上兩分抱歉:“衍衍你別理你茅叔叔,他這個驢脾氣,就是在瞎胡鬧!”

    茅先生已經在她身後自顧自圍好了圍裙,老婆的責罵就跟耳邊風似的左耳進右耳出。等到鳳祁芳說完話,這才朝邵衍招招手:“進來幫我一把。”

    鳳祁芳一臉的無語,茅先生又轉向她:“你先出去。”

    眼看她要發火,邵衍也不想自家人第一次上門拜訪就弄個無法收場的結局,只能朝鳳祁芳笑了笑:“沒事,我留下來就好。”

    鳳祁芳看看他又看看自顧自開始擺弄廚具的丈夫,深吸一口氣,實在對此無從下手了,只能憐惜地拍拍邵衍的肩膀,轉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茅先生沒有抬頭,很專注地將黃酒倒進醬料裡腌漬魚唇,他攪拌的手法很嫻熟,富含膠質柔軟易破的魚唇在他手中幾乎成為了一塊任人揉捏的果凍,沒有幾十年的苦練,必然達不到這樣的效果。

    邵衍看了一會兒,心道果然還是大一些的城市臥虎藏龍。不必看別的,就憑這一身處理食材的本事,茅先生就比許多邵衍見過的廚師強了去了。

    茅先生見他沒動作,忽然就出聲了:“我六歲起開始學廚。”

    邵衍愣了一下,微微一笑:“我是□□歲時,也差不多。”

    茅先生的聲音沉而沙啞,語氣並聽不出特殊來,仿佛只是在最自然不過的陳述:“我父親說我天賦過人,可我那時候只覺得做菜辛苦,勺鏟沉重。後來也就習慣了,做菜也有不同的樂趣。十多歲開始掌勺之後,我才懂得廚道的精深。但出色的廚師太多,天外又有天,我總是比不過,只能加倍努力,除了我父親外,又去拜訪名師,鑽研技藝,到之後能撐起茅家的生意,已經快四十。”

    邵衍點點頭,挽起袖子洗了把手,上前去幫他料理干鮑。

    茅先生看他的眼中有著欣賞:“這世上天才不多,就越要珍惜。你有天賦,更不該為任何原因埋沒。你們一家的困難,我們在S市也有耳聞。我知道你肩上擔子重,但為長遠想,這樣的困境,你才更應該學習才對。”

    邵衍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回答,手上把鮑魚洗淨後提刀在裙邊劃出深口。茅先生還在感懷,看到這一幕時不由愣住:“你這是做什麼?”

    “裙邊肉緊易入味,劃在這裡進料深又不影響美觀。”邵衍看著台子上小盆子裡裝的滿滿的兩頭鮑,開口問,“勾個欠還是燉湯?”

    “燉湯用海參就好。”茅先生見狀放下了手上已經腌的差不多的魚唇,跟邵衍一起處理鮑魚,他大手一抓,刀尖在裙邊旋轉,卻發現割入裙邊看似容易做起來卻沒那麼簡單。茅先生拿起邵衍料理好的鮑魚掰開一看,裙邊都整齊劃一地保持著一皮相連的距離,掰開一看,裡面似乎也內有乾坤,刀口雖然只有一處,但由外向裡,刀痕卻是有三道的。

    他不由有些驚異:“你這是什麼刀法?我父親年輕時也和你爺爺切磋過,並不見邵家有這門刀法。”

    “我自己瞎琢磨出來的,”邵衍手上很穩,將灶上正在滾小火的砂鍋端到角落的灶口,自己開了一直鍋,問茅先生:“不介意我用吧。”

    茅先生朝他抬了抬手,自己則很有興致地去看那幾顆鮑魚,撫摸著刀痕他忍不住皺起眉頭,不可思議地去看了眼邵衍的手:“照理說你這個年紀,手上用刀的力氣不應該這樣穩才對。”

    邵衍隨手給他挽了個刀花,雪白的瓷刀和手指也分不清哪個更瑩潤。茅先生不由失笑,嘴角淺淺勾起,面上嚴肅的眉紋和法令紋看著也不像平常那樣嚴肅了。他也到邵衍身邊起了個鍋,在鍋底嗆起材料來。

    茅家的灶台很大,兩個人中間甚至還有些距離。茅先生一邊朝鍋裡丟蒜片,一邊對邵衍道:“砂鍋裡燉的雞湯就是拿來煮鮑魚的,你把東西丟進去就好,火再開大一些。”

    邵衍卻沒有聽從他安排,他取了個耙在鮑魚上打出小孔後就晾到了一邊,鍋裡入油,燒熱,用筷子夾著擦干的鮑魚在油裡迅速地過了一遍。生鮮在油鍋裡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邵衍的動作很快,除了顏色變深外,幾乎沒在鮑魚的表明留下任何痕跡。茅先生看他糟蹋東西也不出聲阻止,反倒興致勃勃地問他:“你這是在做什麼。”

    邵衍笑了笑,這才將鮑魚放進了砂鍋裡,合著蓋子開了大火,不到片刻,砂鍋的蓋子就開始發出咕咚咚的響聲。

    茅先生將油裡炸的調料細心地撈出來,留下底油,開極小的火,將蔥段碼進去,又將魚唇鋪平在蔥段頂端,均勻地晃動著鍋子。等蔥段底部金黃了,又將黃酒均勻地倒進鍋中。

    “刺啦”的一聲響,濃濃的酒香氤氳出來,還不待成霧,就被油煙機吸了個干淨。邵衍也有些新奇,他哪裡見過有人用黃酒用的這樣狠的。黃酒微酸,味濃,加入少量可以給菜品提鮮,但放這麼多,無疑就有些喧賓奪主了。但轉念一想他又明白了過來,茅先生腌的這些魚唇都是大腥的材料,不放黃酒,恐怕就不好去掉那股海腥味了。

    邵衍搖了搖頭,心說果然如此,越是珍貴的東西其實缺陷越多。邵衍其實並不知道人們吃這些東西能有什麼樂趣,讓他選擇,無疑是烤羊腿燉肉這些滋味濃郁的菜品更合胃口,但古往今來,人們卻總愛追求那些難得的、稀有的,需要花費廚師大量心血去制作的材料。

    這恐怕也並不全是口味的問題。

    眼看時間差不多,他關掉正在正在燉煮的砂鍋,將鮑魚撈出來碼在了一邊。

    蓋過刀的鮑魚一受熱就蓬開了一朵傘狀的花,顫巍巍的,模樣及其好看,邵衍將肥火腿片入油鍋煸出油,蔥蒜爆香,加進少量的黃酒,開了桌上的一瓶老白干倒進去一小瓶蓋,然後把雜料都撈出來,又加入了一些鮮露。

    鍋內轟然炸開的香氣讓一邊正在打量他動作的茅先生忍不住睜大了眼,他從未試過將這幾樣調料在不放入食材的時候就入鍋翻炒。邵衍又將幾勺燉鮑魚的湯倒進鍋裡,湯汁和油碰撞出激烈的響聲,等一切平復後,才又重新將撈出來的鮑魚倒回去,上蓋子,小火,收汁兒。

    茅先生看的有點傻,他湊近邵衍的鍋邊,看著透明玻璃蓋下正在隨著湯汁不斷跳動的鮑魚,忍不住問:“你這是哪門子的菜系?”

    “邵家菜系。”邵衍回答,見對方一雙眉頭困惑地皺起,忍不住指了下他的鍋子:“我覺得你這個魚唇,要是下鍋之前也像我這樣嗆一下,說不定也不用放那麼多黃酒了。”

    “哎呀……”茅先生若有所思地摸起下巴,忍不住點了點頭:“你這倒是個……好想法。不用大油,魚唇也不會化,還提前調好了味道……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不過片刻功夫,融合了鮑魚香的湯汁就肆無忌憚地飄起香來,茅先生開始朝邵衍身邊湊,問他用料和處理原材料時的想法。碰上感興趣的話題之後茅先生的話變得異常多起來,兩人真正交流之後他才發現到邵衍在廚藝上的造詣遠比他想像的要高深許多。他這人脾氣執拗,卻是非分明,立刻為剛才會客時對邵衍說的話道歉,兩人談到興起,茅先生又癲癇地和邵衍稱兄道弟起來。

    邵家父母在外頭如坐針氈,擔心邵衍年紀小會不知深淺地得罪茅先生,又擔心茅先生自恃年高給邵衍受委屈,短短個把小時的等待幾乎比度日如年還掙扎。

    李玉珂原本還在安慰邵母,好久不見邵衍從廚房出來之後自己也緊張了起來。她琢磨著是不是應該請鳳祁芳帶自己去廚房裡看一下究竟,遠處就忽然傳來一股令她心頭大放的濃香。

    “什麼味道?”

    “哇,好香!”

    “那麼鮮,一定是大菜!”

    “大伯|大哥做了什麼?”

    大廳內的眾人一下就熱鬧了起來,隱約被孤立的邵家人被排除在這場討論之外,茅先生的手藝是目前茅家最值得驕傲的本錢,以才為尊的茅家人僅靠這一點就不會將小地方來的邵家放在眼中。剛才的收徒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個荒謬的笑話,哪怕茅先生同意了,他們這群弟妹以及茅老爺子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邵父卻忽然覺得這一刻有些似曾相識,忍不住低聲問邵母:“該不會是茅先生帶著衍衍在裡頭做菜了吧?”

    “我聞著是衍衍的手藝。”邵母對自家兒子一直是很有信心的,聞到香味之後緊張的心情也放下了許多,“我聞到火腿香了,衍衍弄海鮮就喜歡放火腿,除了他我沒見其他人這樣搞過。”

    他們的聲音很小,大廳內的其他人都沒有聽到,茅家人也是第一次嗅到這股味道,心裡為自家大哥久不出山的手藝點了個贊,又忍不住面含譏誚地看向邵家父母。李玉珂和嚴頤夫妻倆他們是不敢得罪的,一到茅家就被奉為座上賓的邵家人自然就成了公敵。知道這一家人是從小城要來S市發展的他們就開始看不上了,邵家這個招牌在A省周邊還可以用用,拿到外頭來明顯有些不夠看。S市近年經濟飛速發展,吸引來了不少想要撈金的人來經商,甭管有沒有能耐的全都一擁而上最叫人厭煩。他們呆的久了,見多了在小地方被捧的頭昏腦漲作風浮誇的人,最後來鬥一圈無一不灰溜溜敗回老家。

    邵家哪怕不一定是那樣的下場,最後肯定也好不到哪去,真有能耐早幾年就出來搶占市場了,等到分家走投無路後才跑到S市,真有意思。A市都沒有立足之地了,難不成S市就能做垃圾場?

    小輩們循著香味回屋一個個都興高采烈的,甭管之前在外頭表現的多麼不忿,家教使然,在客人面前他們還是不會失禮的。年輕人們頂多也就是把邵家當成透明人,茅躍文姐弟倆也只敢躲在一邊偷偷撇嘴。茅少峰懶洋洋地窩在一邊琢磨這股香氣的由來,瞥到他倆的時候帶上兩分不屑,目光一閃,就發現有人從廚房方向出來了。

    是邵衍。

    他正低著頭一邊朝外走一邊用一塊淺黃色的緞面手帕擦手,茅少峰盯著他的動作一會兒,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邵衍的手指白嫩細長,一派養尊處優的模樣,剛洗過手的指甲變成了清潤的透明色,很是風雅。那塊手帕……

    茅少峰難得生出了兩分驚訝:這是他父親的手帕。

    茅先生很愛護自己的手,他的手要握刀、要雕花、要挑選食材,隨便拂過鍋面就能知道油有幾分熱,這樣的一雙寶貝,必然是不能隨便輕忽的。事實上除了做菜外他很少會下冷水,每天都定時要用溫水浸泡手部然後養護,平時做完菜也不會隨便用紙巾來做清潔,而是必須要用真絲的手帕來擦干。這實際上是茅家人的傳統,據說很多年前他們的先祖們就是這樣干的,但事實上在茅家能享受到這個待遇的人並不多,除了茅先生之外,也只有茅老爺子了。

    手帕都是自己去定做的,茅先生有潔癖,自己用的東西很少給別人碰,茅少峰倒是第一次看到自家父親那麼大方地分享這玩意兒呢。

    邵衍擦完手之後抬起頭,整個大廳裡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他也不露怯,朝他們微微一笑:“都進來吧,菜弄的差不多了。”

    邵父邵母站起身,見邵衍給了他們一個放心的眼神這才松下口氣。茅家眾人被他這一副不認生的主人樣膈應地夠嗆,一時間都沒有什麼動作,冷不防廚房方向傳來了茅先生的一聲大喝:“讓你們快點進來!一個兩個都愣著干什麼。”

    邵衍扶著父母起身,察覺到不善的目光一個個都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他犀利的眼神讓幾個把他當做假想敵的小輩們表情都不自然了起來,紛紛低頭不敢再主動挑釁,一行人剛到餐廳就碰上了正興衝衝端著鮑魚從廚房裡出來的茅先生,茅家人看到他臉上的笑容,齊齊愣住了。

    茅先生壓根沒去搭理自家人,他多少年沒端過盤子了,今天也是心情太好才破了例。邵衍說的在入酒之前熗炒魚唇的方法他試了一下,結果竟然前所未有的好!魚唇甜滑軟糯自不必說,原本要用大量黃酒遮蓋的腥氣也因為混合了鮮露糅成了一股特殊的儼香,減少了黃酒的酸氣又提高了菜品的品質,簡直是一舉兩得,化腐朽為神奇。

    要是可以的話他肯定得抱著邵衍親上兩口,幾句話解決了困擾他那麼多年的新菜問題。魚唇本來就是茅家的招牌菜,各種做法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不足之處,現在知道了還能這樣解決問題,舉一反三的,許多困難解決起來恐怕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邵衍燉好的鮑魚用剩下的底湯勾上芡,成品出來的時候茅先生就服了。過了油鍋的鮑魚外形真是前所未見的漂亮,他在廚房裡切了一個,因為改刀的關系醬汁竟然被燉進了鮑魚肉裡,鮮美的鮑魚肉外表彈牙內裡軟糯,海味和芡湯渾然一體,簡直天生一對,被他不知不覺就吃下去半個。

    父親身體不好不太下廚之後茅先生已經很久沒有享受到這種和人切磋的樂趣了,雙方互相學習交流經驗,創新和升華都從此處來。

    桌上鋪滿生鮮,魚唇和鮑魚顯然是大菜,兩個菜品混合的香味從近處嗅起來更加讓人無法抵擋。茅少峰一下子覺得這盤子的鮑魚怎麼大的有些離奇,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鮑身的裙邊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打開了,看起來竟然將近有一頭大小。鮑身濃稠的芡汁色澤鮮亮,從熱騰騰的從鮑身上流淌下來,只這樣看一會兒,就讓他忍不住口舌生津。

    茅家的長輩小輩們圍著餐桌打量,都忍不住朝茅先生大加贊嘆:“今天的鮑魚怎麼燒的那麼好!”

    “是啊!個頭大肉又挺拔,真是沒聞過這麼醇的鮮味!”

    “父親以前下廚,燒的也未必有大哥你這麼好,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魚唇也比以前不一般好多!”

    “魚唇真比以前好了?”茅先生哈哈大笑起來,渾厚的聲音在餐廳裡回蕩:“那確實是青出於藍勝於藍!老嚴啊,你把這麼個外甥帶到我面前真是讓我眼饞死了。邵老弟!來我這邊坐坐坐!”

    邵父很莫名地以為對方在招呼自己,還沒來得及動身,就見茅先生快步走過來攬著邵衍的肩膀朝主位那邊帶去。邵衍的表情有些無奈,小聲對他說:“茅先生叫我老弟,家裡的輩分不就亂了?”

    “各叫各的不就好了?”茅先生顯然不是在乎這些東西的人,除了邵衍之外他誰都不招呼,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指向飯桌,“今天這一桌菜都是我跟邵老弟親手做的,哈哈哈哈,這徒弟我可真收不起。以後有機會,我請你去我們茅家老宅見見我父親,他一輩子痴迷廚藝,你們倆對上了肯定有話說。”

    邵衍被按在主桌順位的第二個,周圍人包括李玉珂夫妻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在看他。茅家人的目光跟在看外星人似的,這個邵衍是學巫術的嗎?他們姓茅的自家人都多少年沒看到茅先生那麼開朗了。鳳祁芳笑眯眯地招呼客人收拾丈夫留下的爛攤子,對邵家夫妻尤其精心周到。落座後一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茅先生已經開始動筷了,這才慢吞吞地區夾鮑魚。

    叉子叉入鮑身的時候,不一般的質感就讓他們心中生出了些許贊嘆。

    等到切下小塊入口之後,所有人都忍不住驚愕地看向了主位方向正在一臉頭疼地推拒茅先生舀來的魚唇的邵衍。

    鮑魚外表彈滑內裡軟糯,濃厚的芡汁不科學地滲透進了鮑肉裡,一口咬下去各種渾厚層疊的濃香接替迸出,讓人一動嘴幾乎就停不下口。

    怎麼會有這麼不科學的手藝!

 

    作者有話要說:等一會兒改錯

 

 

第三十五章

 

    嚴岱川回家的路上聽到司機說起父母今天帶邵衍一家去了茅家的事情,還以為他們晚上不會回來吃飯了,回家進屋時嗅到縈繞在家裡那股撲鼻的濃香時下意識愣了一下。

    嚴家的生意千頭萬緒,將產業從父親手上接過來之後嚴岱川就在不斷的朝著轉型努力。好勇鬥狠的小弟們已經派不上什麼用場了,這早已不是幾十年前靠拳頭說話的社會。從帶有色彩的背景轉化為正經商人並不那麼容易,好在嚴父不是黑心腸的人,發展嚴家那麼多年沒做過和人口毒品相關的缺德生意,這才使得嚴岱川前進的路上不至於滿是阻礙。

    手上開著一家洗資產的娛樂公司,嚴岱川主要的精力放在買地和投資上,這些年也收獲了不小的成效,就連那家原本做好了虧本打算的娛樂公司現在也蒸蒸日上地捧出了好些當紅明星。順利的工作占據了他太多的時間,私人生活早已化作烏有。

    嚴岱川都快記不清多久沒有好好在家吃過一頓飯了。父母都不會下廚,一家三口各有各的忙碌,有時候還要世界各地的跑。一家人原本關系就不怎麼親密,嚴岱川也不像自家兩個堂弟那樣會說撒嬌賣好的話,父母對他的關注遠比普通人家的要少,久而久之,他也就喪失了每天趕回家吃飯的樂趣。

    但這種情況這些天來卻出現了例外。只因為邵衍來了嚴家之後幾乎每頓飯都要自己下廚,嚴岱川注意到他平常幾乎都不會去碰別人燒的菜,想必動手的原因就是因為自己的挑嘴。邵衍的挑嘴實在是造福人類,借著他的面子嚴岱川這段時間在家裡連飯都要多添上兩碗,此時自然也不意外。一聞到家裡的香氣,嚴岱川從中午之後就沒有任何進項的肚子立刻開始大刷存在。

    將外套和圍巾脫下來遞給迎上來的阿姨,嚴岱川徑自朝著餐廳的方向走。房子裡亮堂堂的大燈都關了,只剩下溫暖的射燈在放射光芒,整個屋子都籠罩在一種溫暖的色調中。

    他疲憊的精神因此放松了許多,只覺得自己嗅到的香氣越來越濃,一拐彎,就看到全家人包括兩個堂弟都圍坐在餐桌旁邊,邵衍正和今天當班的廚師搭手將一個大托盤放在桌子上。

    托盤裡擺了一個鐵架,上面是串起來的烤的金黃發亮的羊腿和羊排。羊肉大概是剛從烤箱裡拿出來的,表皮上還因為余熱在朝外冒一層又一層的沸泡,肉上刷了濃濃的醬汁,還能看到整顆的孜然均勻地灑在上頭。羊肉的油水從表皮被迫出,包裹著醬料和調味品的細末從上方緩緩滴落,一朵又一朵地綻在烤盤上,看起來說不出的可口誘人。

    “哇噢!”嚴稀鼓掌歡呼:“烤羊肉!!”

    嚴岱川看向邵衍,對方帶戴了隔熱手套和一雙袖套,身上也鄭重其事地圍了圍裙。圍裙大概是家裡兩個廚師的,淺粉色的圍身在正前方口袋的位置上還縫了一圈蕾絲花,配上他白淨的皮膚和小小的身板竟然還真有幾分溫柔賢惠的味道。

    嚴岱川徑直地望著對方,屋裡暖光讓邵衍的臉龐看上去有一種被朦朧籠罩的透明感,溫和到有些不真實。

    家中久違的溫馨讓他眼神柔軟,發現到他回家的嚴家夫婦連聲喊他來坐。邵衍聽到眾人的招呼抬起頭來看了嚴岱川一眼,對上對方徑直看向自己的溫和目光時挑了下眉頭,隨即回了一個淺淺的微笑。嚴岱川愣了愣,也忍不住回了他一個,兩個人短暫的眼神交流完畢後,嚴岱川看到對方雙手向後作勢要解開圍裙的繩結。

    他站著看了一會兒,發現邵衍一直在維持這個動作,眼中也帶上了兩分不耐煩,下意識朝他靠近:“我來吧。”

    圍裙好像打了死扣,邵衍打了一會兒打不開,見嚴岱川過來,便轉身背對向他。嚴岱川比他高半個多頭,垂著腦袋替他解扣的時候發現邵衍發尾靠近脖子的那一塊因為挺久沒修剪又長長了不少。邵衍的頭發顏色很淺質地也很軟,剛長出來不久的時候像胎毛那樣乖巧地貼在皮膚上,跟他的個性一點都不像。嚴岱川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玩,解開圍裙後順手就摸了邵衍後脖子一把。邵衍像是被踩了毛的貓一樣跳了一下,捂著脖子轉過頭來滿臉責難和警惕地看著他,嚴岱川一整天的沉穩冷靜在對上他詫異的目光後終於維持不住了。

    邵衍莫名其妙!他很火大!嚴岱川是在發神經麼?還是假正經終於繃不住了?他雖然愛粘人,但有些要害部位的感知還是很敏銳的,摸摸他頭或者臉蛋倒還罷了,嚴岱川摸他脖子是什麼毛病?一股麻意從頸後被碰到的位置擴散開來,邵衍頭皮都炸開了,後背酸軟的感覺好半天沒消下去。見嚴岱川居然還是滿眼笑意半點沒有要道歉的架勢,睚眥必報的邵衍當然不可能隨便放過對方,他伸出手掐向嚴岱川的腰部,卻沒料到對方居然反應極其迅速地擋住了他的手,邵衍雙眼微眯,順勢隨臂而上,握住嚴岱川的胳膊,隔著西裝料算出一塊肉——狠狠地掐了下去。

    嚴岱川瞳孔迅速縮小,整個人的感官都沉浸在那一塊小小的區域中,比被鐵燙烙還要更尖銳的疼痛想開了機關的暴雨梨花那樣扎的他滿腦袋都是。直到邵衍對他微微一笑解下圍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嚴岱川還站在原地像發呆似的沒有動彈。

    李玉珂莫名其妙地扯了他一下:“來吃飯啊,愣著干嘛?”

    嚴岱川被她拽了一個踉蹌,幾乎快要繃不住臉上痛苦的表情,李玉珂有些奇怪地湊近看他:“怎麼回事?怎麼臉色好像比剛才要白了?身體不舒服?”

    憋了半天,嚴岱川從齒縫裡飄出兩個字:“沒事。”

    他的座位在邵衍旁邊,路過邵衍的時候視線緊緊地盯在他身上,邵衍捂著脖子滿臉警惕地回頭看他,等他落座之後才放下手來。兩個人目光對視,眼神裡全是刀光劍影,嚴岱川盯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這麼幼稚也是挺沒勁的。

    但他就想壓邵衍一頭。

    滿桌人等開飯已經快要等到不耐煩,好容易等到切好肋條的廚師將烤盤撤了下去,嚴稀迫不及待地就搶到一個看起來肉最厚的。肋條還有微燙,他輕輕吹了兩下就趕忙咬了下去。骨邊的羊肉肉質結實,靠近骨頭那一圈還附有帶著少量脂肪的纖維膜,一口咬破後肥美的肉汁直接迸了出來,順著嘴角流淌而下,把嚴稀燙的一個哆嗦。男孩子本就喜歡大口吃肉的感覺,羊排上刷了厚厚的醬料,調味品的香濃和羊肉生來帶有的腥膻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咀嚼時滿口的奇香和彈壓的口感簡直堪稱享受。

    嚴岱川手上被掐沒了勁兒,只好吃廚師片好的羊腿肉,和肋排略有不同的腿肉吃上去相當嫩滑,外面醬料下的表皮已經被烤至焦脆,裡面的肉質卻像燉煮了很久之後那樣多汁。羊腿的脂肪不多,肉也不柴,即使不配飯,這樣直接吃上一盤子也不會有油膩的感覺。

    他吃著吃著,心中對邵衍下手那麼重的埋怨就淡了,倒是忍不住奇怪起邵衍剛才為什麼會因為被摸了一下脖子出現那麼大的反應。

 

    ******

 

    S市機場,轟鳴的小型客機從上空降落,短暫的滑行後艙門打開,邵氏集團的一群股東被空乘帶著從裡頭鑽了出來。

    這群人生活都很富足,但因為年紀觀念和邵家生意的原因,從未出門游玩過的竟也不在少數。S市與A市截然不同的環境讓好些人都看的有些挪不開眼,廖河東走在前頭,聽到身後幾個老家伙贊嘆大城市就是不一樣之類的聲音,忍不住笑出聲來:“照這樣說,咱們還是托了邵衍那小子的福了?你們幾個啊,我早就看不慣了,成天呆在A市那麼個小地方,守著這麼多存款和股份有什麼用?咱們半條腿都邁進棺材了,現在這把年紀再不好好享受,等有一天真入了土,留下來的錢全給那群臭小子拿去揮霍。”

    大伙跟著笑,出了機場後坐上嚴家來接他們的車,看著窗外擁擠繁忙的遠勝於A市的人流,有些人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要是當初老爺子早點同意轉型做酒店,邵家的產業,恐怕早就已經開到這裡了吧?”

    大約十五年前廖河東就上交過有關將邵家產業從單純的餐廳逐漸轉型為豪華酒店經營的策劃,但邵老爺子固執地認定只有美食才是邵家的根,好幾次都毫不留情地駁了回來。邵老爺子是個善於守成的人,並且沒什麼很大的野心,將產業從父親那裡接手過來之後他疲命於餐廳的口碑和風評,幾乎沒有更多的精力去計劃其他。轉型酒店需要的資金不是一筆小數目,一旦失敗,整個集團甚至都有可能被拖累地元氣大傷。這件事情就被一拖再拖,十幾年的時間廖河東一次次地寫策劃一次次地被無視,眼睜睜看著集團錯過了酒店發展的黃金時間。

    直到邵老爺子晚年,生命走向了終結,一直以來籠罩在眼前的那一層迷霧才被看不見的大手撥開。他的血脈沒有一個繼承下他出色的廚藝天賦,餐廳被這樣的管理者經營,早晚有一天邵家百年積存的聲譽會毀於一旦。他終於想開了,可機會已經不等人。十幾年前那些開始發展酒店的企業現在一個個都做大了規模,這個時候才開始起步的邵家酒店卻遠沒有收到預計中應有的成效,邵家股東終於明白了當初廖河東那些企劃的珍貴,紛紛後悔當初自己的作壁上觀,可世上沒有後悔藥,到了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晚了。

    廖河東輕笑:“現在也不晚,不過就是重新奮鬥一場。”

    股東們卻不像他那麼樂觀:“難說,就現在那個……跟老董事長也沒什麼區別。”

    廖河東沒有回答,心中卻深以為然。邵玉帛從坐上董事長的位置以來從沒有為集團的發展帶來什麼實質性的改變,他像他的父親那樣和稀泥、做老好人,抓著手上現有的資源恐懼改變。餐廳到酒店的種種失誤好像打亂了他的陣腳,邵玉帛比以前還要敏感了,幾乎聽不得董事會上的一句責難。因為這個,近來倒戈向廖河東的股東越來越多,許多人都希望廖河東的作風能強硬一些,至少在日後酒店業的決策上不要和邵玉帛那樣綿軟無力。

    聽到有人說邵家的壞話廖河東心情不錯,但一路看到S市的繁華後心中的不甘卻又漸漸生了出來。是啊。他想,假如當初邵老爺子不是那麼防備他,畏他如猛虎,邵家現在的處境,哪至於那麼兩難呢?

    車駛過S市最繁華的江岸,擁堵的車流和四下氣派林立的高樓讓小老頭們都忍不住落下車窗仔細打量,開車的司機目不轉睛地直視前方,冷不丁就聽到後頭傳來問話聲:“哎,小伙子。你知不知道邵衍他們家的新店位置在哪裡?要不要路過我們住的酒店的?”

    司機回頭回頭一看,見車內的人都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便笑著指向窗外:“你們問的也蠻巧,就在外頭江對面。看到那個最高的樓沒有,鏡面牆壁的那個,頂樓就是邵先生他們的產業了。”

    眾人望過去,江對岸正臨江面最高的那那座樓氣勢恢宏,在S市這樣的地方,不必深想都知道絕對是寸土寸金的位置。前頭的司機見他們看的好奇,又因為不知道邵家人的恩怨,態度格外熱情地解釋:“這是S市的地標建築物,全S市最貴的地方了,店面拿著錢都買不到的,邵先生他們能碰上,只能說是運氣好,老天爺都再幫忙的。”

    但後座的人卻並未同他想的那樣出聲附和,前頭擁堵的車流開始疏散,司機也不再多話。他打著方向盤慢慢的轉彎,不經意間從車內的鏡子上朝後看了一眼,心中頓時就被眾人沉默壓抑的氣氛嚇了一跳。

    他不敢張嘴,將眾人送到下榻的酒店後留下聯系方式就離開了。被留在酒店門口的一群人望著車駛離的方向沉默了好一會兒,又轉頭看向那個離自己越發近的高樓。

    酒店就在那棟高樓不遠處,在沒有阻礙的視角,站在他們的位置抬頭看去,整個天地都襯托著自己變得渺小起來。

    廖河東心中生出幾分蕭瑟,只覺得有在這樣短時間就迅速崛起的邵干戈一家在前,邵氏集團現在的每一個變化都透出日暮西山的味道。一群人一直在外頭呆到門童過來詢問的時間,這才心情復雜地收回視線跟著招待回了酒店。

 

    ******

 

    嚴家的司機送嚴岱川的送邵家父母的送嚴家夫婦的全都派了出去,邵衍記下李教授約見的S市圖書館旁邊的地址,因為不會開車,就自己塞了點錢出去了。

    從家裡一路出來一輛出租車都找不到,邵衍運功跑了七八分鐘才終於攔到一輛,上車後就聽司機笑眯眯地和他絮叨:“小伙子你這還是運氣好,市裡的出租車好少到這個地方來的,我剛才也是送一個人到旁邊,本來以為回程要開空車了,結果又碰上你。”

    果然是郊區麼?拉客的車都不到。邵衍琢磨著剛才跑出來時見到的小貓兩三只,心中嘆了一聲,並不搭話。

    下車後付了將近八十元車費的邵衍捧著零錢感嘆了一會兒S市的高物價,深深覺得現如今生存不易,想到自己起來鍛煉時看到的天不亮就出家門討生活的嚴岱川,心中隱約覺得自己昨天因為被摸了一下脖子就下狠手掐他做的有些過了。

    圖書館旁邊的茶樓上坐了好大一桌子人,李教授小口品著自己杯中的普洱聽同好交流,目光掃過屋裡那些風格各異的陌生人,只覺得一陣頭痛。

    交流會交流會,顧名思義,自然不可能是一小部分人的事情。開交流會前差不多研究方向的同好們都會被聚集起來提前認識熟悉,這屋子裡除了小部分之前打過交道的人李教授認識外,其他的生面孔都是第一次見。

    這樣的情況碰上不合胃口的人的幾率自然大大增加。要不說一樣米養百樣人呢,李教授也很是摸不著頭腦,A市他認識的大部分對國學有愛好的文化人都因為鑽研古學而顯得性情平實,偏偏這其中就出了一個性情桀驁我行我素的邵衍。李教授原本還覺得邵衍是個奇葩,但今日一開眼界,他頓時就覺得邵衍那種作風只能算得上是特立獨行了,至少他還是很講禮節也很尊師重道的。

    目光一閃,他看到樓下出現的熟悉身影,眼前頓時一亮。

    坐在他旁邊原本和桌上人洋洋灑灑辯論的一個教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落在邵衍的身上,見邵衍從出租車上下來之後疊好零錢塞進兜裡,表情頓時就帶上兩分不屑:“李教授,那個年輕人是你徒弟?”

    李教授看邵衍掉頭朝著反方向走,便急忙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口中回答道:“沒有,那是我們協會的成員。不過確實是我們A大的學生。”

    “他太年輕了吧。”對方難以置信地怪笑起來,“你們怎麼連學生也要?雖然A省小了點,但也不至於這樣吧。我們P省之前有個臨摹張大千上過電視的年輕人找上門要加入都被我們拒絕了,協會裡的人員安排還是應該嚴肅一點的吧?”

    A省來的教授們一直與他話不投機,聞言便相互笑笑沒有搭理,對方卻像是拿到了把柄似的不依不饒起來:“協會雖然要招募心血,也不應該那麼隨便吧。這個年輕人得了什麼獎嗎?字畫現在什麼價格一幅了?”

    打完電話和邵衍對上目光後李教授才放下心來,聽到對方這樣問,笑呵呵地回答:“他才加入我們協會沒多久,也不是專業研究書畫的,拿獎倒是還沒有過。不過國學嘛,有愛好才是最重要的,拿獎不拿獎的,反倒次要。”

    “這我可不認同!”那個一直喋喋不休的何教授立刻出聲反駁,“國學本來就是一種高門檻高投入的研究,要的是內涵和風雅,哪裡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的?拿獎也沒有你說的那麼不重要,當初我沒拿到深博獎的時候,一幅字最高只賣到幾千元,拿了深博成就獎之後,最高的一幅字在拍賣會上已經拍到七萬元,沒有榮譽加身,你頂多就是個愛好者,不能算是真正的國學研究者。”

    深博獎是國內唯一一個和國學有關的獎項,不能說多麼權威,但在業內也算是獨一無二的榮譽了。滿茶廳裡能拿到過這個獎的一只手都能數過來,何教授對此也顯然十分自豪,從落座到現在幾乎和每個人都提過一遍。不過他手上也確實有兩分真章,能臨摹好些古代大家的作品,其中王羲之的字更是習得了七分神韻,資質之高,在國學圈子裡也算是位列前茅了。

    李教授性格溫和涵養也好,聞言居然也不生氣,笑著對他點點頭:“不敢妄稱研究者,我們本來就只是愛好國學而已。”

    對方輕哼了一聲,李教授這樣的回答並不讓他感受到那種炫耀學識的成就感。恰好邵衍此時上了樓,遠遠看到李教授的座位,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抱歉。”邵衍聲音不急不緩的,出現在劍拔弩張的茶桌上時宛若一股清流,“路上堵車,來晚了些。”

    桌上生面孔的教授們哪怕不認識他也還是禮貌地也問了好,雖然邵衍的年紀看起來並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但在這種同好交流會上論資排輩就有點不合時宜了。李教授給邵衍一個個介紹過去,輪到剛才那個和全桌人都針鋒相對的老教授時,肚子裡猶豫了一下措辭之後才道:“這是P省來的何金波何教授,拿過國內深博獎,才華橫溢,很受尊重的。”

    邵衍也不知道深博獎是什麼玩意兒,自然稱不上什麼艷羨,見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神像在評估一樣商品,印像自然稱不上多好。便只是點了點頭,連尊稱都沒叫。

    “你叫邵衍?”何教授上下打量邵衍,被他的外表震了一下,又見他身上的穿著打扮也很有些檔次,態度也比剛才遠處窺得時客氣了兩分,“S市一年到頭都堵,尤其是市中心這幾條路。不過你們省協會的會員就住在路口那邊的酒店裡,你沒和他們呆在一起?”

    邵衍笑笑:“我住在朋友家裡。”

    “噢!在本地有朋友倒是方便,我在S市也買了處房產,不知道你朋友家住在哪裡?下次再有這種事,可以叫主辦方這邊直接去接你嘛。”

    邵衍聽著對方話裡的熱情和眼神中的試探只覺得非常古怪,當然不可能答應,只是推辭道:“不用了,我朋友家住在郊區那邊,比較遠,還是不用勞動了。”

    何教授聽到郊區兩個字眼神立馬冷下半截,哼哼兩聲後不再說話。李教授知道這人有毛病,拉著邵衍坐到了自己這邊,給他倒上一杯濃醇的普洱,笑著說:“這家茶館在S市相當相當有名,用的都是最上好的茶葉,都做出口碑了。”

    邵衍雖然不怎麼愛喝紅茶,對此卻也是有研究的,看到明亮濃紅的湯色時就知道這是好茶,淺淺酌了一口後他點頭道:“確實,湯味很醇厚,少說存了十年了。”

    “哎!真准啊!”桌上一個愛茶的老先生立刻來了精神,興致勃勃道,“小朋友對茶也有研究?我喝茶五十多年了,一口就喝出這個是陳年的熟茶,你還是這屋裡第一個跟我一樣一口就喝出來的。”

    邵衍對老弱婦孺很少拿腔作調,對方這樣說了,他也就照實回答:“要說研究可真沒有,我就是喝得多了,能品出味道不同來。”

    何教授忽然插嘴道:“這茶我喝著品質也沒多好,要說茶還得是綠茶正道。紅茶發酵之後精髓都揮發沒了,喝起來一股陳腐氣味,研究這個也是吃飽了撐的。”

    老先生臉色便有些不太好,邵衍聽出對方這諷刺裡也有自己的一份,自然不能隨便他罵,輕描淡寫道:“何教授這話說的可不對,這杯茶確實是不夠好,可你說所有紅茶都陳腐,還是因為你沒喝過好茶的緣故。我曾經喝過一個……老師珍藏的陳年老普洱,湯紅無味,滿口禪機,香味幾日縈繞不散。喝茶喝的本就是修身養性,你非要分個高低上下,不但失了身段還勞神傷體,何苦呢?”

    何教授愣了愣,想來是沒想到看著白白淨淨的邵衍嘴上那麼不饒人,一句話既說他窮酸喝不起好茶又說他肚量小沒修養,頓時肺都快氣炸了。他憋了一會兒,又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反駁,臉立刻漲得發紅,滿眼慍色。

    桌上人被何教授諷刺了一上午,見他吃了癟全都心頭大快,紛紛裝作聽不到邵衍在指桑罵槐似的開口附和——

    “哎呀這句話說的有道理,喝茶喝茶,喝的就是修身養性嘛。”

    “紅茶我喝著也不錯,和綠茶各有千秋,一個清新一個濃艷,比較這個做什麼。”

    那老先生也重新和顏悅色起來,湊到了邵衍的旁邊問:“小先生真認識藏了那種好茶的人?可不可以為我引薦引薦?湯紅味淡的極品我也只是曾有耳聞,這輩子要是得見一次,真是死都無憾了。”

    邵衍心裡有些尷尬,那茶磚是老皇帝得來的貢品,小皇帝登基不久就被嚷嚷著拿來煮茶葉蛋了,最後煮出來的茶葉蛋滋味確實非凡。那時候他倒不覺得什麼,現在碰上了這樣一個愛茶如命的老人家,便立刻感到自己實在是暴殄天物。只能笑著推脫:“我認識的那個老先生以前和我爺爺有交情,我爺爺去世後我也許多年沒見到他了,下次如果有消息,我一定幫您聯系。”

    何教授見自己孤立無援,氣的夠嗆,冷笑道:“我倒是見識到了現在年輕人的牙尖嘴利,說一句你還我十句才成。尊重師長這種基本家教反倒反倒越來越缺失了。”

    邵衍臉色冷了下來,一瞬不瞬地盯著何教授,語氣輕緩地說:“你再說一遍?”

    何教授哪裡受過這種威脅,一怒之下又要重復,對上邵衍眼底幽深的冷意時後脊的汗毛卻忽的一下豎了起來。他張了張嘴,到底沒敢真的重復,最後訕訕地坐下了。

    邵衍原本想等對方重復了一遍後把他拉出去打一頓的,見對方那麼孬頓時就翻了個白眼,輕輕切了一聲。

    桌上的人跟沒聽到似的,繼續圍著他說那塊無味茶磚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今天更新晚了,給各位大大鞠一躬。

    感謝各位大大丟給我的地雷!

 

 

第三十六章

 

    後頭離開的時候何教授借口另一輛車上有老鄉,沒跟邵衍他們一路走。見他灰溜溜地離開,留下的人心裡都有點解氣。剛才被何教授諷刺過的愛茶的那位老先生對著何教授的背影搖了搖頭,輕聲嘆道:“幸好不用和他一路走,P省來的人怎麼是這個德性?”

    李教授聞言寬慰他:“算啦,跟他計較什麼,P省的作風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就歪了。這是根源問題。”

    各省的國學交流會多少都互通些有無,對其他省份的消息也多有耳聞。P省靠近金融大市,經濟卻不怎麼發達,也許正是因此,才導致了P省的研究會變得那麼浮誇。

    會員之間以字畫價值來分高下,各個大師之間為競爭某個獎項針鋒相對劍拔弩張,成員們炒作撈金出席活動曝光率更勝明星。協會的門檻被拉高到一位千金,新成員想冠上他們的名號可得花不少錢,協會裡的大小領導們都賺的彭滿缽滿。尤其是像何教授這樣自己還會寫字畫賣錢的更是不差錢,單看他能在寸土寸金的S市買下房子就能知道他有多寬裕。飯桌上一群人聽他說去世界各地采風度假的見聞,聽他說自己在海邊和風景區的避暑避寒別墅,聽他說自己一幅字畫拍賣出七萬塊錢,聽他說小自己十九歲的二婚妻子,聽他說自己老蚌生珠……耳朵都快聽出繭來了。

    說不羨慕嫉妒恨那絕不可能,搞文化研究的大多都是清貧人,像李教授這樣返聘後退休工資也很豐厚的都是少數。來這的大部分人只是普通來歷,年輕時在國企做個小領導或是在機關裡混個編制,工薪階層,退休後才有時間和空閑去研究自己醉心的愛好。因為興趣和天分的關系他們在這一條路上都發展的挺好,可像何教授這樣有名有利的卻沒見過幾個。

    何教授才華雖然出眾,但沒了拿手臨摹的本事,自己的字絕不夠到叫人驚艷的地步。事實上P省很多聲名遠揚的“大師”和“專家”都是如此,他們和國內幾個臭名昭著的大媒體有合作,平時只要用自己權威的身份替他們充當一下喉舌,就會有免費的資源大肆為他們宣傳包裝。國內近些年湧現了不少附庸風雅的土大款,他們多半不懂字畫,但聽到作者名氣大榮譽多就願意掏錢。市場的惡性循環讓沒底線的人原來越發達,真正堅持自己風骨的人反倒會被罵不知進退。安貧樂道究竟是好還是不好,這讓他們的心中都感到異常矛盾。

    但不管如何,對給了何教授顏色的邵衍他們還是很喜歡的。一直等送他們的巴車到達交流會的聚集處,邵衍身邊都沒少過湊上來說話的人。這些研究古文學的人說話多少和現代人有點不一樣,邵衍從過去來,反倒對這種交流要更熟悉一些,說起話來引經據典頭頭是道的,讓原本覺得他年紀太小的不少老人都詫異於他的閱讀量。到後面,李教授再想找邵衍說話,只要回頭找一下哪裡的人聚集的最多,其中的一處,中間肯定就坐著邵衍了。

 

    *****

 

    交流會的舉辦地在S市江邊一處風景優美的藝術館,場館占地極大,涵括古今中外各種字畫和工藝品,在國內的藝術愛好者心中與聖地無異。若不是交流會帶著點官方性質,藝術館絕不能夠把高格調的環境貢獻出來。場館外早已聚集了大批的記者媒體,每一扇車門的打開都會伴隨著一陣刺眼的鎂光燈,沒見過這種陣勢的不少人都被嚇到了。文學界不比娛樂圈,研究者們和媒體們接觸的機會還是相當少的,他們習慣了在私下工作,真正出名後才有小部分會願意拋頭露面地為自己爭取利益,但今天卻不同。這場文化交流會舉辦的意義是十分重大的,來采訪的媒體們每一家都大有來頭,真正靠爆炸話題吃飯的小門小戶反倒對此沒什麼興趣。

    雖然早知道這場交流會不簡單,可在真正看到那些媒體話筒和攝影機上的電視台的大logo時他們還是忍不住心中一陣激動。已經下車的人努力維持著自己最有風度的笑容,還沒下車的人趕緊借著車裡的鏡子整理儀容。邵衍從窗戶裡看出去,因為外頭那些全副武裝神情激動的奇怪的人感到一陣心悸,不由問坐在旁邊的李教授:“外面這是在干什麼?”

    “哎喲!”李教授雖然平實,這個時候見狀也不由緊張地抹了把頭發,“天,邵衍你也快點准備一下,C國電視台和全球華人台這種電視台都派采訪隊來了,到時候新聞肯定要登大版面的,說不定我老婆女兒都能看到。哎喲你真應該謝謝我堅持讓你來,你要上電視啦!”

    “上電視?”邵衍特別喜歡看電視,不論是新聞還是電視劇都是他學習現代元素的好渠道。曾經有幾天他迷戀一部叫做《帥哥明星愛上我》的電視劇,也從裡面明白了為什麼人會出現在電視上。裡面的帥哥明星每次出門都必須全副武裝,否則就會被瘋狂崇拜他的粉絲追堵到無路可逃,毫無疑問,在這個時代明星的社會地位是很高的,看李教授的態度好像上電視也是一件很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想到這裡邵衍不禁挺直了脊背,他仔細聽著窗外的動靜,見不少剛才在他面前都表現的很桀驁的老師們一面對鏡頭立馬謙和了許多,心中更是不敢對此慢待了,也學著李教授的模樣整理了一下頭發。

    車外的記者們還在忙碌,對每一個受邀到訪的來賓進行拍攝和采訪。不怎麼面對公眾的老學究們大多害羞且不善言辭,記者們經常要一邊問問題一邊追趕他們走,幾趟下來之後就因為疲憊有些氣喘吁吁了。C國電視台的記者不由和同事抱怨:“采訪紅毯都沒那麼累的,真是想不通,不就是問他在哪裡工作嗎?至於臉紅成這樣?你說這節目剪出來有誰會感興趣啊?上頭拿點文件就瞎做文章。一大群老人家來參加一個看起來很高大上的交流會,是我我也不看。”

    “是啊。”旁邊S市電視台的記者也附和,“這種節目肯定也只有愛好者會看一看了,沒點噱頭前期又不炒作一下,能紅才有鬼,台裡領導恐怕也只是為了應付一下上面。一會兒多拍拍字畫吧,少拍人了。”

    “也不知道回去之後能不能剪出爆點,西方藝術那邊好幾個外國帥哥,我們既沒有美色也沒有爆點,只能加油啦。”

    兩個記者說著自己都覺得好笑了,相互對視一眼後都忍不住長嘆了一聲。私車隊伍過去之後就是各地來的協會成員,這些就更沒什麼可采訪的了,後場的不少員工都在准備著收拾雜物,打算等這一波人過去後立刻就進展館裡去支援同事。

    幾輛巴車的車門打開,一大堆面帶激動的各地協會成員湧了下來。他們不同於那些私車接送的在業內早已經有些聲望的重量級來賓,記者采訪起來也更加興致缺缺。會員老齡化並不是偶然,缺了點時髦值,有時間和興趣研究國學的人大都年紀不小。再多幾個像P省協會的這樣的,會員非聲望富貴不能進,那橫在年輕人面前的門檻自然就更高了。一堆老年人的節目又有幾個人愛看呢?研究協會裡太多人固步自封,文化的沒落也是必然,像這期必須要做並且很有可能在重點時段播出的節目,雖然在受邀者的采訪環節花了不少時間,但直到現在除了幾個在書畫界已有盛名的受邀者外,其他人的采訪會被減掉多少那也是內行們都清楚的。看著那些老先生們因為覺得能上電視而表露出的各種激動,挺讓人心酸也挺讓人無力的。

    國學文化是C國的根,可不受重視,就只能像過氣的明星一樣,回顧著自己從前風光的歷史黯然蕭瑟。

    C國電視台的女記者正在胡思亂想,暗自嘆息,冷不防卻聽到身邊的眾多采訪隊伍中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嘆,鎂光燈閃耀的頻率一下子密集了不少。她抬起頭來,本以為會是巴車上意外下來了什麼低調的大人物,結果一下就撞上了下車後邵衍望過來的眼神。

    她呆了兩秒,這倒不是她看到的第一個國學受邀者裡的年輕人,畢竟年輕人雖然少,找找還是有的。但這絕對是她所看到的傳統文化受邀隊伍中長得最帥的一個了,皮膚白眉眼又出挑,尤其是一雙桃花眼,扶著車門抬頭看過來都會給人一種會心一擊的錯覺。雖然同等級長相的人在娛樂圈中也能找到不少,但在一群高齡的老年人當中,卻絕對是鶴立雞群的存在。沒想到在最後這個環節還能見到寶貝,本以為要草草收場的媒體人立刻都來了勁頭,C國電視台這邊絕不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烏壓壓一大串人立刻就撲向了入場口的方向。

    邵衍在車上只覺得記者們用的相機相當奇怪,一下一下和爆炸似的閃著光,周圍天色開始漸暗,毫無預兆光亮就總讓他心中一驚一乍的。光芒照射到眼睛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周圍什麼東西都看不清,雖然知道這個世界很安全不會有人趁著自己盲眼時捅過一把刀來,邵衍還是很警惕地繃緊了肌肉。

    下車前他學著李教授的模樣整理好儀容,下車的瞬間被周圍三面乍亮的燈光嚇的停了一下,表面雖然沒看出什麼不同,但心中卻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緊張。

    李教授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好像從自己一行人這輛車停下來之後記者們的形容就變得癲狂了很多,被一堆話筒戳到嘴邊的時候他連腳都僵硬了,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凌雲志氣,告誡自己要淡定淡定淡定,好好為第一次上重要節目留下一個美好的形像。

    然後他露出一個淡定的笑容,深吸了口氣,眼含期待地朝前走去……

    ……咦?

    幾步之後,李教授有些遲緩地停住腳步,慢慢地轉頭看向那些還留在原地的媒體人。

    ……為什麼……沒有跟上來?

    邵衍在短暫的緊張之後硬著頭皮往前走,因為通道比較狹窄的關系他走的也比較慢,發現周圍的人在接受采訪的時候都會微笑他下意識也帶上了笑容。前方的李教授走的那麼順利,他便以為自己也能這麼順利地走出包圍圈,沒想到腳步一動,四下裡的燈光也跟著他開始漂浮。

    “你好你好!”

    “請看一下鏡頭!”

    “請問您是A市來的嘉賓麼?”

    “請回答一下問題。”

    邵衍差點被一個話筒戳到嘴,這才茫然地發現周圍的人問的問題竟然都是朝他提的。他有些不解自己受到的待遇,但既然是上電視這種大事肯定也是不敢輕忽的,也都笑著一一解答。他姿態落落大方,回答也頗具涵養,記者們便不敢問一些很出格的問題。只是在確定了他不是某個老教授帶來的學生而是A大研究會的正式會員後,總有人忍不住詫異。邵衍一邊走一邊也能聽到某些犀利的問題,但都被他避重就輕地糊弄了過去,走了一段路後他發現到這種問答環節除了要拍照之外根本沒什麼值得緊張的,態度就越發自然了,即將進入場館的時候又想到電視劇裡帥哥明星對媒體記者處處周到的禮節,還回過頭來對著攝像機揮了揮手以示告別。

    “叫邵衍,從A市來,還真是研究協會的!”

    “好了,有東西拍了,大家趕緊的,把A市協會的會員都仔細采訪一遍。”

    同一輛車上A省來的會員並不是大多數,不過除了已經離開的何教授之外邵衍和其他人的相處還是相當愉快的,對於記者要求的給予邵衍的評價自然都不低,對他們因為邵衍的年紀產生的質疑也顯得不那麼贊同。畢竟車走了一路,和邵衍聊了一路的人都是他們自己,人家肚子裡有沒有墨水那是兩句話就能試探出來的。邵衍對於古籍文獻的研究恐怕比他們還要深厚,偶爾引用的幾個典故連他們一下子都未必能反應過來,現在這個社會能把四書五經倒背如流的年輕人能有幾個?更別提A省來的會員們還告訴他們邵衍寫得一手好字了。老人家中妒忌心強的到底是少數,只要有才華,不管年紀大小,那都是值得尊重的。

    托邵衍的福大家都蹭到了不少鏡頭,在最後幾輛巴車上得到了滿意成果的記者們也心滿意足,一個年輕俊秀有才華又會做人的國學方受邀者無疑可稱作這場交流會的大亮點之一,有了這麼個成效,至少版面和話題是不用愁了——“國學新血漸生,參會者才貌雙全”再加上一些有名望的老前輩和邵衍的照片,那真是守舊派和先進派一齊討好,業內人與外行者統統打下,台裡的領導和上面的領導肯定也能滿意了,運氣要不要那麼好!

    李教授一開始還因為記者的偏向有點傷心,後來看到全車人的待遇基本上都和邵衍有差別後反倒覺得好玩起來。看著邵衍有點傷腦筋地被記者追趕後他還站在原地旁觀了一會兒,後來被邵衍招呼的時候毫不猶豫回頭幫他分擔了點鏡頭和問題,回來的時候摸了下光滑的頭發才放下心來——發型沒怎麼亂。

    見邵衍揮手他也跟著揮了揮手,一進場館他就忍不住拍了邵衍的胳膊一下,小老頭手上沒什麼勁,邵衍想躲又懶得動,便不疼不癢地受了,看他的眼神有點不滿:“打我干嘛?”

    李教授憤憤不平地盯著他:“想當年我做小伙子的時候,那也是大帥哥一個,風頭不比你小呢。”

    他說完又覺得這話有點虛,又覺得站在邵衍身邊回憶自己從前的風華實在是有點虐,於是借口要自由活動一個人朝右邊方向去了。邵衍站在原地摸了摸幾乎沒什麼感覺的胳膊,莫名其妙地琢磨了一下李教授剛才的話,實在搞不清對方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才突發癔症。

    場館的大門隔絕開屋外的喧囂,裡面人雖多,但都不吵鬧。邵衍四下看了看,發現角落裡都是坐在休息處拍攝的到場來賓,便朝著人少的地方鑽去。一路走來看到不少金發碧眼的異邦人,邵衍實在有些稀奇,心不在焉地看來看去後,他就發現自己從濃墨重彩的油畫區一下子穿越到了古色古香的字畫區。

    這裡的外國人竟也不少,雖然都是一臉的不明覺厲,但欣賞的態度都很認真。受邀的傳統文化愛好者們聚集在幾幅畫作面前高談闊論,喧鬧聲一下就大了。

    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皺了皺眉頭看去,就瞧見P省的那位何教授正和幾個中年男人站在不遠處品評一幅字。

    那字大約是一首自己寫的詩,邵衍不太懂詩,雖然覺得字眼直白了些,但讀著還是不錯的。字也寫的瀟灑,看風格,寫字的人應當比較隨性,且追求盡善盡美,字也因此多了兩分雕琢後的匠氣,看著像是從好些幅反復練習的作品裡挑出的一張完成品。

    何教授嗓門不小,奉承和他站在一起的一個男人道:“我記得錢先生這幅字當初在拍賣會叫出了三十五萬的高價吧?這可是少見的價格啊!現代書法作品能到達這種高度的實在是少數,我們P省文化協會裡的領導一直拿您的成就當做榜樣,可才華這東西,真不是說追就能追上的啊。”

    被他奉承的錢先生看去大約有六十了,脫了外套穿一身土黃色的棉褂子,打扮在到場的國學愛好者裡也算不上另類,眉眼當中卻確實有著揮之不去的才氣。他謙虛了幾句,臉上卻有幾分掩不住的傲氣,想來是個不怎麼懂得掩飾自己情緒的直腸子。邵衍看見何教授眼底深處的那幾分妒意時忍不住覺得可笑,總覺得眼前這人跟他從前接觸的那些恨人有笑人無的酸秀才一個德行,不欲再看,轉身要走。沒料到他剛邁出幾步,就聽到那邊傳來了何教授陰陽怪氣地喊了聲他的名字。

    邵衍回頭看去。

    何教授和那個錢先生一並與他對視,三個人都皺了皺眉頭,何教授看原本在茶樓裡時的人都沒跟在邵衍身邊,不由冷哼了一聲,錢先生卻是詫異邵衍的年紀。

    何教授拖長了腔調朝邵衍道:“邵小先生,沒想到又見面了。剛才您可是看到我了,怎麼不打個招呼就要走?”

    邵衍看出對方這是要找麻煩的架勢,心中不由啼笑皆非。他見過不少跟何教授這樣拉大旗扯虎皮的無賴,但讀書人裡這樣不要臉面的倒真是少數。對方現在顯然是看他孤立無援想要拉身邊能耐的靠山報復剛才茶樓裡那一箭之仇,邵衍能怕了才有鬼。

    他笑著回答:“原來是……先生你啊,剛才我們似乎在碰頭會上見了一面,記不太清楚先生您的模樣了,方不方便再為我介紹一下。”

    何教授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回頭看了眼目光莫名的錢先生,還是忍住被心中的羞辱溫聲回答:“果然是貴人多忘事,我姓何。”

    錢先生聽出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不由疑惑地問何先生:“這位年輕人是什麼來頭?你似乎很不喜歡他?是哪位大師帶來的徒弟嗎?我看他長得倒是一表人才。”

    何教授嘆了一聲:“也稱不上不喜歡,就是年輕人意氣風發的,剛才給了我些難堪,我也確實不該和他計較。”

    錢先生一愣:“你這樣德高望重,他還敢給你難堪?”

    何教授搖搖頭:“國學沒落啊,你瞧他這個年紀,就已經能進A省協會和我們這些老人家平起平坐了,有多少才華也只有天知道,心中傲氣也是難免。我只是恨現在的年輕人不懂尊師重道,看他跋扈就教訓兩句,竟然被他冷嘲熱諷一通,A省來的人又都與他一股繩,把我一塊排擠開了,回去以後我就有些想不通,一路過來都提不起勁呢。”

    錢先生一聽他的話就對邵衍印像變壞了。他是書香世家出身,從小研究國學,自然對師道這些細節特別重視。邵衍這麼小的年紀竟然能進A省的內部協會,叫何教授這樣一說他也不免深想,年輕人有才華是好事,但是恃才傲物就讓他有些看不慣了,加上剛才和何教授相談甚歡,他也覺得對方是個實在的人,此時就不免想要拿著身價替新朋友出一下頭,朝邵衍招手到:“小朋友,你過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何教授說話的聲音雖小,邵衍卻都聽了個一字不落,對對方轉移重點見風使舵能力忍不住佩服。看見錢先生也想倚老賣老,能搭理才怪,直接冷笑著嗆何教授道:“剛才我忘了何先生是誰,現在聽到你這樣一說倒想起來了。您既然還記得我,怎麼又好意思把尊師重道的話放在嘴邊?”

    何教授想到在茶館裡的事情臉色有些不自然,但想到錢先生在自己身邊後腰杆又挺了起來,滿臉怒容地冷哼了一聲。錢先生見邵衍不理自己,也有些不高興了,徑直帶著人走了過去:“你這小朋友沒聽到我的話嗎?”

    邵衍問他:“錢先生要和我說什麼?”

    “你既然愛好國學,還進了A省的協會,怎麼不懂得尊師重道的道理?當中給何先生難堪?”錢先生不滿地看著邵衍,“身為晚輩,被前輩指點幾句不說言謝,還針鋒相對冷嘲熱諷,A省的研究協會裡難不成都是這樣的人?”

    “錢先生是什麼地方的人?”邵衍自己被罵倒是不覺得什麼,聽他們說到身邊的人身上頓時就怒了,眼神冷了下來,“你不分青紅皂白聽何先生幾句一面之辭就來為難我,徇私偏向目無公道,可有問過我和他起的是什麼矛盾?你身邊難不成都是你這樣倚老賣老橫行霸道的人?”

    “你!”錢先生頓時被噎了個倒仰,指著邵衍你你你半天,吭哧出一句:“好跋扈的年輕人……”

    “年輕就活該受你冤枉?不然就要聽你說跋扈?錢先生像我這個年紀時看到長輩是不是都用跪行?”邵衍輕哼一聲,“你說何先生是我師長,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多了他這麼一個無才無德的師長,尊師重道,尊的也不該是他。”

    四下嘩然,錢先生臉都憋紅了,根本找不出話來反駁邵衍。周圍的人聽到這邊的爭論都圍了過來,外國的倒還好說,傳統圈內的老人家們都不問緣由地開始指責起邵衍不講道理,一邊這樣說著一邊也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去看何先生的臉色。在桌上被落面子和在這裡落面子可是兩回事,本想靠著錢先生的名頭給邵衍點難看的目的非但沒達到還被當眾諷刺了一場,這一局要是不扳回來那他以後在協會裡也不用做人了。看周圍的人都站在自己這邊,何先生被罵到這份上也不想強裝什麼謙虛愛才了,當下決定要給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個大大的羞辱,便擋開錢先生直接對上了邵衍:“你說我無才無德?”

    “難不成你有麼?”邵衍懶洋洋地側首看他。

    何教授氣笑了:“好!我研究國學幾十年來,從沒想到第一個對我放這種話的人會是你這樣的無名小輩。你說我無才無德,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多有才有德!”

    錢先生聽出他的畫外音,又覺得這樣有些過了,趕忙阻攔。年輕人不懂事時傲慢一下總是難免,他也曾有過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歲數,長輩們聽著雖然生氣,但嘴上教訓兩句就行了,等到日後他自然會知道其中利害。可在那麼多人面前靠著學識來碾壓對方造成的效果就嚴重的多,不說這場失敗對年輕人聲譽造成的影響,日後對方心中也會留下這層揮之不去的陰影,說不得在業內的發展都會因此受到阻礙。

    “錢先生您別攔我。”何教授搖頭道,“我活了那麼大年紀,從沒見過這樣不知禮數的人,簡直大開眼界。他不知天高地厚,我總得讓他明白什麼叫天外有天。這種人簡直就是毒瘤!決不能任由他這樣跋扈下去!”

    四下的圍觀者們見到事情竟然是這個發展都有些意外,但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哪裡都有,立刻就有人嚷嚷著讓會場裡的工作人員准備筆墨。錢先生見何教授這樣固執,心中雖然對他這樣欺負人有些不贊同,但到底沒有多說,只是眼含憐憫地看了邵衍一眼,嘆息這個年輕人即將遭受的打擊。

    場內還在拍攝作品的記者們聽到字畫館喧囂的動靜以後紛紛打聽起原因,得知原來是有人起矛盾後提著機器跑得飛快。他們正愁這場中規中矩的交流會找不到什麼可以炒作的新聞,哪成想一瞌睡就來了枕頭。李教授他們離得不遠,聽到熱鬧後也趕了過來,沿路聽到是P省那個名聲不太好聽的何教授和一個年輕人起了矛盾之後心頭就有些怪異,到字畫館後看到跟何教授站在一起的邵衍時,立刻知道不好,全都上台圍了過去,將邵衍護在身後。

    空出的一個小展台上已經擺開了兩張桌子,工作人員正在鋪紙和磨墨,這陣勢傻瓜都知道要發生什麼了,李教授很生氣地問何教授:“這是怎麼回事?!”

    何教授施施然將雙手洗干淨,拿著一塊小帕子仔細擦著十指,聞言不屑地看了李教授一眼,抬手在筆架上挑了一直合乎心意的筆:“代領師長職責,幫你們教育學生。”

    “我們A大的學生還犯不著你來教育!”李教授終於怒了,“你自己是什麼資歷?拿來欺負一個才二十歲的年輕人不覺得臉紅嗎?”

    何教授冷笑:“現在開始和我論資歷了?”

    邵衍拍拍李教授的肩膀:“沒事,不用擔心我,這個姓何的道德敗壞,能寫出什麼好字來?只管讓我和他比就好。”

    他這話一出口,何教授手上就顫了一下,台下的記者們頓時跟打了雞血似的沸騰了起來。C國電視台的記者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回頭對同事說,“這個年輕人太衝動了,何金波這種人肯定不會放過他的。太可惜了。”

    “是啊。”不少知道何教授品行的人都為邵衍有些不值,提前放出這樣的狠話,等到一會兒輸了之後只會更加難看。何教授這種愛炒作的人肯定也不會放過他,邵衍在國學界的未來幾乎就毀掉大半。

    何教授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冷笑了一聲不到黃河心不死,抬筆飽蘸濃墨,心懷怒氣一揮而就,寫下《詠柳》前半句:亂條猶未變初黃,倚得東風勢便狂。

    他的字大開大合,又加上正在抒發怒氣,真是暢快極了,不少攝像師直接抬著機器到台上來拍攝他,何教授便越發得意。他這些年的字越來越金貴值錢,進步也是明顯的,可以說在這個場館裡,他都自信能勝過他的人不太多。

    邵衍瞥了他一眼,看出對方的詩在諷刺自己,心中便有幾分不屑,走到桌邊隨便撿了一支筆,懶洋洋地抬手在紙上寫下《詠柳》的後半句: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他一下筆,旁邊正在專注拍攝他的攝像師便有些驚到了,邵衍字裡行間的霸道簡直撲面而來。他也不懂什麼書法,卻下意識地盯著他的字移不開目光,等到何教授寫完之後擱下了筆,才回過神將對准邵衍的機位轉向了何教授這邊。

    何教授看了眼自己的字,心中很是滿意,稍稍吹了一吹就舉起來展示。台下的圍觀人群連連發出驚嘆,七嘴八舌地誇獎:“何教授這一手字真是越來越犀利了!”

    “難得那麼大年紀還能保持鋒芒,雖然裡頭有王羲之的字意,但添了自己的風格,又很有不同……好字好字。”

    幾乎沒人去關心邵衍寫了什麼,邵衍也不關心別人有沒有關注自己。他寫完東西後隨手將筆丟盡了筆洗中,長舒了口氣,直接一晃身子在台上的座位處坐下了。

    李教授繞著字走了兩圈,好半天沒從那股氣勢裡掙扎出來。眾人看他沒動靜,還以為是邵衍在臨陣怯場,紛紛起哄要看字。李教授回頭看了眼台下眾人,猶豫片刻後,小心翼翼地捻起紙頁的邊緣,等到墨稍干一些後,才將字慢慢抬了起來。

    周圍喧囂的起哄聲在他這樣做後開始逐漸減少,李教授原地轉了一圈,場管越發安靜,眾人都有些說不出話來。何教授心中詭異地生出些不妙的預感,等到字轉到自己面前後,只是驚愕地看看紙又看看邵衍,半晌不知該如何開口。

 

    作者有話要說:十點大魔王回歸了,最近有點忙,太抱歉了。

    謝謝各位大大的霸王票,謝謝斯帕萊蒂二世大大、予懷大大和詹棵棵大大的火箭炮,上次漏掉了大大們太抱歉辣

    剛才的版本缺字了,給大家補上。

 

 

第三十七章

 

    錢先生原本被安置在展示台另一邊的座位上,看到這幅字後也蹭的站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這!這……”

    他後半句話憋在喉嚨裡怎麼也吐不出——這怎麼可能!

    台下的人等回過神,安靜的場面便再也維持不住了,喧鬧聲轟然炸響,都是在談論這個意外結局的聲音。何教授那一幅字寫的很好,鋒芒畢露,狂放瀟灑,簡直是他近些年來堪稱巔峰的作品了,不說別的,單這會場裡能及得上他的人就沒幾個。也因此許多人從得知到這場文擂的消息時就篤定何教授能贏。開玩笑,一個是蜚聲業界的文學大家,一個是從未聽過的無名小卒。文學大家的水分再怎麼虛,那也不是無名小卒能比得上的。看到何先生那一手字時不少人心中還在嘲諷邵衍不知進退自尋死路,可誰知道才短短瞬息的功夫,風向便如此迅速地調轉了方向,結局仿佛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他們臉上。

    何教授的字確實不錯,可哪怕再厚顏無恥的人,這個時候也沒法當著眾人的面宣布他的字勝過邵衍。無他,兩幅字的差距實在是有些明顯。何教授的字雖然痛快犀利,可放在邵衍的作品面前卻真的有點不不夠看。邵衍的字,從落下的第一筆開始就在蓄勢待發,一撇一劃看似隨性,可結合在一起,卻叫人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攝像師和記者這些外行們只覺得自己心中看著這幅字會覺得緊張,只有內行們才知道,這就是人們一直傳的神乎其神的筆意。

    邵衍的筆鋒,那真是霸道的前所未見。字意就像是出鞘的刀,氣勢撲面砍來,迎頭劈下,讓人全無抵抗之力。字形矯若驚龍、行雲流水,帶上滿滿的猖狂,功底可見一斑。

    這種風格的字太少見,能寫出味道的更是寥寥無幾。眾人都很有些不可思議,他們看向邵衍,坐在椅子裡的年輕人正在托著臉懶洋洋地撫摸自己的下巴。要不是親眼看著他落墨收筆,他們絕不可能相信面前這個看起來白白淨淨的小年輕會寫出這樣一手字來。

    剛才不分青紅皂白幫著何教授指責邵衍不懂尊重前輩的人現在再不敢出聲,他們原本就是仗著年齡和經驗自認高人一等,輸給了所謂的“後輩”,那真是多少人都不夠丟的。想到自己剛才附和著眾人七嘴八舌朝邵衍嚷嚷的那些有關“何教授德高望重年輕人要和他多多謙虛學習”的話,站得離展示台比較近的幾個老學究們都擋著臉裝作咳嗽的模樣面上無光地鑽進了人群中。

    李教授轉了一圈後,小心翼翼地又把字鋪平在桌上,發現沒有流墨之後才終於放下心。錢先生卻一下子從他的座位處踉蹌出來,撲到了邵衍這邊的桌邊上。何教授原本還在怔愣,看到他後才猛然回過神。他看了看台下正在交頭接耳看向自己這邊說話的業內同行,又轉頭盯著正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在近處觀察邵衍作品的金先生,頭腦一片空白,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耳朵邊上轟鳴吵鬧,讓他不知所措。

    錢先生驚嘆地搖頭贊嘆,半晌後才倏地看向邵衍:“你習字多久了?”

    邵衍算了下自己的年紀,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對上他的目光,回答的就有些含糊:“記不起來了,十來個年頭了。”

    “不應該啊……”錢先生還是不滿意,搖頭晃腦盯著那字看了許久,才絮絮叨叨地反復輕聲評判:“用筆這樣平穩嫻熟,十來個年頭怎麼會有這樣的力道?我從小習字的時候胳膊上還會吊沙袋,饒是這樣,平時懸臂的時候都多少會有些抖……還有這字意,倒是符合你的年紀,但你這個歲數……怎麼可能悟得出來?”

    切。邵衍心想,懸沙袋算個屁,老子當年練字的時候,先生還朝我胳膊上放雞蛋呢,掉了就打,你比得上麼?

    但即便是如同錢先生這樣的疑問不斷,這場文鬥的結果仍舊是早已揭曉了。場內的媒體們憑借自己的判斷和眾人的反應,即便是不聽宣讀,也還是早早反應過來將攝像機對准了邵衍。邵衍坐在那邊寫完字後一動不動,看表情倒是沒什麼獲勝之後的激動和喜悅的,眾人於是便又湧去拍何教授的臉。

    記者們都很是激動的,他們也沒想到能讓自己親自碰上一回反轉劇。這次的事件因為結局的不同一下子從何教授被不懂禮貌的小輩激怒出手,轉變成了何教授倚老賣老在關公面前耍大刀反被打臉。何教授雖然不如錢先生那麼有名,但身上深博獎獲得者的名頭也有些分量,有他的名氣作附加值,關注度一定會大大提高。

    何教授被四下驟然掃過來的鏡頭嚇得腳下一個踉蹌,匆忙抬手遮住自己的臉就要離開,可周圍都圍了滿滿當當的人,他愣是想走都走不成,只能在心裡暗罵這些媒體落井下石。他現在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狠狠抽自己兩個耳瓜子,早知道這樣和和氣氣的多好,再不濟在茶樓裡發現邵衍脾氣壞時就應該離得遠遠的,干嘛要那麼沉不住氣!

    耳邊的轟鳴聲越發嘈雜,何教授覺得自己腳下踩著的展台軟的像是棉花,頭頂的燈光也在跟著癲狂。他背過身去躲開那些鏡頭,媒體們卻在短暫的蓄勢後一下子湧到了展台上,一部分去了邵衍那邊進行采訪,另外一部分則將何教授緊緊地圍在了中間。何教授躲避不及,被各個媒體的話筒戳在臉上,只覺得每一句提問都像有人在提著剪刀扎刺他的心髒,讓他呼吸困難——

    ——“何教授您之前想到過會是這個結果嗎?”

    “何教授您看一下我們的鏡頭!請問您輸給邵先生之後心裡有什麼感想?”

    “您剛才表現的很驚訝,請問您之前為什麼提出這個挑戰呢?”

    何教授怒極,只能反復推拒著伸到嘴邊的話筒,嘴裡不停拒絕:“我不接受采訪……我不回答問題……”

    P省內部協會的管事終於擠進來了,一群人將何教授和媒體隔開護下展示台,媒體們一路緊追不舍地提問拍攝,P省來的人臉色都很難看。

    何教授這次是把一整個P省研究協會的臉都丟沒了,老大把年紀公開挑戰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比就比吧,勝了倒還好說,他居然還輸了個一敗塗地!這次來的媒體界大佬可不是P省協會能憑借自己在傳媒圈中的關系走通的存在,消息一旦傳出去,在之後的幾年甚至幾十年裡都絕對會是P省研究協會最大的醜聞。何教授也不用再混了,不說內行們日後會怎麼看待這次的事件,光是公眾那邊,一旦得知到他這次居然輸給了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消息,那麼外界對他實力的質疑一定會如潮水般湧來。

    外行們看書法本就是看個熱鬧,書畫家的名氣和業內的評判都會成為影響一幅字是否有價值的關鍵所在。名氣這東西,品德不好沒什麼影響,但實力不行被打了臉,那影響絕對是毀滅性的。

    已經能預計今天之後何教授的字畫會跌價多少的P省協會領導盯著滿臉頹然的李教授連弄死他的心都有了,協會裡為了經營他的名氣花了多少的錢財精力?好容易看他已經在朝著大好的方向發展了,誰知道這人沒過幾天好日子就開始飄飄然,上趕著自己找死!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一場戲快落幕時才趕到的人也不是沒有,嚴稀跟著他的外國老師滿臉狀況外地進了書畫館,見周圍擠得滿滿當當全場嘈雜,心裡那點看熱鬧的火苗一下就旺了,上前拽住一個人就問:“老師,這裡出什麼事了?”

    被拽住那人一臉的激動莫名,扯著他說了半天,著重形容了何教授仗勢欺人反被打臉的細節,聽得嚴稀心裡都跟著激動了起來,連忙問他:“跟何教授比賽那人呢?”

    “在那呢!”被拉住的老先生指了已經被搬開桌子的展示台,“你瞧上面全都是記者,肯定被人圍在裡頭出不來了。”

    嚴稀跟他老師說了兩句,自己興衝衝地朝著展示台上擠,就想看看那個拍出了這等反轉大劇的年輕人得長成什麼熊樣。台上的記者攝像們被他給撞了個東倒西歪。

    邵衍確實出不去了,A省協會裡的會員們擋在他前面阻止記者的靠近,可路已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人根本就沒法移動。他雖然蠻想上電視的,但被人用這樣的方式采訪就有些煩了,又不能出手打架讓媒體們滾蛋,只能強忍不耐地盡量回答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耳邊全是相機拍自己臉時哢哢哢的響聲,邵衍都快忍不住皺眉了,才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帶著虛弱和驚訝的聲音:“邵衍?”

    他眯眼細看,看到那頭卷毛時就知道是誰了,趕忙朝對方做了個手勢。好不容易擠入包圍圈的嚴稀鞋子都快被踩爛了,還得了周圍的媒體們好些白眼,發現到被圍在展示台上的人是邵衍後別提有多驚訝了。但現在可沒有發傻的時間,邵衍這個模樣明顯是被困住了。退出來後他掏出手機翻看了半天,心裡排除了沒根基的邵家父母和已經移權的嚴家爸媽,最後還是把電話撥給了嚴岱川。

    嚴岱川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開會,看到來電提示是嚴稀之後直接給按掉了,第二次打過去之後才接起來,開口就要教訓。嚴稀被罵多了,聽到那邊的呼吸聲就知道要糟,趕忙不帶喘氣兒地把展館這邊的事情一股腦給說了出來。

    那邊的嚴岱川沉默著,嚴稀以為他還會再問什麼的時候,就聽他說了一句“我立刻過來”後切斷了通話。

    嚴稀愣了愣,看著顯示通話已結束的屏幕,心想著你過來干嘛啊?叫幾個人來不就好了?

    擺脫媒體和離開場館少說用了半個多小時,何教授被帶到場外的時候人都快虛脫了。協會裡的領導本還想訓斥他,見他臉色蒼白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也懶得開口了。眼見場外亮如白晝,四周還零星游散著幾家媒體,他們不敢多呆,回到車裡之後才總算放心了一些。

    車上還有P省協會的其他會員,看到何教授的時候鼻子都快氣歪了,指著他大罵:“沒有那個金剛鑽你攬什麼瓷器活!這兒也是能讓你囂張的地?好了!看到了!現在丟大人了!電視台都拍到了,你讓我們以後怎麼做人?!”

    何教授沒力氣也沒底氣回嘴,死氣沉沉地窩在車座上任由他罵,只覺得一路出來的媒體追問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他無力去想自己今後將要受到多大的影響,因為腦袋裡一旦出現類似的計算他就想要把頭朝牆上撞。不久之前他還那麼風光,進場的時候聚會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用羨慕的眼神仰望他,他的榮譽地位威望和財富是他最大的本錢。

    可現在,周圍卻只剩下了嘲諷譏笑和責備,造成這一切的,只是他一個不經大腦的舉動。

    邵衍!

    還有這個名字!

    何教授簡直無法相信也無法容忍自己輸給他,這只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

    他有什麼勝得過自己的呢?除了年輕和漂亮的臉蛋外,他拿過和自己一樣高度的獎項嗎?字畫能拍賣到五位數嗎?他在S市甚至還要借住在朋友家!第一次見面時小心翼翼地把坐出租車的找零數完之後才放進口袋!

    他憑什麼能寫出勝得過自己的字?他的父母能有足夠的本錢來培養一個孩子嗎?一切都只是老天爺太不公平,給了一些人他們本不該擁有的天賦,來以此勝過辛辛苦苦年年月月刻苦鑽研的普通人,而這些不勞而獲的人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何教授揪著自己的頭發,心中痛苦翻騰,只覺得這個世界真是說不出的面目可憎。車裡的人也齊齊沉默,出了這種事情,誰還好意思繼續在會館裡呆下去?四下一片寂靜,車外嘈雜的人聲卻一下子拔高了許多,他們回頭從後窗看出去,都忍不住驚訝地坐直了身體——場館的入場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列氣勢森嚴的車隊,車門打開,好些穿著黑西服的高個子壯漢湧進了會館。

    “怎麼回事?來大人物了麼?”這陣勢看著不是鬧著玩的,P省協會裡本就比較看重這些,見狀不由紛紛討論起來人是誰,“來了那麼多保鏢,肯定不是平常人啊!難不成來的是哪個大師?”

    “你見過哪個大師有這個排場啊?”

    “誰知道啊,要不就是上頭什麼領導來視察了?”

    “哇你看那個車,好車啊,一看就改裝過的,那麼多輛少說好幾千萬。”

    “出來了出來了出來了!”

    進去不多久後陸續有保鏢出來,大伙一下子來了精神。原本陷入低落的何教授也不免被分了兩分注意力,跟著轉頭看去,便瞧見跟在那幾個零星的保鏢之後的是一大串媒體,其余的黑衣保鏢都聚集在媒體當中,兩列排開氣勢森嚴。他隱約看到被護在正當中的一個身影,頓時就猜到大約是來接送場館裡的什麼人物了。

    人太多,這人究竟是誰何教授也沒看清,但有這個待遇的,想來也不會是普通人。

    他梗塞地想,自己剛才跟邵衍針鋒相對是圖什麼呢?有那個時間,早點發現到這人多好!

    快到主車的時候,保鏢們隊形變化了一下全部橫向站開,將媒體們擋在了距離車子的五步開外,走在包圍圈最中間的那個主角的臉終於露了出來。

    何教授心頭的悔恨還在縈繞,看清對方的模樣時一時竟然沒反應過來,幾秒鐘之後,才像是迎面被敲了一棍子似的眩暈起來。數不清的星星從腳底開始朝腦袋方向冒,圍得他呼吸都困難了。

    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何教授青著臉捂住胸口貼在車壁上眼睜睜看著邵衍上車之前對媒體揮手告別的動作,直到車隊離開,也還是保持著這個僵直的姿勢沒有動彈。

    “唉——”P省研究協會裡的其他人也終於明白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協會領導指著何教授長長地嘆了一聲,忍不住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啊你啊!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

 

    邵衍翻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放進外套衣兜裡的幾張名片,上頭X省電視台記者XX報社主編的職稱他雖然看不懂,卻也明白應該是有些分量的。嚴岱川坐在他旁邊面無表情地看向車外,余光一直打量邵衍的動靜,見對方絲毫沒有要和自己說話道謝的意思,氣得鼻子都歪了。

    枉他一路上還在擔心邵衍會不會出事,反復催促司機抄近路開快一些,結果看樣子邵衍還很樂在其中嘛!在車外頭一臉笑眯眯地回答問題,上了車還不停地看這些媒體們的名片,他也是有病,瞎操心!

    邵衍看他的臉色越來越壞,忍不住奇怪:“你怎麼了?工作上遇到困難了?”

    嚴岱川瞥他一眼,見對方睜大了眼睛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立刻被煞了一下,怒火下意識平息了不少。他也覺得奇怪呢,都說相由心生相由心生,邵衍這樣小肚雞腸手段狠辣的小變態怎麼長的就跟個好欺負的包子似的?臉蛋白淨眼睛大,嘴巴的弧度竟然還是朝上翹的,不發神經的時候又軟又顯小,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斯文人特有的“快來欺負我”的信號。特別是像這種不經意間露出的可愛表情,眼睛裡充滿好奇,嘴巴也微微張開,連熟知他本性的嚴岱川都會無法抵抗地中招,再大的抱怨都維持不了多久。

    嚴岱川嘆氣,心想邵衍恐怕就是他的天敵,也不知道該如何跟對方宣泄自己的不滿,只能搖搖頭道:“沒事。”

    邵衍見他這樣的反應反倒愣了一下,他觀察入微,自然不覺得嚴岱川是在說真話,但思來想去也沒法琢磨出對方是在為什麼不高興。回憶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對方的胳膊上,想到前幾天自己下的狠手再想到對方今天還那麼勞師動眾地來救自己,他眼中也不免多了兩分少見的心虛。

    朝嚴岱川坐近了一點,邵衍撞了下他的肩膀:“哎。”

    干嘛?嚴岱川用眼神表達著自己的疑問。

    邵衍側頭盯著他,卻不知道該怎麼服軟,片刻之後才忽然說:“我今天上電視了。”

    嚴岱川有些茫然,不知道這有什麼可高興的,但還是上道地朝對方點了點頭:“恭喜你。”

    邵衍和他對視著,忽然就撲了上去抓住了嚴岱川的胳膊,將他的衣袖挽了起來。

    嚴岱川躲避不及被他抓了個正著,被按到傷口一陣酸痛時才想到前幾天自己還被面前這個一臉純良的人掐的不要不要的,頓時就想躲開。沒料到邵衍的手勁竟然出奇的大,被箍住的部位像被鐵鉗夾著似的無法動彈,他意外地看著邵衍,上上下下打量邵衍的身板,最後將目光落在對方細長白淨的手掌上,怎麼樣都搞不明白這樣的一雙手到底是哪兒來的用不完的力道。

    手臂上果然青了一大片,像被人用老虎鉗揪過似的留下了深深的淤痕,邵衍咳嗽一聲,想到自己能捏碎文玩核桃的手勁,差不多也能想像到嚴岱川這兩天該受了多大的罪。他心中的歉意一下子濃了起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對方那塊顏色非常可怕的皮膚,嘴裡道:“你說你也是,沒事來摸我脖子,這不是找打嗎?你要是摸我腦袋摸我臉我也不至於下這個手……”

    嚴岱川聞言不由瞥了眼邵衍的後頸,對方正低著頭,後頸那邊軟軟的卷卷的胎毛一樣的頭發頓時顯露無疑,嚴岱川手指幾下抽動,重重地把那個再去摸摸的可怕念頭鎮壓了下來,嘴裡只是不鹹不淡嗯了一聲。

    “今天還是要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帶人來,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邵衍吭哧半天,才小聲說,“掐你的事情,不好意思了。”

    咦!!!!!

    嚴岱川心中響起一陣汽笛般的驚呼,雖然表面上只是臉色微動,但肚子裡翻江倒海的全是勝利的快|感。邵衍對他低頭了低頭了低頭了低頭了低頭了!邵衍居然會道歉會道歉會道歉會道歉!

    他咳嗽一聲,一副大度的模樣伸手拍了拍邵衍的手背:“不要多想。”

    邵衍抬頭看他,盯著他的瞳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對方的視線比剛才渙散了一些。但他也不太懂焦距這麼高深的知識,得到了原諒後就松了口氣,態度頓時就不那麼鄭重了,還去摸摸嚴岱川胳膊上狀態正常的皮膚,道:“你也太不經打了,我還沒用全力呢你就傷成這樣,看著人高馬大的,怎麼一吹就倒。”

    嚴岱川看了下自己手上的傷口,默默琢磨著那句還沒用全力,心情復雜地握住了邵衍亂動的手。他不太習慣別人這樣觸碰自己,邵衍一摸他,他整條胳膊的雞皮疙瘩就都起來了。

    抓到手之後他才發覺到邵衍的手竟然比自己小了一圈,因為手指很長的原因平常狀態並看不出來,可他這樣輕輕一抓,對方的拳頭就被他包在了掌心裡。嚴岱川沒忍住捏了捏,只感到掌心中的皮膚微涼,指尖能觸碰到的脈搏也異常的緩慢,手指很柔韌,能隨著他收緊的動作更加彎曲地蜷起來。邵衍被他抓住了手居然也沒有要躲避的意思,反倒就保持著現在的距離將半個身子都靠在了嚴岱川身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被他的頭靠在肩膀上,嚴岱川垂下眼,盯著對方腦袋後面軟軟的卷發看了半天,抬起一只胳膊環在了邵衍的後背,小心地用手指去撩了一下。

    邵衍渾身一個哆嗦,動作很大地抽動了一下,作勢要坐起來,被嚴岱川給按住了。

    “你干什麼!”邵衍罵他,“又要找打!?”

    “不小心的。”感覺到掌心裡的拳頭有要朝外掙扎的趨勢,嚴岱川趕忙出聲安撫,環在椅背的那只手拍了拍邵衍的胳膊,“你頭上有東西,我幫你拿下來順便碰了一下。”

    邵衍縮著脖子蹭了蹭衣服,把那股麻癢的感覺蹭沒了之後才自在一些,見嚴岱川不打算讓他起來,便也沒有堅持要離開,重新軟下來趴在對方的肩膀上醞釀睡意。

    嚴岱川盯著邵衍後頸處因為蹭衣領而變得有些凌亂的軟毛,指尖彈琴似的抽動了兩下,作勢要理,卻停在邵衍的耳朵邊上半天沒敢下手。

    聽著邵衍逐漸均勻下來的呼吸聲,他想了想,還是怕被揍,硬生生強迫自己把目光轉到了窗外。

 

    作者有話要說:頭發亂了不能整理……

    嚴岱川:逼死處女座。

    感謝各位土豪大大的雷雷雷雷雷手榴彈!

 

 

第三十八章

 

    邵衍原本以為從拍攝到上電視中間應當有一個很長的制作周期,誰知道第二天早晨,他就在嚴家爸爸吃早飯時看的早報上發現了自己的照片。

    他看到的時候全家人都已經知道了。他們圍在餐桌上嚴父的座位旁邊七嘴八舌地討論報紙上的內容,聽到邵衍下樓的聲音,又齊齊轉頭盯著樓梯上的他。

    鍛煉完之後洗個澡神清氣爽,邵衍的心情不錯,見狀便大大方方地抬手和他們打了個招呼。

    “早啊。”

    “衍衍!”邵母喊了他一聲,倏地將報紙從嚴父手裡搶過來,朝他抖抖,“這個上面的人真的是你?”

    邵衍接過來一看,才發現到報道交流會的消息居然放在報紙的第一張。他入場前回頭對媒體揮手道別的照片跟好幾個不認識的人一起被剪輯成了背景,背景上放了很多切成圓形的大頭照片,他看著鏡頭面帶微笑的一張也被放在相當顯眼的位置。

    報紙上的字倒是都還好認的——“全國首屆藝術文化交流會召開,各省協會百花齊放。”

    倒是個中規中矩的標題,內容卻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兒,裡面有三分之一的篇幅都在描寫從A省來的神秘國學會員邵衍。報社的編輯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好像收了紅包似的不要錢朝外丟好話。非但高度評價了邵衍入場時的大方禮貌,後期他跟何教授之間的矛盾更是相當仔細地從頭描寫到尾,用詞精准腦補狗血,看得都叫人忍不住熱血沸騰起來。

    邵衍吭吭哧哧地看下來,雖然有些地方不太理解,有些細節和他自己經歷的也有些出入,可從字裡行間的,他仍舊能很清晰分辨出寫文章的作者在故意將輿論朝著有利於他的方向引導。

    他不太懂得對方這樣做的原因,心中卻是滿意的,便將報紙塞回了邵母懷裡,點頭回答:“是我啊。”

    邵母張了張嘴,眼睜睜看著邵衍越過自己下了樓,站在台階上好半天都在盯著兒子的背影發愣。

    她在A市時是聽說過邵衍講自己加入了一個什麼什麼研究協會,邵母對這方面了解的不多,聽這個名字便以為是學校裡面學生或者老師自己組織起來的業余社團,那個時候也沒多想,現在早忘的差不多了。前段時間時她也碰上過幾次邵衍和人計劃交流會見面方式的電話,本以為他只是要和一些假期來A市旅行的同學見面,並不當一回事,還叮囑過讓他和朋友出門吃飯千萬不要在付賬上小氣。

    可她從沒料到兒子會去真的參加一個看起來那麼高大上的交流會!居然還拍照登報了!

    邵家其實沒少上報紙,尤其是邵老爺子在的時候,邵家一丁點風吹草動那都是在A市的日報上有版面的。照理說邵母不該為這事兒那麼稀奇,可邵衍上的畢竟是全國性的報紙!性質和各省各地方小打小鬧的報社完全不一樣!

    她是這樣的想法,家裡的其他人也全都不差,桌上除了嚴岱川在邵衍落座之前給他拉了一下椅子之外全都目光炯炯地盯著邵衍一動不動。

    嚴家的廚師端上邵衍在出門鍛煉之前上鍋蒸的水晶蝦餃,看到餐桌這邊奇怪的氣氛迅速地離開了,邵父將椅子朝兒子的方向拉了拉,小聲問:“衍衍,你什麼時候會寫毛筆字了?”

    邵衍也不驚慌,瞥他一眼,慢悠悠反問:“你以為我以前不會嗎?”

    “咦?”邵父聽他這樣一問,還真的點點頭,“你以前在你爺爺那邊的時候確實被按著學了一段時間,後來我也沒見你怎麼練啊。”

    邵衍笑了:“我懶得練嘛。你看我前段時間就喊小川哥給我買小毛筆字寫東西了,也不關心關心我。”

    邵衍說別的話邵父不會相信,說自己懶那邵父真是太贊同了。他以往忙工作,一天除去睡覺之外能有兩個小時呆在家裡就已經不錯了,和邵衍雖然名為父子,但彼此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對兒子那個“懶”,簡直是深惡痛絕。

    至於邵衍這些天寫字用的是什麼筆,說實話他真的沒怎麼注意。邵衍以前那麼懶,寫作業跟要人命似的,現在能動筆寫字他就已經很欣慰了,哪裡會去管他怎麼寫啊!聽到兒子這樣一說又忍不住有些愧疚,也不再問了,拍拍兒子的後背道:“哪裡不關心你了,爸爸關心你的。”

    嚴岱川在一旁聽這對父子的交流,偷眼瞥了下正在桌首笑眯眯看報的父親。嚴頤的臉上帶著早年打江湖留下的戾氣和風霜,每一條皺紋裡都帶著濃濃的凶惡,要不是他現在老是笑眯眯對人,那嚇哭小孩子是很平常的。

    腦袋裡琢磨了一下自己跟父親說“你也不關心關心我”之類的話,父親也黏糊糊地回答“爸爸關心你”啥啥啥的。

    嚴岱川一陣發寒,後背的汗毛一根一根豎了起來,連帶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渾身都寫滿了不自在。

    他看到邵衍還在和邵父說自己上電視和上報紙的事情,便動手給他的豆漿裡放糖。邵衍住到了嚴家之後他才發現對方有多嗜甜,一杯豆漿或者牛奶要倒四五勺蜂蜜才能滿意,他幫著邵衍調好了蜂蜜,摸了下豆漿杯壁的溫度,這才把杯子推到了邵衍在桌邊。

    邵衍恰好說到何教授諷刺他那裡,這一段記者們不了解,後來從旁觀者的口述中描寫出來的也有些出入,邵衍講出現場版來真是聽得氣死了了,邵父拍案而起,怒氣衝衝罵道:“這個姓何的教授是P省來的?太囂張了,敢這樣對你,爸一定讓他吃點苦頭。”

    嚴頤在一旁道:“不用那麼麻煩啦,衍衍這次把他輸成這樣,這個姓何的回去有好果子吃的。字畫的價格肯定也要跌了,以後被人嘲笑的日子還長著呢。”

    邵衍順手接來杯子一飲而盡,甜到發膩的豆漿讓他享受地眯了眯眼,轉頭看了眼不動聲色的嚴岱川,他也把自己蒸籠裡的三只蒸餃夾了過去。

    嚴岱川有那麼片刻的受寵若驚,這待遇以前都是邵父才有的!

    水晶蝦餃是邵衍親手做的,澱粉和澄面要用開水一點點燙開,才能得出蝦餃皮這種晶瑩的透明感。邵衍前段時間自己去抓了幾味調味的材料處理好了,和面的時候燙的水就是煮過調味料的開水,這使得蝦餃皮一口咬下後除了柔韌外更加滿口飄香。蝦餃裡一包鮮汁,放的卻不是整粒的蝦仁,而是剁成泥的蝦仁混上高湯和娃娃菜調的餡料。包的時候再在裡頭埋進一顆小粒的整蝦,吃起來爽脆彈牙。蝦餃皮很薄,卻很有存在感,勁道的口感需要不斷咀嚼,皮的香味混合了清爽的蝦甜更是絕配,不必再另外蘸任何醬料,就已經夠回味無窮的了。

    邵父還在那裡跟嚴爸爸說何教授會有的下場,看到邵衍把餃子分給了嚴岱川之後人就呆了,他傻傻地看著嚴岱川慢悠悠把那三個蒸餃吃完,有那麼點委屈地看著兒子:“你們倆什麼時候那麼好了?”

    “有嗎?沒有嘛。”邵衍轉頭看嚴岱川,嚴岱川正在擦嘴,也看過來,兩個人默契地給了對方一個微笑。

 

    ******

 

    這個讓邵母甚至開始惶恐的報道自然也在外界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國學界的內部人士關注的是邵衍在報道中被誇獎的神乎其神的天賦,外行看的卻是交流會上他和何教授兩個人之間鬥法的熱鬧。何教授的名字雖然不怎麼紅,但在國內也是小有了一些聲望的,能在眾目睽睽勝過他,這證明邵衍不管是什麼背景,至少是有著勝過何教授的真材實料的。

    那段被媒體們放出來的有關他和何教授比賽過程的視頻更是受到了非一般的關注,熱度在短暫的醞釀之後一下子提升了起來。人們對學術界的興趣遠比業內原本以為的要大,只是他們對國學的認知一直停留在一群白胡子老頭穿著道袍似的棉褂子背著手喝茶聊天上,自然很懶得去關注這些無聊的消息。冷不防發現這些追求風雅的圈子裡竟然也跟宮心計似的各種勾心鬥角,群眾們熱愛八卦的心一下子就被喚醒了,只有擔心熱鬧不夠看的,哪還會在意什麼圈子不圈子啊。

    官方和那群跟何教授有合作的媒體們積怨已久,與何教授混在一起的那些人少有真正熱愛國學的,為了一己私欲他們做了不少攪混水的事兒,讓原本清清白白的研究圈子越來越市儈也越來越混亂。不滿他的人從來不少,只是何教授他們行事小心,從沒有露出過什麼可以讓他們遭受打擊的把柄。這次的事情於是就成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連許多之前預料到何教授這次恐怕要遭殃的人都沒料到之後的風浪會那麼大,網絡媒體實體媒體,扒皮何教授的活動越來越火熱,簡直將何教授家的祖宗都快查了個干淨。他和境外和沿海某些臭名昭著的媒體合作炒作自己的事情自然也瞞不住了,包括P省研究協會內好幾個正在炒作中的所謂“大師”這下也變得無所遁形。

    之前收過他作品的不少收藏家悔都要悔死了,可現在再出手他的作品,打個一折都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收。錢先生也為此遭受了一些影響,好在不大,應付應付也能過去,在那之前他特地找到A省研究會下榻的酒店裡去找邵衍道歉,雖然沒見到人,但歉意也已經托李教授他們帶到了。錢教授這人就是有點書呆子,除了書畫之外一點人情世故不通,邵衍有毛病才會和他計較,被李教授他們好言勸了勸,便把他那天的冒犯當做個屁給放了。

    他的近況和何教授的則截然不同。

    作為熱門事件中的另一個主角,他受到的關注其實一點不比何教授要少。光長相就能吸引一大群娘子軍偏向他了,國學圈裡出帥哥的幾率實在太低,才華和帥哥結合起來更是刷滿了時髦值。這一代的年輕人越來越注重國內傳統文化的留存,對年紀輕輕願意潛下心來研究國學的邵衍第一印像自然極好,他跟何教授的這場比賽無疑成了墊在他腳下的第一塊墊腳石,讓他的形像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媒體後期也是拍到了邵衍被保鏢們護送離開的畫面的,這種電視劇裡才能看到的高能情節簡直將放在邵衍身上的那些目光熱度推向了最高點。

    所有人都在試圖挖掘他從前的經歷,以及弄明白一個問題:他到底是誰!

    真正有了知名度之後,過去肯定是瞞不住的,邵衍現在正在A大讀書的消息很快就被人給發現了。A市的人那也是上網的,雖然大部分都和邵衍沒有真正見過面,但對於邵家的事情,因為前段時間邵父的大肆炒作多少還是有些耳聞的。邵衍是富三代甚至富四代的消息短短幾天內就在網絡上傳遍了,沒過幾天,更深層的、有關於他們一家和邵家現任家主之間的恩怨自然而然地又被舊事重提起來。

    他的經歷一時讓很多人無法言語。

    從小生活富足,在爺爺去世之後瞬間跌落雲端,除了百分之五的股權外幾乎失去了邵家的一切。上大學之前一直是個胖乎乎有些傻氣的小年輕,入學後不久重傷一場,從那之後整個人就像蛻變般開始變得出色起來。

    這種跌宕的人生是很多平常人家難以想像的,一時間同情和欣賞的聲音瞬間充斥在了有邵衍消息出現的各個地方,網絡上甚至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大批推崇他的“後援團”,邵衍這個名字,在這陣風頭上簡直成了“國學年輕儲備”的代名詞。

    邵衍都火了,御門席這個名字沒道理默默無聞。事實上邵衍居然會做菜的消息讓很多崇拜他的年輕人相當意外。但被迫分家之後他幫助父親掌管餐廳並將餐廳的聲譽做的更上一層的消息來源卻十分可靠,讓人不得不信。尤其是各個曾經光顧過御門席的顧客,對這個出於邵家卻遠勝於邵家的餐廳都毫不吝嗇誇獎的聲音。能進得起御門席的多半不是普通人,講的話也就格外權威,聽著他們對御門席那些菜品的形容,不少人隔著屏幕口水就收不住了。當然也有人懷疑這些誇獎的真偽,畢竟邵家這個美食招牌在A省周圍還有些聲望,御門席這個剛出來的,許多人那是連聽都沒聽過的。

    餐廳現在的管理者也是從邵家出來的,邵老爺子的親兒子和親孫子,再強,難不成又能強得過已經過世的老家主?

    對於這些好似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質疑許多知情人理都懶得理會,只同情他們井底之蛙,並且反復央求他們前往不要去光顧御門席。A市的御門席現在提前兩天已經訂不到位置了,想吃飯還得提前半個星期就策劃,其中占據了預定名額的大多都是省外慕名來平常的顧客,被拒之門外的老客人們窩火死了,又看不得御門席被質疑,又一點都不想餐廳裡的客人比現在更多。

    許多人聽的心裡癢癢,查過人均消費後不少家境寬裕的就打算去一趟A市嘗嘗這個被傳的神乎其神的餐廳,結果還不等他們動身,邵父這邊的官方消息便令S市的許多饞貓們精神一震。

    御門席在S市的分店,即將開業了。

 

    ******

 

    邵父這些天帶著邵衍的那群徒弟在S市各處下館子,和A市不同,這裡許多有些聲望的老餐廳味道真的很出色,安逸慣了的邵父雖然自信兒子的手藝,但這段時間來壓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大。為了S市的這個餐廳,他少說投資了兩千萬。雖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和嚴家借的,但借錢總是要還的嘛,這筆賬到底還是算在他心上的。現在不同以往了,在A市的生意要是虧本的話,那他們一家絕對是一朝回到解放前的節奏。

    邵衍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家裡人從沒把壓力給過他,父子倆也沒有做過有關投資上的交流,以至於直到如今邵衍還以為自家做的是小本生意。

    開業的前一天邵父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店裡的所有硬件設備,仔細核對了請柬的投放、媒體的邀請、以及開業當天的各種儀式細節,一夜難眠後,早上天沒亮就跑到了自家店裡。

    他本以為自己應該是第一個到的,沒想到才出電梯就聽到餐廳的方向傳來不小的動靜,又驚又怕地偷摸一看,才借著燈光發現原來是比他還要早到的邵衍。

    邵衍正在搬前些天運到店裡的水缸大小的蒸罐。那蒸罐可不輕,一群大漢給蒙著防震塑料滾進來的,邵衍半蹲著一下就抱起來了,看得邵父都有些發傻。邵衍在餐廳大門的方向左右轉轉,然後把蒸罐放在了一個自己滿意的位置,這才點點頭離開,臨走前他朝邵父躲著的方向看了一眼,想了想,還是沒點破自己父親小小的自尊心。

    邵父蹲在牆角那裡慢慢地挪,挪到靠近蒸罐的位置,蹲在那邊盯著罐上金紅交織的龍紋,不知怎麼的,心裡就安定了許多。

    怕什麼,哪怕虧本了,他還有兒子和老婆在啊。

    因為邵衍的緣故,S市以及周邊城市的許多大媒體這次很積極,早早就全來報道了。等到架好機位,賓客們才陸陸續續趕來,到的最早的,就是前些天被專機接來的邵家集團的那些股東。

    聽說這群人是邵氏集團股東的時候媒體們都很是詫異,邵父和邵家現任家主尷尬的關系現在托邵衍的福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這群邵家的股東來這裡給邵父捧場?

    要說邵家兄弟的矛盾是謠傳,可邵家現在的家主卻又偏偏沒到,來的這群股東們面對記者們暗藏機鋒的提問只是笑而不語,他們早和邵玉帛不是一條心了,意味深長的表示更讓人浮想聯翩。想來想去,也只能把現狀歸咎為邵家現任家主的位置來的名不正言不順,股東們都都不服他管轄。

    廖河東他們被登頂後目光所及的一切給震撼到了,御門席早已經不是他們想像中那個邵家的老店。沒有任何一刻他們像現在這樣清晰地意識到這已經是一個獨立產業的事實,這裡的一切,裝潢、地段,還有遠勝於目前邵家餐廳的氣派,都讓人在驚嘆之余,忍不住悵然若失。

    賓客在陸續到場,廖河東他們站在餐廳的觀光窗邊朝外看去,上午的S市天氣晴朗,陽光灑落進來,讓這個位處高層的餐廳看起來懸浮在雲端之上。

    邵父原本的不安在接待一個又一個客人經常後逐漸開始消失,來的人遠比他想像的要多,一些原本他只是試探遞出去的大人物竟然也真的到場,讓原本沒報什麼希望的邵父在始料未及之後又忍不住欣喜若狂起來。S市雖然水深,但黑白兩道的大佬們卻意外的隨和,這些人是不能出現在媒體鏡頭裡的,媒體們也默契地沒有去拍有關他們的鏡頭,邵父將他們特別帶去不同的廂房安排好後,出來的腳步都輕快了兩斤。

    有了這些人的捧場,至少在下一次變數到來之前,御門席的日常經營是不會遇上什麼麻煩了。這對初來乍到的邵父來說不啻於一個大好消息。雖然他不太清楚這些人為什麼會真的到場,但反正是好事就行了,邵父想問題挺簡單的。

    放在門口的蒸罐在賓客入場之後就開始加熱,邵衍讓徒弟們拿圍欄在蒸罐旁邊圍了一圈,用無煙的小火在罐底燒,裡頭煨進從凌晨就開始燉的佛跳牆,香氣頓時充盈了大門進來一整個餐廳的位置,讓還未踏足的賓客們才踏出電梯就忍不住加快了腳步。連被帶到包廂裡頭安置好的幾個人都忍不住出來看是哪裡的香味,邵衍第二次出來加水的時候,蒸罐周圍已經讓他擠不進去了。

    宴席原本定在十一點半再上菜,可看到還沒到點就已經開始人聲鼎沸的餐廳,邵衍想了想,還是收起添水壺,回去吩咐田小田他們先把玉豆乳給上上來。

    他想做這道菜蠻久了,字苦於沒有工具。到了S市之後,他硬是讓邵父買了個專門磨豆漿的機器放在廚房裡。豆子前一天已經用調和出來的蜂蜜誰泡過,邵衍早上帶著徒弟幾個用熬過的奶漿細細磨出來。這種豆漿單純用石膏是點不起來的,石膏裡必須再添幾味輔材的香料。雖然工序麻煩,但好在一次就能做一堆,如果用量大,一次性點一桶出來,平均算算用的精力也不不比做其他的小糕點多。

    芝麻被炒到淡黃色,熱騰騰盛出來磨成碎末,不必很細,大概在嘴裡能察覺到的顆粒,潤滑的油脂被研磨迫出來,香氣瞬間變得濃郁。再添上其他堅果的碎末,一齊灑在點好的玉豆乳上,晶瑩柔軟的豆腐顫巍巍的,異常漂亮。

    大廳裡的賓客們還在蒸罐邊圍觀,隨著時間的流逝,香氣越發充盈。海鮮的鮮和雞汁的甜交混霸道,讓人忍不住口舌生津,便有人猜測:“這個大概就是那些人御門席的招牌佛跳牆了吧?我朋友以前去A市吃過,回來之後,哎喲喂!說是那個好吃哎!講都講不出來。我聞著這個味道,也是講都講不出來了,肯定是佛跳牆。”

    大伙的討論聲立刻沸騰起來,這些天因為邵衍的關系御門席的各種招牌菜在網上都傳瘋了,看照片倒是瞧不出有什麼特別不一般的地方,可吃過的人齊齊都說味道絕了!滋味這東西用文字怎麼能形容出來?只有自己去吃過才知道真假。拿到請柬的許多人原本都是不打算到,可是後來御門席搭著交流會的東風炒的太熱了,他們琢磨琢磨,又怕後悔,到底還是來了。現在圍在這個瓦罐旁邊,就知道自己沒有浪費時間。

    守在門口的記者們又騷動了一下,門口出示過請柬,茅先生帶著一大串後輩嚴肅地出現在了大門口。他在S市也是很有些名氣的,因為魚唇做得好,許多電視台都願意邀請他做美食節目的特約嘉賓,知名度雖然比不上大明星,但在美食界也是相當有底氣了。原本御門席開業,還有記者暗想S市美食市場原本的平靜估計又要被打破了,如同茅家這樣的美食家族還不知道會怎麼應對呢,誰知道才開業就看到茅先生居然親自到了,一時都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臥槽!”媒體們你看看我看看你,回想著剛剛進去的那一批大佬,心中都忍不住詫異地琢磨,御門席這一家人到底是個什麼來歷。

    單純說是邵家的子孫,鬼才相信!邵老爺子活著的時候也不見會有這個排場!

    廚房方向卻忽然有了動靜,一連串服務生門端著托盤走了出來,托盤上那一個個小巧漂亮的青花小碗胎體圓潤,清甜的香味衝破濃郁的湯香彌漫開來。

    眾人遲緩了片刻,齊齊有了動作,迅速離開蒸罐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開席用甜點的規矩也是從未聽說過,但這會大家都肚子餓了,當然不可能提出什麼異議。小碗裡的甜品分量並不多,泛著瑩潤的奶白色,上面細細鋪了一層均勻的芝麻碎,稍坐近一些,甜香味就濃郁的醉人。

    眾人原本以為這不過是普通的雙皮奶或者奶凍,撥開上面的碎末時心中還想著這個雙皮奶做得還蠻精巧的。入口之後才發覺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滑潤的奶漿包裹著一觸即化的豆乳融在舌尖上,滿口都是芝麻的濃香和蜂蜜的清甜。

    “哇!”

    “哎呀這個是什麼東西啊!”

    “這個不是雙皮奶吧?雙皮奶哪有那麼好吃?”

    沒想到第一道菜就會是這樣的品質,宴客廳裡頓時喧鬧了起來,之前去參加A市參加過御門席的一些老客人一邊吃豆乳一邊在心底不屑地哼哼——

    ——讓你們不相信,一群土老帽。

 

    作者有話要說:一會兒改錯別字,麼麼噠大家

 

 

第三十九章

 

    邵衍在廚房裡挽著袖子跟徒弟們一起將乳豬搬進烤箱,本以為玉豆乳送出去後外頭大廳裡的賓客們應該會更有耐心一些,誰知道菜端走沒多久外頭的服務員就匆匆又跑了進來,苦著臉問:“還有多久能上菜啊,外頭客人都等得急死了。”

    “擺酒宴還催菜!什麼規矩!”邵衍手上一頓,立刻就惱了,拍了把烤箱頂就要罵人。田小田見勢不妙趕忙扶住他的手,連聲哄勸道:“師父師父你別急啊,今天餐廳新開業,最重要的一天了,干什麼要發脾氣?這裡我來我來,您去忙,看著弄幾個能早點上桌的菜先給他們墊著,要不到時候邵董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邵衍瞥了他一眼,想到今天早晨邵父偷摸蹲在牆角看自己搬蒸罐時的模樣,為了新店的事情父母都快有一個來月這樣緊張兮兮的了。田小田說得有道理,他順手就贊賞地拍了下田小田的腦袋,摘了隔熱手套轉頭去料理台那邊了。

    田小田差點被他一巴掌拍歪,好容易站直之後腦袋裡都在嗡鳴。他扶著頭暈乎乎地看著邵衍從刀架上抽出刀來,亮芒芒的刀光閃得人心底發寒,手嚇得一不小心就把烤盤給推進去了。

    田小田也是捉摸不透,他家師父矮了他快有半個頭,怎麼手勁那麼大?每次帶著鼓勵性質的拍巴掌都弄得人欲仙欲死。

    邵衍將鍋裡燉到軟爛的牛筋給撈出來斬成厚片,在自己配好的佐料裡滾了一圈,直接分好分量丟到一堆鐵板上開始煎。這個菜最省力也最好做,老少鹹宜,各種口味的都能適應。上次在A市的御門席辦好之後不少人電話回饋說一不小心吃多了肚子疼了好些天,這一次來的客人們比上次的分量還要重,再出這種事情就不太好了,邵衍便打算適當地減免掉一些菜色。

    已經煮爛的牛筋只需微微翻煎炸就會發散出一股牛肉特有的濃香,配合起邵衍自己的秘制調料,那真是嗅一嗅都讓人忍不住口水泛濫。邵衍計算著時間,用筷子撥了撥,發現牛筋已經開始粘底了,便抬抬手招呼人把這個菜端上去。

    鐵板很大,一個至少可以鋪進去大半條牛筋,鐵板底部有特別的加熱裝置,不斷升高的的溫度讓牛筋與鐵板接觸的位置滋滋作響,小小的油沫從邊緣處朝外翻騰。牛筋端上桌的時候大家伙再不敢耽誤了,這可和一人獨份的玉豆乳不一樣,慢一步恐怕連盤子底都被舔干淨了。眾人迫不及待去夾,牛筋片靠近鍋面的那一部分被煎得微微焦黃,一口咬下去帶上了特殊的鹹鮮。牛筋片大約有普通女人的一指粗,半透明的,筷子夾上去後會深深地陷入其中,放到嘴裡一咬,四下頓時就只剩下驚嘆了。

    燒烤的方式,卻不是燒烤的味道。

    牛筋糯的像最上好的糯米粉糕點,軟且柔韌,還容易入味,稍作處理,就將調料的濃香吃了個透。邵衍在燉煮的時候就開始制作,熟透之後的牛筋天然便帶著香,用鐵板一激,原本外頭裹著的那一層香料也齊齊爆開了,兩相重合,口味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契合。

    牛筋會粘底,原本應該是很煩人的一件事情,但意外的,粘在鐵板底部的那一部分竟然又成了一份新的美味,特殊的焦香和微微的脆讓人甘願用附送的鏟子慢慢去鏟,而且這樣吃,還會有一種動手後吃到勞動成果的額外的成就感。

    真是絕了!

    以往去過A市的人倒還好說,新客人們大部分來這裡捧場時都沒料到御門席會有這樣的口味。他們願意捧場,部分是因為嚴家的關系,部分是這些天被李玉珂帶著邵母走動的,部分因為網絡上對於御門席的贊嘆太多起了好奇,另外一部分,則是純粹衝著邵衍來的。

    可現在,開席前慢吞吞送上來的兩個菜就足以征服所有人的味蕾。原本還在搭關系寒暄的眾人齊齊都沒了聲音,一邊吃一邊琢磨著要不要再催促一下服務員讓後廚快點上菜,等得真是要急死了。完全忘記了現在其實壓根兒還沒到原本預定要開席的時間。

    N次被拽住詢問下一道菜上來還要多久的服務員欲哭無淚,只能使勁兒點頭表示自己肯定會再去催催菜,一想到上一次去廚房的時候邵衍不耐煩要發脾氣時的模樣,他嚇得腿都軟了。

    邵父發完言後就帶著幾個助理提著酒瓶到處敬酒,見大家都在專注吃牛筋的模樣似乎不想被打擾,咬咬牙,吩咐助理去讓人把邵衍釀的酒搬出來幾壇。他親手用榔頭敲掉了密封壇口那塊堅硬得有點不正常的封泥,揭開罩在裡面的綢布和荷葉,屋裡頓時便又多了一味香。

    讓人在後頭打酒,他挨桌過去套近乎,一群服務員便迅速一人一個朝客人們的空杯子裡滿上酒。吃的正興起的人盯著鐵板擔心桌上的人把牛筋鏟光正有些不耐煩他的出現,酒香竄進鼻子裡,他們的忍耐力一下子就變大了。

    “多謝多謝,多謝各位捧場。”邵父不卑不亢地朝客人們舉舉杯子,“以後我們御門席還多倚仗大家照顧,邵某人敬各位一杯。”

    大家伙急忙放下筷子端酒杯,嘴裡本還想客氣幾句,目光卻落在小酒杯裡泛著綠的酒液上收不回來了。一口酒下肚,大家都抖擻地震了一下,滿口從未嘗過的酒香一下子吊起了眾人的好奇心:“邵總,這是什麼酒啊?”

    “這酒喝起來太特別了,不是在外面買的吧?”

    邵父很有些驕傲:“承蒙各位不嫌棄,這個是百花釀,犬子邵衍自己親手釀的,用當季冬雪和各種鮮花和蜂蜜一起釀的,外頭確實是買不到。”

    “喝!”

    “你兒子?!”

    “冬雪!”

    “鮮花?”

    桌上人齊齊出聲,砸吧著自己嘴裡的味重復邵父的話,邵父聽到有人問:“你兒子?不是不就是那個這些天報紙新聞都在放的,在文化交流會上和P省那群人起矛盾的那個?”

    邵父擺擺手,臉上赫然:“還是年輕氣盛了,沉不住氣,回來我批評他了。”

    “哎喲老邵啊!這可是你的不對,批評孩子也要看對錯的嘛!”聽到這話立刻有人攔他,“你兒子是個好材料啊,年輕又有才華,他寫的那手字,我看我朋友用手機拍的照片,真的是相當的漂亮!你看看居然還會釀酒,我家孩子要是有他一半的聰明懂事,我做夢都要笑醒過來。”

    “就是就是,P省來的那群人本來就不是東西,教訓的好!大快人心!”立刻有人附和,“你兒子看作風就知道是個爽快有主意的,老邵你呀,多相信他一點。”

    稱呼立刻從邵先生和邵總升級成老邵,聽著一群人對邵衍的稱贊邵父更是高興地合不攏嘴,吩咐服務員給這個桌上留下幾壺酒之後他不得不去下一桌了,臨走前告別道:“那各位慢慢吃,今天這一桌菜也是犬子帶著徒弟們親手給大家做的,後頭還有個大菜烤乳豬,可能會慢一點。各位就先喝喝酒,墊下肚子。吃得開心啊!”

    大伙都有點傻,等他離開後才面面相覷一會兒將目光落在桌上還在滋滋作響的牛筋上——這桌菜都是邵衍帶著徒弟們在後廚做的?來之前他們倒是聽說過邵衍恐怕是私下得了他爺爺菜譜的消息,但這畢竟是眾人的猜測。網上沸沸揚揚地說A市御門席那邊的主廚們都自稱是邵衍的徒弟,但相信的人著實沒有幾個。邵衍才多大年紀啊?新聞上也說了,二十!念大一!

    那人們聽著就覺得好笑了,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寫得一手風格明顯的好字已經是挺不可思議了,還有人傳他會做一手好菜!人的技能是要隨著年紀的增長來慢慢增加的好伐!除非腦袋被雷劈了,不少人還真不相信周圍那些似乎想要把所有好東西一股腦扣在邵衍頭上的“謠傳”。

    可在這樣的場合下,邵父總不至於說假話啊!

    這桌菜難不成還真是邵衍做的?!

    大伙重新落座,幾個人心不在焉地鏟著鐵板上焦脆的牛筋,慢慢喝口酒下去,才忽然愣了一下,看向手中的酒杯——好像……剛才……有人說……這個酒……似乎也是……邵衍釀的?!

    我去!!!這到底是什麼奇葩啊!

    乳豬從幾個烤箱裡取出來的時候香氣盈滿了偌大的廚房,久經邵衍美食歷練的徒弟們都忍不住齊齊吞了口口水。

    中途邵衍還把豬取出來刷過一層自己調的醬料,現在成品表皮被烤地金黃,厚厚的豬皮上滿是油光。田小田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都險些飄起來了,拽著邵衍的袖子就問:“師父,你剛才朝上頭刷了什麼東西啊?我就沒聞過這麼香的乳豬!”

    邵衍瞥了他一眼:“都教會給你我吃什麼?你平常一點都不聽話,又鬧騰又膽小,我都不想要你了。不要問我。”

    “師父!”早就摸透邵衍脾氣的田小田不要臉地開始撒嬌,“我要是那麼聰明,怎麼還能襯托出您才華橫溢英明神武呢?求你了求你了師父,你要是不要我,那我干脆去跳樓算了,吃不到師父你的菜活著就沒意義了。”

    邵衍憋著已經湧到嘴角的笑,輕哼一聲甩開他:“啰嗦什麼,讓人把菜給切了,我看看你刀工最近練地行不行。”

    邵衍傳了田小田一套不需要內功的刀法,揮刀的時候角度會更加精確利落。他取過一只乳豬放在盤子裡,手上運功,猛然揮動,眨眼之間就將乳豬斬成了大小均勻的肉塊。肉塊因為豬皮的粘性緊緊地貼在一起看起來還是完完整整的一頭豬,可香味卻因為皮膚被破開飄散地更濃郁了。

    田小田最佩服的就是他師父使的這一手刀,不能說多麼漂亮,可切起菜來看上去簡直不科學。就跟在用意念指揮刀具似的,鋒利精准到微毫,多堅硬的地方都不用停頓,輕輕就劈斷了。

    他們自然做不到那麼好,但相比較幾個月前來說,最近的魔鬼訓練還是起了很大的成效的。乳豬不大,但搬出去看起來也不少了。一頭豬從出烤箱到切完最多用時五十秒,服務員腳步飛快,端上桌的時候豬皮還在朝外滋滋冒著油。烤肉的香味從廚房那邊出現的時候眾人就有些騷亂,等到烤乳豬送上來後,年輕一些的人甚至都出聲歡呼起來,年紀大些的倒是比較沉穩,有些人一邊算著自己的血壓告誡自己不能再吃了,一邊還是鎮定地朝著盤子伸去筷子——算了,統共也沒幾年時間能好好享受了,一會兒吃完之後多吃幾顆降壓藥就好。

    乳豬的表皮被烤地酥脆,脂肪層薄厚恰好,一點也不油膩。因為烤肉時已經被迫出了很多油的關系,吃起來反倒多了種入口即化的順滑。肉質嫩滑,裡頭還能吃到香料恰到好處的調味,鹹淡均勻,諾大一塊兩口就吃沒了,可大葷的東西下肚之後,愣是沒有人覺得膩。

    後廚迅速將幾道散菜送上來,其中包括那個在A市御門宴上大放異彩的熗排骨,外殼酥脆的山藥和滋味濃郁的排骨肉相輔相成,組合成一道看似家產實際上滋味獨到的美味。

    有烤乳豬墊桌,眾人吃菜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來,後廚得以有了喘|息的時間。邵衍讓田小田帶人去把外頭蒸罐還在加熱的火給熄了。自己則帶著一個和他學做面食的徒弟在廚房內做主食。

    他沒打算再做菜了,桌上的人這樣一吃估計也都飽地差不多了,到時候撐壞還得怪他,最後剛好用面條給收個尾。

    這個面條其實是他最近在現代才學會的,相比起從前宮裡皇帝他們吃的面條,竟然更加爽滑勁道。煮面的材料是他親手炒出來的,滿滿一大盆,加了水燉到濃香撲鼻。面條下鍋煮熟後撈起用冰水過一下,再澆上滾燙的湯。湯色濃亮,裡頭隱約可見被煸炒成半透明的火腿片。邵衍最愛用火腿,尤其是自己腌的那種,做菜時放進去一點點,整道菜的品質都會因此出現極大的提升。

    佛跳牆被送上桌,並不如單獨一份那樣大盅,裡面的食材也被切成三等份,用一個精巧的小湯盅盛著,六七口的量。湯盅的蓋子一掀開,海鮮的鮮甜就讓人暈了一下,乳豬已經被瓜分干淨,但美味還尚存余味。眾人聽說過邵家佛跳牆的鮮美,便靜下心來慢慢喝湯,佛跳牆要用心慢慢地品,便又是一番和濃墨重彩的乳豬截然不同的享受。一小碗湯愣是喝了小半刻鐘,差不多喝完之後,才有人出聲:“哎喲,吃的好飽。”

    他這樣一講,才有人去注意自己肚子的動靜,原本腦袋散發出的好餓好餓好餓好餓美味美味美味美味的信號開始逐漸被飽足感壓下去。

    “哇……是好飽啊……”

    “沒看上幾個菜啊……怎麼吃地那麼飽了?”

    “是啊,以前吃酒席少說都要上來二十多道菜的,這回加上最後的佛跳牆也才九道吧,怎麼會吃的那麼早。”

    馬上就有人想明白了:“以前的菜一盤才吃幾口啊,這回桌上上來的菜全都給吃干淨了,分量又那麼大,不飽才怪了。”

    這樣一聽大伙頓時也覺得稀奇,雖然說光盤是美德,可現在吃個飯啥的,哪有人能真的吃干淨啊,一桌人點些菜剩下來半桌是常見的事。像今天這樣大家都不講儀態地把的東西吃地干干淨淨才少見。他們便開始擔心:“壞了,吃得那麼飽,一會兒再上菜怎麼辦?吃不下又難受,吃多了肚子會疼,嘖……失算了。”

    哎呀哎呀。

    大廳裡唉聲嘆氣起來。

    服務生們片刻後各個端著海大的碗出來了,眾人看到碗的時候又是期待又是痛苦,心裡琢磨著算了!死就死吧,一會兒多吃點消化片,也不至於撐一頓就肚子疼!

    結果上來的是個面條,大家就都有些摸不著北。

    服務員算了算今天上的菜的數量,心裡也覺得寒酸,但既然後頭都沒有了,也總不能瞎編亂造,只好道:“菜都上齊了,這是最後一道陸鮮拉面,各位慢用。”

    他們說完這話,正等著被人質問為什麼菜那麼少,便聽到周圍的客人們齊齊地舒了口氣。

    “還好。”

    “幸好幸好。”

    “肚子飽的喝點湯,還有點餓的吃面條吧!”

    大伙方才的擔憂一掃而空,又開始熱烈地招呼起來。

    一頓好的菜色很容易讓同桌人產生友誼,一餐飯下來,桌上的人大多都已經熟悉,招呼起來就跟喊朋友似的,一時間溫馨地不行。

    然而最後收尾的這道面條,到底又讓他們驚艷了一次。

    面湯香氣濃郁,依稀能喝出火腿、干筍、香菇、老鴨這些滋味獨特的材料的鮮香。陸鮮陸鮮,想來用的都是陸地上的鮮美食材,濃郁的湯頭剛一入口,熱氣和香濃就幾乎要融化了食客的舌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喝燉湯還是在吃面,許多人西裡呼嚕地就又灌下去兩三碗,想吃面肚子裡已經沒地方了,徹底撐了。

    面條的爽滑勁道也是一絕,這樣濃郁的湯色,根本不需要面條再出現多余的香,它只要具備口感,就已經足夠稱得上最佳搭檔了。

    最後的面條大家努力著到底沒吃完,湯卻是喝干淨了,盯著面條大家肚子都快撐壞了,視線卻還是難以割舍。

    餐廳裡的服務員見狀立刻挨桌將之前備好的點心送出去,沿途不少人拉著他們說要買邵衍釀的酒,服務員只說存貨不怎麼夠給推了,又被問價格,便回答老板還在計劃估算當中。

    邵家人對花釀的定價都有些疑慮,李玉珂和嚴頤跟他們說可勁兒叫高價沒關系,在S市這個地方,只要東西好,多貴都不愁銷路。邵衍卻在計算了成本之後說一瓶賣三百算了,這個價格就連邵母都不可能答應。

    意外得了糕點的客人們都很高興,光是今天吃的盡興的一頓飯,手上這袋糕點會是什麼味道隨便想想也能猜出來了。盛糕點的容器很精巧,小小一個大約六寸,八邊形,木質的還帶提手,看起來像是古代人用的食盒。食盒四周紋著與御門席牌匾同款的雲紋,蓋子上御門席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漂亮又霸氣。

    大伙拉著邵父的手一個勁兒誇味道好,還相互留電話,懂行一些的人基本上已經能想像到日後餐位緊俏的盛況了,頓時就開始鋪墊到時候訂位的交情。

    邵父收了一籮筐的靠山,自然是來者不拒,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後面去了。記者座那邊從開席到吃完都沒人來采訪,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又把整個宴客廳裡的空盤子拍了一遍。幾個媒體的人好像都靈感頓生,坐在自己桌上劈裡啪啦敲個不停。

    這些喉舌們是要討好討好的,邵父便讓人盛了幾瓶酒給他們送了過去。幾個采訪隊伍的領導又是驚喜又是不好意思,收紅包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的滿足感讓他們也變得異常好說話,連連答應一定會給御門席爭取版面和宣傳。等到回去之後翻來覆去看著那個水晶般透明的帶著梅花圖案的酒瓶子,真是怎麼看怎麼滿意。

    有一些膽小的記者也會擠過去小聲問:“頭兒,咱真給他放頭條上啊?收了東西給他們安排,主編/台裡那邊能干?”

    領頭的人脾氣壞些的直接不回答,脾氣軟些的,才伸手敲敲他們腦袋:“傻,你以為這瓶酒真的是給我們的?送東西那是人家給咱們面子,哪怕人家不送,你當台裡的領導會不把他們當回事兒?之前消息還不夠靈通,但回去你就知道了。也不瞧瞧今天來赴宴的都是些什麼人。”

    記者們還在琢磨,裡頭幾個特殊的小餐廳的門也打開了,邵父親自領著裡頭的客人出來,送了酒和糕點,一路被拍著後背鼓勵。

    “小邵啊,好好干,憑你們的能耐,S市吃下來,還是沒什麼問題的。”一個領頭模樣的中年男人和邵父站的極近,入場的時候還很客氣,出來的時候就變得親密了,語氣也帶著贊賞,“該准備開分店的事情啦,我們這邊的方便,能給的都會給。優秀的企業家們都是需要鼓勵的。”

    邵父連連點頭,余光瞥到從廚房裡出來的邵衍,眼睛一亮,立刻招呼道:“衍衍!快過來!”

    中年男人問:“喲,這就是邵衍了吧?”

    有外人在的時候邵衍從來都很給父親面子,解了圍裙立刻就過去了,便被父親拉著道:“快點叫人,這個是李書……”

    “叫我李叔叔就好。”中年男人好像對邵衍的模樣很滿意,上下打量著他,目光贊嘆,“果然是年輕才俊,長得好,字兒寫的好,菜也做得好,酒釀的更好!今天這一桌菜真是你弄的?”

    邵衍看對方一身官威,倒也不害怕,當官的他以前見得多了,還有被他踩著扒了褲子打的呢。便也沒覺得緊張的,大大方方朝他笑:“是,李叔叔吃得開心?”

    姓李的男人看他這樣自然反倒愣了一下,隨後才開懷地哈哈大笑起來,拍著邵父的後背道:“小邵啊小邵,你兒子將來是個人物啊!衍衍,”他又朝邵衍點頭,“以後有什麼要幫忙的,就來找你李叔叔我,或者後面這些叔叔阿姨們都是可以的。以後啊,S市有什麼跟文化有關的活動,李叔叔也想邀你出個面,對你們家的生意也是有很大好處的。”

    他讓開一步,露出身後一大串跟著出來的男男女女,這些人身上都有或深或淺的威嚴,此時卻都惶然地擺手客氣:“不敢當不敢當,有什麼問題說句話就好。”

    邵衍聽出對方在示好,倒不覺得多麼稀奇,邵父看上去卻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樣,連聲道:“這可好這可好,那真是太謝謝您了。”

    他說著,又小聲詢問:“另外還有個事兒。”

    對方點點頭。

    邵父道:“酒席上喝的那個花釀吧,也是衍衍他自己釀的,用的東西挺特別也挺費工夫,不過沒什麼名氣。現在吧,我們想著要不也放一些在御門席裡賣,就是不知道定價……”

    對方恍然地點了點頭,笑得很有些內涵:“名氣這個東西,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東西好,名氣啊,早晚的事情。”

    他攤開一只手朝著邵父搖了搖,翻一番,笑著帶人離開了,拿了糕點的“跟班”們離開前回頭跟邵父客氣地道別。等到他們走了,邵父又把另外一個廳裡的大佬們給送出去,又是一番大同小異的互動。不過最後那個大佬攤開的巴掌有些不同,上下翻了兩番。

    邵衍攤開手翻來翻去地看,不太明白這個時代的啞謎,邵父送完人回來後卻一臉的摸不清頭腦,嘴裡小聲叨咕著:“這麼高的價格,真是一個比一個能喊……”

    “什麼意思?”邵衍趴在父親肩膀上,因為累了,把整個人都粘了上去,被邵父手忙腳亂地抱住拍拍。

    “衍衍啊。”邵父琢磨了一下,有些遲疑地對他道,“你說我們那個酒啊,定價八千一瓶會不會太黑了?”

    邵衍白他一眼,想錢想瘋了吧,哪有這樣賺的?

    “他們一個說一萬一個說兩萬……”邵父很有些委屈,自己講出來也覺得挺不可思議的,想來想去還是有些蔫,“好像是有點高了哦……我感覺五千塊差不多了。”

    他這樣說著,還一副自己定價好良心的樣子,臉上的表情滿滿都是對自己正直的嘆服。

    邵衍昏昏欲睡地趴在父親身上打了個哈欠,直接懶得理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的錯誤改了一下。

    大魔王蹲在單位的辦公椅上啪啪啪敲鍵盤,領導欣慰地說:“胖胖你工作好用心呀!”

    大魔王說:“是的呀!”

    領導驚呆啦,一定會給大魔王發獎金的!

 

 

第四十章

 

    御門席可算是出名了。

    相比較A市小打小鬧的動靜,S市的這一回才叫真正的出風頭。邵父都數不清隔天自家的消息博得了多少版面,好像全世界都是御門席開張的消息,鋪天蓋地都開張當天宴請賓客的菜色。周圍有志一同的誇獎聲讓才得知到這個消息的不少人都心癢地不行,沒有試營業的時間,宴會隔天,御門席的生意就忙碌了起來。

    進展遠比邵父想像的要好,S市的客人們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注重老品牌,這裡經濟發達,富裕的人也太多,定價完全可以稱得上奢侈的御門席每日的桌位卻照樣很少留下空余。田小田師兄弟幾個在短暫的適應期後就進入了忙碌的工作,忙地他連恐高的時間都不剩了,私人生活都快化為烏有。

    御門席的紅火自然帶動了邵家全家人的工作,邵母現在每日跟著李玉珂去參加S市各家太太的應酬活動,打打麻將逛逛街搜羅到不少談得來的朋友;邵父走的則是另一種關系,更嚴肅也更加私密;邵衍的事情比他還多,每天從睜開眼起滿腦袋就要開始思考問題。

    文化交流會的余熱還沒過去,他現在仍舊能從各個媒體處看到自己的消息。在交流會上寫的那一幅字被李教授帶回了A市裝裱,媒體本來拍攝好沒有剪進節目的有關字畫的部分之後也慢慢流了出來,最近李教授他們對邵衍說,老有人把電話打到A市詢問那副字需不需要出售。價格已經被炒得蠻高了,比何教授拍賣會那一次達到巔峰數字還要高出兩萬,對一個年輕的,沒有拿過任何權威獎項的書法家來說是很不可思議的。李教授他們都覺得這樣有價值早早賣出去比較好,嚴岱川那邊卻又把被勸得蠢蠢欲動的邵衍給按住了。

    不同於邵衍這個初來乍到除了直來直去的手段什麼都不懂的菜鳥,嚴岱川深諳市場運營規則,非常清楚飢餓營銷和自抬身價的重要。邵衍現在早早定下自己的價值未免太早,這幅字沒賣出去,之後總會有人叫出更高的價格。可他要這次要是著急出手,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他的作品就絕對喊不到更高的數字了,這種情形必須等到邵衍身上下一次再發生什麼轟動的事情才會有所好轉。可按照國內目前國學界一潭死水的狀態,下一個契機究竟什麼時候到來,這是誰都不敢肯定的。既然不缺錢,那還是靜靜等待的好。

    邵衍缺少對現代社會某些規則的認知,但卻不是一個短視的人,沉不住氣雖然不算自尋死路,日後要走一大圈彎路卻是不可避免的。嚴岱川和他說的一些道理,他往往能很快研究透徹並舉一反三。他托嚴岱川去給他刻了個章,然後寫了不少東西掛在自家御門席的店裡,特別點提過店裡的服務生們在客人問起字畫價格的時候一定要回答他目前不缺錢所以沒有想過賣字畫。

    御門席那是多大的每日客流啊,能進得起這地方的都是不差錢的人,吃頓飯隨隨便便拋出幾萬塊的不在少數,看上了邵衍的作品,絕不會像民間收藏家那樣一點一點地加價。有時候價格喊到店裡的服務生都忍不住想幫忙賣掉了,邵衍卻一直沒松口。他倒不說覺得價格還不夠高什麼的話,只講自己不缺錢,不想賣。他們家現在欠嚴家一屁股債的事情誰知道啊,光看御門席的地段和生意也沒人質疑他這個回答,得到店裡員工說近期有人願意出三十萬買他一幅字的時候邵衍一點也不驚訝。邵衍倒不至於為這個價格出手,但掛斷電話之後心裡還是有點小得意了,畢竟上一次在那個交流會裡那樣受追捧的錢先生的字畫也不過三十多萬呢。

    他盤算了一下自己現在要用錢的地方,發現真的是非常不少的。每個月從研究協會裡他能領到800的津貼,算一下之前的標准,家裡會給他大概兩千塊錢。想要買房子的邵衍拐彎抹角問過S市的地價,雖然不太明白平方米是怎麼算的,但似乎一畝地需要不少錢的樣子。

    從前的邵總管不說宮裡奢華的住所,宮外的溫泉別莊就不知有幾處,連他自己也數不清下面人送上來多少孝敬,加上皇帝送的,老皇帝送的,幾個嬪妃皇後送的,哪怕把他劈成八瓣兒也住不過來。

    邵總管萬想不到自己還有苦惱買不起房子的一天,上一次跟著邵家父母路過S市郊區,看到一塊荒地蠻中意的,問了一下這塊地的價格,邵父只哈哈大笑:“賣了爸也買不起啊!”

    邵衍並不覺得應該偃旗息鼓,他反倒更有鬥志了。不就是錢嘛!他上輩子從底層爬起來,還不如現在處境呢!

    靠賣字畫是發不了財的,邵衍得想其他路子,御門席裡花釀的價格自然也就聽從嚴岱川的建議漲到了八千,這段時間,他也琢磨著再弄些其他新鮮玩意兒。

 

    ********

 

    遠在A市的邵玉帛氣的肺都快炸了!天知道他看到電視上御門席開業的畫面裡出現了自家一堆股東的時候是個什麼心情。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笑話!養著一群胳膊肘朝外拐不知好歹白眼狼,吃著邵氏集團的這碗飯還去大房那邊搖尾巴賣好。

    看看報紙上怎麼說的,那些編輯們一個個居心叵測,話裡話外都是邵干戈會做人,哪怕分家後邵氏集團的股東們還是向著他。又拿出御門席現在的口味和邵氏集團的其他餐廳相比,全然不顧已經過世的老爺子的顏面,將開業遭受不利後期生意大受影響的酒店也搬出來說嘴。

    這能怪他嗎?酒店又不是他計劃著弄的。老爺子起了個頭又沒收尾早早去了,外頭邵干戈步步緊逼,集團裡廖河東這群股東也是各有心思,外憂內患的,他能把屁股擦成這樣已經不錯了!更何況後期他已經把酒店的管理權交給廖河東了,生意不好還怪他?關他什麼事!

    邵玉帛這些天不知道砸了多少杯子,邵家的保姆都不敢把易碎品朝他跟前湊,廖和英和邵文清更是能不見她盡量就不會出面。得不到家人支持的邵玉帛更窩火了,看到S市周邊傳回來的有關邵衍在文化交流會上大出風頭的報道,心中便隱隱憋著一肚子要爆發的火氣。

    御門席開業後邵氏的第一次股東例會,他就在到場不久後摔了文件夾。

    他快要恨死這些當面給他沒臉的股東了。一群人千裡迢迢跑去參加御門席的開張宴,讓他在A市成了一個誰都可以拿出來編排的笑柄,把他這個董事長當成了什麼!

    對上他的怒火,集團裡的股東們都有些意外,但回應的口氣,無一不是陰陽怪氣的。

    廖河東永遠都是那個刺兒頭,說的話也最讓邵玉帛生氣:“為什麼不能去參加老大他們家的新店開業?邵家雖然分家了,衍衍還拿著我們百分之五的股份啊,他也算是一個不小的股東了。更何況老爺子去世之前,老大在集團裡面跟我們還相處地挺愉快的,就論私交,我們也應該到場啊。”

    邵玉帛陰沉地盯著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廖河東。對方明顯是在避重就輕。

    “是啊,邵家雖然分家了,你們總也是兩兄弟。集團這邊態度放的大方一點,外界看了也會有好感的嘛。”

    “你看,現在借著御門席的東風,邵家餐廳的名聲不是在S市那邊都傳開了?雖然有不好的評價,但因為我們都到場慶祝,大部分人還是都講集團有人情味的嘛。”

    邵玉帛簡直想冷笑了。是,集團裡一群股東的到場讓原本名聲開始發臭的邵氏稍微挽回了一些形像。可他這個董事長,卻成了徹頭徹尾的輸家。現在是怎麼回事?所有人都把他和公司掰開來講,一邊說他眾叛親離為人不行,一邊說邵家這個集團還是很有風度的。他費盡心機得到了今天的位置,可不是為了看到現在這個局面的。

    但他又完全沒有立場來禁止股東們不和邵干戈來往,只要對集團利益沒有損礙,那管天管地,邵玉帛都管不到這群人私底下交的是什麼朋友。他在集團裡和股東們對立的局勢因為廖河東的種種舉動變得越發明顯,以往還會給他三分薄面的股東們現在居然都敢直接拐彎抹角地諷刺他了。招架不及唇槍舌劍的邵玉帛把自己氣地差點腦充血,摔門就離開了。

    這是邵氏集團有史以來第一次沒能開到最後的股東例會。

    沉不住氣的邵玉帛讓許多原本隱隱傾向他的股東們都有些不滿了。他走後,許多人就七嘴八舌地抱怨起邵家目前日漸蕭條的生意。和廖河東一脈的小股東們怒罵邵玉帛的上位名不正言不順,眼高手低沒能耐,連邵干戈的一半本事都沒有。這些話以往還會得到其他人的小聲勸阻,可現在,會議室裡的股東們卻只是意味深長地四處和人對望。

    他們心中隱隱生出一股憂慮來——邵家的生意現在每況愈下,邵玉帛身為董事長,卻一直沒有拿出有效的解決方案來。原本沒什麼危機感的眾人也有了大廈將傾的預感,這樣下去,越來越不妙了。

 

    *******

 

    嚴稀回到家,老遠處就聞到屋子裡一股果香味。

    他抽了抽鼻子,覺得這個香味陌生又熟悉,走到廚房那邊一看,就發現地上放了一個極大的箱子,裡面盛了滿滿的百香果。

    邵衍和他父母都在廚房裡,拿著一個削了頭的果子用勺子剜出果肉,一粒粒金黃的果粒裹著汁水落在透明的小碗裡,邵衍洗過手後,朝裡面倒了一堆多得嚇人的白糖。

    百香果的氣味很好聞,嚴稀卻不太喜歡那酸溜溜的口味。可現在因為條件反射,不管什麼食材跟邵衍一起出現在畫面中他都會口舌生津,見狀不由問道:“在做什麼啊?”

    “啊喲,小希回來了啊?”邵母對看著一副不良少年派頭的嚴稀倒是出奇地熱情,說話的時候眼睛裡都是笑,“小川讓朋友送回來一批番石榴,衍衍沒見過這個東西,一定要弄來嘗一嘗。喏,你看鍋裡都已經蒸上了。”

    嚴稀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才發現灶台上不鏽鋼的蒸鍋正在朝外騰騰冒著熱氣,那股讓他覺得有點陌生的香氣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和新鮮的百香果融在一起,便又成了一種獨特的氣味。

    邵衍是沒見過百香果的,事實上這個時代的很多食材他都從未見過,沒有保鮮設備和足夠快的運輸方式,許多水果會早早在運到京城之前就*掉。氣候不適宜,這些東西又只能種在相當遙遠的地方,來這裡之後他第一次看到路邊擺滿水果鮮桃的水果小攤子時都是很驚奇的。

    新的食材會給他新的靈感,如同手上的百香果,濃郁的氣味是從水果身上少見的霸道。廚房裡破開幾個,一路順著餐廳出去在大門口都能嗅到余香,這樣的東西用來做糕點和釀酒簡直再好不過了。

    邵衍將白糖和果肉攪拌均勻,用紗布擠出汁水來,一部分倒入了一旁碗裡的調好的米面粉中,攪拌均勻,揉到表面光滑如剝了殼的雞蛋,泛著淡淡的嫩黃色,很是漂亮。

    他算了下時間,把蒸屜給取了下來,打開蓋子,短暫的霧氣後裡頭三個捏成花形的糕點顯露出來。半透明的表皮下透出果綠色的餡料,香氣衝破百香果的氣味占領了新的高地。嚴稀辨認了一會兒,很難猜測果綠色的餡料裡到底是什麼,邵衍卻好像很滿意,用筷子戳了戳糕點的表皮,點點頭道:“這個可以,把冷庫裡的百香果送兩箱到店裡吧,我明天去教田小田做。”

    邵父急忙點頭記下,嚴稀卻看到那個小糕點被邵衍戳出的印子慢悠悠地恢復了形狀,顯然彈性極佳。邵衍拿著一個不知道放了什麼東西的篩子將細細的粉末篩在糕點上,又將糕點一個個取出放在盤子裡。精巧的花型軟綿綿地趴在瓷面上,隨著盤子的搖晃也會跟著晃動,漂亮可口的很。

    邵衍這些天總在弄新菜,嚴岱川不知道托了什麼人,總之家裡天天都有新的食材被送到,許多不是當季的果子看起來也水靈靈的。

    這使得御門席的生意剛在S市立足就顯得不可撼動起來,隨著季節不斷變化的當季甜點菜蔬總能給人奇異的新鮮感。

    邵衍對美食仿佛有種獨特的天賦,新的東西他只要隨便一嘗就能分辨出味道來和特質來,借著自己的分析變化不同的做法,最後的成果很少會出現口感在優質以下的狀況。嚴稀自告奮勇去幫忙端糕點,從廚房到餐廳的幾步路就只剩下空盤子了。小小的糕點表皮彈性驚人,捻起來後裡面的餡料軟軟的,像是一汪汁水,稍稍咬破表皮,像是百香果又有著不同風味的滋味就流地滿嘴都是。微燙,合著彈牙的面皮一塊咀嚼,甜中帶酸,又清爽又開胃。

    剛回家打算吃飯的嚴岱川看到餓死鬼一樣的嚴稀,平常沒什麼動靜的臉都忍不住皺了起來。嫌棄地瞥了嚴稀一眼,他知道靠著這個堂弟想要吃到東西是絕不可能的了,又擔心之後被端出來的盤子裡恐怕會盛滿他的口水,便直接越過他朝廚房去了。

    邵衍正踮著腳開灶台頂上的櫃子拿東西,邵家父母個頭都矮,誰也幫不了他。伸著手指頭夠不到櫃裡的糖霜瓶子,邵衍不耐煩地想直接用跳的,後頭忽然伸出來一條胳膊,幫他將東西拿了下來。

    不用回頭,嗅到氣味邵衍就知道來人是嚴岱川。就著背對對方的姿勢邵衍接過瓶子把糖霜灑在糕點上,嚴岱川自覺地低頭替他解開圍裙。目光在邵衍的後頸一掃,他鬼迷心竅地問:“你什麼時候去剪頭發?”

    邵衍的頭發已經留的有點長了,碎碎地遮住了耳廓,顯得後頸那一撮軟綿綿的毛也更長,軟卷軟卷地蜷在那裡。

    他的氣息噴在脖子後面,邵衍縮了下頭,下意識伸手抓了下發癢的位置:“再說,我現在不想剪。”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教育受的多了,邵衍對剪頭發這檔子事還是有點不習慣,總覺得這樣做有點對不起對他那麼好的邵家爸媽。

    邵衍的指甲留的很短,弧度圓潤,干干淨淨的。後頸的頭發被抓亂,皮膚上留下了幾道微紅的痕跡,嚴岱川眯了眯眼,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圍裙上。

    就著邵衍的手吃了幾個剛出鍋的糕點,他被打發著端盤子出去,屋裡的邵母和李玉珂看到他倆的相處心裡也很有些欣慰。之前他們多少能察覺到邵衍和嚴岱川的不合拍,說實話兩家人為此都挺心急的。李玉珂和邵母關系那麼好,自然也希望自家的孩子也能延續這份感情,姐妹倆還為了拉近他倆的關系做過不少努力,但都以失敗告終。頭一次看到邵衍黏在嚴岱川身上的時候邵母和李玉珂高興地都快跳起來了。至於危機感頓生的邵父……有誰會在意他?

    新的糕點酸酸甜甜味道清爽,自然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贊譽,邵父盯著邵衍和嚴岱川坐在一起交頭接耳的模樣,忽然就開了口:“衍衍,S市雜志想給你做個采訪,關系打到李叔叔那邊了。這裡頭有點人情關系在,你李叔叔不太好做,所以托我問你一聲,能不能答應下來?”

    雜志采訪是什麼東西邵衍近期也有些了解,李叔叔就是上次御門席開業時放話讓邵衍有事情去找他的中年男人。人在江湖要托關系的道理邵衍還是知道的,被問幾個問題也不疼不癢,順勢就答應下來了,也好賣個人情。

    邵父便問:“那采訪地點約在哪?家裡恐怕不太合適,我一會兒回了話,下午帶你去雜志社?”

    “到我公司好了。”嚴岱川在一邊忽然接了句嘴,見邵衍和邵父都看過來,漫不經心地回答,“S市雜志之前也跟我合作過,平常有點來往。裡面的編輯挺刻薄,跟我扯上關系他們就不敢亂說話了。更何況雜志社亂七八糟人多眼雜的,去了也不太好。”

    邵父張了張嘴,胸口騰地生出好勝心來。然而還不等他回答,邵衍就在那之前答應了下來,發脾氣師出無名,邵父又是個軟和人,只能咬著筷子一個人暗暗和自己較勁。

    嚴岱川的公司和御門席離得挺近,不過在不同的大樓裡。隨同一並出現的邵衍引來了不少好奇的打量,他現在在S市也是小有點知名度的人了,問過好的大廈前台等人一走,就湊在一塊八卦起來——

    ——“臥槽,我有沒有認錯,確實是那個很會寫字的年輕書法家吧?”

    “是吧是吧,我也覺得是,比報紙上還要帥啊!那麼白,都反光了!”

    “他和嚴董事長什麼關系啊?之前沒聽說過啊。”

    “我看他們兩個關系很親密啊,不會是兄弟倆吧?”

    “你傻啊,一個姓嚴一個姓邵,長得也不像啊!”

    嚴岱川在電梯門關上後無聲地舒了口氣。他為人雖然嚴肅,但平常在公司裡還是比較隨和的。雖然因為外表員工們都有些害怕他,但嚴家的江湖氣息本就比很多規章森嚴的公司要重,背地裡被八卦兩句嚴岱川還不至於大發雷霆擺出老板威嚴。邵衍一路過來四處打量周圍的擺設,在電梯裡發現整棟樓並不都是嚴岱川的公司後又嘆了一聲,心有戚戚。

    嚴岱川看他:“你怎麼了。”

    邵衍搖頭,想到嚴家這樣的境況居然還主動借給邵家幾千萬,心中越發感激了。

    嚴岱川莫名其妙,但也沒再追問,電梯門打開看到外面站著的人時他的臉就拉了下來,開口就問:“你來這裡干嘛?”

    邵衍看出去,電梯外的是個帶著眼鏡的年輕男人,他的眼鏡挺特別的,只有下面半部分才有框。雖然長得不錯又西裝革履,但氣質古裡古怪的,讓邵衍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

    對方一下子就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隨後嘴就咧開一個很不可思議的弧度,像整張臉都被嘴給占滿了似的:“啊喲!我今天沒事情干麼來看一下咯,一來就聽說你帶了個小帥哥來,趕緊跑過來看了麼!啊喲年輕人你好你好!”

    邵衍遲疑了一會兒才伸出手去,雖然對方努力表現地很和善,邵衍也還是覺得他有點不對勁:“你好。”

    得到回應後這個嘴特別大的男人更來勁了,上下打量著邵衍就拿了張名片朝他手裡塞,嘴裡推銷道:“啊喲你是不是那個邵衍哦?就是最近很紅的那個‘書法大帥哥’?肯定是你了!幸會幸會,我是高向影視的董事長王非木。你和老嚴是什麼關系啊?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公司發展發展?你的外形條件很好嘛!不當明星可惜了!”

    嚴岱川陰著臉隔開他和邵衍的接觸,邊帶著邵衍離開邊告誡邵衍道:“少跟他說話。”

    王非木咦了一聲,似乎對自己得到這樣的評價相當不滿,忍不住就想開口辯駁,被嚴岱川冷冷瞥去的一個目光給噎住了。

    他停在原地,被迅步甩開,幾個向來負責照顧他不要在公司發神經的股東隨後追了上來,就看他眯著眼盯著嚴岱川離開的方向笑得一臉古怪。

    “啊喲。”王非木笑嘻嘻道,“你們嚴董口味和我蠻像的嘛!”

    離開的邵衍在拐角之前回頭遙遙看了他一眼,對上王非木的目光,心頭一跳,莫名覺得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家伙還挺對胃口的。

    失策了。

    嚴岱川邊走邊想,早知道這個神經病會到公司,他還不如一早就帶著邵衍去雜志社呢。

 

 

第四十一章

 

    王非木是嚴岱川從前的同學,S市本地人,和嚴岱川在留學時認識,高材生。嚴岱川雖然很受不了他的性格,但對對方的才華還是沒什麼話說的。那時他剛剛接手嚴家,政策轉了風向,他迫切地要把嚴家的生意轉移到台面上來。嚴家的小弟們好勇鬥狠慣了,願意拿腦子來解決問題的沒幾個,王非木便成了替他管娛樂公司的最好選擇。他行事風格詭奇,卻意外能鎮得住場,眼光也夠毒辣,這麼多年下來,高向影視也被他發展成了業內位列尖端的影視公司,旗下捧出了不知道多少大紅大紫的明星。

    嚴岱川卻和他相處地非常辛苦,王非木的古怪可絕不止體現在處理公事上。對方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又跟著自己從最艱難的時期奮鬥過來,天性出格的作風嚴岱川忍了也就忍了,卻不希望對方對邵衍也這個樣。

    邵衍路上問起王非木的來歷,嚴岱川簡略答了兩句,見他還在轉頭朝原處看,面上一凜,嚴肅地告誡道:“我沒有跟你開玩笑,王非木這個人你有多遠躲多遠,我是在為你好。你要是跟他學了那些不三不四的,到時候你爸媽那邊,我可沒法交代。”

    邵衍倒是渾不在意:“哪有你說的那麼差,這人看起來挺有意思的。”

    嚴岱川眉頭微皺,捕捉到邵衍眼中的兩分興致盎然,心情不知為何跌落到谷底。

    他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邵衍幾乎是進屋的瞬間就找到了這個辦公室和嚴岱川的共同點。偌大一個辦公室陳設地干干淨淨,辦公桌、辦公椅、待客區一一規劃整齊,除了必備的用品外找不到任何多余設計。但這些僅有的用具質地卻無一不精致——待客區的沙發和嚴岱川的辦公桌上都有著看起來不太明顯的暗紋浮花,整個辦公室有將近一半展示在落地窗之下,牆壁書架上的書從大本到小本擺放地整整齊齊,待客茶幾上有兩本服裝雜志和一瓶鮮花。鮮花色澤鮮嫩嬌艷欲滴,顯然是早上或者剛才剛剛換上的,花瓣裡還有水珠。

    和它的主人一樣悶騷內秀。

    邵衍彎腰撥了下鮮花,發現是玫瑰後扯下一片花瓣放在嘴裡嚼了嚼,評價道:“你買的這花品質不錯,花味挺濃的,拿來做玫瑰醬味道一定會很好。”

    嚴岱川盯著正在咀嚼的邵衍,他手上還拿著半片鮮紅的花瓣,另外一半是嚴岱川眼看著他放進嘴裡的。鮮紅的花瓣嫩色的嘴唇和雪白的牙齒,剛才那一瞬間三種顏色碰撞在一起,讓他眼前一陣陣發暈。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一下子口干舌燥起來。他盯著邵衍忍不住想要走近幾步,那邊的邵衍還在念叨玫瑰醬的作法:“這個花洗干淨後直接用白糖揉,糖揉進去之後再連著花瓣一起搗爛,一層花瓣鋪一層蜂蜜,泡茶蘸醬都是好東西。”

    嚴岱川無意識地張了張嘴,伸手就要去碰邵衍抓著花瓣的纖長手指,哪知道才到一半,桌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接起來一聽是內線電話,助理在那頭小聲說:“嚴董,S市雜志的記者們已經來了。”

    “讓他們過來。”他放下電話後冷靜了一下,覺得自己估計是因為擔心邵衍和王非木學壞太著急了才這樣不對勁的。揉了下眼睛,他琢磨公司裡今天還要處理的事情,便轉頭問邵衍,“你一個人能應付好嗎?”

    “你不是說S市雜志的記者很刻薄……”邵衍不是拿大的人,面對未知的問題絕不會輕易打包票。但話才說到一半,門在這時打開,嚴岱川的兩個助理帶著幾個穿著入時的年輕女人走了進來,他掃了眼領頭那個穿著大紅色皮質連衣裙的女人,立刻轉口道,“你去忙你的就好。”

    嚴岱川狐疑地看著他,邵衍歪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給了他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隨即便起身一臉溫和地看向進來的人,笑著問好:“你好。”

    嚴岱川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臉色一下就拉成了老黃瓜。

    白箭有些受寵若驚,臉上的笑容都下意識變大了一些,一邊朝邵衍點頭一邊道了句您好,等到看清楚邵衍的模樣,眼睛裡便多了種純粹欣賞的光芒。交流會的那一次她是沒有去的,御門席開業雜志社也沒有派人到場,所以她一直沒有見過邵衍,只在同事們的嘴裡聽到這個名字。

    雜志社裡跟現場的那些毒舌記者難得有志一同地這樣誇獎一個人,憤世嫉俗的說他真性情、顏控說他長相滿分、事故的也表示他臨場大方。她本以為這樣一個人應該是從什麼書香人家出來的,但後來御門席開業之後,才得知道這原來是邵家的孩子,頓時覺得他的個人氣質和自家背景顯得很不搭調。

    御門席的生意一入駐S市就這樣火爆,白箭後來也聽說其他台的同行們說起的御門席的口味,可以說是用盡了溢美之詞。雜志社裡的領導也隱隱透出有些後悔那天沒有派采訪隊到場的意思,畢竟到場媒體後來領回來的禮物都是交給了上面的,剛開始沒有人當做一回事,後來御門席的位置越來越受歡迎,幾乎到了供不應求的程度,拿到御門席限量銷售的新酒的那些媒體們才知道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

    後來邵衍的名氣越來越大,短短月余時間內字畫價格都攀了幾番,在尤其是上層的階級裡為人作風也大受稱贊。這個時候再想聯系采訪已經很不容易了,邵家幾乎不留下任何能讓外界和邵衍直接接觸的渠道,邵衍平常又不像自己這個年紀的人一樣會出來找樂子,他們根本沒有機會結識到邵家人。好容易聽說邵父那邊和S市的某領導有交情,聯系到那邊之後事情可算是辦妥,但與此同時又得到了采訪要在嚴家地產公司裡進行的消息,一個兩個心中的感覺,那絕對是不能單純用詫異來形容的。

    對邵衍他們也是沒什麼了解,但在S市,不知道嚴家地產的媒體絕對是少數。

    他們原先還沒查到邵家和嚴家有什麼關系,但後來聯想到嚴家也在A市發跡之後多少也能理解了,來之前的采訪稿就寫得尤其小心翼翼。開玩笑,得罪了正經商人不可怕,最怕的就是惹怒嚴家這種不清不白的背景。嚴家現在的董事長嚴岱川的人脈埋的有多深他們現在都沒能了解清楚,只知道他手上的產業,肯定不止現在這一家地產公司。

    原本派來采訪的人並不是白箭,只是雜志社裡一個剛進來一兩年的新人,畢竟以邵衍目前的資歷,還遠不到能讓白箭出手的地步。但更換了采訪地點後台裡的領導就絕不敢這樣想了,白箭臨危受命,推翻了之前寫好的采訪稿帶人過來,一路上都在擔心這個邵衍私底下不會跟嚴岱川一個脾氣吧?

    采訪嚴岱川的那幾回給她留下的心裡陰影可不小。

    一路被帶向董事長辦公室,白箭心中也越發敲定了邵衍的分量,更加不敢掉以輕心,剛進門看到站在桌邊的嚴岱川時她瞳孔都縮了一下。

    隨後聽到旁邊清泉般溫和的問好聲才放松了一些。

    她打量邵衍,個頭在男孩子裡不算高,清瘦。體型也很漂亮,相比較書法家來更像年輕模特一些。長相俊秀,尤其是皮膚白,讓他的氣質看起來一下子就飄了許多。一雙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微微眯起,姿態大方又自然,讓白箭的心頭一下子就放松了許多。

    嚴岱川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心情似乎不太好,雖然臉上看不太出來,但白箭能感覺到對方對自己隱約的排斥。有這樣的人在一旁做對比,邵衍的形像立刻就變得溫和可愛許多。

    嚴岱川發現邵衍是什麼意思了,邵衍盯著門口的眼神明顯是很欣賞的。

    白箭一路走進來,嚴岱川也在看她:大冷天的,這位主編一雙小腿都光在外面,皮衣雖然沒露胸也沒露大腿,但把她的身體勾勒地格外凹凸有致。對方膚白貌美個頭高挑,典型的大美女,一頭黑色的長卷發,走動時被微風吹拂,一顰一笑都是風情。

    他又瞥邵衍,邵衍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他快點出去。

    “……”嚴岱川跟白箭握了下手,心情復雜地走了,朝會議室去的一路越走越不得勁。

    白箭長出一口氣,在邵衍面前戒心不知道為什麼降低了許多,笑著拍了拍胸脯:“其實我和嚴董合作過,還是蠻怕他的。”

    “是嗎?”邵衍掃了眼對方豐潤的手指和鮮紅的嘴唇,意味不明地笑笑,手朝對面一揮,“請坐吧,要喝點什麼?”

    “不用了,”白箭看對方朝自己笑,唇紅齒白一副少年意氣,清清朗朗的模樣讓她好感頓生,連忙推拒道,“不會打擾太長時間,就是問些問題拍個照片,工作完我們就走。”

    對方姿態放的格外低,但第一次接受采訪的邵衍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被重視。來之前他聽嚴岱川說S市雜志的采訪問題都很刁鑽,心中還做好了應對危機的准備,結果從頭到尾,對方都只是在問他的興趣愛好和人生歷程。

    邵衍有什麼人生歷程啊,走一步看一步唄,被問到為什麼會寫出那麼好的字時他就把上輩子吃的苦頭搬出來說了,聽得白箭她們都眼淚汪汪的。

    看美人落淚也是非常舒心的事,白箭可以說是邵衍到現代以來看到的最美貌的女人了。胸大腰細皮膚白不說,身上還帶著職業女性特有的利落氣質,這樣的人邵衍以前是從沒接觸過的,哪怕正宮皇後,身上都帶著長期被三從四德調\\\\\\\\\\\\\\\\教出的晦暗。白箭有氣場有氣質難得說話做事卻很溫和,給人一種能包容很多東西的感覺,邵衍對這種充滿母性的女人沒什麼抵抗力,上輩子被他娘抱著哄睡覺的感覺他現在還能回憶起來呢。

    白箭擦了擦眼角,一臉憐惜地看著邵衍:“雖然是天才,但為了取得今天的成就你還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啊。現在的年輕人擁有你這樣品質的實在不多了。”

    邵衍傾身將紙巾盒推過去一些,嘴裡笑道:“這有什麼好哭的,聽起來嚇人,習慣了也就好了。”

    白箭抽了張紙巾,邵衍雖然看起來溫和,有時候作風卻格外霸道,和他的字一樣,很難讓人心生抵抗。對上對方帶笑的眼神時白箭紅了下臉,覺得自己這把年紀還會被美少年誘惑也是挺不可思議的,轉了轉自己無名指上的婚戒,有些感嘆道:“我丈夫也喜歡書法,也跟我談過小時候習字的苦。他就是沒有熬過去,所以我知道裡面的困難絕不像我們嘴上說的那麼簡單。”

    邵衍的笑容有點僵:“……你丈夫?你結婚了?”

    白箭有些驚訝地看他:“我這把年紀,孩子都六歲了。”

    “……”邵衍覺得心口有玻璃破碎的聲音。他上下打量白箭,眼角抽搐,“我以為你最多三十。”

    “哈哈哈。”白箭捂著嘴很受用地笑出聲來,“我四十二了,都算晚婚晚育了。”

    旁邊架好的攝像機收起,眾人顯然沒有透過邵衍微笑的表情看出他破碎的少男心。白箭一邊告辭一邊說今天的采訪很開心很愉快,邵衍送他們到辦公室門口,讓旁邊辦公室裡嚴岱川留下的助理送客,自己關起門,臉一下就拉長了。

    好容易看上個姑娘結果人家都當媽了,現代人也太會騙人了。

    邵衍憤憤不平地在心裡譴責社會不公,他上輩子就沒娶到老婆,在宮裡看上的女人都是皇帝的,他能偷皇帝的女人嗎?結果這輩子來到現代照樣沒好到哪兒去,能娶的不喜歡,滿意的又結婚了,難不成自己又要打一輩子光棍?

    他坐在嚴岱川的辦公桌上晃著腿,心裡又不高興地想,這個嚴岱川去干什麼了,那麼久還不回來。

    他掏出手機來給嚴岱川打電話,撥出去之後想到剛才白箭來時自己趕人那樣,又有點不好意思地掛斷了。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他琢磨著要不然自己出去找點樂子,辦公室門呼一下被推開,一個人探頭探腦鑽了進來。

    是王非木。

    王非木在辦公室裡掃了一圈,發現嚴岱川不在,扯下眼鏡露出一個滿臉都是的笑容,對邵衍打了聲招呼:“hi!”

    “我要喝水。”邵衍沒理他。

    王非木愣了一下,拿著眼睛朝自己的方向指指:“我?”

    邵衍眉頭微挑,因為破碎的少男心心情格外糟糕,不耐煩地瞥去一眼:“我要喝水!”

    王非木那個稀奇啊,從坐上高向影視管理層的位置後他多少年沒碰上人這樣和自己說話了,邵衍頤指氣使的姿態太自然,瞥過來的眼神讓他連發脾氣的*都沒有,他閃身進了辦公室,腆著臉一邊朝邵衍走一邊道:“啊喲!老嚴現在在開會呢,沒個把小時結束不了,水有什麼好喝的哦,哥帶你去喝酒,去不去?。”

    邵衍掃他兩眼,這人看起來古裡古怪,摘了眼鏡之後看起來還蠻順眼的,一副衣冠禽獸的模樣,合胃口。

    他也就來了興趣,半是認真半是調笑地對對方道:“我小川哥說讓我別跟你說話。你把我賣了怎麼辦?”

    王非木沒想到對方會這樣講,對上邵衍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就知道這人不是個善茬,心中卻越發感到有意思:“真看得起人。要賣也是你把我給賣了。”

    邵衍眯著眼看他一會兒,從桌上跳下來拍拍他胳膊,直接朝門口走去:“走。”他現在心情是挺不好的,在這坐著也無聊,去喝酒就去喝唄。

    王非木看了他一會兒才追上去,亦步亦趨地跟在邵衍身邊遞他的名片:“真不想來我這做明星啊?國內百分之五十出名的大明星都在我們公司,你要是來,給你最好的資源!”

    邵衍走了一會兒,想到之前特別喜歡看的那個電視劇,忽然問:“你看過《帥哥明星愛上我》麼?”

    王非木有些傻:“什麼?”

    “《帥哥明星愛上我》啊!”邵衍一點也不覺得這個電視劇的名字說出來有什麼羞恥的,一臉理所當然道,“裡面那個男主角你認不認識?”

    王非木回憶了好久記起這是相當久之前自家投資拍攝的一部都市魔幻偶像愛情連續劇,他都快忘了裡面是什麼情節了,為了洗錢自家明星齊上陣,拍的囧雷囧雷的,裡面那個男主演是誰來著?

    “池衛?”他好歹回憶了起來,拍完那部戲之後池衛被捧了幾年,現在也算小有名氣了,只是一直沒有大紅,“他就是我們公司的。你問他做什麼?”

    “你是他老板?”邵衍進了電梯,視線在王非木身上上下掃了掃,輕笑一聲,“叫出來一起喝酒唄。”

    “你認識池衛?”王非木心想著沒看出來啊,池衛還有這能耐,居然能認識到嚴岱川身邊的人。

    邵衍一臉淡定地朝外走,嘴上回答:“看過他拍的電視劇,挺喜歡的。”

    “……”王非木推了下眼睛,望著邵衍大步離開的背影,心想著嚴岱川身邊的人果然都不是一般人,看這品位。

 

    ******

 

    嚴岱川一個會開的心不在焉,一邊覺得邵衍肯定是喜歡來采訪那個主編,一邊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那主編看年紀比他大了至少一倍。

    但一想到邵衍平常做什麼事情口味好像都挺重的,他又有點不敢確定自己的判斷。他琢磨著來這裡的記者那麼多邵衍總不至於在辦公室裡亂來,心情卻不可避免的有些壞,中途聽助理說那個主編已經帶著采訪隊離開後精神才松快了一些。

    一邊聽著會議室裡眾人的小聲爭辯,嚴岱川考慮著一會兒出去是帶邵衍回家還是帶他去御門席吃晚飯。他生怕邵衍在辦公室裡覺得沒意思,捱到會開完,匆匆帶著助理回到辦公室,辦公室裡卻已經人去樓空。

    “人呢?”他問旁邊助理辦公室裡的人。

    得知邵衍被王非木帶走後嚴岱川立刻就知道要壞,趕忙掏出手機來打給邵衍,關機。打給王非木,連續好幾個之後對方才接起來,說話都大著舌頭:“啊喲,老嚴忘了跟你說一聲了,我把你家寶貝帶出來了。”

    “那是我表弟。”嚴岱川的語氣陰森森的,“你帶他去哪了?他年紀還小,別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教給他。”

    “啊喲啊喲,你不要小看他咧!”王非木顯然喝高了,捧著電話嘎嘎笑,“他雖然年紀小,但玩得很開嘛!你弟弟比你好玩多了,哪裡像你講得那麼沒用!”

    嚴岱川見對方顯然是聽不懂人話了,只能問:“你們現在在哪?”

    王非木吭哧吭哧半天,報了個酒吧的名字出來。

    那地方嚴岱川聽說過,收線之後立刻帶著助理就朝那邊趕,心想著剛才在看到王非木在公司的時候就應該把他從樓下丟下去,簡直悔不當初。

    王非木聽著聽筒裡傳來的嘟嘟嘟的提示音,腦子木了一會兒才轉過彎來,他抱著懷裡的姑娘彎腰大笑,側過頭去看邵衍:“啊喲。怎麼辦?嚴岱川來了。”

    王非木叫來一大群小明星,都是愛玩會玩的人,看出邵衍地位很特殊後纏著他一個勁兒示好。邵衍心情不怎麼樣,又不太清楚自己這身體的酒量,照著從前的標准喝,灌下去幾杯就有點糊塗了。聽到王非木的話只是笑笑:“他來就來唄,我還沒見過他喝酒呢。”

    身邊那個演大明星的池衛倒了杯酒小心翼翼坐近了勸,邵衍原本看上的就是他在電視裡做大明星那種不可一世的勁兒,看他膩膩歪歪的煩都煩死了,一把推開來:“坐那麼近干嘛?”

    池衛也不生氣,他見過脾氣更壞的多了,這個至少長得好看,也沒來解他褲子。他不是什麼有底氣的大明星,公司裡資源雖多,也不能全砸在他身上。池衛想紅都快想瘋了,但入行多少年了,到現在也只能算是小有名氣。眼看同期出道的人過氣的過氣大紅的大紅,他也在想等自己年紀大了會是個什麼下場。今天被王非木親自叫出來的時候經紀人都快高興傻了,誰也不知道平常連人都見不到的王非木是怎麼注意到他的。出來之前助理和經紀人千叮萬囑讓他一定要聽話懂事,池衛自己心裡也有一杆稱,知道機會不多,自然會好好把握。

    他對被包養潛規則這些沒什麼抵觸,只是心氣兒高,一直沒碰上合適的金主。來這裡碰到邵衍的瞬間他就知道時機到了。王非木對邵衍有求必應的態度傻子才能看不出來。邵衍有錢有勢長得又是他喜歡的類型,被這樣的人包池衛覺得絕對是自己賺了,被王非木安排到邵衍身邊後就整場圍著對方轉。但不知道為什麼,邵衍剛開始對他態度還好,後來就越來越不耐煩了。

    池衛有些心急,瞥了那邊已經開始跟人親起來的王非木,態度越發殷勤。

    嚴岱川穿過被保鏢擋開的人群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池衛用一雙水蒙蒙的眼睛盯著邵衍的模樣。他倆坐的倒是不近,中間隔了至少一個人的空余,和那邊快要跟女人扒光了滾在一起的王非木尺度差別涇渭分明。邵衍好像喝醉了,拎著酒杯身體前傾扶著腦袋,手肘抵在自己膝蓋上,懶洋洋地聽著池衛在說什麼。

    池衛又黏近了一些,邵衍身體朝旁邊偏了偏,眉頭不耐煩地皺了起來,抬手把池衛推開了。

    嚴岱川看著桌上橫七豎八的空酒瓶,看不下去了,上前踹了茶幾一腳,眾人的視線都轉了過來。

    邵衍眯著眼似乎在辨認他是誰,過了一會兒才舔舔嘴唇,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小川哥你也來了啊,我以為你不會來這種地方呢。”

    我是為誰來啊?嚴岱川在肚子裡嘆了一聲,忽然發現對方這個樣子和那次在ktv裡被自己發現的模樣無比相似,又怕他發神經,趕忙上前扶住站起身來拉自己的人。

    酒氣撲鼻而來,味道倒是不難聞,邵衍身體也軟綿綿的,順勢就搭在了他身上,歪著頭靠在他肩膀上,氣息熱乎乎噴了出來。

    嚴岱川看向池衛,目光森然:“他喝了多少?”

    池衛被他一個眼神嚇住,掃了眼桌面的空酒瓶之後嚇得冷汗都出來了,趕忙解釋:“邵……邵哥他就喝了四五杯,其他都是王總和我們喝的。”

    “酒量那麼差,還敢學人來酒吧,一會兒又要發神經。”嚴岱川又松口氣又恨鐵不成地拍了邵衍的腦袋一下,邵衍知道打自己的人是嚴岱川,就挺好說話的,非但沒發脾氣,還抬手抱住嚴岱川的脖子把自己整個人掛了上去。嚴岱川把他虛扶在懷裡,上前踹了王非木一腳,直接將對方從沙發上踹到地上。王非木半褪褲子,在地上作蚯蚓狀爬了一會兒,忽然像醒過神來似的抬頭看向嚴岱川,吭哧吭哧地笑:“啊喲……來啦?”

    “以後再跟你算賬。”跟醉鬼沒法交流,嚴岱川狠狠地對他點了點手指,抱著邵衍溫聲道,“跟你說了別和他來往。走了走了,帶你回家,越來越不像話了。”

    邵衍被他拖著走,沒一會不肯動了,嚴岱川被他挽著脖子,看了看周圍亂七八糟的環境,只好抱著他走。中途有人趁亂摸了把邵衍的屁股,邵衍掙扎下來兩拳把人揍暈了,嚴岱川好說歹說把他給帶了出去,上車之後只覺得自己命都短了十年。

    邵衍在他腿上摸啊摸的,被他抓著手也不肯老實,抱著他的腰開始朝上爬,一邊爬一邊小聲喊他:“嚴岱川……小川哥……嚴小川……”

    被他噴出的氣息弄的癢癢,嚴岱川躲又躲不開,心中多少有些心猿意馬,摟著動來動去的人一聲聲答應。

    看邵衍一副很高興笑嘻嘻的模樣,嚴岱川摟著人,心中微微一動,抬手朝邵衍後頸摸了過去。

    嚴岱川抓著邵衍的兩只手小心注意他動靜,手指觸到軟綿綿的半長的發絲,只覺得懷裡的人跟痙攣似的抽搐了一下,隨後整個人開始朝自己懷裡鑽來。

    嚴岱川愣住了,下意識摟住他。

 

    作者有話要說:一會兒改錯。

    感謝留言的各位大大,大魔王來賣個笑——

    ——

    ——

    ——

    “嘻嘻。”

 

 

第四十二章

 

    邵衍將頭埋在他的懷裡,渾身的肌肉都開始微微抽動,他發出密集而粗重的呼吸聲,好半天之後才啞著嗓子道:“嚴小川你想死……”

    被嚴岱川抓在手裡的雙手抽動了一下,嚴岱川嚇了一跳,以為他要打人。但喝醉酒之後的邵衍力氣卻意外地小,又有些神志不清,清醒一會兒慢慢又迷糊了,就著被嚴岱川摟在懷裡的姿勢扭來扭去地亂動,直接爬到了嚴岱川身上。

    嚴岱川看了前面一眼,對上司機從後視鏡投來的視線,目光微冷,嚇得對方一下就老實地不敢再亂瞟。

    他側了下身子,以便讓邵衍能坐地更舒服些,垂首看著邵衍的臉,嚴岱川不由凝了凝神。

    邵衍的皮膚很白,喝醉之後從脖頸到兩頰都浮上了明顯的酡紅,連眼角都有些微微的粉色。他眯著眼,蜷著身體昏昏欲睡的樣子像一只慵懶的貓。這樣的邵衍並不少見,事實上嚴岱川早就發現到邵衍在心情好或者困倦的時候格外喜歡撒嬌。男孩子怎麼會喜歡撒嬌呢?嚴岱川怎麼想也想不通,他是從小到大都沒撒過嬌的,也覺得這種習慣看起來很娘娘腔。可奇異的,當與這兩個字組合在一起的人是邵衍之後,畫風卻一下子自然了起來。

    邵衍脾氣不好,愛聽人奉承,要吃的東西要做的事絕不容許有人違逆,必須要讓人順毛摸的個性和驕傲的貓一模一樣,性格卻和娘娘腔一點搭不著邊。沒人比嚴岱川更清楚邵衍平時是個多霸道的人了,別看他瘦瘦小小白白淨淨的,打起人來一點不含糊。剛才在酒吧裡不長眼摸他屁股的那個,嚴岱川可是親眼看著他的一顆牙隨著邵衍的第一拳從嘴裡飛出來的,第二拳打完那人就趴在地上不會動了,拳頭砸在肉裡沉重的悶響讓本來打算叫保鏢去收拾那人的嚴岱川心中都有些不忍起來。

    這樣壞脾氣的人現在乖乖蜷縮在懷裡的模樣讓深知他本性的嚴岱川也忍不住眼神發軟,他揉了把邵衍額前的頭發,軟軟的發絲蓬松地被撥弄起來,露出邵衍弧線干淨的額頭,被頭發遮住的一雙眉毛也露了出來,莫名讓他看起來多幾分稚氣。

    嚴岱川盯著他的睡臉,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自己的視線挪不開了。抓著邵衍的手松了開,他小心地攬著對方的腰,另一只手撥開邵衍的頭發,一寸寸地湊近去看對方的五官。

    這樣壞脾氣的家伙,怎麼能長得那麼乖呢?白淨倒還罷了,小鼻子小嘴巴睫毛濃密黑長的,睡覺的樣子看起來像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那樣可愛。嚴岱川心想,怪不得他能討長輩的喜歡呢,就連自家一貫精明會看人的母親也到現在沒有發現這人的本性,光這一張受氣包似的臉,就能騙過多少人了。

    嘴角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勾了起來,嚴岱川撩完邵衍頭發之後順手摸了把對方的臉,只覺得掌下的皮膚細膩潤滑,沒忍住多摸了幾下。

    邵衍好像是覺得癢,皺著眉頭縮了下脖子,頭壓地更低了。

    酒吧裡熱,他進去之後把外套和毛背心都脫了,就穿了一件寬寬大大的休閑襯衫。襯衫的領口不小,剛才一番磨蹭早就又被解開兩顆,這樣一低頭,他後頸柔軟蜷曲的頭發適時便跳入了嚴岱川的視線。

    剛才可算是順遂心意地摸了一把,這頭發的手感比他想像的還要好些,干干淨淨滑溜溜的,像才滿月孩子的胎毛在瘙癢手心,蓬蓬肥肥的。

    他小心地用指尖撥了撥那幾縷貼在皮膚上的頭發,邵衍微微彈動了一下,呼吸變得急促了一些。

    嚴岱川的呼吸不知道為什麼也跟著急促了,他覺得車裡有些逼仄,溫度也太高了點,連後背都因此有些潮熱。邵衍的整個腦袋靠在他肩膀上,臉貼著他脖頸的圍巾,嚴岱川心想著太熱了,然後把那根軟滑的羊絨圍巾給解了下來。

    邵衍的臉便毫無阻礙地貼上了他的皮膚,一個是身體自帶的熱度,一個是喝酒升高的體溫,皮膚與皮膚貼在一起的時候嚴岱川渾身的毛孔都炸了一下。他很難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不是單純用喜歡或者排斥能形容的,空氣都為此變得稀薄。邵衍卻好像很喜歡這樣的接觸,貼著嚴岱川的脖子緩緩地磨蹭了兩下,最後用鼻尖抵在那裡像辨認一樣輕輕地嗅。

    嚴岱川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來按住了邵衍的腦袋,他張了張嘴,一陣口干舌燥從心口生出,叫他片刻之間連一句話都吐不出來。他心中有種難言的衝動,來自於自己……來自於邵衍……來自於很多……比如這輛逼仄的車。

    有一種衝動促使他垂下頭,緩緩用側臉摩擦了一下邵衍的面頰。

    那一個瞬間,他忽然有些明白到邵衍為什麼會那麼粘人了,皮膚和皮膚接觸的感覺……真的很好。溫暖的,像是一雙要將人拉下深淵的無形的手。滿足、竊喜,浸泡溫泉後那種通體舒暢的松快,借著皮膚細微的摩擦,借著癢意慢慢滲透進毛孔中。

    嚴岱川感覺到自己面頰升起的薄熱,像是被懷裡邵衍的高溫給傳染了,越發停不下來,貼著邵衍的臉密密地擦動。邵衍最愛這種肌膚相親的交流,半夢半醒中察覺到嚴岱川熟悉的氣息,一點防備沒有地攬著他脖子貼了上去。

    像是交頸的天鵝,又像是互相舔舐皮膚的貓,兩個缺少肌膚關愛的人發現到了同一個令人著迷的樂趣。嚴岱川板著臉,一副正在遷就撒嬌的邵衍的表情,邵衍的反應卻比他直白的多,體溫也變得更熱了,隨著貼著皮膚的摩擦身體也跟著扭動。他掛在嚴岱川身上,坐在嚴岱川懷裡,扭來扭去的時候不可避免就會碰到一些不該觸碰的部位。嚴岱川很清醒,他心中也有底限,感覺到不對勁後下意識閃躲了一下,邵衍一個坐不穩,整個臉撞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被這樣的折騰弄的有些醒了,邵衍睜開眼睛,頭腦還昏昏漲漲的,隱約感覺自己坐在微微晃動的車裡。酒後的不適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他掙扎了一會兒,從嚴岱川身上爬開,趴在窗戶上忍耐地皺緊眉頭。

    嚴岱川還沉浸在剛才令人心悸的感覺裡,懷裡驟然一空,連帶著心裡都空了一下。他看向邵衍,發現他不舒服,便皺著眉頭問司機:“還要開多久?”

    司機這才放著膽子瞥了後視鏡一眼:“還有五六分鐘的路。”

    嚴岱川慢慢坐到邵衍身邊,用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輕柔動作輕輕撫摸著他的脊背,小聲問:“要不要停車下去一會?”

    邵衍搖搖頭,轉頭趴在他大腿上,整個人松散地軟成一灘水。嚴岱川看著他褪去酡紅變得青白的臉色,心中湧出一股陌生的不適來,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嘴裡教訓:“不會喝酒還敢跟王非木那種人出去鬼混,之前廖小龍的事情你都忘了?怎麼就不知道吃一塹長一智?”

    “你怎麼那麼啰嗦……”邵衍的聲音懶洋洋的,帶著平時比較少能聽到的沙啞,大約是不滿了,還撐著身體抬眼來瞪他。嚴岱川微微一怔,這才發現自己剛才跟老媽子似的說了什麼。然而沒等他尷尬,邵衍這個抬眼瞪來的視線就跟利劍似的穿透了他的心髒,醉後的桃花眼眼角泛著粉,視線也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水光,原本就比較淺色的瞳仁因此多了幾分從未見過的迷離。邵衍不適地皺著眉頭,因為掙動的關系扯開了衣領,露出大片精瘦結實的胸膛,鎖骨漂亮的深凹看上去帶上了情色的味道。

    嚴岱川陷入一種幻想,周圍以他腿上的邵衍為中心,有一種熾熱的火焰開始朝著外圍灼燒。這火焰燒的他渾身焦熱,口干舌燥,連手心都滲出了稀薄的汗珠。邵衍趴在他的腿上,隔著褲子的布料,他能感覺到對方呼吸時溫熱的氣息鑽入毛孔。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從未和人有過這樣過界距離的嚴岱川因此有些不知所措。他垂頭盯著邵衍,對方因為不適抬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擺,看上去虛弱又無助。

    嚴岱川伸出胳膊,手掌在微微顫抖,然後順應心意地放在了邵衍的後腦上。

    也許是這一片的部位都比較敏感的關系,邵衍瞬間緊繃了一下,抓著嚴岱川衣擺的手也松開,緩緩滑落了下來,停在嚴岱川下腹的位置。

    嚴岱川想到將對方的手給挪個位置,但始終沒有真的去做。他將手指插入邵衍的發絲裡,輕緩地撫摸,看著對方柔軟的頭發在自己指間流水般滑下,心神都沉浸在了裡面。頭皮溫柔的揉壓讓頭昏腦漲的邵衍也感到異常的舒適,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沙啞的嗓音叫嚴岱川從心底鑽出一股癢意。

    車轉了個彎,微微晃動片刻,忽然停了下來,發動機的聲音也安靜了。

    嚴岱川沉浸在這奇妙的感覺裡,直到司機片刻後提醒他到家了,才恍然驚覺到自己在做什麼。

    司機看了眼趴在嚴岱川腿上的邵衍,小心翼翼的問:“嚴董……要不要我去家裡喊人來……?”

    嚴岱川瞥了他一眼,徑直下了車,繞過車尾打開邵衍這邊的門,一個使勁就把爛醉的青年給抱在了懷裡。邵衍比他想像中的要重一些,大概是身上分布了勻稱肌肉的關系。但攬入懷中之後嚴岱川才意識到懷裡這個人的身材有多精煉,腰部細得他用一條胳膊就能環住。邵衍從肩寬到身高都小他一圈,嚴岱川抱著這個人,心中就生出一種從前都未有過的憐惜來。他和邵衍以往冰封的關系正在逐漸變好,但這種憐惜也是從未有過的,哪怕是邵衍開始粘著他靠在他身上懶洋洋不肯動的時候,他也至多在心中覺得可愛。

    這種憐惜來的毫無緣由,嚴岱川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神經病。他清楚邵衍現在的示弱只是因為他喝醉酒了流露出來的錯誤信號,等到酒醒之後,懷裡的年輕人仍舊會變成他熟悉的那個作風彪悍的小變態。

    可他就是控制不了,看到邵衍歪歪貼在他胳膊上睡得不太舒服皺起的眉頭,嚴岱川心軟地一塌糊塗。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有些類似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告訴他他還有一個“漂亮可愛的弟弟”時的心情,但又不盡相同。保鏢過來作勢要接過邵衍,嚴岱川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他脾氣不好會打人,我來就好。”

    這個點鐘,家裡的人全都回來了,大家已經習慣在飯點前回家等邵衍的晚飯。嚴岱川一進門,屋裡圍在客廳喝茶看電視的眾人就將視線轉向了他,發現他懷裡正抱著邵衍的時候齊齊都驚了,連嚴稀都嚇得丟開了手裡正在游戲的手機。下一個瞬間,嚴岱川身邊圍了厚厚的一圈人,七嘴八舌的嘈鬧聲打碎了他正在醞釀的旖旎。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最著急的居然不是邵母而是李玉珂,她滿眼驚慌地跑在最前面,圍著兒子轉了兩圈後作勢要去摸邵衍的臉。嚴岱川察覺到她的動作,側身不著痕跡地避開了,看了眼邵衍,語氣有些責備又忍不住發軟:“不聽人話,采訪完以後偷偷跟著王非木去喝酒了,酒量又不好,現在自己活受罪。”

    一旁的邵母愣了愣,又擔心兒子學壞又生氣他不愛惜自己身體,抬手就重重打了邵衍垂下來的胳膊一下,嘴裡罵道:“臭小子!好的不學你專學壞的!你這是喝了多少啊!”

    嚴岱川趕忙後退幾步避開她的手,口中下意識為邵衍開脫起來:“也沒喝多少,主要是酒量差,怪他也沒用。也是我沒看好,記者來了之後就去開會了。”

    他說罷示意眾人讓路讓他抱邵衍上樓,身後一大串保鏢進了門繼續接受李玉珂的審問。李玉珂聽完了前因後果後眼神古怪地拍著桌子罵王非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嚴稀卻盯著嚴岱川步伐穩健的背影,摸著下巴費解地皺起眉頭。

    真是奇了怪了,他家老哥居然也有那麼溫柔的一面?剛才抱著邵衍說話時黏在邵衍臉上的視線都快化開了,聲音裡也是一副“哎呀真拿他沒辦法”的寵溺感覺……這是錯覺吧?是吧是吧?

    邵衍好像是真的睡著了,抱他上樓的一路都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嚴岱川辨認了一下才找到他的房間,將他放在床上後輕輕脫掉鞋襪。邵衍的腳很干淨,白白的,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氣味,腳趾頭都自然地舒展開,指甲形狀圓潤。嚴岱川想起好幾次早上碰到邵衍在鍛煉,奇怪的是這雙腳卻一副不怎麼走路養尊處優的樣子。他笑了笑,摸摸邵衍細細白白的腳腕,覺得身邊這個人真是很多生活細節都不能用常理來推斷。

    他起身去邵衍的衣帽間,發現裡面居然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套衣服時愣了一下。他打開邵衍放飾品的抽屜,裡面幾乎全是空的,只有一條領帶和一雙淺灰色的袖扣,沒有手表也沒有墨鏡,更別提項鏈什麼的。鞋櫃上也只有幾雙運動鞋和幾雙板鞋皮鞋,皮鞋幾乎沒怎麼穿過,嚴岱川拿起來看了一下,發現這是這個牌子初秋的款式了。

    他心情有些復雜,從衣櫃裡取出邵衍睡衣的時候一直在回憶他前段時間穿的是什麼衣服。邵衍本身的氣質太出色,以至於讓人很少能有余力去注意到他的穿著,仔細回想之後嚴岱川才記起對方從入秋以來幾乎每天都是襯衣毛線背心配大衣羽絨服的穿搭。嚴岱川本以為這是對方喜歡的風格,沒想到居然是因為沒衣服換才一直這樣穿的。

    想到邵家目前的境況,他心中又有些不舒服了。邵家父母一直沒有表現出他們經濟上有困擾,本身比較粗枝大葉的嚴岱川自然不會自己去注意這些。難道真的困難成這樣了嗎?

    他坐回床邊,伸出手來輕柔地撫摸邵衍的臉,看著邵衍睡著之後異常乖巧的模樣,臉上忍不住浮出笑意。

    挺難得的,邵家作風一貫浮誇,從邵父在分家之後出入也必雇保鏢坐賓利就能看得出來。邵衍養尊處優將近二十年,一朝從雲端跌落,還能對落差如此巨大的生活環境表現地如此適應。這份心性,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叫他越看越喜歡。

    邵衍陷在被子裡蹭了蹭,被他摸地微微轉醒,睜開水汽迷蒙的雙眼,看到嚴岱川好一會兒後才慢吞吞地問:“我們回來了?”

    “睡吧,我幫換衣服。”嚴岱川壓著嗓子,用說悄悄話的音量來安撫他。

    邵衍展開雙手配合地讓對方解開了自己的紐扣和褲子,翻了個身,任由嚴岱川把衣服脫下來。褲子有點緊,嚴岱川脫地格外仔細,又覺得眼下的氣氛簡直溫馨地不行,讓他平常習慣不表露心跡的眉眼都忍不住放松地柔和下來。好容易脫掉褲子,嚴岱川抬眼看去,邵衍就著趴在床上的姿勢又睡過去了,雪白的後背就這樣毫無遮掩地展露出來。

    嚴岱川記得他從前是胖過的,但在身上卻找不出肥胖紋之類的痕跡。邵衍的肌肉很結實,脫掉衣服後手臂上隆起一個個弧度不太鮮明的小塊肌肉,精煉中有著蓄勢待發的力度,斯文又強悍。因為練武的關系,他身上很少有多余的脂肪,脊背白而平滑,蝴蝶骨線條精致,脊柱部分陷下淺淺的凹痕。原本松散的脂肪被合理鍛煉之後分布起來就好看了,至少邵衍的屁股比起一般人是要豐潤一些的,也很挺翹。小內褲上兩個卡通擬人的西紅柿讓嚴岱川沒忍住抬手拍了拍,掌下彈性十足的肉感完全沒有出乎他的預料。

    他斂住微深的目光,好容易把邵衍套上睡衣塞進被子裡,嚴岱川自己也熱地夠嗆。半是心底奇妙的情絮在作祟,半是邵衍確實不太配合他的工作,做好這些後嚴岱川精疲力竭,只能蹲在床邊。照顧人的活兒他做得不太熟練,這一下那一下的把好容易睡著的邵衍又給弄醒了,邵衍長長的不滿地哼唧了一聲,抬腳來踢。嚴岱川抓著他的腳腕,蹲在床邊看著邵衍臉色,暗暗罵了句沒良心的小變態。

    邵衍的清醒維持不了十秒,被抓在嚴岱川手裡的腿掙扎了一下,然後就不理會了,不管不顧睡了個昏天黑地。

    嚴岱川蹲在旁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從黃昏一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這才輕輕起身拉好窗簾,帶著邵衍的髒衣服出去了。

    門一拉開,外頭一堆好像在偷聽的人立刻無處遁形。

    嚴稀見鬼似的轉身就跑,邵父和邵母探頭朝屋裡看,李玉珂打量了一下兒子的衣著,見沒什麼凌亂之後表情才好看了一些,狀似無意地問:“衍衍怎麼樣了。”

    嚴岱川把邵衍的髒衣服一下塞進她懷裡,板著臉道:“睡了,鬧來鬧去折騰個不停。”

    邵母很是感激地拍拍他胳膊:“真是多虧你照顧了,我都不知道衍衍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脾氣那麼大的。上回你從邵文清那邊把他帶回來,他也是有點醉醺醺的,我讓魏阿姨去幫他洗澡,直接被他從房間裡推出來了。這個小子哦,真是越大越讓我們操心。還好有你。”

    嚴岱川面對邵母的時候似乎也耐心了許多,眼睛裡帶著可見的溫和:“我比他大,照顧他一下也是應該的。”

    要不怎麼說別人家的孩子越看越好呢,邵母欣慰地打量著嚴岱川,也是忍不住滿心的喜歡,一邊拉他下樓一邊道:“你又能比他大幾歲?衍衍要是有你一半的沉穩我就能放心啦!他這個人啊,太沉不住氣,像小孩子似的,要做什麼事情開弓就不回頭。也是最近家裡出了那麼多事情,他開始慢慢懂事了,以後你啊,多帶帶他……”

    嚴岱川扶著邵母的手,一邊嘴上答應著,一邊用余光去看父母那邊有些不自然的臉色。心中暗自發笑,又覺得有些無奈。

    晚飯邵衍是沒法做了,一家人草草對付了一頓就各自回去梳洗,嚴岱川回房間剛剛洗好澡,就聽到屋外傳來敲門的聲音,打開來一看,果然是繃著臉的李玉珂。他朝母親身後看了看,淡定地問:“我爸呢?”

    “我來就行了。”李玉珂推了他一把,進屋前迅速朝外掃了一眼,進屋後反手把門關上,立刻開始發難,“今天怎麼回事?邵衍喝醉酒真是被王非木帶的?”

    母親質問的態度多少讓嚴岱川有點不爽,可他不爽還是高興臉上從來都是發現不了的,李玉珂也只能看到他依舊不死不活的態度:“我騙你們有好處嗎?”

    “……小川。”李玉珂深吸了一口氣,又問,“回來的時候為什麼你抱著他?”

    嚴岱川攏了下浴袍的領口,心中有些不自在,臉上的表情卻依然理直氣壯:“他喝醉了,我不抱他回來你讓他自己回來嗎?邵衍不喜歡不熟悉的人碰他,保鏢去抱會挨揍,他那麼重,我不抱,你抱?還是讓阿姨去抱?”

    “你給我態度放端正點!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李玉珂表情一下子變得嚴厲起來,壓著嗓子道,“你抱他就抱他,為什麼還不讓我們接?為什麼回家以後不交給你邵阿姨他們,還自己親自去給衍衍換衣服?小川,你的事情我和你爸沒什麼意見,你愛找男朋友找男朋友愛找女朋友找女朋友,嚴家沒有那麼大的規矩,你堂弟那麼多,隨便找一個日後也能給你幫忙。邵衍不一樣!你邵叔叔和小姨他們那麼傳統,你要是敢玩到邵衍的頭上,你小姨肯定拿把刀剁了你!”

    嚴岱川的臉色冷了下來。他從小是個有主見的,十七歲的時候發現自己不對勁就和父母挑明了,李玉珂那時候很不能接受,一心要把他帶回正道,又是打罵又是冷戰地折騰。嚴岱川從不羅嗦,見父母反應激烈就直接出了國。那些年他自己打工做生意,沒用到家裡一分錢,李玉珂和嚴頤連斷絕經濟這一招都使不出來,久而久之也就放棄了抵抗,只說讓他以後不能交亂七八糟的男朋友。

    嚴岱川確實沒交亂七八糟的男朋友,他比較冷感也比較慢熱,那麼多年下來也沒碰上什麼合適的。眼看年近三十,他都有些後悔提早說了這事,反正都沒能有進一步的感覺,男人還是女人的差別就不太大了。但父母顯然已經絕了讓他娶妻生子的念頭,這些年和家族那邊的親友活動地也更近了,似乎是想為嚴岱川挑選一個日後合適的過繼人選。

    嚴岱川今天進家門的時候看到母親驟變的臉色就知道她想歪了——實際上也沒想歪。對這一場談話他早有准備,可畢竟是一家人,他雖然表面不顯露出來,可親耳聽到母親畏他如猛虎的態度,還是有些不高興的。

    他有些煩躁,坐在床上不耐煩地問:“你以為我要干什麼?今天帶著一群人在邵衍房間外面,怕我強|奸他?別說我沒這個心思,就是我有這個心思,他不同意我也沒有任何手段能強迫他。”

    嚴岱川一邊說著,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母親說:“你以為我是個男人都要上?”

    “你以為我是這個意思?我是你媽!我什麼時候不是向著你的!”李玉珂鳳眼一瞪,又問:“你對衍衍真沒有……?”

    嚴岱川皺著眉頭煩躁地撇開頭去:“沒有!”不管有沒有,兔子不吃窩邊草,他都不會去動邵衍的。邵衍是獨生子,碰他就是害了他。

    李玉珂還有些不相信,看看到兒子堅決的臉色,又覺得恐怕是自己想太多。雖然仍舊不太放心,但心中的抱歉一下子就明顯了起來,她伸手過去試圖撫摸嚴岱川的肩膀:“小川啊,媽是為你……”

    “媽,你出去吧,我累了。”嚴岱川站起身,赤著腳打開房門,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李玉珂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對上兒子冷靜的臉色,又覺得不知道該從何提起。她長嘆了一聲,囑咐嚴岱川要好好休息,下樓梯時聽到身後關門的聲音,腳步一頓,回過頭時已經是滿眼的不忍。

    但她又能怎麼辦呢?有些不該發生的錯誤,早早就應該扼殺在搖籃裡。邵衍是個好孩子,不論是個性還是能力都足以與嚴岱川匹配。但不合適就是不合適,感情並不是無堅不摧的,阻擋在他們當中的,還有一個強大而團結的家庭。

    嚴岱川滿心在照顧邵衍之後生出的滿足感被母親寥寥幾句破壞殆盡。他倒回床上,茫然地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過後又翻身在床頭櫃裡掏了半天,沒找到煙,平靜地罵了句髒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大大的地雷地雷手榴彈手榴彈!

    老嚴和小邵一個悶騷一個變態,以為自己能阻止天雷勾動地火的嚴家媽媽真是太甜了。

 

 

第四十三章

 

    茅少峰踏入御門席的時候瞥到堂姐茅悅美難看的臉色時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哂。

    實際上不止茅悅美,茅家跟著來的人臉色都挺奇怪的。茅先生似乎一點不知道家人的難堪,一邊朝裡走還一邊面帶喜色地介紹:“現在到年關了,御門宴的位置越來越難訂。我也是直接打電話托小邵的關系讓他給我留了一個小包廂,要不然咱們一家想進來,非得等到大年初一過了不可。”

    茅先生的二弟茅磊,也就是茅悅美的父親伸手試圖拉他的衣擺,目光四下亂看,壓低聲音勸阻茅先生的心血來潮:“哥,吃個飯而已,咱們在家裡還是去我們自家酒店都行,干嘛非得來御門席呢?”

    “你們不會到現在還沒來御門席捧過場吧?”茅先生聽到弟弟的話愣了一下,轉頭看去,發現後頭跟著的一大串弟弟妹妹們不自然的表情,立刻怒了,豎著眉頭教訓道,“謙虛好學和容人之量,你們現在學會了哪個?!不如人有什麼可恥的?白首窮經,人家出色我們更要學習才是!跟你們說了平常要多出來吃吃優秀的餐廳學習經驗,你們啊!一輩子就毀在心境上了!”

    茅少峰淡定地聽著父親訓小叔,心中很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他這麼些年也看清楚了,茅家雖大,枝繁葉茂的,明白人卻著實不多。像他家二叔幾個,這輩子將茅家的臉面和自己的尊嚴看地比天大,平時外頭聽到句某餐廳味道比茅家酒樓好都要氣上半天。從上次邵衍在邵家弄了一頓菜後,這些個自覺沒顏面的家伙就開始盡量避免提到邵衍的名字。他們的心眼小到什麼程度呢?上次御門席開業,茅先生有一些可以帶人入場參加的名額,可直到最後,愣是只有鳳祁芳和茅少峰跟著去了。

    茅少峰早對這群親戚絕望了,他們也就是吃吃現成的本事,真讓他們管理茅家,一個個急功近利那樣,不把茅家敗了就是好事。

    茅磊被大哥罵了一頓,又不敢反駁,目光掃到御門席裡的座椅陳設,只覺得臉上燒得慌。

    在家宴上吃了邵衍那頓飯後,茅磊就覺得茅家真是把人丟了個干干淨淨。他完全鬧不明白他家大哥是怎麼想的,鬥廚輸了不說,還輸給一個從沒聽過名號的年輕孩子,一頓飯還能吃得樂呵呵笑吟吟,過後居然還不斷絕來往,實在是有病。

    之前挖苦諷刺得越起勁,現在看到邵家人時茅磊就越發覺得丟臉,他心想著御門席早早倒閉讓邵家人趕緊回他們A市就好了,卻擋不住這三個字在S市越來越敞亮的知名度。今天他跟著茅先生來這裡一趟也是實屬無奈,約了那麼多回再不到場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可他心中卻是很不情願的,他在御門席外頭就用自己X光般精准的視線左看右看,意圖從自己不喜歡的邊角處找出幾個可以誇大的缺點。

    誰知道剛一進門,火熱的就餐氛圍就撲面而來,是他在茅家酒樓都沒有見識過的場面。四周裝潢地古色古香,光線被保持在令人舒適的範圍內,頭頂環繞著似有若無的輕音樂,大廳裡一眼看去很少能看到空余的座位,奇怪的是那麼多人居然也不吵鬧。茅磊視線所及之處,幾乎所有人都在悶頭吃東西。

    服務生認出了茅先生,從服務台裡繞出來親熱地招呼:“茅先生,您到了?邵小先生親自來的電話,包廂都給您預留著呢。”

    茅先生顯然不是頭一次來,態度也很是熟稔,樂呵呵道:“今天腊八,店裡有沒有上什麼新菜”

    一路朝裡走,服務員輕笑道:“新菜算不上,邵小先生今天一整天在廚房熬腊八粥呢。我之前偷偷溜去後面看了一眼,香得夠可以的。粥從昨天中午就開始熬了,過會兒應該就能出來了吧?”

    “切——”隊伍中響起一聲不輕不重的嗤笑,前面帶路的服務員沒聽到,茅少峰卻聽到了,轉頭看向滿臉不以為然的茅躍文。

    他眼神有點冷。在家裡這群人愛怎麼著沒人會管,可出來了還這副做派,丟的就是茅家全家人的臉。

    茅躍文的姐姐茅悅美是個能看眼色的,見狀連忙拉了弟弟一下。茅躍文還有些不服氣,拽著茅悅美拉自己衣服的手小聲道:“腊八節做個粥還興師動眾的,我們茅家多少年就在廟街那邊派鍋位施粥了。亂七八糟的米和豆子朝鍋裡倒下去煮爛,也至於搞成這樣……”

    這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想聽到的人輕易就能聽得清楚。茅先生臉色頓時有些不好,帶路的服務員回頭看了茅躍文一眼,笑容也淺了兩分,倒是沒有發怒,仍舊和顏悅色地說:“是啊,我之前也這樣想呢,一鍋粥哪勞動邵小先生親自出馬了?不過我們這些人沒見過世面,總以為腊八粥就是豆子煮米了,剛才去廚房看了一眼,才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呢。”

    茅躍文臉色一變,剛想罵他你說誰見識短呢,就見服務員推開面前一扇包了綢的木門,笑眯眯轉開了話題:“茅先生,多寶廳到了。”

    他並沒有跟著進來,屋裡便只剩下了茅家自己人,茅躍文看著茅先生陰沉的臉色心中惴惴不安,忽然便聽到茅先生洪亮的嗓音低聲道:“你回去吧,既然不想來,我也就不勉強了。”

    茅躍文愣了兩秒,他父親茅磊首先坐不住了,趕緊踹了他一腳:“你個沒眼色的東西!還不趕緊道歉!”

    “爸!大伯!”茅躍文不敢置信地捂著被父親踹到的位置,大聲道,“我不就隨口那麼一說嗎?!剛才那個服務員還指桑罵槐說我見識短,你們怎麼就沒聽到了?”

    茅磊都快給沉不住氣的兒子氣死了,這小子性格簡直是他的翻版,只是更沒大腦些,平時老當被人打的出頭鳥,心裡有點什麼事情藏都藏不住。這種話在家裡說說也就罷了,出來還不知道收斂,簡直要把他氣死。

    茅先生卻懶得和他啰嗦,擺擺手道:“出去吧出去吧,以後不用跟我出來了。”

    這話一出立刻把茅躍文給嚇住了,他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盯著茅先生就是不肯動。茅家這樣傳統的人家,他今天要敢走出這個門,以後恐怕就再也沒有進來的機會了。

    茅磊看了看大哥又看看兒子,趕緊給女兒使了個眼色讓她去主位撒嬌,自己抬手劈裡啪啦照兒子腦門打了幾下,怒喝:“丟人現眼的東西!出來淨惹你大伯生氣,還不滾過去做好!”

    茅躍文這才屁滾尿流地坐到了小輩的那一桌,縮在椅子上像只鵪鶉。

    茅先生不過就是嚇嚇他,心裡雖然生氣,但總不能真的就把人趕走。見狀也只是朝自家和稀泥的弟弟瞥了一眼,當做自己沒看到。

 

    ****

 

    廚房裡,邵衍搬出角落裡蒙著布的酸菜壇子,打開來後照著壇口嗅了嗅,吩咐徒弟們過來把裡面泡著的酸蘿蔔撈出來切片。

    蘿蔔是他剛到S市的時候就腌上的,用的不是傳統腌菜的手法。深壇裡的蘿蔔撈上來時看著雪白干淨,水汪汪的仿佛擰一下都能滴出汁來,刀口到的地方自動就咧開了,那爽脆自然無需多提。田小田一邊吧蘿蔔切成一指見方的薄片,一邊沒忍住偷偷吃了一口,酸味竄進嘴裡讓他渾身一個激靈,隨後蔓延開來的就是層層疊疊的甜和鮮香。

    “嘿!”他真是想不通怎麼什麼東西到了他師父的手上感覺就會變得那麼不一樣,手上卻不停,連續偷吃了有小半個,才被巡查的邵衍給發現了,狠狠打了下手。

    田小田摸著手討好地朝他師父笑。

    “別磨蹭了。”邵衍推了他腦袋一下,心中多少有些無奈。田小田聰明又會撒嬌,是他最寵愛的一個徒弟了,可有時候這個小孩子似的性格卻著實讓人受不了,“蘿蔔一會兒要全部切出來,還要炒豬油渣呢,再等到下午,粥都要煮干了。”

    廚房裡蔓延著的是桂花糖和腊八粥的香氣,角落的大鍋支起了好幾口,裡面是正在慢火翻滾熬煮的粥。田小田想到自己上午在鍋邊嗅到的甜香,立刻不敢再磨洋工了,邵衍那邊帶著兩個徒弟將熬出豬板油的油渣盆子給抬到桌台上,起鍋下料。

    “師父!”田小田就在旁邊切菜,嗅到鍋裡蔥蒜濃郁的香味時忍不住大聲問,“炒這個東西下粥不會太油了嗎?酸蘿蔔已經夠了吧!”

    邵衍把油渣倒進好大一口鍋裡,旺火炒地劈啪響,把干巴巴的肉裡剩下的油也煸出來一些後,才將一旁之前就已經調好的料汁倒了進去。液體和鍋接觸時發出一聲悠長的刺啦聲,香味滾入了豬油,一下子就變得讓人垂涎欲滴起來。

    田小田愣了幾秒,心想著我這蠢腦袋怎麼學不乖呢……也不等邵衍說話抬手就朝自己臉上啪啪拍了兩下,繼續切菜:“我廢話,師父您就當沒聽見了。”

    白生生水汪汪的蘿蔔片鋪在盤子裡,頂上再撒上切得碎碎的泡紅椒絲和酸黃瓜絲,看去又引人食欲又漂亮。炒油渣的任務被徒弟接過手,邵衍又開始去拌昨晚熬出來的桂花糖。用處理過的桂花混蜂蜜糖漿還有邵衍新發現的國外的楓糖,不但味道復有層次感,香味也絕非單一的桂花糖漿能比的。等到豬油渣跟著出鍋,他到粥灶邊看了下火候,刷一下就把其中一個粥蓋給掀開了:“齊活!”

    屋裡的徒弟們愣了兩下,隨後開始齊聲歡呼。這一頓粥他們從昨天忙到現在,親眼看著邵衍將各種原料用不同的方式處理下鍋,耗費的精力物力絕不是平常的腊八粥能比得上的。鍋裡翻滾著的濃郁的粥米甜香隨著升騰的水蒸氣開始四處游蕩起來,邵衍取來勺子攪一攪,舀起一勺來,紫醬色的厚粥裡原材料幾乎都被煮化,順著勺子的邊緣大朵大朵地滑落。特選的八味原料不同時間下鍋,得到的效果也好的出奇,滾滾而來的濃香是將食材的鮮美激發到最高點的證明。

    “田小田,拿個保溫壺給我。”邵衍看了眼手腕上前幾天嚴岱川買回來的手表,已經快到中午了,“你舀一壺粥,桂花糖和鹹料都另外帶一點,一會兒打電話給我爸,讓司機過來拿一下,送去給嚴岱川。”

    嚴岱川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好長時間在家裡都見不到人了,只是經常會吩咐人給他帶回來各種各樣的東西——衣服鞋子裝飾品什麼的。難道年末的時候房產公司也會特別忙?這裡面的門道邵衍是搞不清楚的。

    “哎。”田小田趕忙去了,他師父也不是頭一回這樣干。田小田還記得自己在A市時見到嚴岱川第一面的情景,那時候他師父可和那人一句話也不肯說呢,前幾天穿著簇新的衣服回餐廳之後就總是開始給人家送吃的了。

    田小田有些奇怪,他師父什麼時候開始戴手表了呢?以前都不戴的,難道不是因為不喜歡戴嗎?

    腊八粥被幾個高壯的徒弟聯手搬出廚房,一鍋放在店裡,一鍋搬到門口去。粥米濃郁的香味頓時離開廚房,開始充盈更廣闊的空間。田小田搓著手,笑眯眯地揚聲道:“今天腊八節,御門席感謝各位的捧場,邵小先生親自下廚煮的腊八粥,免費人手一碗。祝各位來年大吉大利,萬事如意。”

    眾人那個舒坦啊,大廳裡原本吃得興起的也放下筷子跟著鼓起掌來。這段時間隨著御門席的紅火邵衍的手藝也給傳開了,他雖然帶著徒弟,可徒弟們弄的東西跟他總歸是有區別的。邵衍這兩個字現在就是御門席的金字招牌,難得碰上他親自下廚一次,客人們大嘆自己運氣好,一個個都激動地不成。

    粥配著小菜一桌一碗送上去,女人們還好說,慢悠悠地品嘗能品嘗好久。男人們吃到了合心意的口味,西裡呼嚕一下就倒沒了。小菜裡豬油渣和酸蘿蔔不分上下地受歡迎。一堆人去問可不可以額外售賣的。

    搬走的另一個大鍋,則是邵衍吩咐拿到大廈樓下去分的。粥棚子前幾天就架好了,許多人還一直以為是什麼品牌要做營銷。他們看到有人把粥抬進棚子裡還覺得奇怪,等到後來上面掛上了御門席的臨時招牌,才跟見了魚的貓似的一擁而上。因為粥煮的不多,邵衍也就是送個高興,意思意思罷了。

    隊伍一下排開老遠,店裡的伙計們看差不多了,都去勸新來排隊的人下次再來。反應快排在前面的一堆運氣好的路人領到熱乎乎的粥後在廣場上喝地跳來跳去——天啦!那麼好喝的東西真的只是粥嗎!?

    御門席這個名字大部分人也只是聽說而已,那樣高昂的消費並非所有人都能走得進去的。大受追捧的餐廳到底是個什麼概念許多人其實並不清楚,菜嘛,再好吃不也就是那個樣?

    可是御門席這一碗貌不驚人的腊八粥,卻完全顛覆了他們以往的認知。

    捧著碗喝完粥,許多人退回廣場邊緣,仰頭看向面前的大樓幾乎聳入雲端的天頂,心中對御門宴這三個總能在各種點評中看到的字眼,一時生出了數不盡的向往。

    不管怎麼樣,一定要努力賺錢去吃上一回!

    既然是人手一份,那包廂裡自然也有粥的份額,茅先生這一屋子直接送進了一大盆。他們菜已經上地差不多了,全都是近期菜單上多出來的新菜,茅先生到這邊來本來就是衝著交流手藝來的,多數時間都在吃新口味,只是有些總讓他念念不忘的味道,每來一次都會點上一回。

    御門席最近的黃金筍炒得很熱,每日也限量只供應一百份,通常都是老客戶才有渠道預定的,上午十一點多一般就沒有了。黃金筍是用胡蘿蔔來做的,去了皮之後上下一般粗,拿高湯燉了不知道多久,難得的是蘿蔔竟然也沒有被煮到癱軟失形。蘿蔔外表看去沒什麼新奇,放入口中,卻嘗不到丁點胡蘿蔔的原味,滿口都是肉汁的鮮香,配合上“金筍”軟糯豐富的口感,簡直搭配地叫人無話可說。這樣小小幾段手指長的胡蘿蔔叫價便超過百元,茅先生吃了自己那一份,琢磨老久,也吃不准這到底是怎麼做的。

    他心中嘆息,想著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接手茅家酒樓之前一直被父親稱贊天資過人百年難遇,學菜自然非常迅速,也很能舉一反三。但百年難遇的天才碰上千年難遇的天才,茅先生也只能看著自己空空的盤子望洋興嘆。

    金筍就訂到幾份,自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小輩那邊只分到兩盤,零零一數堪堪夠六段,一人一段是分不下來了,只能切小了再均分。茅躍文剛剛說過看不起邵家的話,眼見兄弟姐妹幾個分菜分得那樣難看,撇撇嘴就扭開了頭。茅家看他不順眼的不是一個兩個,見他死撐著面子,干脆就不給他留了。茅躍文一開始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就是一旁胡蘿蔔麼,得多沒見識才會覺得稀罕啊。可等到後來桌上吃到了這份金筍的人一個兩個都表現出十足的陶醉之後心中立刻就後悔了起來,可這個時候哪還有他的份啊。

    茅悅美只好把自己的那一份又切開一半給弟弟,茅躍文一副不稀罕的樣子吃進嘴裡,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他立刻就理解了大家剛才為什麼會露出那樣驚嘆的表情,軟糯的胡蘿蔔用舌頭一抿就會化開,甜呼呼地敷在舌頭上,鮮美的肉汁充盈了整個口腔。

    怎麼會那麼好吃!

    他一邊面上還強裝骨氣,一邊手裡毫不含糊地開始吃起其他菜來。鹵水鵝肝肥厚香濃、脆皮海參軟糯膠甜、香煎花膠口感豐厚,鮮味也比提升到了極致,讓人悶頭吃得停都停不下來。

    腊八粥被送進包廂後大家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都用疑惑的目光看向端菜的服務生,服務生笑著將御門席腊八節送粥的事情給說了,放下配菜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茅先生等他離開,立刻起身觀察這盆粥,粥已經被熬出了精華,上菜過程中微微冷卻的粥油厚實地蓋在上面。茅先生撥開那層粥衣,被鎖在裡面的鮮甜味才得以被解放出來,瞬間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小菜是一疊酸蘿蔔一疊色澤濃艷的……肉?和一碗金紅色的裡頭帶著小桂花瓣的糖漿。茅先生夾了一塊酸蘿蔔放進嘴裡,嚼了好久之後才咽下去,看向小桌上的晚輩們:“都過來盛一碗,腊八節的,討個好彩頭。”

    茅躍文本來是不想去的,但一邊擔心自己又因為要面子錯失美食,一邊又害怕茅先生會覺得他死教不改,灰溜溜過去盛了一碗,也不敢夾小菜,朝碗裡舀了兩勺糖漿就回去了。

    就是這碗粥!

    茅躍文盯著碗撅嘴想,就是你害我差點被趕出去。

    桂花糖和豆米的清香結合起來,光味道嗅起來已經不俗。他看了看周圍,自己淺淺抿上一口,濃稠的粥帶著食材混合後特有的香氣滾進口中,熱、燙、甜,桂花和楓糖層次分明的香也奪目地很。

    茅躍文想到自己進御門席時說的話,低著頭坐在位置上不吭聲了。

    茅先生瞥了他一眼,看他被打擊成這樣,心中也很有些無奈。小孩子從小就要教會懂得天地有多廣闊,一味自視甚高,茅家絕風光不過這一代了。

 

    *****

 

    嚴岱川帶著一群人從會議室出來,恰好碰到剛出電梯的邵家司機,看到對方手上拎著的保溫壺時他眼裡就帶上了笑意。

    “啊喲~”王非木這些天過來和他談高向影視海外發展的計劃,幾乎天天都呆在公司裡,有幸見過了幾次嚴岱川受到的優質待遇,又是眼紅又是打趣,“你家寶貝又給你送吃得來了?”

    嚴岱川眼裡的笑意褪去,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邵衍是我表弟。”

    王非木撇撇嘴,心說嚴岱川這種成天要死不活的性子,怎麼就能走這種狗屎運。別人家的表弟什麼樣,他自己家那一兩個都是討債鬼。也不說別的了,給他個這樣的老婆,漂亮會玩性格對口味,還能做一手好菜。

    美得跟做夢似的。

    嚴岱川讓人帶邵家的司機去休息,他對邵家的人都要親熱客氣些的。自己親手拎著保溫壺開始趕人,一群下屬卻都不肯走,嚷嚷著不肯讓嚴岱川吃獨食。嚴岱川板著臉都想罵人了,眼見蹭飯無望的眾人這才滿心不甘願地離開。

    回到辦公室,轉開保溫壺蓋子的時候嚴岱川心裡暖洋洋的。

    看到裡頭盛著的腊八粥,嚴岱川愣了幾秒,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是什麼日子。粥的香氣撲面而來,他轉頭看向窗外稍顯陰沉的天,密集的雲層之後是久不露面的太陽,他陰雲密布了幾天的胸口不知為何也敞亮了起來。

    一早上沒時間吃飯,他開蓋子的時候直接拿手吃了一片酸蘿蔔,酸甜爽脆的口感他滿口生津,肚子頓時就咕咕叫了起來。

    楓糖他是不會看的,嚴岱川直接把豬油渣和酸蘿蔔倒進粥裡攪合攪合,送進嘴裡時煮到稀爛的蓮子紅豆層層化開,肉汁滿滿的油渣和爽口解膩的蘿蔔混著粥一起咀嚼,好吃到無法形容。

    進來送文件的助理打開門就嗅到這股味道,雖然一直強迫自己目不斜視,余光卻從頭到尾落在吃得香甜的嚴岱川身上。他放下文件,回頭的步子一下比一下慢,盯著被嚴岱川放在一邊沒動的楓糖,臨出門前才壯著膽子開口:“嚴……嚴董……那個你又不吃,能不能……”

    嚴岱川掀起眼皮看他,和難得大膽子的助理對視了片刻,抬手將沒動過的楓糖朝自己攏了攏,淡淡回答:“不行。”

    助理堅持站了一會兒,喪氣地走了。

    一壺粥稱著恐怕快有一斤,嚴岱川專心致志地一下就喝地差不多了。肚子有點撐,他抱著保溫桶踱步到窗邊,低頭望著路面上那些因為天氣寒冷攏著衣服迅步疾走的路人,心中忽然有一種自己現在特別幸福特別溫暖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眾人:再來一碗唄?再來一碗唄?真沒有了?真沒有了?

    嚴岱川:我吃了一斤!

    感謝大大們的地雷霸王票,大魔王愛你們。

    改錯字要晚一點哦。

    圓!子!大!人!想!吃!粥!【聽聽群眾的心聲!】

 

※※※烏鴉偷亂入※※※

相傳農曆十二月初八這一天是釋迦牟尼成道日,四大天王從天上來到人間,分別以內裝有八寶飯的金、銀、琉璃、瑪瑙等缽供養世尊,世尊欣然接受後將四缽合而為一。為了紀念佛陀成道,一些佛教寺院會在這天煮粥供佛,並分送十方善信。而這天(農曆十二月初八)習俗上又稱「臘八節」(或稱「法寶節」)。故之,臘八粥,亦名佛粥。

所以,木油肉!吃臘八是鼻會有肉哒~

然後基於這個宗教理由,佛門會在這天給窮人施粥,後來民間也跟流行以求福報,所以雖然街上木油三餐不繼的窮人,咱衍衍卻有施粥這舉動~

 

 

第四十四章

 

    腊八這一場小範圍的“施粥”將御門席的關注度重新推上了又一個高峰。

    因為大廈前的廣場人流很密集的緣故,一鍋粥從弄下樓到施完堪堪只用了半個多小時,每個人分一碗,有幸能吃到的不過是少數人。但這少數被御門席的腊八粥驚艷的路人卻在過後引發了極大的反響。這是真正來自於普通群眾的聲音,不同於閱遍美食經濟富足卻不接地氣的少量群體,那些從不曾進入過御門席大門的才是大多數人。一份普普通通的走給人們帶來的遐想是無限的——腊八粥從來不曾登上過御門席被人廣為稱贊的菜單,這樣普通的食材都能有如此美味,那麼那些聲名遠揚的名貴食材呢?

    一時間網絡上#存半年工資去御門席吃頓飯#的話題頓時被炒地火熱。其實御門席的菜價也沒那麼高,普通人不講排場的,隨便吃吃,消費人均不過三千來塊。真正貴的是那些專門來吃招牌菜的,點一堆花膠佛跳牆和耗費功夫的菜色,再來點小酒,隨隨便便一小桌人均五位數收不住。

    邵衍還沒學會上網,用智能手機最多也就接打接打電話。他一點不知道自家餐廳在網上究竟有多火,連帶著他這個曝光率不低的御門席少東家也好好的出了把鏡。他看電視的時候知道裡頭演戲的那些人現在被叫做“明星”,是一種特別受尊敬的職業,足夠優秀的“明星”甚至會受到萬人追捧,相當相當的風光無限。可邵衍並不知道,這些明星們受追捧靠的可不僅僅是“明星”這兩個字的頭銜。

    最近他出門,越來越多的會碰到不停盯著他看的路人。有許多人甚至走開之後還要一直不停地回頭看他,有時候還會湊在一起指著他的方向竊竊私語。

    邵衍不明所以,搞不清這些人究竟為什麼是這個表現,又不能因為被看兩眼就把人拉到小巷子裡揍,所以到現在都是茫茫然的。

    他雖然上了電視,可卻是個廚子,並不是明星啊?

    年關之前,市委那邊牽線電視台搞了幾個書畫展,邵衍被那位“李叔叔”親自邀請,自然不得不賣他個人情去一趟。

    邵父他們琢磨了挺久,還是把御門席退出除夕宴會的打算給取消了。大年三十當天邵衍的徒弟們坐著邵父統一訂的機票回老家過年,御門席也大門一關停止營業,態度拽得很。沒辦法,邵父也不是不想賺錢,但現在人手實在是跟不上。邵衍的那些徒弟們年紀都小,背井離鄉跟著他們的小師父來S市工作已經夠可憐的了,過年再不放人回去團聚,到底有些說不過去。更何況邵衍忙了腊八之後的一段時間,自己也覺得挺累,直接放下話說大年三十到初二的三天時間絕不會去店裡報道了。

    邵衍的徒弟們不在,邵衍不在,那還開個屁啊,干脆有個性點,直接放假三天好了。

    近些年除夕宴越來越流行,邵父這樣作風的餐廳在S市越發少見了。一開始都沒顧客預料到他們會休息,老早之前還琢磨著大年三十御門席會不會把價格漲地太離譜。誰知道守著那麼紅火的生意,邵家愣是能說關就關,提前幾天放出除夕開始要休息三天的消息後,大年三十前兩天御門席趕來趕緊吃一頓的客人大廳裡都快擠不下了。

    邵父除夕早晨清點了一下店裡的庫存,前些天趕工做出來的糕點已經賣光,後廚的食材也用地差不多了,酒水更是被搶了個干干淨淨。

    店裡的服務員都回去過年了,收了邵父包的厚厚的紅包,臨走前都是滿嘴的吉祥話。邵父在空蕩蕩的店裡坐了一會兒,擰了根毛巾細細擦掉服務台上前夜裡積攢的灰塵,眼中滿滿都是感慨。

    算一算時間,其實距離邵家分家也沒幾個月的時間。他猶記得當初在父親靈位前集團裡的朱律師宣讀遺囑時自己遭受的恍如晴天霹靂的打擊。那是能瞬間將人擊潰的力度,以至於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連他自己都認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再有翻身的可能了。

    邵父想到那時每天都過得生不如死卻又要在妻兒面前強裝無事的自己,又回憶起前一天晚上客人們堵在服務台不肯走嚷嚷著一定要買瓶酒回去過年的熱鬧場面,臉上不由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他掏出手機,點亮,看著屏保上在邵衍趴到邵母身上時抓拍的畫面,懶洋洋的兒子和漸露慈祥的妻子讓他的眼神更加柔和了一些。

    是了。

    他忽然想起來,邵衍今天好像是要去錄節目的。

    邵衍本來打算就穿著自己那套舊的正裝去上節目,臨出門前嚴岱川的司機匆匆送回來一整套新的,還說是老早之前就拿了邵衍的尺碼去定做的,配著領帶手表相當整齊。

    邵衍的房間裡有個衣帽間,以前看著挺大的,空空曠曠都可以拿來練武。現在看起來卻比從前狹窄了許多,原本空余的位置都已經被衣服掛滿了,鞋架上全是嶄新的鞋,抽屜裡也全都是各種式樣的裝飾品和手表,嚴岱川甚至給他買了二十副墨鏡和十來頂帽子。邵衍對西裝還能接受,對這兩個東西可就太不習慣了,偶爾一個人偷偷戴著照鏡子,都覺得自己看起來感覺說不出的奇怪。他也常在奇怪現代人腦子成天究竟在想什麼啊,把兩個老大的黑鏡片框在臉上,再戴個奇形怪狀的帽子,圖什麼呢?

    錄制節目在S市的廣電大樓,邵衍被司機送到樓下,在對方問到是否要陪同一起去的時候直接拒絕了。邵父沒啥經驗,不知道外行錄節目應該帶個懂行的幫忙開路和安排事情,邵衍也不懂規矩,完全沒有“哎呀我要上電視”了的緊張和喜悅。在他看來,在交流會之後他已經上過好些回電視了,既然都上過了,那還緊張個屁啊。

    大樓外面游蕩著很多人,看到他的時候又圍在一起竊竊私語,邵衍照著電話裡說的那樣找到十七樓,剛一出電梯就差點被人撞到。

    “邵哥!”撞他那人也停了下來,在邵衍看過去之前率先驚喜地出聲,“你怎麼會在這裡?!”

    邵衍瞥他一眼,剛開始沒認出來,只覺得挺熟悉的,片刻之後才舒展了眉頭:“哦,池衛啊。”

    “邵哥!您還記得我啊?”池衛當真沒想到自己能在這裡碰到邵衍,滿心都是驚喜。上次去陪邵衍喝了一頓酒,過後王非木慷慨地給了他不少工作,包括公司前段時間投拍的一部影視劇,所有人都搶破頭的角色,在這些老板大佬們看來也都是不值錢可以隨便給人的東西。池衛當真是嘗到甜頭了,也明白到邵衍的分量恐怕比他之前想像的還不一般。最近最近這些天他的工作可見開始忙碌,可以預想到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有關他的消息會越來越多。池衛當年也是小紅過一陣的,就是沒有堅持下來,慢慢到現在已經有快過氣了征兆,他比任何人都要心急。

    他連忙去扶邵衍,手在碰到對方之前被避開了,心裡也不生氣,反倒更覺得面前這人真性情。不說別的,光只邵衍的那張臉,就能讓很多人無條件原諒他的傲慢。池衛也不例外,他盯著邵衍,越看越覺得對方什麼地方都好。

    長得帥、不*、雖然有點冷,但性格比起很多有錢人來真的算好了,至少不喜歡玩弄人,加上在自家公司裡又那麼有分量。要是能攀上他,那以後的青雲之路,走的真是一點負擔都沒有,連被包養的過程恐怕都是種享受。

    邵衍在發覺了池衛這個人並不像電視裡大明星那個角色一樣拽的二五八萬後就對他沒什麼興趣了,他欣賞的還是電視裡那個有點湯姆蘇的角色。好歹喝了一頓酒,他過後卻連想都沒想起對方的存在,現在碰到了才想起來,點個頭就打算離開。

    池衛怎麼可能放過他,原本離開的打算立刻打消,粘著邵衍開始套起近乎來。

 

    *****

 

    嚴岱川大年三十也提早給員工放了假。他已經好幾天沒有正常回家休息了,司機去給邵衍送衣服前問什麼時候來接他時他甚至愣了一下。從那天和李玉珂談過話後,嚴岱川就在盡量避免和邵衍碰面,但這些天御門席送來的飯菜,反倒讓邵衍的形像在他心中根植地更加鮮明了。

    他嘆了口氣,抬手取下披在椅背上的大衣,臨走前看到秘書室裡還亮著燈,順手就推門進去看了一眼:“今天大年夜,都早點……你在看什麼?”

    靠門的位置,他的助理正在瀏覽網頁,眼尖的嚴岱川一下子認出了屏幕上邵衍的照片。

    助理嚇了一跳,回頭看到是他,表情有點尷尬:“啊……這個是……哪個,微博上好朋友po的,說是上午小邵先生在廣電大樓那邊錄節目被拍到……”

    嚴岱川不等他說完,快步走到了電腦邊,手一伸就將他的鼠標給奪了下來,往下一劃,臉色頓時變得不太好看:“這是偷拍?”

    “不是不是!”助理連忙擺手,“微博上很多這樣的,明星去出通告什麼的,被路人粉絲拍到。只是路拍,我朋友是小邵先生的粉絲,知道我認識他還托我幫忙要簽名呢。”

    嚴岱川朝下看了一會兒,發現這是個他沒用過的軟件,po照片那位一連發了好幾條,似乎是從廣電大樓門外就開始跟拍了。再往後幾張,邵衍就不是一個人在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身邊多出了一個人來。

    評論不算多也不算少,幾百條把,嚴岱川打開看看,地下都是嗷嗷花痴和問這是誰的。

    “臥槽槽槽槽槽槽槽槽槽槽!路拍看起來好帥!男神怎麼會那麼白?!”

    “跟他站在一起的是那個拍偶像劇的誰來著?!邵大大怎麼會和演藝圈有關系?”

    “那個叫池衛啦,他們倆看起來關系好像很好啊,你們看連開門都是池衛去推的。”

    “真心沒有化妝?邵老板要進擊演藝圈了吧?”

    “這拍的是誰?看起來挺帥的,演啥電視?”

    “人家開飯店寫書法的啦!聽說很有錢,不太可能會進演藝圈吧?”

    “臥槽御門席那麼大的餐廳樓上就用飯店來表述!?我男神才高八鬥家財萬貫英俊瀟灑簡直讓我等顏狗甘心跪拜!”

    “不許拍我老公!!”

    “……”嚴岱川皺著眉頭從那些嚷嚷著男神老公的賬號名字上劃過,都是沒聽說過的人,照片也眼生地很,他有些不爽,“這些人怎麼說話呢?”

    助理對自家老板這樣還不到三十卻對現如今最火熱的社交工具一無所知的怪胎毫無辦法,那些留下來的字眼平常看起來很好笑,被人當真來研究就有些尷尬了:“都是開玩笑的。”

    “這玩笑開的有點過火,叫她們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了,對衍衍的名聲有影響。”嚴岱川理直氣壯地吩咐完,一點沒注意到自家助理看上帝的表情,接著不滿,“那個跟衍衍在一起的小明星到底是誰?怎麼很多人好像都認識他?”

    “那是個拍電視劇的。”助理其實也不太清楚池衛究竟是哪個,猛然想起前幾天跟著自家老板去接喝醉酒的邵衍時碰上的人,立刻拿出來解釋,“就是上回王董帶著小邵先生去喝酒的時候,坐在小邵先生旁邊的那個明星啊。您好像還和講了幾句話,把他嚇死了。他和小邵先生估計是好朋友吧,恰好在廣電錄節目的時候碰到了。”

    嚴岱川一開始沒什麼印像,被他一說,立馬想到那天黏在邵衍身邊用含情脈脈的眼神看著邵衍意圖勾引的男人。他盯著屏幕眼神微暗,照片上各種池衛朝邵衍微笑、湊近了說話、兩人對視的細節一幀楨落在眼底。他自覺的自己胸口湧出一簇莫名其妙的火氣,想澆上酒精的煤氣爐一樣轟然就炸開了。

    助理只看到他瞬間陰沉下來的臉色,察言觀色慣了,見狀連動都不敢動彈。雖然不知道這些照片到底有什麼地方惹得自家老板氣成這樣,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想一會兒讓朋友把這幾條微博刪掉算了。否則到時候真的惹急了嚴岱川,被莫名其妙報復一場,肯定連哭都哭不出來。

    小小的秘書室裡氣氛壓抑地好像電腦主機都要爆掉,小助理欲哭無淚,剛想說些什麼,便見嚴岱川干脆利落地轉過身走了。

    嚴岱川自己開車回家,路上想闖紅綠燈發泄一下火氣,想想還是算了。腳踩在油門上,他盯著上方紅彤彤的交通燈,心中回憶著池衛這兩個字眼,簡直恨不能現在就找人去把那人拎出來狠揍一頓。

    他是開影視公司的,雖然不管事,但對旗下那些小明星的德行哪能不清楚?娛樂圈裡這些人的德行他一只眼睛就夠看了,上次在酒吧第一次看到池衛時,他就知道那個家伙對邵衍有歪心思。被王非木帶出來的能有幾個正常人?高向影視的明星出路好也是因為玩得開的關系。

    他已經警告過王非木不要再把這些牛鬼蛇神帶到邵衍的面前,也很清楚邵衍的外表和資本會讓多少池衛這樣想要一步登天的人趨之若鶩。沒想到這樣千防萬防,邵衍還是又和這些小明星碰上了,碰上不說,還這樣親密地走了一路!

    嚴岱川簡直快要被自己心中的分析氣死,滿心就在想著一個問題:他們倆到底是什麼關系?!

    後頭車子叭叭叭的喇叭響個不停,好一會兒才把嚴岱川從自己的思維裡給拽出來。他抬頭看了眼紅燈,才發現幾分鐘的等待時間早就過了。

    路上打了個電話,得知邵衍已經錄完節目回到家,嚴岱川的車幾乎是飄進院子的。下車後他連車門都沒關就陰著臉朝家裡走,嚇退開老遠的保鏢們以為他吃錯藥了,一邊過來開車入庫一邊一步三回頭地朝他看,間或交流幾個眼神,無聲地問別人嚴岱川到底受了什麼刺激。

    嚴岱川受刺激受大發了,因為他在車裡想到了一件事。

    他想起王非木被他揍的時候說起的一個細節,那天喝酒的時候,池衛這個人是邵衍點名要叫去的!

    媽呀!

    嚴岱川被這個細節弄得差點在車裡跳起來。邵衍平常除了看書鍛煉就是去御門席,連看電視上都找不出什麼明顯的傾好。他是怎麼知道池衛這個人的存在的?喝酒的時候還點名叫這人來。該不會是對池衛有意思吧?

    他倆該不會已經那什麼了吧?

    不會吧?!

    嚴岱川心想著不行等過幾天一定要找人把那個小明星拉出來揍一頓,忽一下把家裡的大銅門推開,開口就喊邵衍的名字——

    ——“邵衍!邵衍?!”

    “哎喲你干什麼啊!”屋裡的暖氣被他大開的門洞一下子放跑了,家裡的阿姨趕忙上前關好,對嚴岱川難得顯露出來的怒氣也很有些不知所措,“小邵先生在廚房裡……你找他干什麼?”

    嚴岱川沒空回答,抬腳就朝廚房方向走,剛到餐廳,就撞到邵衍抱著一個不鏽鋼的大食盆從廚房裡出來,抬眼看到他,立刻露出一個意外的笑容:“哎?今天回來啦?”

    嚴岱川覺得自己的心髒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邵衍穿著一件嶄新的小黃人圍裙,臉上還有面粉淺淺的印子,滿臉的驚喜一點不摻水分,眼睛倒映著餐廳水晶燈的光芒,璀璨到讓他無力招架。

    “今天大年三十,公司裡也放假?趕緊洗一下手過來幫忙吧,一會兒要做飯了。”

    邵衍沒注意到他的不對勁,一邊朝外走一邊很自然地安排工作,嚴岱川因為他逼近的步伐下意識倒退了幾步,後背撞在隔斷的博古通今架上,架子一陣搖晃,摔下來一個茶壺,砸地稀巴爛。

    邵衍停下腳步,兩個人一起朝碎片看去。

    嚴岱川很有些尷尬,他看了看地板又看了看邵衍,沉默片刻後,才板著臉吶吶道:“……碎碎平安。”

 

    作者有話要說:我都替他尷尬……

    那花瓶估計值老錢了。

    今天少了點,湊合看吧,晚點改錯,大圓子愛你們哦!

 

 

第四十五章

 

   “……”邵衍把不鏽鋼盆放在桌上,盯著碎片道,“這是你爸的紫砂壺。”

    嚴岱川終於知道為什麼地上烏油油的一堆看起來那麼熟悉了,想到父親對這些收藏品的上心,他立刻頭疼了起來,也沒那個時間去煩躁了,扶著博古通今架微微地嘆了一聲:“沒事。”

    邵衍看出他情緒有些不對,不等追究,余光就瞥到嚴家的保姆阿姨在不遠處背對著嚴岱川對他手舞足蹈的模樣。保姆阿姨的表情非常生動,猴子狀曲著雙腿雙拳擊胸,表情猙獰地指著嚴岱川一個勁點。

    邵衍明白了,對她點點頭,阿姨做了個自求多福的動作,躡手躡腳跑開了。

    人家最近到底給自己買了不少東西,邵衍也不好完全將嚴岱川的事情置身事外。見對方蹲著開始收拾碎片,隨手找了個干淨的垃圾桶也跑過去幫忙。

    嚴岱川低著頭,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心中原本醞釀成型的怒火現在已經消散地差不多了。邵衍在他好不容易平靜了一些的時候卻又忽然湊近,蹲在距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低著頭幫他一起收拾垃圾。

    嚴岱川的目光隨他而動。

    邵衍伸出手,手指長而纖細,動作輕緩地撿起地上的碎片放進垃圾桶中。茶壺的碎片是紫褐色的,與邵衍雪白的皮膚一起出現在畫面中,效果令人眩暈。嚴岱川忍不住抬起頭,垂首的邵衍神情安靜而專注,細白的頸項因為低垂下來,脊柱的部位凸起幾處弧度鮮明的骨節。燈光下他的脖頸能看出顏色很淺的細細的絨毛,發際線處卷曲著柔軟的新發,嚴岱川很清楚它們摸起來有著怎樣舒適的手感,一時間只覺得面前的一切都顯得無比旖旎。

    邵衍自己撿了會兒,見嚴岱川不動作,也抬頭來看他,恰好便撞進他幽深的目光裡,不由怔了怔。他心中因為這意外的對視生出一股奇異的感覺,好像周圍的溫度在一點一點慢慢的升高。對方的目光太直接也太強勢,讓邵衍有種自己被穿透了的錯覺。

    “你們在干嘛?”不遠處忽然出現的聲音一下子打破了這邊古怪的氣氛,兩個相顧無言的人都被這一聲喊地回過了頭。嚴岱川看到自家母親的臉時心中沒忍住罵了句娘,想了想又暗暗告訴自己這樣不對,若無其事地將目光移開繼續撿碎片的動作。短暫的情緒沒在邵衍心中留下什麼痕跡,他很自然地抬手朝著李玉珂的方向招了招:“阿姨你小聲一點,小川哥把姨夫的茶壺給打了。”

    李玉珂朝邵衍慈祥地笑笑,快步過去拉他起來,攤開邵衍的手看了一下,沒在上面發現什麼傷口,但還是嗔怪地拍了下他的手掌:“你去撿它干嘛?一會兒把你手給劃破了。不是說要做松鼠桂魚?去忙你的吧,這裡有我就行了。”

    邵衍這才記起那盆險些被他遺忘的面漿,回頭看了嚴岱川一眼,見對方沒在看自己,還以為剛才奇怪的氣氛是因為自己想多了,匆匆去了廚房。

    邵母蹲在兒子身邊,三兩下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她時不時偷偷瞄去兩眼,見兒子一臉沉靜看不出不對的表情,心中卻還是有點不安,忍不住多了句嘴:“那天我們說的話,你還記得吧?”

    嚴岱川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沒聽到一樣,毫不停頓地把垃圾袋扎好拿了出來,提在手上快步朝廚房走去。

    “小川?!”李玉珂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視線跟隨著嚴岱川的背影一路消失在廚房,這才滿心無奈地長嘆了一聲。前幾天跟兒子那一場談話是基於猜測出現的,可後來嚴岱川刻意不回家避開邵衍的舉動也讓李玉珂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不太清楚自己那天的推斷到底有幾分可能,只是這些天邵衍每每問他嚴岱川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麼困難所以不回家吃飯的時候,心中總覺得說不出的難受。

    她心情也跟著不好起來,胸口還總堵著淡淡的擔憂,可一想到今天是大年三十,又沒法做出跟進廚房刨根問底的舉動。說起來之前那些話也就是她和嚴岱川母子兩個人私下的秘密,具體的談話細節李玉珂連自家丈夫都不曾透露。當初為了接受兒子的性取向夫妻倆也是自我開導了好些年了,畢竟不是什麼人都能接受的東西,讓邵衍知道了,到時候這倆人連兄弟都做不成,也不是李玉珂樂於看到的。

    邵衍在攪拌自己調好的面漿,見嚴岱川進來,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對上對方的目光,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笑了起來。

    嚴岱川忍不住跟著勾起嘴角,拿記號筆在垃圾袋的簽頁寫好出碎片記號,做完這些後,就安靜地靠在櫥櫃上看著邵衍忙碌。邵衍平常帶徒弟早就被人看習慣了,也不覺得哪裡不自在,他提刀將生魚片劃菱塊,上腌料,又切魷魚,刀工精湛,動作行雲流水,看得一旁的嚴岱川都不由自主沉浸在了裡面。

    邵衍莫名有種小廚房裡的氣氛很溫馨的感覺,但也不可能放任嚴岱川閑著看戲。被打發去洗菜的嚴岱川生疏地掰開蔬菜的葉子,一邊衝洗一邊到底忍不住開了口:“今天的節目錄的怎麼樣?”

    “不錯啊,挺順利的。”邵衍回憶了一下今天的拍攝,心中多少有些回味。錄節目的流程比他想像中的要簡單些,現場也沒發生邵父一直掛在嘴邊的被苛待之類的情況,工作人員的態度小心翼翼到近乎恭敬的程度,節目組請來的其他嘉賓雖然年紀大,但水平有限,都不敢在他面前拿喬。拍攝之前還有台本背,很多情節都是預先規劃好的,邵衍不是愛動的性子,全程就坐在主機位前面軟軟的大沙發上回答問題,中場的時候寫了一幅字。除了不太明白為什麼觀眾席上會有女孩子朝他尖叫外,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稱得上值得珍藏的好經歷。

    看邵衍心情好像不錯,嚴岱川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他旁敲側擊地說:“我也看到你在廣電裡被人拍的照片了,跟那個什麼池衛在一起,你們倆怎麼碰上的?池衛是你朋友?”

    邵衍一愣,下意識問:“你在哪看到我照片的?”等琢磨清嚴岱川的問題,這才回答:“我出電梯的時候碰到他,他說我第一次錄節目不熟悉,所以帶我一起去。”

    嚴岱川心下大定,語氣都輕快了一些,又強作姿態:“我還以為你們是朋友。上次你跟王非木去喝酒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他了,長得還挺不錯。”

    邵衍手上莫名地頓了一下,回頭去看嚴岱川的表情,見對方說出這樣的話仍舊是一臉波瀾不驚,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不爽了起來,抬手把還在料理的魚丟回了盆子裡。

    嚴岱川偷看他:“你怎麼了?”

    邵衍皺著眉頭敲了敲盆子:“那一把菜你洗了半刻鐘了。”

    嚴岱川趕緊三下五除二干好活,那邊的邵衍打了一盆子雞蛋清拿來煎花膠,一副專心致志在做菜的模樣,再不跟嚴岱川說話了。他這人情緒平常都掛在臉上的,嚴岱川除非是傻子才能看不出他在生氣,一時之間又不知他在為什麼發火,連喘氣都開始不敢大小聲。年夜飯要做不少菜,東西也不能全靠邵衍一個人來,沒多久邵家帶來的和嚴家自己的保姆阿姨都進來開始幫忙。她們干活都是一把好手,比起嚴岱川不知道厲害了多少倍,迅速就把各種工作分攤解決了。嚴岱川沒了用武之地,又不想放棄難得才有一次的跟邵衍在一起的機會,便死皮賴臉地呆在廚房裡不肯走。

    邵衍看上去對年夜飯的菜單早有腹稿,洗干淨的食材用不同的處理方式迅速被解決好碼放在一邊。嚴岱川見他提著一把尖刀剔雞肉,也不知道是怎麼操作的,刀刃游蛇似的那麼一劃,雞骨頭就被|干干淨淨地剃了出來。這期間他的目光一只盯在雞的身上,臉上還是那麼一副不爽的表情,讓嚴岱川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有些發寒。

    邵衍板著臉,臉上卻還帶著剛才的面粉印,白生生的面粉和白淨的臉不說對比鮮明,到底有些滑稽。嚴岱川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伸出手去幫他擦,邵衍躲也不躲,莫名被摸了一下臉,狐疑地朝嚴岱川看去。嚴岱川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有些尷尬地展開手心:“臉上有東西,我幫你擦一下。”

    邵衍覺得臉上有點癢,自己抬手擦了擦。

    他心情又好了些。

    菜香開始逐漸在這個小空間彌散。

    年夜飯的飯菜,都是葷菜為主,素菜為輔的,雞鴨魚肉必不可少。邵衍做了一個松鼠桂魚,一道清蒸石斑,一個山筍老鴨湯,再用自己腌的酸蘿蔔炒了一份雞塊,提早回家的嚴稀和嚴常樂都過來端菜兼偷吃,看到這些日子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堂哥居然在廚房裡,兄弟倆都表示很詫異。

    嚴岱川用眼神實施了害蟲驅趕,但收效甚微。除夕晚上大家的情緒似乎都放開了,一整年的忙碌和波折難得有了這麼一天全然的放松,弟弟們都開始以下犯上起來,裝作看不到自家大哥難看的臉色。嚴稀在那邊磨著要開酒,撒嬌半天後,邵衍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把藏酒的地方說了出來。嚴稀從櫃子底下挖出一大壇御門席裡早已經供不應求的花釀,高興地活蹦亂跳。嚴岱川看他們這幅做派,自己也漸漸放松了,臉上沉靜的表情都有些維持不住,看著邵衍的眼中帶上淡淡的笑意。

    邵衍偶爾撞到他的眼神,都忍不住覺得周圍的喧鬧安靜了一下。靠在旁邊的嚴岱川從頭到尾就盯著他一個人,好像用視線隔出了一個無形的結界,結界裡面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邵衍還是挺喜歡嚴岱川這樣看他的。這和普通的受人矚目似乎又有些不一樣,嚴岱川的眼神跟田小田他們帶來的感覺也是不同的。

    邵衍的袖子滑了下來,嚴岱川頭一個看到,在邵衍開口之前走到他身後道:“我幫你挽。”

    邵衍兩手都是油,也有些嫌棄自己的手髒,嚴岱川熟悉的氣味籠罩過來之後,他也就放心地把胳膊交給他了。嚴岱川貼到邵衍背後,感覺到對方順從靠過來的重量時眼中忍不住帶上笑容,他一手抓著邵衍的胳膊,一手慢慢地將滑落的衣袖疊了兩圈,發現對方手上戴著自己親自挑的機械表。銀色的金屬表帶很寬大,邵衍的小臂卻很纖細,兩相對比,有一種剛猛和柔和碰撞的美感。手中細滑的皮膚讓他好半天舍不得放開。

    舀好酒的嚴稀傻乎乎地盯著姿態親密的兩個人,看到嚴岱川抓著邵衍手腕輕輕摩擦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臉紅,忍不住問:“哥,你在吃邵衍的豆腐啊?”

    吃你媽。

    嚴岱川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又做了出格的事情,卻還是順從心意冷冷地瞥了嚴稀一眼,嚴稀差點被他的眼神嚇尿,想到自己剛才說的話,在心中開始狂抽自己的耳刮子,抱著酒壇屁股尿流地出去了。

    因為手表的關系,嚴岱川才開始注意邵衍身上的穿著,有圍裙的遮擋衣服的款式看不太清,但從後背針織的紋路和花色能很明顯辨認出這是他親自挑選的當季新款。褲子估測的很合身,深灰色的牛仔料緊緊包裹出邵衍雙腿勁瘦纖長的形狀,尤其從後面看,邵衍的腰腿比例真的是遠超普通人的好。看到自己親手挑選的衣服穿在喜歡的人身上,嚴岱川心中的滿足感是無法言明的,他的視線在邵衍身上從頭到尾掃過,空氣都像是要燒起來了似的。他的存在感太強,阿姨們想忽視都忽視不掉,一個個只覺得廚房裡偌大的空間不知道為什麼變得很逼仄,又鬧不清邵衍和嚴岱川之間的氣氛到底算什麼。偶爾自己人交彙的眼神裡都帶著滿滿的無奈和困惑。

    相處的方式似乎又回到了剛進家門時的感覺,嚴岱川黏在邵衍身邊,總覺得對方連切松茸這樣的動作都格外地和常人不同,讓他移不開目光。松茸的薄片被邵衍撥進撈出燉料的高湯鍋裡,清透的高湯中心翻滾著細小的泡沫,一下就將不起眼的松茸吞噬於無形。香氣在鍋蓋被揭開的瞬間飄散出來一些,嚴岱川眯了眯眼,已經大體能分辨邵衍拿手菜的味道了:“你在做百菌湯?”

    “很厲害嘛,都能聞出來了。”邵衍贊賞地看了他一眼,剛抬手,嚴岱川就極有眼色地把洗干淨的牛肝菌遞了過去。熱油、下鍋,煸菌,這道百菌湯也是御門席相當受歡迎的招牌菜之一。整道菜從湯底到原料都是用菌菇制作完成的,各種不同產地不同味道的菇口感和滋味相結合,成品一點都不寡淡,反倒因為結合了不同菇類,香氣會呈現出一種和葷湯截然不同的鮮美。一道湯裡二十七八種菇類,每一種的處理方式都有著各自的講究,工序相當麻煩。

    嚴岱川最愛喝這道湯,其次就是邵衍燉的火腿花膠,火腿的香濃和花膠的粘糯兩相結合,也是不可多得的上等菜品。眼見年夜飯有自己最喜歡的菜,他心情極好,忍不住悶騷外露,滿嘴好話:“你做的菜我一聞就聞出來了。S市那些名氣那麼大的古梅餐廳,我覺得味道只是一般,哪裡有你一半的口味?”

    邵衍喜歡本來就是個喜歡被拍馬屁的人,尤其是嚴岱川這種悶葫蘆的馬屁,聽一次簡直是通體舒泰。只不過對方話裡的意思他有些不理解:“古梅餐廳是什麼?我沒聽說S市有叫這名字的飯店啊。”

    “你不知道古梅餐廳?”嚴岱川表情驚訝,現在美食界還有不知道古梅餐廳的嗎?不過想到邵衍之前失過憶的事情,他又多少能了解原因了,耐心解釋道,“不是說名字叫古梅餐廳。是一個從法國起源的叫做古梅的組織,總是在世界各地尋找口味好的餐廳。這個組織有很多年歷史了,也很有權威,評選的方式很苛刻也很私密,達到了他們的標准後,普通餐廳就會被冠上古梅餐廳的名稱,算是一種榮譽吧。”

    邵衍皺起眉頭:“我的手藝好不好,還用得著他們來評頭論足?”

    嚴岱川失笑,覺得對方這樣滿臉驕傲維護自己自尊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並不是評頭論足,沒被評上他們不會發表意見,餐廳的評選都是私下進行的,餐廳主人都不會得到風聲。古梅的標准很嚴苛,評上之後好處也很多,世界各地都會知道這個餐廳的名字。跟你走的挺近的那個茅先生,他家的酒樓十多年前就評上了古梅二星,從那以後生意就青雲直上。他們全家人都把這個當成比天還要大的榮譽。”

    邵衍低頭把煸炒出香味的牛肝菌倒進湯料袋中丟進鍋裡煮,心中卻已經因為嚴岱川的一番解釋意動了起來。茅家人挺有錢的,家裡養了那麼一大串親戚,聽說酒樓開的遍地都是,這樣講來,好像也和餐廳頂著的榮譽脫不開關系。邵衍別的不消說,對自己的手藝還是很有自信的,評上這個什麼什麼餐廳,對自家的生意似乎也會有相當大的正面影響。

    他一時琢磨個不停,手上掀起來的鍋蓋都忘了放回去,香氣隨著咕嘟咕嘟的湯泡泡飄地到處都是,廚房外開始出現探頭探腦等開飯的人。

    邵父在天快黑的時候才回來,聽邵母埋怨他回來的太晚,也只是笑笑。邵母見他臉色奇怪,不由問道:“你怎麼了?”

    邵父看了她一眼,心中衡量片刻,還是照實回答:“韋伯給我打電話了。”

    “誰?”邵母愣了一下,隨後眉頭慢慢豎了起來,“趙韋伯?他哪來的你電話?”

    “我不知道啊。”見老婆一副立刻要氣死了的表情,邵父連忙安慰她,扶著她拍拍後背哄道,“他也沒說什麼,就告訴我他現在已經沒跟老二他們家做事了,問我S市這邊的店裡缺不缺人,說可以來這裡給我們幫忙。”

    “個不要臉的東西!”邵母氣得頭發都豎了起來,“他怎麼好意思再回來找我們!啊?當初最困難的時候說走就走了,現在看我們好了又回頭想和好,呸!世界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你沒答應他吧?”

    邵父擔心老婆這邊還顧念舊情,電話裡沒答應也沒直接拒絕。畢竟邵母從小被父母寵地善良心軟,未必能眼看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落魄。現在看妻子是這麼個態度,他也放下心來,雖然養個人也不嫌多,可他心裡對趙韋伯這樣兩面三刀的多少有些膈應。他對上看到老婆盯著自己的鹿一樣寫滿擔憂的雙眼,一下子心軟地不成,趕忙回答:“我怎麼可能答應,他以前做出那種事情,以後背叛我們也只是分分鐘的功夫。我主要是聽他說老二他們家現在不太好,爸留下來的酒店好像也弄砸了,一直在虧錢,所以想多了些。”

    邵母這才松口氣,琢磨著他的話,又輕哼一聲:“邵玉帛他們本來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以前爸在的時候就搞些歪門邪道的,老讓你背黑鍋。以前在A市的時候好好的生意不做,成天就想著怎麼害衍衍……我呸!”她說著想到邵衍摔傷的事情,情緒又激動了起來,邵父怕她把自己氣壞,立刻從包裡掏出支票來分散她的注意力。

    邵母看著支票上一大串的零時愣了一下:“怎麼那麼多錢?”

    A市和S市餐廳的營業額,最近生意好,幾家店一起,S市這邊等過段時間就可以回本了。”邵父摸著妻子蓬松綿軟的頭發,眼底有著感激,“你姐姐幫我們那麼多,有錢就先把之前借的先還了吧,五千多萬也不是小數字呢。”

    邵母拍了他手一下,嗔怒道,“我剛吹的頭,又被你摸塌了,一會兒吃飯的時候怎麼辦啊?”

    邵父笑眯眯盯著他,眼睛裡全是溫存:“塌了也好看。你最好看了。”

    屋裡縈繞著揮之不去的菜香,天色漸漸暗,燈也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越來越有新年歡快熱鬧的味道。嚴稀他們拿著邵衍寫的春聯去門口貼,邵衍他們忙著上菜,嚴頤滿屋子找自己失蹤的茶壺,見人就問:“唉?看到我放在架上那個小茶壺了沒?我記得我放在那裡的。”

    阿姨們都搖頭,他平常就喜歡亂放東西,誰知道隨手丟到哪去了。嚴頤有些著急,這是他才托人從Y市帶來的珍品,還沒賞玩過幾次呢,走哪兒都愛帶著,怎麼忽然就不見了呢?

    嚴岱川端著還在滾鍋的菌菇湯出來,被他拉住:“看到我茶壺了沒?”

    嚴岱川惦念湯的香味,隨口回道:“沒有。”

    端著八寶飯出來的邵衍也被拉住了:“看到我茶壺了沒?”

    邵衍剛才聽到了嚴岱川的回答,此時便頓了一下,跟著也說:“沒有啊。”

    嚴岱川放下湯,覺得邵衍睜眼說瞎話的樣子真是好玩,攬著他的肩膀朝自己懷裡一帶,低頭朝他看。邵衍眉開眼笑地靠在他身上,撞了他的肚子一下,眼底滿滿的心照不宣。嚴岱川盯著他的臉,真想低頭親上一口,但理智壓過了衝動,還是硬生生的停下了湊近的頭。

    嚴頤沒發現兩個年輕人親昵的氛圍,他苦惱地站在原地摸著自己的肚子回憶,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好像是把茶壺放在餐廳了。

    李玉珂站在角落裡看著兒子和邵衍的互動,兩人湊在一起講話說笑眼神交流,親密無間的氣氛隔著大老遠她都能感受到。一邊覺得無奈一邊感到憂心,她煩得要死,沒眼色的丈夫還去問她:“你看到我的紫砂壺了沒?就魚嘴口的那個……”

    “沒有沒有沒有!”李玉珂哪有時間理他啊,不耐煩地揮手道,“你又亂放什麼東西?家裡到處都是你的壺啊瓶子的,下次再亂丟,直接給你扔垃圾桶去!”

    嚴父丟了東西還被罵,心中簡直委屈極了。屋子裡到處是過新年歡快的氣氛,就他一個人這麼格格不入。李玉珂罵完他後覺得心裡舒坦多了,一揮袖子也上去跟著給邵衍幫忙,香噴噴油滋滋的烤乳豬上桌之後,嚴頤腦袋裡還在盤桓的小茶壺立刻被丟到九霄雲外。

    桌上都是家常菜,家常菜卻絕不是普通的家常味道。菜蔬的濃香和花釀清甜的酒氣結合在一起,大伙都跟著興致高昂。

    蛋白花膠鮮美適口、菌菇湯清甜爽滑,配上甜而不膩的八寶飯,眾人難得在大年夜沒了說吉祥話的時間,低頭把自己吃到快飽的時候,才抽出空檔來相互敬酒。

    嚴岱川黏坐在邵衍的旁邊,難得過個年也不想老壓抑自己了,搭著邵衍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邵衍從沒有這樣吃過年夜飯,滿桌子都是親人,氣氛熱鬧又親密,他心裡高興,跟著各種祝詞喝了一堆。

    花釀入口度數低,但反勁卻大,邵衍這個酒量,沒喝多少就有些糊塗了,越發亢奮起來,跟嚴稀他們幾個小輩鬧個不停。

    嚴岱川收了他的酒杯他還不高興,邵母滿臉慈愛地盯著自家兒子,擺擺手道:“讓他喝吧。”

    邵衍劃過一套拳,糊裡糊塗輸了個底朝天。他茫茫然又被灌下去幾杯酒,連自己姓什麼都快忘了,起身鑽進了嚴岱川的懷裡坐著,誰拉都不肯出來。

    李玉珂看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大大的地雷手榴彈!感謝(_)大大、斯帕萊蒂二世大大、荼染痴狂大大的火箭炮,感謝586585大大的淺水魚雷!

    假正經和小變態的感情肯定沒那麼順利噠,單箭頭變雙箭頭,小變態那邊的難度其實比假正經大啊。

    最近*老是吞評論,吞得我都心疼死了QAQ

 

 

第四十六章

 

    嚴岱川無奈地扶著邵衍起身道:“他喝醉了,我送他上去休息。”

    李玉珂現在哪敢讓兩個孩子獨處啊?立刻自告奮勇地上前要幫忙,邵衍趴在嚴岱川的肩膀上耍賴不肯讓她碰。李玉珂急的不成,一旁對她的擔憂一無所知的邵母還笑著拉住了她:“你讓小川送就行了。他們兄弟倆現在走得近,你還不讓他關心弟弟啊?”

    李玉珂盯著邵母拉住自己的手,心想好妹妹啊你要是知道我現在心裡在想什麼,恐怕就要跟狼似的撲我兒子臉上了。

    但雖然喝了幾杯酒,李玉珂也不可能醉到當著一大堆人的面將自己心裡的話給說出來。她只能看著邵母將自己拉開,然後滿臉慈祥地去叮囑幾乎快把邵衍整個抱起來的嚴岱川:“衍衍這孩子不懂事,你多擔待擔待。你比他穩重懂事,交給你我也放心。”

    嚴岱川用很難形容的目光盯著邵母看了一會兒,對上自家姨媽明明年近半百卻仍舊清澈單純的眼神,心中忍不住生出濃濃的愧疚:“我沒有……”

    “好啦!”邵母打斷他的懺悔,一邊將他朝樓梯的方向推,一邊轉頭朝嚴稀他們幾個喊,“小孩子們都快回去睡覺吧!大人們還有事情要說,守歲的事情交給我們吧!”

    嚴稀醉眼惺忪,聞言撲在桌子上抱著還沒吃完的八寶飯就要走。嚴常樂連忙扶住弟弟,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又與嚴岱川對視,看到掛在對方身上的邵衍,心中頗覺同病相憐。

    媽的。

    嚴岱川接觸堂弟這個放肆的眼神,不爽地用視線目送對方離開,表情分毫不動,心中卻冷笑——你懂個屁。二百五。

    李玉珂嘴角抽搐地看著嚴岱川將邵衍帶上樓,從餐廳的方向看不到邵衍的房間門,但她可以預見兒子一定帶著邵衍一塊回房間了。

    邵母轉頭看著樓梯的方向笑眯眯地輕嘆一聲,可惜道:“小川真是個好孩子。你看他們兄弟倆相處的多好啊。唉,要是咱們家當初……他倆能在一起長大就好了,衍衍的性格過去也不至於那麼孤僻。”

    你是認真的麼……

    李玉珂木然地看著眼含淚光的妹妹,又見她從包裡掏出紅彤彤的紅包來朝自己手上塞,不由問道:“這是什麼?”

    邵母握著她的手,目露感激:“姐。老邵能從低谷裡走出來,你真的幫了我們很多,我這輩子都不知道該怎麼來報答你。老邵說年底店裡的生意不錯,盈利也不少,我想著,先把你之前借我們的錢還了。”

    李玉珂拆開紅包看了下面額,被那一大串零嚇了一跳,也更加直觀地認識到了御門席現在的生意有多好。但此情此景,邵母遞過來的這個紅包,她真的是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心情來面對。

    好妹妹。

    李玉珂也忍不住眼含熱淚了,和邵母姐妹情深地雙手交握著,她心中悲愴地想:還錢還是先算了吧,事情要真是我想的那樣,那你們還這一報的代價實在出得太慘重了。

    嚴岱川將邵衍放在床上,熟門熟路地替他鋪床換衣服,想走的時候,袖子卻被對方伸手拉住了。

    窗簾沒拉,屋外的夜空是深藍色的,嚴家後院草地的草坪燈散發著柔和的暖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沒開燈的屋子裡。

    關上門後,屋裡除了邵衍的呼吸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嚴岱川順勢在邵衍床邊坐下,就著微弱的光芒打量邵衍的睡臉,忍不住用空余的那只手捋了捋對方額前頭發,露出邵衍光潔的額頭來。

    邵衍喝的顯然沒有上次在酒吧裡那麼醉,他半夢半醒著,還保留部分意識和自覺。發現有人在摸自己的臉,他第一反應就是抬去扼斷對方的脖子,但鼻尖嗅到的熟悉氣味又讓他忍不住放下戒心。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恰巧撞上嚴岱川垂頭專注盯著自己的視線,心中頓時一跳。

    他抓著嚴岱川的手低低笑了起來:“你怎麼在我這裡?暖床嗎?”

    “你喝醉了。”嚴岱川聽不得曖昧的話,俯下|身哄他睡覺,“早點休息吧,我等你睡著就走了。”

    邵衍有些茫然對方的靠近,嚴岱川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輕輕的,仿佛劃過耳廓絲滑的綢緞。對方的眼睛狹長,眉毛濃密,鼻子挺翹,嘴唇總是緊緊抿著,一副不好相處又讓他覺得熟悉的長相。

    邵衍忍不住抬起手來輕輕地覆在嚴岱川側臉摩挲,半晌後才道:“……你長得挺好看的。”

    嚴岱川快被他無意識的舉動萌哭了,腦袋裡被這個瞬間變得喧囂無比。他盯著邵衍的眼睛,對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他卻憋不住自己平常一直能控制好的表情,回答的聲音中也帶上了笑意和寵溺:“你長得也很好看,你最好看了。”

    邵衍認真地看著他,在嚴岱川完全沒有任何心理准備的時候啪的一聲扇了他一耳光。

    “……”對方這一下雖然不太重但也絕算不上輕,嚴岱川捂著側臉有些難以置信地歪在床頭櫃上。邵衍板著臉目光專注地與他對視,臉上是理直氣壯的不講道理:“你過來。”

    剛才旖旎的氣氛就跟做夢似的,嚴岱川站起身開始朝後縮。

    “嘖!讓你過來!”邵衍不耐煩地拍了下被子,撐著硬是坐了起來,身體前傾要去抓嚴岱川,上身懸空搖搖晃晃的,眼看就要摔下床了。

    嚴岱川看他倒了一下,嚇得心都快從嘴裡跳出來了,趕忙上前攙扶。邵衍歪倒在他懷裡,抬手摸在嚴岱川剛剛被扇的那半邊臉上,來回揉了揉,放輕力道又輕輕拍了一下。

    嚴岱川被拍地渾身僵硬,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害怕被打,只能試圖和這個不講道理的醉鬼溝通:“你打我干嘛?”

    “你找打。”邵衍咬字含糊,邏輯卻很清晰,一字一頓咬著音朝他道,“敢欺瞞我……剛才在廚房裡的時候,你不還說那個誰長得好看?”

    “我說什麼了?我說誰好看了?”嚴岱川哪裡記得自己剛才在廚房裡東拉西扯說了什麼啊,他滿腦袋的回憶都是有關替邵衍挽袖子的。邵衍雖然喝醉了,脾氣卻還在,見狀眉頭一挑,手就不懷好意地摸上了嚴岱川的腰:“又找打了。”

    嚴岱川被摸地一個激靈,趕忙覆上邵衍的手不讓他亂動,對方身上傳來好聞的酒氣,甜甜的,是花釀特殊的清香。嚴岱川絞盡腦汁地想,終於想到自己在洗菜時盤問真相時不經大腦說出口的哪句話,頓時滿腦子臥槽,心想著我不會就因為這個原因被扇了一耳光吧?一

    嚴岱川試探問:“我之前說的是池衛?”

    邵衍蹭了他一下:“想起來了?”

    “我真不是那意思,我以為你和他是朋友呢。”嚴岱川用手指慢慢梳理著邵衍後腦的頭發,指腹輕輕在他的頭皮摩擦,帶著薄繭的手指按摩起來顯然很舒服,讓邵衍都昏昏欲睡地眯起了眼,要掐人的手也被嚴岱川握住了。嚴岱川坐回床邊,看對方靠在自己懷裡滿是信賴似乎就要這樣睡下去的架勢,忍不住生出一種就這樣下去也挺好的感慨,“池衛長得再好也比不上你啊。我還不喜歡你和他來往呢,那不是什麼好東西,王非木那邊的人你都少搭理。娛樂圈裡的人功利心太重,和咱們不是一路人。”

    “……我也煩他。”邵衍在電視台的時候被池衛簡直纏地快要煩死,聽到嚴岱川這話簡直太合心意了,“我以為他跟電視裡一樣呢,他在電視裡多好啊……”

    嚴岱川想到前段時間邵母說的邵衍一有空就愛去抱遙控器看電視劇的事情,頓時覺得電視果然是萬惡之源。他咳嗽了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安慰邵衍:“拍電視,跟本人肯定不一樣。你看看電視劇就行了,明星還是別去認識了,都會失望的。”

    邵衍沒回答,呼吸逐漸平穩,蜷著手抵在嚴岱川的胸口,因為歪著頭睡覺的原因呼吸時帶著貓一樣淺淺的呼嚕聲。嚴岱川聽了一會兒,除了覺得可愛外,就只聽出了他呼吸聲似乎比別人都來得綿長。不過他也沒朝深處想,看時間差不多快到午夜了,便輕手輕腳地把邵衍托著腦袋放回枕頭上,再仔細地蓋好被子,預備離開。

    但他剛打算直起腰來,就發現自己的衣領被拉住了。邵衍手勁很大,發現掌心的東西要掙脫後下意識朝自己一拉,險些讓嚴岱川整個人跌倒在床上。

    嚴岱川趴在邵衍上方,雙手撐著枕頭才沒能壓下去。盯著對方睡著時眉眼安靜乖巧順從的臉,他試著掰了下邵衍的手指頭,半晌無果後,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要不然把衣服脫了再走吧……

    嚴岱川心中又有些旖念,不舍得這樣離開。

    他看了眼房門又看了眼窗外安靜的夜色,心下一橫,躡手躡腳地踢掉鞋子也爬上了床。

    反反反反反正也不干什麼,就蓋棉被睡一覺……

    而而而而而且是邵衍不讓他走的,他又不是沒有嘗試過離開……

    嚴岱川喜滋滋地鑽進被窩裡,抓著邵衍的拳頭一點點朝裡擠。

    邵衍身上真熱啊,就像個火爐,被窩裡那麼短的功夫就被他捂地熱烘烘的。被子起伏抖動的時候被窩裡掀出邵衍身上淡淡的酒香,讓他陶醉地眯了眯眼。

    大約是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在逼近,邵衍也沒有排斥床上多一個人。他睡覺的姿勢很奇怪,仰面倒還好,側睡的時候就弓著腰,像是保護自己一樣蜷縮起來。嚴岱川只感覺到旁邊燙呼呼的熱源在一點一點靠近,肩膀被壓住的時候,忍不住面朝天花板笑出滿口白牙。

    他抬手蓋在邵衍身上,回憶著平時偶爾看到的安撫小孩的細節,有節奏地一下下輕拍著邵衍的後背,嘴裡哄道:“好了……睡吧睡吧……”

    邵衍還真的因此舒展開一些,連抓著嚴岱川衣領的手都松開了,轉而趴在對方胸口呼呼大睡。

    債務問題解決掉,兩家爸爸媽媽又在酒桌上多喝了幾杯,等到散場的時候,已經將近十二點了。

    一整壇花釀到最後也沒剩下多少,酒勁湧上來後,四個人都有些醉,李玉珂在樓梯口跟邵母告別的時候才猛然想起嚴岱川送邵衍回房間的事。

    夭壽哦!

    她後背一層冷汗,酒立刻醒了大半,迅速去打開嚴岱川的房間門,空的!

    壞了。

    她腦中一堆草泥馬飛奔而過,心中把沒自覺的嚴岱川吊在半空抽打。房間裡是空的空的空的空的,這代表什麼?!

    代表嚴岱川在邵衍房間裡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啊!!!

    嚴岱川幾點鐘送邵衍回房間啊?是九點還是十點?!媽呀這都幾個小時了!?

    李玉珂腦中劃過無數種最壞的可能,瘦小的身軀在溫暖的房間裡也像是在被狂風欺凌般搖搖欲墜。走出房間看到妹妹和妹夫的時候她簡直愧疚得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心裡一直琢磨著要不要把剛才收下來的支票退回去再說?

    “小川不在房間裡啊?”邵母剛才在門口瞟了一眼,房間裡冷清空曠不像是有人的樣子,想到剛才嚴岱川送邵衍回房間的事情,心中頓覺有趣,便壞笑著輕手輕腳摸到邵衍門前,“這兩個小子肯定喝大了睡一塊了,我們來給他們拍照。”

    李玉珂瞪大了眼睛,想到自己腦補的現場畫面,迅速想去阻攔,卻到底慢了一步,眼睜睜看著邵母進了邵衍的房間。

    完了……完了……完了……

    她保持著扶著門框的動作,張了張嘴,只想著一會兒邵母發怒的時候該怎麼安撫他……

    天哪!!!

    她滿心悲愴,為什麼生了那麼個討債鬼!!!

    屋裡半晌沒動靜,李玉珂等待著最後的審判,卻眼尖地捕捉到了屋裡一閃而過的閃光燈。

    她愣了愣,猶豫了一下,放輕腳步跟著走了進去,借著窗外的微光,就看到邵母正興致勃勃地拿手機在朝著床上拍照。

    屋裡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一片狼藉,邵衍的衣服被疊好了放在床頭櫃上,屋裡盈著花釀清甜的酒香。床上躺著兩個姿態親昵的年輕人,被子不知道為什麼被踢開大半,身上穿的都很整齊。嚴岱川四仰八叉地大字睡開,幾乎占據了床三分之二的面積,邵衍則和小媳婦一樣靠在他肩上,兩個人都睡得很沉。

    嚴岱川肩膀給邵衍做了枕頭,一手從對方的脖子下面橫過,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攬著邵衍的肩膀。杯子被踢到了兩個大腿的位置,被面下兩個人的雙腿似乎交纏在了一起,一時之間也看不真切。

    李玉珂的心中沉了一下,下意識上前要去拍嚴岱川:“我叫他起床回自己房間去睡……”

    “你干嘛你干嘛你干嘛!”邵母拽住她,瞪大了眼睛壓低聲音道,“孩子都睡著了,你還去把他們叫醒干什麼!”

    李玉珂又急又無奈,還想要掙脫邵母的手,反倒被邵母埋怨:“你怎麼那麼不講道理?走了走了我們出去了。”

    她把李玉珂推到旁邊,又自己過去替床上的兩個人拉好被子和窗簾,李玉珂百般不願地被她拉走,又無奈地看著興致勃勃和丈夫分享照片的邵母,心中長嘆一聲,簡直連哭的心都有了。

    你看著吧。她心想:還說我不講道理,你再這樣豬隊友下去,以後不講道理的就不知道是哪個了。

 

    *****

 

    大年初三,御門席重新開業。

    田小田他們都從A市回來了,春假和家人團圓過的他們一個個都精神煥發。離開A市那麼久,邵衍也沒顧得上那邊自家的幾個餐廳,田小田卻說A市御門席的經營狀況很好,因為在S市闖出了名聲的關系,連帶著A市的幾家老店,地位也變得超然了起來。

    他是邵衍最聰明徒弟,學習也認真,現在已經差不多能掌握好幾道御門席的大菜了,比他父親還強一些。田小田也顯然對現狀十分滿意,回來之後一直粘著邵衍說他父親對他的刮目相看。他就跟個容易滿足的小孩似的,幾句好話輕易就能被逗開心。

    寒假沒多長,邵衍算著日子差不多就要開學了,便也琢磨起回A市的事情。

    邵父卻不太想讓他回去,畢竟家裡人現在已經搬到了S市,生意的重心也放在了這裡。他想著替邵衍轉學到S市的某個大學,邵衍卻不同意,A市的大學他已經上得很吃力了,好容易進了研究協會不用擔心考試的問題,到了S市,一切又得從頭來過。

    邵父拗不過兒子,只好提前為他准備起回A市的事情。A市家裡的人已經全部帶走了,就留下一座空宅,那裡距離A大太遠,出門就很不方便了。邵父心想著要不要給兒子在大學城邊就近買座房子,嚴岱川卻說自己在市中心恰好有幾處不住的公寓,邵母問了下位置,覺得都挺合適的,就沒有推托地收下了鑰匙。

    邵衍要離開的消息自然瞞不過食客的耳目,御門席的老客人們哀嘆連連,甚至有專門找上櫃台讓服務員轉告老板自己手上有轉S市大學門路的人。直到得到現在御門席基本也都是邵衍的徒弟們在下廚的消息後鬧劇才消停了一點。

    邵父開始物色新店的位置。其實一開始他並沒有打算過那麼早擴張生意,到S市之前還擔心過自己會不會虧得血本無歸呢。只是這些日子以來御門席爆紅的名聲和日進鬥金的經營狀況讓他看出了現實和預想的區別。S市太大了,御門席偌大的三層樓也快要塞不下越來越多的客人,眼睜睜看著預約不到位置的客戶流失的邵父也很心疼。

    雖然這樣說,但其實對現狀他還是挺滿意的。御門席才入駐S市多久?已經出於各方面的原因成為了城內美食家們目光的焦點。能一直這樣做下去也挺好,穩中求進的機會也不是誰都有的。

    他覺得自家是在穩中求進,真相卻遠非如此,對御門席的各種議論絕非局限在S市當地。吃貨們的影響力是常人無法預想的,能讓他們滿足的美食,總會有各種渠道傳播進更多人的耳朵裡。這種宣傳甚至是無意識的,但很多時候卻比官方媒體狂轟濫炸的誇獎影響更大。加上御門席還有一個現在曝光率很不低的少東家,邵衍這兩個字和御門席的招牌捆綁在一起,分量一下就更大了。

    最新一期的《書法薈萃》銷量驚人,遠不像從前的期刊那樣無人問津。S市當地,這一期雜志在進入報刊亭的當天就被搶售一空。雖然雜志社預估到了這期的銷量會比從前有所增加所以加印了五千本,但這種小家子氣的作風顯然無法滿足市場的購買力,一時間就連S市周邊地區的一些城市都出現了《書法薈萃》的代購熱潮。

    原因在於封面上邵衍的照片和內頁處多達五頁的邵衍個人專訪。

    嚴岱川下午在馬場休息的時候,冷不防就聽到不遠處有人提到了邵衍的名字。

    他下意識回頭去看,幾步開外幾個女孩正湊做一桌看一本雜志,邊看邊小聲激動地討論著什麼。桌邊鋪開一模一樣的幾本沒翻開的,嚴岱川眼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封面上邵衍弧線精致的側臉。畫面上的邵衍一身休閑打扮,歪著頭扯開領口墨綠色的領帶,做出桀驁不馴的表情回頭看著鏡頭的方向,一雙桃花眼中的輕佻和傲氣和《書法薈萃》這本雜志的風格簡直有著天壤之別。傳統文化和新生代碰撞時迸濺的火花張力十足,好好一本書法雜志立刻充滿了時尚不羈的味道。

    邵衍明顯是個內心強大的人,第一次拍硬照卻完全沒有放不開的感覺,表情和眼神都做得很到位。他長得的好看,氣質獨特,輪廓分明的五官也足夠上鏡,也難怪女孩子們耐受不住,連嚴岱川第一眼看到的時候都發了會兒呆。

    “哎呀好帥啊!!!你看這個這個,這個小圖!”

    “天啦穿T恤牛仔褲也好帥,身材亮瞎我!”

    “腿是不是P了啊?怎麼那麼長,鼻子和眼鏡也好漂亮……長這麼帥去研究書法太可惜啦,怎麼不當明星啊……”

    “有病啊,御門席那麼有錢,他研究書法逼格高多了好不。”

    “他寫的字也很好看啊,風格那麼霸氣,肯定有天分的吧,哪裡看得上娛樂圈。”

    “感覺高攀不上啊……好想認識他。之前御門席開業我爸也收到請柬了,可惜我們家當時在墨爾本沒時間去。啊啊啊後悔死了為什麼偏偏挑那個時候度假啊。”

    “我去了哦,就是沒見到他。但是他做的菜超級超級超級好吃,比現在掌廚的那幾個廚師燒的還好。”

    “簡直完美男人啊,長得帥多金還會做飯,尤其還研究書法,私下性格肯定很溫和啊。嘖嘖嘖就是年紀小了點,才二十,要不然我就去倒追了。”

    嚴岱川聽到這裡時撇了撇嘴,那邊的姑娘們笑鬧推搡著拿走各自的馬鞭和馴馬師出去了。他探手夠到一本雜志翻開來,裡頭是他已經看過無數遍的問答環節,作為知情人,嚴岱川敢保證其中百分之九十都是雜志社的編輯瞎編出來的。邵衍私底下到底是什麼人他還能不知道,問答裡談吐溫和還略帶羞澀的口吻和邵衍平日裡天老大我老二的作風差了恐怕有十萬八千裡。這雜志嚴岱川自己也囤了一些,假問答看過幾遍後帶入不到邵衍身上也就沒興趣了,他盯著內頁邵衍符合自己年紀的青春裝扮看了許久,偷偷拿手指頭磨蹭了一下彩頁上那雙顧盼神飛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大們的地雷手榴彈……感謝介由大大、身在腐淵、無路可逃大大的火箭炮,感謝……豆芽大媽大大的刷屏。剛才點開後台的時候圓子大人嗷的一聲就昏過去了,現在醒過來,腦袋裡和老嚴一樣有些亂。

    久違的……被刷屏的……【啊】

    頭蓋骨請收下吧,不要客氣了(罒ω罒)

    感情戲告一段落,下一章主劇情了。

 

 

第四十七章

 

    飛機呼嘯落地,嚴希和老師們坐在接站室裡,靜靜等待即將到來的客人。

    他探頭看向VIP出站口,那裡已經空蕩了將近半個小時,周圍等待了比這更久時間的老師們卻一點不耐煩都沒有,全都在一邊聊天一邊耐心地等待。嚴希的老師岡薩是個相當傲慢的老頭,在藝術圈裡大名鼎鼎,和他一塊的這些朋友們成就自然也不會低到哪去。很少看到老師用這麼尊敬的態度來迎接什麼客人,嚴希安靜坐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老師,我們到底在等誰?他遲到很久了。”

    “哦,小點聲。”老師轉過頭來用一只手指豎在了嘴唇前,壓低聲音用其他人都聽不到的分貝提點他,“你只要安靜等就可以了,路易斯很快就到,別讓任何人知道你不認識他。”

    “那是誰?”嚴希皺著臉,“這名字都快爛大街了,我為什麼一定要認識他?”

    “閉嘴!閉嘴!小聲點!”老師不著痕跡地抓著嚴希的手使勁兒握了握,然後恢復笑容轉向其他人,看不出半點不對,“已經十點三十了,路易斯應該快到了。那麼久不見面,不知道他有沒有新的作品。”

    大伙聽到這話一個個也做出很高興的模樣:“一定有吧,他這個天才,總能給人驚喜,我都習慣了。”

    “我聽說他結婚了,上次去X國參觀畫展,很多人都在討論這件事呢。”

    “路易斯別的沒有,艷遇還是很多的。現在都晚到了三十分鐘了,也許是在飛機上又碰到了合心意的姑娘?”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嚴希無語地聽著周圍的放聲談論,這些人一副和即將到來的客人很熟稔的態度,但談吐裡卻帶著顯而易見的攀附和討好。他師父岡薩之後沒有說話了,顯然也不太喜歡周圍這樣功利的氣氛。但這個平常從來藏不住心事的老頭這次卻破天荒沒有直接出言諷刺,只是緩慢地撫摸自己精心修剪過胡須的下巴,將目光落在空曠無人的出口處。

    因為有人主動挑起話頭說起客人的私事,後面的討論更多也就圍著這個話題進行了,嚴希聽了許久才大致了解到他們討論的那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一個來自F國的油畫天才,似乎年紀不大,不確定是否結婚,師從F國近代最著名的油畫大師巴蒂斯特,家族裡世代都有人在藝術界取得不菲的成就。這是個藝術世家裡熏陶出來的年輕人,不熱衷名利到嚴希甚至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手上卻握有幾乎遍布整個藝術圈的人脈,影響力不容小覷。

    這樣一個人物,也難怪自家老師會小心翼翼地生怕招待不周,雖然嚴希還是不清楚這樣一個人到底來C國干什麼,但關鍵時刻,他不會輕易給自家師父掉鏈子的。

    在周圍的人口中,這個叫做路易斯的年輕人熱衷於去世界各地旅游,到達C國的上一站他還在I國群島上度假。他愛好廣泛,潛水跳傘等等等等,尤其熱愛美食,可以輕易用美味來討好,這一點在座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

    所以除了討論對方私事外,屋裡的眾人也在煩惱晚餐的安排。有人建議用中餐來招待他,又有人覺得路易斯是個F國人,應該更喜歡□□致的西餐才對。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誰也不服誰,氣氛雖然不至於因此劍拔弩張,可也是遠不如剛才的友好了。

    嚴希不由記起了自家現如今正火熱的御門席,心想就邵衍的手藝這些鬼佬們吃到嘴裡不知道得驚艷成什麼樣子呢,但礙於這裡沒有他說話的份,他還是沒有輕易開口。出口出終於現了人影的時候他一下子把滿腦袋的念頭全部拋到了腦後,下意識站起身來做出一副莊重迎接客人的模樣。

    出口先是湧出來幾個保鏢,膚色有黑有白,共同特點是都戴著墨鏡和擁有超高的個頭強壯的體格,這些人粗略估算似乎平均值都在兩米左右。他們身上的肌肉鼓鼓囊囊的,大冬天穿的也很薄,比起自家的那些保鏢似乎要更暴戾些,此時卻整齊地站成了兩排。

    嚴希心中臥槽了一聲,心想著這人的B可簡直裝出境界了。保鏢們也不打招呼,煞星似的叉開腿站在那裡。眾人也不催促,分了幾個小團體朝那邊小聲地指指點點,眾人又等了好久,紋絲不動的兩排黑衣壯漢這才有了細微的動靜。

    一群人從他們當中走了出來。

    他們邊走邊說著話,最前面隱隱有領頭之勢的是個C國人,看起來最多三十歲上下的樣子,國字臉,普通打扮,甚至穿了一雙白色的球鞋,和藝術界不沾邊的品位。跟他交談的年輕人就顯得時尚的多,高挑纖瘦,雪白的皮膚,眉眼精致,笑起來帶著一股輕佻浪漫的味道。他穿著一件淺灰色的鬥篷,下面配著牛仔褲和馬靴,甚至戴了一雙短款的皮手套,頭發像嚴希一樣燙卷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是泛著淺金色的非常優雅的弧度。

    嚴希盯著他,摸了把自己的頭發,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但隨即囂張慣了的他又迅速拋開了這難得一見的不自信。雖然從沒有見過這群人,但他幾乎是下意識就認定了,那個擁有淺金色卷發的外國人一定就是她們等待許久的那位路易斯。

    他們身後還跟著幾個C國人,一女三男,相處的姿態更像是地位相等的朋友。那個和疑似路易斯穿著同款鬥篷和馬靴的女孩十分漂亮,渾身的氣質一眼就看出絕對有著優渥的出生,嚴希莫名覺得她有點眼熟,一時之間卻又怎麼都想不起這是誰。

    hi”先注意到接機眾人的還是那個走在最前面的C國人,他態度平淡,但還是很有禮貌,說話有B市口音,“我叫高遠。讓各位久等了,I國的機場那邊出了點兒問題,所以飛機晚到了一些。”

    他身後的疑似路易斯面對眾人的時候卻顯得高傲了許多,只是笑笑,說的也是他F國的母語:“來了這麼多人?”

    眾人……除了嚴希外,似乎全都認識他,也很習慣他冷淡的態度,立刻上前打招呼問好。這人果然就是路易斯,保鏢們將他護在身後不讓人直接接觸,那麼多人等了他半個多小時,結果連歉意都是前面這個C國人表達的。從小也囂張慣了的嚴希頓時對他印像極壞,雖然是個顏控,但他對這種自命不凡不懂得基本禮貌的家伙可不太感興趣。

    眾人簇擁著他出去,嚴希和他老師岡薩被擠到角落,這才有時間對嚴希解釋一些細節。

    這人的來歷剛才眾人八卦的時候基本已經透露的差不多了,但路易斯家族的影響力在他們在嘴裡還沒有發揮到真正意義上的十分之一。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家族裡的各種親人們在藝術界的各個領域內世代發展,早已經駐扎下了牢不可破的根基。當然,他的家人不會囂張地把自家的能耐隨時掛在嘴邊,但普通藝術家混到嚴希老師的這個等級,許多辛秘自然就會慢慢懂得。

    簡單來說,也就是這是一家被藝術界公認的權威機構——雖然規模只是家族小作坊產業。

    路易斯走在前面和高遠說話,用嚴希能聽懂的Y語,討論著中午的一頓飯該去哪裡吃。這群人顯然對飲食十分挑剔,高遠雖然看起來不是S市的本地人,但對S市各個有名的餐廳卻如數家珍,甚至能清楚說出每個餐廳的招牌菜。路易斯卻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挑剔著這個餐廳的松露不夠鮮美,那個餐廳的C州菜吃不習慣。高遠於是笑著道:“出國那麼久,國外好吃的C國菜幾乎沒有碰到,你欣賞的那些F國菜還是算了。要不去吃茅家酒樓,我記得他們家的魚唇你當初也是誇獎過的。”

    “也就是一個魚唇而已,”路易斯撇撇嘴,“可能還要加上一個烹蝦,其他的菜我都覺得不夠好。”

    他們身後的女孩手上拿著一本雜志,聞言將雜志卷成筒敲了下他的肩膀:“你們看這家怎麼樣,據說是新開的。”

    路易斯看不懂漢字,眯眼瞅了下封面,白了女孩一眼:“你給我時尚雜志干什麼。”

    “你從哪兒弄來本書。”一旁的高遠笑著接過書,嘴裡笑道,“這可不是時尚雜志……哦,雖然看起來……《書法薈萃》怎麼搞成這種風格了?”他皺起眉頭打量封面上眼神囂張的年輕人,後頭的嚴希瞥到大概,頓時瞪大了眼睛——這不是邵衍嗎?這雜志自家也有呢,聽說外面都賣脫銷了啊。

    “飛機上拿的。”女孩子歪著頭道,“你懂什麼,這是特邀嘉賓。我還特地問了一下空乘,他們說上面這個人是練書法的,也是S市現在最受歡迎的餐廳的……嗯,主廚?小老板?”

    “御門席?聽起來好囂張。”高遠翻開內頁看了幾眼,表情有些不以為然,“又是炒作,現在國內越來越喜歡炒作這些了。這人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又是搞書法又是搞美食,三心二意,恐怕每一行都只是馬馬虎虎。”

    女孩子也笑了,卻沒有反駁他的話:“他長得還挺帥,是我喜歡的菜。”

    高遠合上書想要還回去,後面幾乎聽完他們所有話的嚴希臉色不好看起來。雖然剛開始見面的時候他對邵衍是帶著些偏見的,但那麼長時間下來,再陌生的人都相處出感情了。嚴希對邵衍的性格不予置評,但對於對方在書法和美食上的成就卻是絕無異議的。這群人連真相是什麼都不知道就在那裡大放厥詞,聽在他耳朵裡就跟在罵他一樣,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

    他冷笑一聲,忍不住開口道:“三心二意就只能馬馬虎虎,還不許這世界上有天才麼?”

    原本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高遠頓時一愣,轉頭看向嚴希,雙眼微眯:“你在跟我說話?”

    嚴希毫不退讓地和他對視,嚴希的老師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學生似乎干了蠢事,連忙去堵嚴希的嘴。嚴希皺著眉頭想掙扎,那邊的高遠卻擺手朝岡薩說:“您不用這樣,我們又不會吃人。只是這位您的……學生嗎?好像對我們剛才說的什麼話非常不滿啊。”

    他又盯著嚴希:“你剛才說的話,是在針對我?”

    嚴希假笑:“要不然呢?這裡那麼多人裡,還有誰像點評家一樣說過一個完全不了解的人馬馬虎虎嗎?”

    高遠有片刻的語塞,腳步也停了下來,路易斯自然跟著他停下,因為聽不懂他們的語言,有些疑惑地來回打量正在對話的兩個人。周圍的人自然也隨同他們停下了腳步,岡薩看到自己的學生和路易斯的朋友起矛盾,急的都快暈過去了,周圍一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也都在用同情的眼神看他。

    高遠顯然沒那麼不講道理,語塞過後也沒有生氣:“這個是概率問題,你如果會計算就應該知道,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同時兼顧書法和廚藝還要同時獲得很大的成就當然不可能。不過雜志上說他的書法價值不菲,那我姑且換個說法好了,他的廚藝一定馬馬虎虎。”

    方才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的眾人現在多少明白了他們話題的焦點,看到雜志上邵衍囂張的笑臉一時都有些語塞。這裡的人身價多半不菲,沒去光臨過御門席的絕對只是少數,高遠這個話說的他們想反駁又不敢反駁,只有嚴希順從心意哈哈笑出聲來。

    鬥篷姑娘冷著臉問他:“有什麼好笑的,你到底想說什麼?”

    嚴希攤開手道:“現在沒什麼想說的了。”

    “我覺得他陰陽怪氣的。”路易斯開口朝高遠道,“你們說了什麼,為什麼他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

    高遠照實對他說了,又把雜志塞進他手中,但對於嚴希的話還是沒朝心裡去,甚至帶上了些許嘲笑:“二十多歲同時發展書法和廚藝還都取得不錯的成就,編這個故事的人和相信這個故事的人大概都覺得我們這樣的還不算天才吧?”

    路易斯就著他的話看了封面一會兒,又翻閱了一下內頁他能看得懂的邵衍的照片,懶洋洋地說:“我上次到S市的時候好像沒聽說過這個店。既然是新餐廳,那就去嘗嘗好了。反正這個季節,也吃不到我最喜歡的材料。”

    高遠不置可否,鬥篷裝女孩卻顯然對嚴希剛才的態度很不滿,離開的時候刻意撞了一下嚴希的肩膀。嚴希的火氣也上來了,卻又不想牽連老師,只能盡量用不那麼火藥味的字眼說話:“已經這個點了,到那裡也是白跑一趟。御門席的位置想要也不是隨時就有的。”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高遠回過頭一臉詫異地看著他,“現在才上午十點半,你告訴我S市這邊有個我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新飯店上午十點半就訂不到位置了?真以為自己說的是御膳啊?”

    嚴希撇開眼,接機者中幾個了解內情的人也有些憋不住,見高遠果真這樣要去,又怕到時候果真沒位置讓他們火氣更大,只好開口幫著阻攔:“他也沒瞎說,御門席的生意是有點好,這個點確實沒位置了,一般吃飯都提前二十四小時預定的。那裡的口味確實不錯,如果要去嘗嘗,中午可能湊不上,晚上的位置我幫著去問問,實在不行,咱們就明天去。”

    高遠皺起眉頭:“上午怎麼可能沒有位置?都學飢餓營銷?你打電話去問問,我還不相信了。”

    那人沒辦法,只好掏出手機打電話。御門席前台的姑娘聲音嬌甜,脆生生地告訴他中午的位置已經滿了,晚餐還有一個十二桌的包廂沒被訂走。免提開的挺大,把話說的太篤定的高遠眼中有幾分難以置信,臉色也不太好看,打電話那人看著他,高遠和路易斯說了幾句,路易斯眼中明顯多了幾分興趣,沒多猶豫,就朝他點了點頭。

    最後一個餐位被訂下了,路易斯看向嚴希的方向,朝他招招手。

    嚴希本來不太想過去,被老師在背後推了一把,踉蹌地跌了出來。

    他差點趴到路易斯身上,嗅到對方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的氣味,心想著這人可真騷包。

    路易斯一反剛才目中無人的樣子,對嚴希的態度變得和顏悅色。他笑著問了御門席的一些消息,得知這是從A市來的餐廳後眉頭一挑,回憶了一會兒後,臉上的興趣不知道為何消減了幾分。

 

    ***

 

    嚴希找到機會趕緊給邵衍打了個電話,邵衍剛好在店裡。他上次用百香果釀的酒已經好了,在後廚打開封泥的時候飄出來的香味比起花釀要濃郁許多,滿屋子人都在忙著品評這個酒的價值。

    百香果的味道在釀制過後由濃郁的果香轉變成了另一種奇特的味道,酒色金黃,比花釀濃稠,裝在白瓷的小杯子裡格外好看,晃動的時候,粘稠的酒液掛在杯壁上不甘願地朝下流淌。

    田小田見師父在接電話,大著膽子偷來淺酌一口,立刻做出驚嘆陶醉狀。他眯著眼搖晃腦袋,好一會兒之後才一字一頓地贊嘆:“好!酒!”

    其他師弟們眼饞地伸著脖子看他喝,心中早已對自家師父服得不行不行了。邵衍總是能很輕易地弄出一些在他們看來很不可思議的東西,用各種各樣的東西創造出令人沉醉的美味。他對食材有著天生的敏銳,好比教導他們做菜的時候,所有步驟看似無跡可尋,但組合在一起的時候卻總顯得那麼恰到好處。這裡面仿佛有著無形的規律,一旦打破其中任何的關節,最後的成果往往會大失水准。從前拜師的時候不少人其實只是抱著學點手藝以後出來另起爐灶的念頭,但這段時間以來,稍微聰明些的都不會這樣去想了。

    邵衍身上有個挖掘不盡的寶庫,能被這樣的人悉心教導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御門席的分店以後會越開越多,他們都覺得日後腳下這一家估計會交給田小田來管理。田小田要是能出頭,代表他們這群師弟也有著各自的機會。只要足夠優秀,日後得到邵衍的欣賞,隨便管理哪一家御門席的分店,成就都絕不會比自己出來單干要低。

    邵衍根本沒把嚴希說的矜貴客人放在心上,收起手機後嫌棄地看了眼被田小田喝過的杯子,自己又倒了一杯,一飲而盡後砸吧砸吧嘴,臉上浮現出幾分滿意:“還行,比我想像的要好。拿來配大葷的菜,這個口味大概比花釀還要更合適一些。”

    他把剩下的酒推給徒弟們,任由他們去搶,自己問田小田:“這酒還剩多少?”

    田小田回憶了一下:“本來就沒釀多少,還都是小壇的,這壇喝完就剩下十來壇了。”

    “先都搬來店裡吧。”邵衍放下杯子看了眼手表,又道,“你給司機打個電話,送一壇到嚴岱川那裡去。這些酒別整瓶整瓶地賣,悠著點。我過幾天就回A市了,店裡的事情你也要學著多管管。”

    他看田小田一臉茫然,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腦袋:“我會讓邵總放權給你的,別丟我的臉。”

    田小田捂著額頭看他離開,轉眼看到一屋子師兄弟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反應片刻,才猛然回過味來:“師父是什麼意思!?”

    小師弟們齊齊笑了。他們也挺高興的,邵衍願意讓田小田試著學習管理,就代表了他們這群徒弟們日後也都會有類似的機會。誰沒有點壯志凌雲的小野心啊?光輝的未來擺在眼前,田小田先摸到,後來者是誰,在場又有誰能打包票呢?

 

    ***

 

    十二個人的位置就那麼點大,接機的人自然不能每個都來。路易斯和他的那群朋友們就占了六個名額,剩下的六個人再除去嚴稀師徒,剩下的四個位置便只能心照不宣地讓給了幾個位列前茅的人物。嚴稀和他老師其實還夠不到這個級別,純粹是走了狗屎運,讓高遠他們點名帶來的。

    嚴稀看出他們真的是很久沒回國了,尤其是那個鬥篷姑娘,路過市中心時看到江岸邊前年就蓋好的建築還在嚷嚷陌生。路易斯這個外國人反倒看上去比她沉著,上電梯看到嚴稀按的樓層時還說記得之前開在這裡的那家店,他來吃過,但味道不好,那次他餓著肚子就離開了。

    高遠他們就接著話討論起之前倒閉的那家餐館來,大談炒作和實力哪個更重要。嚴稀能聽出他們的未盡之意,因為出來之前被老師耳提面命過,現在也只是在心裡翻白眼,嘴上並不反駁。

    路易斯出來之後就有些後悔了,A市他曾經去過,甚至吃到過邵老爺子親手做的菜,味道確實不錯,但也只是在A省周邊而言,放在S市這樣的大城市多少有些不夠看。得知到御門席現在的主廚是那位老先生的孫子之後他就覺得自己是在浪費時間,與其重溫邵家飯菜,還不如就去茅家酒樓對付一餐,好歹不至於掃興而歸。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餐廳為什麼會生意好到提前兩個多小時還訂不到位置,可各種營銷手段路易斯見過不少,對這個還真不怎麼好奇。

    高遠他們是市場運作的行家,路上搜索了御門席的走紅歷程,幾乎都已經篤定了各自的猜測。要不是嚴稀剛才把話說的那麼不客氣,他們還真不打算一起來這一趟,但年輕人嘛,有時候就是喜歡爭口氣。高遠雖說快三十了,心理卻還是成熟不到哪去,碰上了得罪自己的人,雖然不用權勢欺壓,卻還是喜歡拿事實來打對方的臉的。

    電梯門打開,外頭並不如他們所想的那樣喧鬧,高遠探頭看到右手邊那扇在各種餐廳裡顯得有些不起眼的木門,注意到門上字跡遒勁的草書,眼睛亮了亮,心中卻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生意看起來果真沒多好,恰巧是飯點,門口卻連排隊的人都沒有。

    嚴稀很自覺地走在前面帶路,守在門外的兩個服務員都認識他,一見他來了,立刻上前親熱地招呼:“小嚴先生到了?邵總剛才還特地告訴我們您要來呢。剛好店裡新出了酒,田先生讓人給您留出了一壺,衍少爺親手釀的哦!”

    嚴稀聽到新酒兩個字,臉上下意識帶出了笑容:“什麼新酒?百香果那個?”

    服務員朝他點頭,又招呼他身後的客人們進店,嚴稀站在原地對即將到來的酒遐思了片刻,才恍然想起肩負的任務,匆匆追了上去。

    高遠他們已經進店了,餐廳裡的場景和他預想的不太一樣,裡面看起來比外頭要有氣勢的多。從大門處可以看到大半個大廳的狀況,裡頭的桌位基本上都已經坐滿了。他原本以為餐位訂滿只是欲擒故縱的笑話,看到這樣的場面時反倒愣了愣,身邊的人報出了訂餐人的名號,立刻有人恭敬地上前帶他們去包廂。

    高遠一路走著,偶爾看到遠處幾個放了訂位牌子的空座也很快被趕來的客人坐滿。路易斯則專注於看那些桌面上已經上齊的菜,他鼻子很靈,嗅到各種各樣的味道時眼睛就眯了起來,進包廂之前目光落在不遠處一桌客人的酒杯上,幾乎被裡頭飄散著幽香的淡綠色酒液吸走了所有心神。

    路易斯不由詫異地去搜尋起自己對邵家美食的印像,他怎麼不記得自己幾年前有喝過這個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一會兒改錯別字

    感謝各位大大的地雷,感謝Hyori大大、詹棵棵大大和yoyo~大大的火箭炮,麼麼噠,愛你們大家!

 

 

第四十八章

 

    路易斯確定自己確實沒有遺忘什麼重要的細節,於是對這香味奇特的酒的來歷好奇不已。高遠他們顯然很快也嗅到了這股香味,相較作風冷高的路易斯,他們要放得開許多,還沒落座就直接向服務員詢問起外面那些酒的來歷。

    服務員笑眯眯地回答:“這是御門席的特色酒,是我們的少東親手釀的,用冬雪和各種鮮花。各位要是喜歡,一會兒也可以嘗一嘗。”

    高遠懷疑地皺起眉頭,盯著服務員看了好一會兒後才翻譯給路易斯聽,路易斯臉上帶出幾分驚訝:“冬雪和花瓣?真是很有C國特色的做法。我看過你們一本書,裡面出現了好幾次這樣奇奇怪怪的配方,原來那些都是真的嗎?”

    鬥篷姑娘和高遠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跟來的客人們卻早對御門席的酒有所了解,得知到今天居然幸運地還有存貨後,好些人下意識就脫口讓服務員替他們留下一瓶。高遠詫異的目光掃過他們,順手拿起桌位上的菜單隨便翻看了幾頁,發現菜品和酒水的價格後眉頭皺得更緊了。倒不是無法承受這個價格,畢竟平常吃飯比御門席更貴的的地方多了去了,可在他看來,一瓶自家釀的酒就賣到八千五百元實在也太坑人了一些。菜單上最普通的單人套餐都要兩千八起步,裡面只包含三道菜一份面條一份甜點和一道例湯。再往後翻,鮑參翅肚這些菜名的後面的標價更是嚇人,還有許多文縐縐的他根本無法從名字裡看出內容的菜名,也是動輒上千。

    高遠雖然有錢,可不代表愛做冤大頭,立刻便指著那些菜名詢問:“這個黃金筍是什麼做的?”

    服務員簡單粗暴地回答:“胡蘿蔔。”

    “……”高遠難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見對方半點都沒有要為自家的菜價感到羞愧的意思,只好接著指下一個名字,“那這個香留客步呢?是什麼?”

    “臭豆腐。”

    “……那這個馭青帆呢?”

    “就是油菜心啦。”

    油菜心你賣三百八十八,你特麼在逗我?

    高遠差點被這副黑店宰人的架勢氣笑,心想著還是別吃了早點帶路易斯走比較好。結果桌上的其他客人卻一點不了解他的心意,在他話音未落的時候就一臉驚喜地接口問:“香留客步還有剩?我來了好幾次都沒點到,今天給我上一個。”

    服務員看出高遠他們難纏,索性也不再去主動搭理,笑眯眯地一邊低頭點屏幕一邊回答:“之前沒貨是因為溫度不行,徽派的豆腐發酵比較慢,不腌徹底豆腐味道就沒那麼地道了。您要不再加個臭鱖魚?才腌出來的原料,還沒上菜單呢。配香留客步一起吃,別提多有滋味了。”

    深知御門席能耐的老客戶被她幾句話差點說出口水,每翻一頁都覺得彩頁上的所有菜名都相當的合胃口。一時之間竟然也沒人有心思去招呼路易斯他們了。路易斯傻坐了一會兒,琢磨不清菜單上翻譯成外語後大有深意的單詞,又聽不懂點菜的眾人們到底在說些什麼話,忍不住歪到坐在一旁的鬥篷女身邊詢問究竟。得知道桌上的人點了什麼菜後立刻就有些崩潰:“我不要吃發霉的豆腐和魚!”

    “你又不是沒見過。”鬥篷女看著甜點那一頁後面的配圖也覺得肚子有點餓,她點了一個玉豆乳和一個叉燒餅,有些懶得搭理他。路易斯一副自己馬上就要吐出來了的表情,捂著胸口使勁搖頭拒絕這兩道“臭菜”。他追尋美食那麼多年,自然嘗過各種地方各種不同的風味,C國美食中最讓他無法接受的就是那一味“臭”,好好的清香爽滑的原料非得放爛了才吃。這種菜他到任何飯店都是絕不可能去點的,比豬蹄和雞爪更叫人無法接受。他以前也曾以為自己對這些劍走偏鋒的食物底線能放得很低,直到偶然有一次吃到了一處據說相當正宗的臭豆腐,那股發霉奶酪和臭雞蛋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讓他現在想起都還是心有余悸。

    “你不吃不就好了。”鬥篷女自己是蠻喜歡吃臭豆腐的,對他這種聞臭色變的態度就很有些看不慣,直接擺擺手示意對方不要來煩自己。心想著再過一會兒自己就要和兩道臭不可聞的菜呆在同一個飯桌上,路易斯本來就不太高的興致現在已經消退地丁點不剩,滿肚子胃口也沒了。他對剛才還抱有希望的即將到來的用餐之行大失所望,和桌上同樣對這地方沒什麼好感的高遠對視了一眼,心中生出一種難兄難弟的感慨。被問到要吃什麼菜時也不想再研究了,隨便點了個套餐,想了想,又懨懨地說要喝酒。

    服務員靈巧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擊片刻,笑眯眯地抬起頭來:“抱歉,花釀剛剛賣完了。”

    高遠現在已經很不爽了,聞言頓時就生出了幾分火氣:“剛才明明還有的,怎麼一下子又說賣完了?”

    服務員表情變都不變:“十五秒鐘之前最後一瓶被隔壁七珍居的客人買下了。”

    他聽到回答的時候傻了一下,心想著這地方賣酒還論秒來算!找茬不成,高遠對上御門席服務員們老油條似的應對方式十分無力。他盯著照舊滿臉微笑的服務員看了一會兒,心中對御門席奇葩的服務態度也是服了,揮揮手再不說話。

    服務員轉身出去的時候翻了個白眼,從御門席的名聲打出去之後,她們已經有一陣子沒碰上過這樣的人了。

    大伙是點完菜之後才發現到路易斯的興致不高的,因為他一直不太和他那群朋友之外的人交流,也沒人知道他到底在不爽什麼。眼見他把椅子拉到窗邊一臉憂郁地出神,作陪的幾個人相互對望了幾眼,面面相覷,只覺得現在的氣氛古怪的可以。

    嚴稀全程注意他們的動靜,也看到了路易斯和鬥篷女交流的過程,雖然沒有聽到他們說話的具體內容,路易斯那一臉的嫌惡和嘔吐的表情卻並非偽造。嚴稀用腳趾頭也能猜出來他大概是對菜品或者餐廳有什麼意見了,在心中暗暗罵了句——作。

    包廂門被輕輕叩擊了幾下,隔間外的服務員片刻後將門拉開一條縫隙,目光在包廂內轉了一圈,落在嚴稀身上:“嚴小先生,衍少來找你了。”

    “邵衍?”嚴稀愣了一下,緊張地瞬間站了起來,他師父拉了他一把沒拉下,屋裡人都因為他這個動靜注意到了服務員的話。

    高遠和鬥篷女那群人齊齊交換了一個眼神,鬥篷女扯了坐在床邊的路易斯一下,朝他小聲說了幾句話。

    門被打開,邵衍帶著田小田走了進來。

    他可不懂什麼待客之道,來這裡也跟其他人沒什麼關系,哪輩子他也沒淪落到去賣笑討好誰,邵衍也就全程保持面無表情,只淡淡在屋裡掃了一眼。嚴稀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忙,到現在電話裡的內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記得嚴稀說自己晚上會帶來幾個難纏的客人。不過這跟他有什麼關系?

    官方發言人田小田手上提著幾個酒瓶笑眯眯地放在桌面上:“這是各位剛才點的酒,順便先給各位送過來了。”

    剛才點了酒的幾個人臉上立刻帶出了笑,一邊客氣地說辛苦,一邊迅速將幾個酒瓶朝自己包裡塞。剛才路易斯要點酒沒點到他們就覺得要糟,按照高遠他們這幾個人霸道的作風也不知道會做出來什麼事呢。高遠看他們藏酒臉色果然不好,余光注意了他們的動靜好一會兒,視線卻一直落在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的邵衍身上。

    邵衍的本人和他想像的有點不同,其實他也沒去認真想像過一個陌生人會是個什麼樣,頂多在腦海中下意識有個輪廓罷了。研究廚藝的嘛,尤其是做C國菜的,和油煙打交道總是難免,即便不因此變得油膩,但身上多少會帶著一些廚師的煙火氣。邵衍斯文的打扮讓他一開始還以為穿著廚師袍的田小田才是正主,等到發現兩個人相處的模式後才轉變了思路,邵衍一身白T恤配寬松牛仔外套,褲子是最普通的純色貼身牛仔款,穿著一雙高度過了腳踝的板鞋,時下比較常見的年輕人打扮,因為他身材出色皮膚也白的原因莫名多了些潮味,比起嚴稀那樣刻意的打扮還要顯得更精致一些。這樣的人跟廚房乃至於書法看去根本毫無關聯,如果不是早知內情,誰也不會將他朝這兩個職業關聯起來。

    鬥篷姑娘的臉上立刻帶出了笑容,她其實只是不爽嚴稀,對御門席和邵衍卻是沒什麼意見的。剛開始看到雜志上邵衍的封面照時她就覺得對方長相合口味,只是沒想到現在見到的真人居然比硬照還要顯得精致一些。拍硬照的時候因為化了妝,出來的效果多少有些脂粉味,邵衍本人的五官卻是根本無需用這些工具來修飾的,論精致根本比硬照差不到哪去,但卻更多了一種天然清新的味道。他平常霸道的氣質也不是硬照那一個瞬間能抓拍出來的,站在那裡自然而然的就讓人目光移不開了。

    被邵衍進屋時的目光掃了一眼,鬥篷女莫名覺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些,一旁的高遠余光注意到她花痴的模樣,一臉吞蒼蠅的表情在桌下踹了她一腳。

    “你大爺!”鬥篷女搖晃了一下,扶著桌子才沒摔倒在地上,詫異地回踹了高遠一腳低聲罵道,“丫毛病啊?”

    高遠捂著被高跟鞋尖踹到的部位失語片刻。

    邵衍早已經習慣了被注視,他將一個花釀瓶子放在嚴稀面前,上下掃了對方幾眼後道:“這是才出來的百香果酒,我嘗著味道還不錯,家裡和你哥那邊都已經留了,這瓶是給你的。你都幾天沒回去了?阿姨前幾天還問起你了,有空記得給她打個電話。”

    嚴稀受寵若驚地看著他,沒想到這種好事情也會與自己的一份。酒瓶被放在桌子上,桌上其他客人們的視線下意識就被吸引過來了。不同於花釀幽幽的綠,百香果酒是淺金色的,盛放在透明的瓶子裡時折射出的光芒顯得耀眼許多,酒瓶上的點點紅梅配上金色又呈現出另一種氣勢。方才收起幾瓶花釀的客人們盯著酒瓶根本移不開目光,一邊想像著這酒會是什麼味道一邊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去看一臉驚喜的嚴稀。桌邊的路易斯聽不懂他們說的話,只看到邵衍帶著田小田進來送酒,還以為這酒是拿來分給大家喝的,開口問邵衍:“這是什麼?”

    邵衍不喜歡外國人,聽他嘰裡咕嚕對自己說話,便扯了嚴稀的衣領一下,低聲道:“這人說什麼鳥東西?”

    他手勁大,嚴稀差點被扯開座位,慌亂地踉蹌了幾下後才意識到邵衍的意思,他趕忙幫著回答。

    邵衍對和陌生人應酬沒什麼興趣,見路易斯喋喋不休,外國話聽得腦袋都疼,轉身就走:“那我先走了。”

    嚴稀招架不住路易斯自來熟要酒喝的態度,見他離開立刻慌亂了,門剛關上他就學著剛才幾個師輩那樣想要迅速收好酒,手卻被周圍的幾個人齊齊按住了。

    “……”嚴稀欲哭無淚,盯著酒瓶遲緩道,“這是我的……”

    首座的高遠他們沒說話,反倒是嚴稀老師輩的這群人不干,一個兩個的滿嘴好話,死活要把他的酒給搶出來。

    高遠見他們爭奪戰熱鬧得跟做戲似的,心裡覺得好笑,和幾個朋友們對了下視線,也都看到對方眼中的不以為然。不就是一瓶酒麼,搞得跟什麼瓊漿玉液似的,這群人也不至於那麼沒見過世面,可姿態實在是太難看了。

    嚴稀滿臉被玩壞的無力,縮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中拼命扇自己耳光——有病!有病!沒事非得帶這群人來御門席,現在好了,連酒都被搶了,下次再干出這種事情他就是烏龜王八蛋!

    他心中又是不甘又是不舍,眼見這群人開始啟封還想撲上去搶回來,被他老師死活按住了,這種場合舍一瓶酒混個臉熟絕對是很劃算的。嚴稀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意識無法支配自己的身體,他眼睜睜地看著明明可以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酒被慢慢啟封,心中的痛簡直無需多提。

    酒瓶蓋一打開,首座高遠他們不以為然的眼神就立刻收起來了。尤其是路易斯,瞬間就繃直了自己後背的肌肉。

    開蓋子那人舉著酒瓶塞陶醉地深吸了幾口,百香果釀造後和鮮果時完全不同的芬芳像泄洪般霸道地奔湧了出來。沒有一點果酒本該有的恬淡清新,這股味道橫衝直撞,在人來不及抗拒的瞬間就侵略了高地。高遠從沒見過哪種酒的香味能傲慢成這樣,開蓋的瞬間就幾乎充盈了整個包廂,就和釀造它的原料百香果一樣根本不講道理。路易斯嗅著這股味道忍不住眯起眼睛,深呼吸片刻後,直接起身朝拿著酒瓶還舍不得倒的那人伸出手:“給我。”

    這人下意識縮了縮手,等到意識到說話的人是誰後才忙不迭地遞了過去。酒瓶入手的時候路易斯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銳利了起來,他盯著瓶身來回搖晃查看,取過一枚白瓷的小杯子,用一種非常鄭重的姿態嚴肅地倒出了小半杯。

    略微粘稠的酒傾倒完後拉出長長的酒絲,透明淺金和雪白三色搭配的極其周到。高遠也坐近了一些,心中莫名有種這個瓶子上的花紋應該換成五爪金龍的感覺,他看到路易斯用手指抹了下瓶口快要流淌下來的酒液放進嘴裡皺著臉思考的模樣,自己莫名也開始滿口生津。路易斯含著手指半晌沒有動靜,看得高遠都快急死了,好半晌之後才砸吧砸吧嘴,也沒說什麼,直接把小酒杯裡的酒倒進了嘴裡。

    高遠等著他分酒,下一刻就看到對方摸來瓶塞把酒瓶給蓋好了。

    他遲疑了一下:“……你干嘛?”

    路易斯眉開眼笑,是吃到了中意的美食後心滿意足的表現,他非常自然地順手把瓶子塞回了自己外套的口袋,口中回答:“我要把它帶回去。”

    哪有這個道理!

    高遠都不干了,剛才還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現在碰到了好東西就要吃獨食?鬥篷女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對了個視線,高遠下一秒默契地按住了路易斯的雙手,口袋裡的酒瓶被鬥篷女一下掏了出來!

    路易斯驚呆了:“你們怎麼能摸我的口袋?”

    “是你先不要臉的。”鬥篷女心直口快,直接回嗆了過去,隨即粗暴地打開了瓶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小瓶子裡剩余的酒全給倒了出來。丁點大的酒杯盛一半,恰恰夠倒出十二杯,路易斯被按在凳子上阻擋不及,眼睜睜看著對方將空掉的瓶子放在自己面前,滿眼都是失去愛人的蒼涼。

    寬敞的包廂因為鬥篷女的動作酒香越發充盈,嚴稀心如刀割,起身分辨了一下,顫抖地將手伸向那杯看起來比較滿的,中途卻被高遠截了個胡。

    高遠端著酒杯看了一會兒,香氣的源頭湊近了,卻並沒有濃郁到令人不適。雖然閱盡美食,但這杯酒入口的時候,甜蜜的滋味還是讓高遠忍不住沉醉了一下,他多少能理解剛才的路易斯為什麼會做出那樣不講道理的舉動了,因為現在的他確實也有種想把桌上的酒杯全部包攬下來的衝動。

    嚴稀捧著酒杯珍重地抿了一小口,嘴裡不同於花釀甚至更勝一籌的酒香和口感讓心中的悔恨越發濃郁。他忍不住想,要不怎麼說莫裝逼裝逼遭雷劈呢,他上午才裝了個逼,現在報應就來了!

    小酒盅瞬間被瓜分,路易斯握著自己的小杯子不舍得再喝。服務員進來送菜的時候也被這香味弄得愣了一下,隨後就見到屋裡那個外國人嘰裡咕嚕地朝自己說些什麼,高遠在一邊翻譯:“他說我們喝的這個酒再送一些過來。”

    服務員分辨了一下,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這個酒還沒有正式開始銷售。”

    路易斯聽到這話立刻就急了,拽住高遠的衣服責怪他剛才按住自己的舉動,服務員將餐盤放到桌上的舉動落入余光,盤子裡寶塔形狀擺開的菜色拉走了一部分他的注意力。

    濃郁的鮮香開始慢慢蓋過百香果酒留下的味道,氣味伴隨著慢慢升騰的熱氣飄過鼻端,路易斯皺著鼻子嗅了嗅,無法抵抗這樣的誘惑,只能憤憤地丟開了手裡抓著的衣領。

    他筷子使得極好,標准又靈巧,大概確定了盤子裡的東西是豆腐後,用的力道就輕了些。豆腐極嫩,也不知道如何定型的,外殼被炸得金黃酥脆,像給豆腐圍上了一圈厚厚的細絲。湯芡味道豐厚,被澆在豆腐酥脆的表皮上卻沒能滲透進去,在豆腐被夾起來的時候重重地滴落進盤子當中,一點也不會影響豆腐的口感。

    一口咬下後,出乎預料的鮮脆瞬間充滿整個口腔。路易斯享受又困惑,只覺得嘴裡的豆腐味道有些特別,比起凝脂豆腐還要軟爛一些,帶著一股他從未嘗過的特殊的氣味,像松露糅進了肉桂。特殊的食材配合起外層恰到好處的湯汁,外脆裡嫩香濃適口,讓人一吃就停不下來了。

    路易斯被百香果酒激活的味蕾頓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豆腐很大塊,被他三兩口塞進嘴裡,直到吃完也沒能分辨出這究竟是什麼做法。他抽了下鼻子,用手捂著自己略顯狼狽的吃相,含糊地用英語問服務員:“這個菜叫什麼名字?”

    服務員顯然見多了這樣的客人,對他還在不斷嚼動的嘴視若無睹,面不改色地回答:“這是香留客步,徽派菜。豆腐從點制到發酵工序都很特別,只有發酵足夠徹底,煎炸起來外殼才能這樣酥脆。外面的芡汁是我們少東親手調的,澆上去之後必須趁熱吃,又酥又脆。冷掉之後味道就沒那麼好了。”

    路易斯直直地盯著他的嘴,咀嚼的頻率明顯慢下許多。他看了看盤子裡經過眾人哄搶後不剩多少的豆腐塊,又分辨了一下剛才服務員說的菜名,幾秒鐘之後遲疑地重復:“香留……”

    他慢慢轉頭看向正埋頭苦吃的鬥篷女,鬥篷女抬眼朝他露出一個壞笑,路易斯僵直片刻,緩緩放下筷子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意識有點想吐,身體卻誠實地更餓了。

    臭豆腐……

    這居然是臭豆腐……

    他居然吃了一整塊臭豆腐……

    上帝……

    路易斯眼裡有淚光閃過,又怎麼哭都哭不出來,服務員雪上加霜地送進表面鋪滿細碎配料的臭鮭魚,他這次學聰明了,在動筷子之前就問清楚菜色,頓時縮在位置上不肯動筷。

    也沒人勸他吃,高遠手上迅速地夾斷了鱖魚的尾巴放進自己碗裡。腌的恰到好處的鱖魚肉像蒜瓣那樣結實地團在一起,雪白鮮美,彈性驚人。魚鱗煎脆後重新烹調,吸滿了美味的湯汁,鱖魚肉則風味獨特,非但聞不到一點臭味,反倒鮮香無比,肥美非常。

    一條魚尾下肚,高遠非但沒有滿足,肚子反倒更加張狂地飢餓了起來。鱖魚的濃烈的鮮香吊足了他的胃口,令他食欲大增。他不由有些後悔剛開始把話說的太絕,現在落筷的時候似乎都少了兩分底氣。

    路易斯聞著鱖魚那股似臭非臭的味道一副要敬而遠之的表情,但看到高遠他們的吃相時又有些垂涎。倒霉的鱖魚瞪著自己無法瞑目的雙眼冤屈地與路易斯對視,路易斯心中有些膽寒,但眼看著一盤菜已經快要被瓜分干淨,莫名的勇氣一下子蓋過了那股膽寒。強大的本能讓他短暫無視了鱖魚可怕的來歷。鮮美肥厚的魚肉一入口,他忍不住緊了緊拳頭,下一秒什麼臭啊香啊的念頭全部拋到了腦後。

    嚴稀那邊的人幾乎都沒怎麼動,路易斯和他的一群朋友就著湯汁把魚吃到只剩下一條干淨的骨架。眼看距離下一道菜上桌還有些時間,路易斯擦了擦嘴,起身道:“我出去打個電話。”

    沒人理他,高遠撥弄著盤子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發現到有漏網的魚肉,立刻夾出來吃掉。嚴稀大覺揚眉吐氣,視線總似有若無的瞟向他,高遠覺得羞恥又壓抑不住本能,實在被看的受不了了,就狠狠地瞪回去一眼。

    嚴稀撇撇嘴,心說什麼玩意兒啊,定力還不如老子我呢。

    路易斯出了包廂,走到一處僻靜的角落後才掏出手機撥電話。聽到那頭許久不見的朋友熟悉的聲音,他壓低嗓子難掩興奮地宣布:“准備一下快點來C國,有活干了。”

 

    作者有話要說:一會兒改錯別字

    感謝各位大大慷!慨!的!雷!和!手!榴!彈!感謝詹棵棵大人,小腐0021大人的火箭炮,demeter大人刷了個屏23333

    這一章裡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是龍套的。

 

 

第四十九章

 

    原先被收起來的那幾瓶酒到底沒留下,飯才吃到一半,高遠他們就威逼利誘地脅迫眾人將私藏貢獻了出來。鬥篷姑娘手快開了一瓶,比百香果酒要清淡悠遠些的酒香反倒更合她意一些。剩下的三瓶被高遠放進了自己包裡,肯定是沒人敢去拿的了,高遠似乎也忘記了自己來御門席之前信誓旦旦說的那些不客氣的話,結賬前更是借著嚴稀的面子和服務台預定了五瓶,說自己明天來帶走。

    他隨手點的那那一份冬筍套餐最後撤下去的時候只剩下湯,一桌子十二個人裡就一個姑娘,其余各個都是大胃王。離開的時候滿桌酒菜被一掃而光不說,連最後上的陸鮮拉面都被吃了個干干淨淨。高遠站起來的時候不由自主扶了下肚子,胃部撐到微微不適的感覺讓他感到十分陌生,目光掃過包廂裡的眾人,他不著痕跡地放下手,強作若無其事。

    路易斯的興致很高,他雖然熱愛美食,但自制力明顯要比桌上其他人厲害得多,吃到後半場就不太舉筷子了,而是抱著御門席的菜單研究個不停,間或還要去和嚴稀搭話,問他有關邵衍的各種問題。

    其他客人們就沒那麼高興了,尤其是沒留下酒的那幾位。想在御門席訂到酒純粹是要靠運氣的,因為老顧客可以預定的原因,很多時候每天限量供應的五十瓶才開門就會被搶干淨。S市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八千多一瓶的花釀能喝得起的太多了。有權限批量訂酒的老顧客們身價只會一個賽一個的高,黃牛們都沒這個能耐和他們搶。花釀在黑市上價格被炒了兩番,過年之前的那幾天甚至被叫出兩萬五一瓶的高價,饒是如此,也沒能引出倒手的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今天直到晚上還能買到剩余的酒實在是不可思議的好運氣。只可惜他們的這份好心情最後高遠給強行打破,雖然最後吃飯的錢是高遠付的,但也沒人覺得自己占了便宜。

    高遠拎著三個瓶子出去的一路全程備受矚目,他剛才用余光發現了嚴稀在朝自己撇嘴,現在也能感受到嚴稀不屑的目光正黏在自己後背上。 暴脾氣的高遠從小到大哪受過這樣陰陽怪氣的對待啊,進電梯前對上鏡面牆壁倒映出的嚴稀的大白眼立刻要炸。鬥篷女伸手偷摸掐了他胳膊一把,壓低聲音湊近了罵他:“讓你丫剛才嘴賤,現在丟人了吧?老實呆著,現在跟這個姓嚴的吵架最後還是你沒臉。”

    高遠憋屈得要命,但被這樣一提醒,也不由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和嚴稀爭辯時不過腦子說的話。他回頭掃了眼御門席大門上字跡遒勁的草書,回想起剛才自己喝的那道例湯裡松茸燉冬筍的濃香,再掂掂自己手上的酒,沉默了一下,撇撇嘴轉開了話題:“老爺子下周二大壽,我明晚就要回B市,這次就拿這八瓶酒送他當壽禮好了。裡頭可沒你爺爺的份。”

    鬥篷女切了一聲,邊進電梯邊淡淡道:“我回去告訴他,他以後指定罵你白眼狼,白對你那麼好了。”

 

    *****

 

    邵衍下了車,被全家人簇擁著朝機場裡走。

    他本來想提議坐火車的,但S市離A市太遠了,不從天上過至少要走個一天兩夜,邵母說什麼也不同意讓他去受這個罪。上一次坐飛機的不適還記憶猶新,邵衍的腳步就邁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他氣場本就不小,平常不經意時流露出的一點霸道已經夠震懾人了,現在冷著臉眼神凜冽的模樣簡直活像一尊煞星,讓平常和他不怎麼互動的嚴常樂都覺得有些脊背發涼。

    機場裡的其他乘客更是不用說了,雖然看到邵衍的臉後都在暗自猜測是不是來了什麼明星,身體卻都很誠實地有多遠躲開了多遠。再加上嚴家人和邵家人看起來都是氣勢非凡,嚴岱川平時還都要貼身帶著幾個保鏢,一堆人怎麼看怎麼不是善茬,浩浩蕩蕩地從大門進來以後,他們方圓三米的範圍內竟然都成了真空地帶。

    邵母湊在兒子身邊不斷地叮囑這個叮囑那個,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並且反復重申讓邵衍一定要按時吃飯不要出去和狐朋狗友鬼混。她也是為這個兒子操碎了心,如果可以的話肯定是要收拾行李和邵衍一起回A市的,只是現在S市上層太太們的關系網她剛剛有所突破,說什麼也走不開。對兒子的為人她是絕對信得過的,哪怕在從前不這麼懂事的時候,邵衍和邵家身邊那群頑劣不堪的二世主都從來沒有過交集,她主要就是擔心邵衍交到壞朋友。家裡的情況眼見好轉了,經濟也慢慢富裕了起來,難說會不會有人起什麼歪心思拖邵衍下水。

    邵衍對她的關心還是很受用的,雖然偶爾也覺得有些煩,但一點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不斷隨著她的叮囑點頭應是。邵母喝光兩瓶礦泉水之後終於說得差不多了,鹿一樣的眼睛盯在邵衍身上,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邵衍被她看得心軟,順從心意地輕輕抱了抱她,邵母被抱得一愣,回擁的時候忍不住朝邵衍臉上親了一下。

    邵衍摸著臉對上母親無辜的視線,心中不自在了一下,但想到自己在電視上看到了不少類似的情節,很快又放寬了心。他轉頭看向邵父,邵父從口袋裡掏出錢包,取出槽裡的一張卡來遞給他。

    這張卡也是黑色的,邵衍已經有一張一模一樣的了,而且到現在也沒用過。用不上的東西拿來干什麼?他下意識想要推拒,卻被父親拉著胳膊強制塞進了手裡。邵父不像邵母那樣煽情,只是安靜看了兒子一會兒,欣慰地抬手拍了拍邵衍的肩膀:“長大了,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碰到什麼困難記得不要逞強,一定要給爸爸打電話。”

    邵衍抱住他,感受到邵父有力的大手在自己後背輕拍,一副非常不舍得卻又壓抑著自己情感樣子。他想了想,還是在分開之前在邵父的老臉上親了一下。

    邵父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盯著邵衍看了一會兒後迅速轉開了頭,眼眶變得紅紅的。

    邵家這邊膩死人的氣氛讓李玉珂嫉妒極了,她瞥了自家正一臉嚴肅地盯著邵家人互動的兒子,眼中的期冀還沒生出就被立刻消失了——嚴岱川要是真的親她,她心中的驚嚇絕對比欣慰要多。

    邵衍和父母說完話,慢吞吞走到嚴岱川面前。剛出門的時候他還覺得父母送自己出門的陣仗太誇張,現在真正到了分別的時候,心中的不舍才衝破防御湧現了出來。這種情感對他來說是很陌生的,邵衍也從沒嘗試過這樣毫無保留地把情感傾注在什麼人身上。面前的這些人堪稱他人生路上出現的奇跡,來到現代之前,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是能擁有家人和朋友的。

    嚴岱川和邵衍的心情一樣復雜,該說的話他昨晚已經跟邵衍說得差不多了,現在母親虎視眈眈地在背後監視著,也不能主動做出太親密的舉止。他就這樣盯著邵衍,對方心有靈犀地抬起頭來與他對視,不用多余地再開口,嚴岱川心中的滿足已經很難用言語來表達了。

    新年過後的嚴岱川又恢復了那樣成天不著家的“忙碌”生活,但和邵衍的關系卻奇怪的更近了。嚴岱川也說不出為什麼,只是現在邵衍黏他黏得更毫無保留了,隔三差五收到御門席送來的飯菜時嚴岱川心中也很滿足。他和家人們的關系不錯,但出於性格原因,嚴家父母並不會用這種直白的方式表達自己的重視和關心。但邵衍是個相當傳統而且霸道的人,他覺得一個人順眼,便全心全意的信賴對方,給對方他所能給的最好的物質條件——就像御門席那些萬金難求的新酒新菜。

    已經許久沒有被人以這樣強勢的姿態關心過的嚴岱川能招架得住才怪,公司裡那群走得近的牲口每每碰上邵家司機送餐時羨慕嫉妒恨的模樣讓他快要爽翻了。尤其是前些天邵衍讓人給他送來的那壇酒,估計是看他一直不回家直接送到了公司裡。嚴岱川那天恰好和一個海外的客戶簽完合同,被客戶那邊活躍氣氛的跟班鬧騰著開了酒壇,百香果酒的香味飄散開後引發的連鎖效應是相當劇烈的,嚴岱川死守住了沒把酒給分出來,打那之後整個公司的人都在背地裡叫他人生贏家。

    哼。

    嚴岱川心想,都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背後怎麼說我,其實我心裡門兒清著呢。

    A市是嚴家的大本營,他每個月總少不了要回去幾次,日後跟邵衍見面的機會並不少。但在看到了邵衍眼中不加掩飾的不舍後他的心情還是跟著沉重了起來,兩個人無聲地對視了片刻,嚴岱川默默地張開雙臂。

    邵衍默契地抱住他拍了拍,就聽到嚴岱川在耳邊叮囑道:“上飛機以後記得吃藥,睡一覺就到了。劉阿姨知道我公寓那邊的地址,你記得跟著她走。到A市你同學會過來接機,別到時候忘記了把人家丟機場裡。最重要的,別隨便跟人去酒吧夜場那些地方胡鬧,再被我抓到一次,肯定跟你媽媽說。”

    “打小報告,你要不要臉啊。”邵衍忍不住笑著回了一句,感覺到腰部被嚴岱川的胳膊摟住緊了緊,下意識蹭了蹭他的肩膀。

    “記得給我打電話。”嚴岱川松開胳膊摸了摸邵衍的頭,刻意避開了靠近脖頸的位置。

    邵衍答應了一聲,起身的時候順嘴在嚴岱川臉上碰了碰,又去和李玉珂嚴頤他們擁抱。

    嚴岱川僵在原地,臉頰被碰到的那一小塊位置的癢意像是癌細胞一樣朝周邊擴散開,明明只是靠近鬢角的位置,他的嘴唇卻都跟著麻了起來。邵衍衣服上淡淡的柔順劑味道飄入鼻子裡,嚴岱川眼前一陣一陣發著暈,然後忽然那麼一個瞬間爆開了漫天的星星,兩只耳朵裡全是嗡鳴。

    他捂著臉失語地盯著邵衍,邵衍似乎根本沒把這個親吻放心裡去。他跟嚴家的人一一告完別,被邵母一邊叮囑一邊塞進了安檢處。站在安檢台上的時候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回過頭來對眾人擺了擺手,用口型說著“再見”,臉上也帶出笑容。

    嚴岱川那一個瞬間好像看到邵衍的頭頂打下了一柱聖光,周圍的世界整個黑暗了下來,喧囂也逐漸被這黑暗驅散開。世界的中心只剩下一個沐浴著光環的主角,讓他的視線根本無法從焦點轉開。

 

    *****

 

    嚴岱川買的藥很好用,邵衍上飛機之後就開始睡,醒來的時候飛機已經快落地了。雖然降落時的顛簸還是讓人有些不舒服,但遠不像他上次乘機到S市時那樣難受。

    劉阿姨做飯不太好吃,在其他方面卻是個萬能阿姨,心細周到見識廣博,許多邵衍都不太清楚的流程都能帶他完成的極好。領行李的時候邵衍婉拒了劉阿姨拿行李的訴求,他知道這個時代的佣人並不像從前的下人們那樣有明確的尊卑之分,並且按照邵母的意思,劉阿姨從前就在她的娘家工作,從小帶她到大,結婚之後又跟著她來了邵家,地位跟從前的奶娘一樣尊貴了,邵衍便也跟著有些尊敬她。

    劉阿姨佝僂著腰,卻很不滿意邵衍親自拿東西,一路上都在嘮叨:“你就逞強吧,你看你瘦的這個樣,胳膊一折就斷了。東西這麼重,到時候再壓的長不高……”

    邵衍深吸了一口氣,只當做沒聽到。

    他視線四下搜尋,剛到出口就看到了不遠處正在朝裡張望的李立文孔悅他們,這群人傻兮兮地舉了一個寫上“邵衍”兩個字的大手牌,一邊舉還在一邊抖動,似乎生怕出來的邵衍看不到。

    “啊!!!”李立文率先發現了出來的邵衍,激動地蹦來跳去,“邵衍!邵衍!!這裡啊!!!”

    周圍出站的乘客目光是詫異的,回頭看到邵衍的身形和五官時一副“臥槽這個是不是明星”反應,邵衍難得生出了幾分羞恥,快步上前抬手奪走了他手上還在揮動的大名牌:“有病啊?叫那麼大聲干什麼?”

    李立文隔著護欄淚流滿面地抱住了他,痛哭流涕道:“天哪!!!你沒有發現我的憔悴嗎!?大少你走了以後我過的生不如死啊!!!沒有了你每天中午那一頓飯的慰藉,我的人生都失去了意義!老大你家裡還缺寵物嗎?在讀大學,會說人話的那種!”

    邵衍和孔悅對視了一眼,孔悅無奈地朝他攤開手聳了聳肩肩膀,放假之後的日子確實有些難過。之前一段時間邵家中午給邵衍送的飯菜養叼了他們的胃口,放假之後猛然少了這頓盼頭,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天知道他們是怎麼過的。連孔悅都在本該長膘的冬天減重了三公斤,實在是連吃年夜飯都提不起很大的興趣了。

    李立文抱著邵衍痛哭完,余光瞥到安靜站在邵衍身後打量自己的劉阿姨,愣了一下,擦了擦鼻涕眼淚:“您好?”

    劉阿姨第一次發現邵衍和除了家人之外還有朋友,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邵衍的這位朋友性格那麼鬧騰,但心中對此還是很欣慰的:“你們好。叫我劉阿姨就行,先生和太太讓我跟衍衍回來照顧他生活,難得看到衍衍有好朋友,有空可以來家裡玩啊。”

    土豪……

    李立文咬牙揪著邵衍外套上的布料心中恨恨地想,又是司機又是保姆,這人還老喜歡裝窮,出去吃根冰棍都不肯給錢,簡直沒天理了。

    他轉念想到邵衍上學期間邵家送來的中飯,愣了一下,用膜拜的目光閃閃發亮地盯著劉阿姨道:“阿姨,之前家裡給邵衍送的那些午飯,不會是您做的吧?”天哪這個老奶奶一看就很會做飯的樣子!

    劉阿姨笑得滿臉皺紋,抬手在眼前揮揮,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怎麼可能,我要是有這個手藝就好了。那些都是衍衍自己早上起來弄的,我就幫忙裝在保溫瓶子交給司機而已。”

    邵衍掙脫開李立文的懷抱拉著行李皺著眉頭出去了,李立文聽到劉阿姨的回答後愣了一下,隨後盯著邵衍的眼神簡直跟看上帝沒什麼兩樣。他們之前對那些飯菜大誇特誇,邵衍從來沒有解釋過東西是他弄的,自然沒人會主動朝這方面去想。這段時間在A市他們也聽說了一些邵衍的消息,比如這人去S市的交流會上大出了一回風頭那件事,回來之後幾乎被本地的那些教授們傳遍了,連報紙雜志都登載了幾次邵衍作品的照片。御門席在S市開的很好的事情他們也有所耳聞,各種渠道的消息也都在說御門席現在的掌廚們都是邵衍的親傳弟子,但這種事情哪怕說得再信誓旦旦,邵衍的同學們也是不會輕易相信的。

    跟邵衍呆在一起那麼久,他們對他的了解遠不像外人那麼片面,雖然平時邵衍在很多方面也都表現的很優秀,可對方考試掛科,單詞背不了數學一塌糊塗這種缺點也同樣存在的。邵衍字寫得好這件事情班裡的同學都知道,可他和廚房之間……說實話自從他瘦下來後,除了和他開御門席的老爸一樣姓邵之外,跟做飯這種事情當真看不出有任何關聯。

    李立文想起上學期邵家中午送來的那些分量越來越大的湯,原本還以為是邵家的佣人見邵衍每次都喝得干干淨淨所以陸續在增加分量。邵衍把菜分給他們的理由也從來是“我吃不下了”或者“我沒胃口”,現在一想,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啊!

    他沒眼色極了,想到什麼就急忙要去問,被同樣想到了這一層的孔悅連忙拽住。他一邊掙脫一邊發現新大陸般激動地低聲朝孔悅說自己的發現,孔悅看著前面越走越快的邵衍,朝天翻了個白眼,快步一腳踩在李立文腳背上。

    李立文嗷的一下抱著腿跳開老遠,朝孔悅嚷嚷:“你走路不長眼啊!”

    孔悅心裡琢磨著這麼蠢的人到底是怎麼活到這個年紀的,看著前頭邵衍腳下生風幾乎要飛起來的速度又覺得有意思,便斜斜瞪了李立文一眼,口中嘲諷:“哪那麼多話,你不開口也沒人把你當啞巴。”

    李立文一臉震驚,孔悅甩了下馬尾辮越過他就走了,留下他獨自抱著快被踩斷的腳傷心地回憶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邵衍耳力好,老遠之外都能清楚聽到後面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他心想著自己以前肯定是發神經了為什麼會認識這種人,回去的一路上再不肯說話。

    孔悅覺得自己似乎挖掘到了某些非常可愛的真相,不過並不像李立文那樣口無遮攔地亂說,而是在車裡興致盎然地打量邵衍微紅的耳朵。

    邵衍不耐煩極了,又不能打女人,想瞪她又覺得這樣太心虛。他煩躁的氣場讓孔悅也覺得自己這樣戳穿一個別扭的人的自尊心有些過分,於是故作無事地扭開了頭,自己一個人腦補到好玩的細節,就安靜地弓著腰把頭埋進膝蓋裡笑。

    “……”邵衍聽到笑聲真想抽她。

    嚴岱川的公寓在A市最中心的位置,車在擁堵的路面上都找不到地方停,從地下停車場登入電梯的時候來接機的一群人像進了大觀園似的到處亂看,李立文掏出手機擺剪刀手自拍,一邊拍一邊滿臉感動地說:“有生之年!媽蛋這就是土豪的感覺嗎?豪車豪宅和入戶電梯,A市居然也有那麼高大上的地方!”

    邵衍沒住過高層公寓,對帶景觀的居住條件也不太向往。高樓只讓他覺得現在的人們資源太緊張,小小一塊地上還要疊加出無數的住所。A市資源有限,房子再蓋也蓋不成S市那個模樣,寒假裡見識了不少東西的邵衍越發不覺得這裡到底稀奇在哪。邵家雖然在郊區,但畢竟有花園,居住面積幾層樓計算計算也有個幾百平方,公寓裡別的不要說,草地和花圃肯定就不會有了。

    門打開的時候邵衍心中就嘆了一句果然如此,嚴岱川的房子和他本人風格一模一樣。狹窄的廊道用的是鏡面的金屬設計,電梯邊的小桌上擺了一盆鮮艷的假花,平常估計定時會有人來打掃,所以桌面上並看不到灰塵。

    他把行李拖出電梯,有些泄氣地跟著打開門的李阿姨進了房間。嚴岱川的品味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家裡搞個大銅門,屋裡木質的東西少得可憐,待客區空空蕩蕩的,從大門直接就能看到落地窗。

    居住條件真是越來越……邵衍想不出合適的形容詞,只能心情低落地低頭換鞋。

    站在門口的李立文扶著門框輕輕摩擦,摳著銅門上的雕花計算這麼一大扇門得值多少錢。然後目光朝裡一看,頓時就收不回來了——裡頭的裝潢設計不要太合胃口啊!!!

    他淚流滿面,盯著邵衍的眼睛簡直是綠色的。這房子帥的跟拍科幻片似的,邵衍就特麼帶著一個保姆住在這裡!要不是今天來了一場李立文絕不相信A市居然也能有這樣的建築。

    他進了屋,盤腿坐在幾乎環繞了半個客廳的落地窗前,抹著眼淚心裡詛咒著——有錢人太特麼拉仇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大大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詹棵棵大人、狸狸醬大人的火箭炮,感謝本大小姐大人的淺水魚雷!

    大魔王必須真誠地獻出初吻了【第N

 

 

第五十章

 

    高家老爺子的大壽,向來是B市某些階層一年一度的重大日子。提前小半個月,各路人馬就忙碌了起來。高家作風簡樸低調,這麼多年了還是一家兄弟你姐妹擁住在同一座小院裡,兄弟姐妹們在自家的崗位上看起來一個賽一個的清正,除了把家裡的孩子都送出去讀書之外,他們從未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情。

    像大壽這樣重大的日子,高家人通常也只是在自家住的小院裡擺上幾桌,邀請親朋好友來吃一頓飯說幾句吉祥話,不留外人任何話柄。但高家老爺子退休那麼多年積威尤存,高家兒女一個比一個出息,這注定了高家的低調只能浮於表面,暗地裡總會有不同心思的人。

    高老爺子近些年除了走得近的老朋友已經不會輕易見外人了,年紀越大,他活的越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招不慎晚節不保還要拖累兒女孫輩。高家的人也將他藏得極好,高老爺子的身體近況、情緒浮動乃至於興趣愛好都成了家人絕不能宣之於口的重大秘密。這其中以興趣愛好為甚,折損在這上頭的老人古往今來從未少過。高家樹大招風,周圍全是虎視眈眈敵友難分的眼睛,短肋一旦被人掌握,後續的誘惑就會接踵而至。人的自制力總是有限的,躲得過初一,也沒人敢肯定自己下次一定能躲過十五。

    早年高老爺子研究過一段時間的王羲之,坊間就都傳聞他是個愛字成痴的書法迷,登門拜訪時的禮物尤其以此為甚。高老爺子在婉拒那些從現代到近代再到古代一幅比一幅珍貴的名家墨寶時,心裡總慶幸自己深謀遠慮早早放出了煙霧彈。他對這些東西雖然有點興趣,可遠遠達不到痴迷的程度,也就是一個業余愛好者罷了,才能這樣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推阻外人送來的禮物。投其所好四個字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很多時候面對心頭好時人們本能無法出口的拒絕,這是墮落的第一步,邁出去之後,剩下的路就很難回頭了。

    但雖然保密工作做得夠好,高家自家人對老爺子總還是了解的。退休之後老爺子在家裡休養,平日裡最愛的就是下下圍棋像棋和跟老朋友們喝上幾杯。他對酒,尤其是好酒的執著是高家的許多小輩們很難理解的。高家的地窖裡全是各種品牌不同味道不同年份的珍藏老窖——從高遠父親出生時埋在地裡的狀元紅到後期兒女們孝敬回來的好年份的美酒,老朋友不來的時候高老爺子搬個小馬扎做後院裡能嘗上一整天。他年紀大了,血壓血脂都高,喝酒不太好,高家的兒女們都盯得緊,生怕自家父親因為好酒鬧出什麼事情。

    高老爺子憋上一整年也只有在大壽這天能喝個痛快,從小看到大的年輕後輩和老戰友們歡一堂,高家氣氛熱烈,高遠的父親卻老抬手看表,嘴上把這個點鐘還不到場的兒子埋怨了個半死。兄弟姐妹們雖然團結親熱,但在老爺子面前多少有些個想爭個高低的心,高遠的其他堂兄弟們早早都到了,正擠在老爺子身邊討巧賣乖地送禮物。小輩們的感情並沒有父輩們那麼深,有幾個關系不好的趁著機會就在老爺子面前拐彎抹角地說起高遠的不好來。高父聽火冒三丈,正想開口給這個沒安好心的侄輩一點顏色瞧瞧,屋裡的賓客們從大門方向開始喧鬧聲一下子拔高了兩個分貝,讓他剛剛向下的嘴角一下子又翹了起來。

    “抱歉抱歉,來遲了。”高遠顯然是被寵壞的孩子,進屋之後道歉都是笑眯眯的,明明是嚴肅顯老的國字臉,可這樣一看莫名又多出了幾分稚氣。他手上拎著一個沒有印字的黃色牛皮紙袋,一邊朝老爺子酒桌的方向走一邊將袋子提在半空朝看過來的老爺子笑:“爺爺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高老爺子身邊的小輩都沒趣地退開,高遠從小受寵,他一來家裡的其他孩子就沒什麼事了。剛才說過高遠壞話的幾個人沒憋住暗暗朝高遠翻白眼,矛盾非一日之寒,高遠早有察覺,這會兒只當沒看到。

    高家小輩裡最大的堂姐綿裡藏針地招呼:“早跟你說早點回來早點回來,你非得拖到昨天才上飛機。怎麼樣,年紀大了有秘密了?I國的美女還是S市的美女,讓你那麼流連忘返啊?”

    這是說他為了女人怠慢老爺子的生日呢,高遠瞥了眼老爺子不太好看的臉色,在心底暗暗罵了自家堂姐一句蠢貨。他並不接茬,一副大肚能容的模樣,自顧自放下紙袋從裡頭掏出酒,朝老爺子笑著晃晃:“酒!上等貨,您可不能一下給喝干淨!”

    老爺子因為他大方的態度臉色稍稍回溫,伸手來拉,嘴裡責怪道:“知道我血壓高你還買酒,你個壞小子!出國一趟你瞧瞧這眉毛眼睛,越來越不穩重了。”他說著拿起瓶子晃來晃去看了幾眼,看到瓶底處的三個字,辨別片刻後才贊道,“御門席?這三筆字寫得倒是不錯。你買了那麼多,肯定是好酒了,趕緊讓人拿去收起來。”

    高遠的堂姐高慧見自己的挑撥沒起到作用時並不意外,老爺子向來偏幫高遠,他們這群高家的孩子們一個個早就習慣了。只是心中不服氣總是難免,她在站原地盯著高遠和老爺子難掩親昵的互動,略帶嘲諷地扯了扯嘴角:“你在國外讀書的時候爺爺成天念叨你,你肯回來一趟他就夠高興了,帶這些酒干嘛?御門席這是哪裡的牌子?國外的?”

    桌上有聽說過御門席的人替高遠回答:“不是,是S市新開的一家店,聽說口味挺好的。”

    “哦~~”高慧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分析道,“你在Y國讀書,去I國晚回來,然後在轉機的S市給爺爺買了幾瓶新牌子的酒……”

    “閉嘴!”老爺子聽著這不對味的話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自家這個小肚雞腸的大孫女是他最頭疼的了。他見高遠一副不打算搭理逆來順受的樣子,忍不住就要偏幫:“牌子牌子牌子,成天就知道牌子,大牌子就是好東西?你爸就成天教你這麼奢侈?!”

    高慧的父親嚇了一跳,趕忙連哄帶罵地把女兒弄坐下。高慧滿臉委屈和不服氣,高遠在心中笑了笑,心說他都離開多久了這個堂姐真是沒見一點長進。御門席的名聲雖然多熱在南方,但B市這邊不少人也聞得了風頭,飯桌上一個老爺子的老戰友回憶了一下,忽然一拍桌子:“御門席的酒!我聽說過啊!”

    “怎麼?”老爺子氣還沒過,聽到這話,還以為是戰友在幫自己給孫子找台階,連忙搭話。

    對方可沒這麼重的心思,純粹是想到了自己聽聞中的對於御門席的各種酒的描述,心情立馬亢奮了起來,一面說著“這個可是好東西啊”一面攤手朝高遠討。老爺子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順手就把自己還在賞玩的那個瓶子遞了過去,口中罵道:“我的壽禮你也要貪,越老越不要臉了。這瓶子看著倒挺有幾分古趣,老何喜歡收藏這些玩意兒。他住院那麼久了,下次咱拿一瓶去看看他。”

    老戰友連扭帶啃的已經打開了酒瓶,老爺子正說著話,鼻子嗅到一股聞所未聞的香味,整個人一下就精神了。

    “這什麼?”

    “酒啊!”老戰友滿臉舒坦地湊近瓶口嗅了個盡興,然後小心翼翼地給自己面前的杯子滿上一杯,高老爺子的目光落在淺綠色的酒液上收不回來了,下一秒劈手就去奪!

    老戰友哇哇亂叫閃避:“你干嘛?!你干嘛?!你自己說了給我的!”

    “老狗頭!”高老爺子力氣大,三兩下把瓶子搶回來,手指在瓶邊一抹,含進嘴裡嘗嘗,立刻摸到瓶蓋將酒瓶塞好,罵老戰友道,“欺負我不知道,騙我孫子給我買的壽禮。你那一杯已經夠多了,剩下的我要慢慢喝。”

    “你還有那麼多瓶!小高!你這個白眼狼,我小時候白疼你了!”

    高遠心中對這結果萬分滿意,臉上卻擺出頭疼的表情求救地看向自家爺爺。高老爺子得了美酒,看他比從前還順眼,連罵也不許人罵了,直接幫忙回嗆過去。

    高遠默默吃菜,旁邊的老爺子匆忙收好酒瓶吩咐家裡的佣人帶下去後一定要悉心保管好不要弄壞,他笑了笑,溫和的目光對上屋裡一群年紀各異的堂表兄弟姐妹,除了幾個從來不對盤的刺兒頭,大伙在觸到他的目光時都謹慎地露出了略帶討好的善意。

    出國那麼長時間,高家的局勢瞬息萬變,高遠的父親這些年不太得志,以至於高遠一家在高家的話語權越發貧弱。他想起自己當時陰差陽錯被激將法弄的決定去御門席吃飯,腦海中又浮現在御門席裡見面後甚至沒和他說過一句話的邵衍,對方冷淡中略帶輕慢的態度他不費什麼力氣就回憶了起來,心中多少有些感激,也有些慶幸。

    否則這次的祝壽之行,他不說受盡排擠,得些冷遇總是難免的。

 

    *****

 

    路易斯的那群朋友在s市降落的時候,邵衍早已經乘上了回A市的班機。

    那麼多古梅的成員從世界各地彙聚到C國,雖然組織裡的保密措施很到位,外界也多少聞得了一些風聲。他們的到來引發了C國餐飲界不小的轟動,尤其以S市在上一次評選後才開業的新餐廳圈子為主,有些人脈關系的,雖然無從得知評選成員的真實身份,可也在盡量打聽有利於自家事業的消息。

    古梅起源於法語中美食一詞,在當代,可以說是各國餐廳都夢寐以求的頭銜。C國作為美食大國,國內被評上古梅餐廳美譽的卻比不上海外的一些小國家,這份招牌的含金量在C國美食界裡的含金量自然不言而喻。有能耐得到這個評稱的,十個有十個都已經飛黃騰達,如同茅家酒樓就因為餐廳有個古梅二星的名頭,一年到頭自費來拍節目替茅家宣傳的美食節目就不知道有多少,國內國外慕名來用餐的客人更是數都數不清,仿佛進一次茅家的門檻整個人都能得到升華一般。

    品牌效應能衍生出遠超美食本身的價值,在古梅餐廳中工作過的廚師甚至都會身價倍增,這種等級區別對人人平等的現代人來說是無法抵抗的誘惑。能將餐廳經營成一種人人追捧的奢侈品,也不是誰都有機會辦到的。

    古梅那群行蹤不明的評審員,在很多人眼中無異財神爺的化身。各種小渠道的消息是如何流傳的外界無從得知,但很快的,一些遠離S市的內部城市也有業內同行們得到了消息。大家紛紛行動了起來。

    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是抱著目的來的還只是純粹為走馬觀花,各地餐廳自己准備的同時,總少不了評斷一下有可能獲得古梅餐廳稱號的實力悍將。C國有品牌有口碑的餐廳太多,幾乎每個拿出來追根溯源都有好長一段歷史可講。業內評判餐廳的實力自然有內行的標准,沒過多久,就有好事者將下一任有可能當選古梅星級的餐廳都列選了出來。上面的排名水分不可說不大,基本上有些底蘊歷史的美食世家都不分青紅皂白地被提溜了上來。

    這純粹是一場脫離評選內容的炒作,對自家是否上榜邵父連關注都不會去關注。邵衍則是因為不上網學校裡的學生又不會去討論這個所以完全對此一無所知,一點也不知道S市的路易斯在得知到他已經離開了S市之後埋怨了那些動作太慢的同伴們多長時間。

    雖然邵衍徒弟們的手藝同樣讓人很滿意,完全夠得上古梅二星的標准了,但在口味刁鑽的路易斯看來,決斷餐廳星級這樣嚴肅的事情絕不能如此輕率。二星和三星雖然只差了短短一步,最後的含金量卻有著天壤之別,二星餐廳在世界範圍內少說幾百家,三星餐廳卻到如今為止也不過五十二家。值得一試和值得千裡迢迢趕去嘗試之間的區別究竟在哪,也只有內行和真正愛好美食的人才能解讀出來。

    邵衍不知道有為尋找他的人在朝A市靠近,但各路消息靈通的內行們卻敏銳地察覺到了蛛絲馬跡,評選人的各種行跡越看越像是在廣撒網遍捕魚。一時間很多原本以為自己地處不利不會有機會的餐廳都跟著活躍了起來,A省範圍內就出現了好些家。

    邵家的酒店在被廖河東接手後大加整改了經營方式,生意比起幾個月之前要好了許多,這讓他在集團裡的話語權又得到了新一步的改善,砝碼越增越多。集團裡雙足鼎立的趨勢越來越明確,邵玉帛和廖河東的矛盾幾乎被擺在了台面上。兩個人互相看不順眼,便時時刻刻想著壓對方一頭。邵玉帛手握邵家最大一份的股權,對廖河東的上躥下跳卻難免有些憂心,支持廖河東的股東越來越多,甚至許多的中立派都被拉到了另一方陣營。邵玉帛沒有顧慮是不可能的,但一時之間並想不出很好的回擊方式。

    古梅餐廳評選人來到C國的消息一傳開他就迅速明白自己的機會來了。老爺子在世時對古梅的頭銜也曾有過執念,只是他們身在A市,一直沒有機會接觸到那個神秘的團體。現在老爺子已經去世,邵家風雨飄搖無處可依,這個時候如果能得到這樣一頂頭銜,對邵家的集團來說無異於一枚強心針!

    邵家的那家酒店哪怕得到了改善,現在也不過在保證收支平衡罷了,邵家真正的產業重心仍舊在美食上。只要能從這方面搬回一局,從今往後,邵玉帛就再也不用擔心廖河東拿對公司的貢獻來壓人了。

 

    ***

 

    邵衍跟著李立文他們上完大課,幾乎就是發了幾十分鐘的呆,收拾書的時候,文獻班跟來的幾個同學就圍到了他身邊,各種壓低聲音竊竊私語——

    ——“邵衍你沒發現這學期少了幾個人嗎?”

    邵衍愣了一下,環顧了一下人已經走了差不多的教室,讓他回憶這個實在是有些為難了。

    “丁文丁武走了啊!就是好像跟你摔下樓有關系的那對兄弟!”李立文見他一臉狀況外的表情,忍不住插嘴提醒道,“我昨天就發現少了人,剛才幫你問過他們班的了,丁文丁武轉到臨市去了,居所的帶著家裡人一起走的。你不會壓根兒沒發現吧?”

    邵衍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丁文丁武是誰,恍然地點了點頭,心中卻並不驚訝,他都快忘了這對兄弟的存在了。自從上次找機會揍了丁家兄弟一頓後,那倆人看到他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有多遠躲多遠。邵衍原本還想耍弄耍弄這兩個人,但很快就被忙碌的學業和工作占據了精力。錄音拿出來之後邵家父母本來還想將他們繩之以法,但那時候邵衍一家在A市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哪還有余力來對付他們?邵家父母知道邵衍摔傷背後真正的主使人是邵文清,丁家兄弟不過是一雙工具罷了。但僅憑一個錄音就把邵文清拉下水的想法多少有些天真,邵衍最後除了腦震蕩外又沒有受到什麼很實際的重大傷害,丁家兄弟哪怕被抓進去了,頂多也就賠點錢拘留一段時間,最後是非清白還不是只靠邵玉帛一張嘴?

    邵衍從丁家兄弟的嘴裡一早問出了他們跟邵文清交易的具體內容,老早就猜到他們肯定要轉學的,如今一聽也不覺得意外,只覺得邵文清一家這樣掩耳盜鈴的應對實在是怪可笑的。從前不追究,他們難不成就當自家人一點都不知道了麼?

    見他反應平平,李立文他們還以為他是記不清從前的事了,聊了幾句也不再開口。坐在後頭還沒走的孔悅這個時候卻捅了一下李立文的後背,在對方轉頭看來的時候抬著下巴朝大門的方向怒了努嘴:“瞧誰來了。”

    李立文往後一看,瞧見高處後門那裡扶著門框朝裡張望的衛詩就覺得頭疼,恨不得現在就護著邵衍趕緊逃出去。

    “邵衍!”衛詩看到人群當中的邵衍,一下子辨認出了他清瘦的背影,上前兩步大聲地喊他名字。

    邵衍已經站起身,聞言下意識回頭去看,瞥到衛詩的時候,眉毛微微皺了起來。

    他扯了李立文肩膀的衣服一下,口中道:“趕緊走。”

    衛詩見他要走,哪裡肯干,一邊喊停一邊三兩步追了上來要抓他衣服:“邵衍你躲我干嘛?!”

    邵衍深知這姑娘刁蠻,又不能對一個女孩家做得太過分,躲開她的手後也只能停下腳步,滿臉不耐地問:“你一天到晚來找我到底想干什麼?”

    衛詩淚盈於睫,面帶指責地看著他,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你以前從來都不會這樣跟我說話的……”

    “哎哎哎差不多得了啊。”孔悅見她又要回憶過去,適時插嘴提邵衍解圍,“你們倆以前那些破事兒到底是個怎麼情況你自己心裡清楚。這都多久之前的老黃歷了,你還在這翻來翻去的有意思麼?我們都還有事,你有話快說,沒事兒我們就走了。”

    “關你什麼事啊!”衛詩推開孔悅攔在她和邵衍中間的胳膊,沒好氣道,“我跟邵衍之間的事情讓我們自己解決行不行?”

    “衛詩你差不多得了啊!”李立文見對方對孔悅那麼不客氣,頓時也火了,上前一步擋在孔悅面前道,“說話就說話你動什麼手?邵衍跟你之前哪還有什麼事情要解決。我看你找錯人了吧,邵文清可不是我們系也不是我們年級的!”

    衛詩恐怕從沒被男生這樣對待過,被李立文吼完之後立刻就不說話了,哆嗦著嘴唇盯著他死死地看了一會兒,忽然甩開包原地蹲下抱著膝蓋大哭起來:“邵文清邵文清,我和他分手了你們知不知道!”

    衛詩和邵文清分手了?

    這個消息讓現場除了邵衍之外的人都感到萬分驚訝,邵衍平常不太關注這些,院系裡的其他人平常卻沒少看衛詩秀恩愛。邵文清對衛詩出手十分大方,人長得又帥,雖然邵衍班裡的同學很多都討厭他,但不可否認這兩個人看起來還是相當登對的。這樣兩個被稱之為神仙眷侶的人怎麼忽然就分手了?

    在場的人一邊驚奇,一邊心中卻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兩分快慰。他們早就看邵文清和衛詩不爽了,了解的越多越知道這兩個人好皮囊下的本性到底有多渣。衛詩當初一邊收邵衍的禮物一邊答應邵文清的追求就不用說了,邵文清和邵衍那次摔傷到底有沒有關系,嫌疑到現在還沒弄清楚呢。上學期衛詩為和邵文清感情的事情來找過邵衍不少回,回去之後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說了什麼,整個系裡都在傳邵衍追求不成暗地裡在挑撥他倆的感情。

    各種各樣的傳言聽得人惡心死了,也虧得邵衍平常除了班裡的人外並不和外人交際,否則依他的脾氣,還不定得氣成什麼樣呢。

    分了好!現世報啊,他倆要真你儂我儂下去,那老天爺也太不長眼了。

    邵文清是大年三十當天提的分手,那天他電話把衛詩約到了天府大廈。衛詩還以為對方是因為要過年了所以帶自己去挑選禮物,赴約的時候還精心打扮了一番,聽到分手兩個字的時候覺得天都快塌了。

    邵文清卻很堅決,給她買了一雙名牌鞋後一點不留戀就走了。衛詩那天哭花了妝,回頭各種聯系,對方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只托兩人共同認識的朋友轉告她讓她別再繼續糾纏。

    衛詩直到大年初九才堵到邵文清,兩人談了一次後她就徹底絕望了。邵文清對她的態度非常不耐煩,甚至連兩個人坐下喝杯咖啡這樣的要求都不肯答應。衛詩崩潰過後絕望了好幾天,眼見跟邵文清再沒可能,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就是邵衍。

    她一下子想到了邵衍的好。想到邵衍當初追求她時每天不斷的貴重禮物;想到邵衍為了哄她開心常常一擲千金;想到邵衍在她面前毫無自尊可言的順從和討好……想的越多,就越覺得放不下。

    她不確定邵文清和她分手的原因是否因邵衍而起,這個時候崩潰的她已經沒有力氣去追根究底了,她只需要一個能悉心呵護她帶她走出這段傷害的人。邵衍無疑是所有追求者中最好的選擇。

    年後她看到了不少從S市傳來的有關邵衍的新聞,A市的報刊雜志也沒少出現他的名字。照片影像上的那個人熟悉又陌生,英俊到讓人沉迷。她第一次知道邵衍居然寫得一手好字,也是第一次明白邵家分家後邵衍父母接手的生意到底是個什麼概念。當初了解的越少,她現在越覺得後悔,總覺得自己從前如果不要那麼衝動地選擇邵文清,現在的生活是不是會過得更加開心。

    衛詩一邊哭一邊注意邵衍的動靜,沒從對方的眼中找到一點對自己的憐惜,頓時更加傷心。

    邵衍被她哭的莫名其妙,衛詩似乎一直在用眼睛對他說快來安慰我快來抱住我。關鍵是邵衍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應該這樣做。衛詩越哭越凶,他看著害怕,又擔心一會兒對方厥過去之後會賴到自己身上,趕忙拽了下李立文的衣擺朝外頭拉,嘴裡小聲問:“走不走?”

    李立文回過頭,眼神讓邵衍有點看不懂:“你不打算安慰她?”

    邵衍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安慰她?”

    他這話聲音不小,衛詩聽到之後哭聲都頓了一下。李立文他們很無語地沉默了一會兒,收起筆記跟上了邵衍的腳步。衛詩淚眼朦朧地看著毫不留戀離開的幾個人,羞恥得說不出話來。她想追上去,對上孔悅半是可惜半是憐憫的眼神,腿就像灌了鉛一樣怎麼也邁不開。

    作者有話要說:一會兒改錯別字

    感謝各位大大的地雷雷雷手榴彈!感謝詹棵棵大人、東方泓大人、尺素流光大人的火箭炮!感謝小腐0021大大刷屏的火箭炮!感謝休若微瀾大人刷屏的地雷和淺水炸彈!感謝demeter的啪啪啪啪的刷屏!

    生生把大魔王從被窩裡砸起來了!!大魔王起床之後照鏡子發現自己和衛詩一樣漂亮啊麼麼噠!【是假的

    另外刷負分人大大們就當做沒看到吧,看文就好,圓子大人寫文就是為了讓大大們好心情啊,因為負分掐架豈不顧此失彼?

 

 

第五十一章

 

    一群人匆匆離開之後成群結隊走在學校裡。邵衍因為在S市曝光率高的原因,現在早已經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成了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一路上都有人在似有若無的打量他。邵衍對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表現的很鎮定,他確實沒發現自己現在成了焦點。

    經歷了剛才那一場鬧劇,看他神情連變都不變,李立文一伙人多少有些拿不准他的態度。畢竟大一開學的那段時間邵衍狂追衛詩的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各式貴重禮物殷勤討好,他對衛詩的關心用無微不至來形容都不過分。這樣多的付出,最後還是沒能抱得美人歸,稍微正常一點的男人都會對此耿耿於懷的。雖然邵衍失憶了,但男人本能的占有欲總不會跟著記憶一起消失吧?

    現在衛詩受了情傷回來找他,明顯是抱著跟他在一塊的意思的。這麼一個大美女主動送上門,還是從前求而不得的,剛才在衛詩哭的時候,李立文他們都很擔心邵衍會被過去的執念衝昏頭腦做出什麼以後要後悔的選擇。畢竟衛詩雖然長得漂亮,品性卻著實不討人喜歡,她回來找邵衍,到底是什麼個心態也誰都不好說。邵衍要是真的還喜歡她,恐怕就要被吃死了。

    李立文小心翼翼地探頭打量了一下邵衍的表情,和孔悅他們對了個眼色,連拉帶拽地將邵衍拖到了人工湖邊已經落禿嚕了的柳樹下,繞成一圈。

    邵衍詫異地拽自己領口快被扯爛的毛衣,忍了半天才強耐住還手的*:“你們干嘛?”

    “邵衍啊。”李立文一副過來人的腔調,理解地拍拍他肩膀,“咱學校裡姑娘那麼多,以後哥給你介紹更好的啊。”

    邵衍一陣的莫名其妙。

    嚴岱川被A大的幾個小領導帶到附近,A大後山的果林和人工湖生態做的很棒。A大的領導不敢怠慢他,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為他介紹A大的歷史和校區的各種結構。

    嚴岱川聽的心不在焉,身邊一聽口氣就很能鑽營的老領導喋喋不休說個不停:“後山過去就是邵衍他父親捐的教學樓,地皮已經批下來了,就是還沒開始建。邵衍上公共課的樓也在前面,現在已經是下課時間了。邵衍這孩子一開始看著不怎麼聽話,實際上接觸下來,學習態度還是很好的,基本上不逃課,教授安排的作業,能做也會盡量做。在A市那麼久,我還是頭回知道您和他有親戚關系啊哈哈……”

    嚴岱川眯著眼敷衍了兩聲,他早上才下飛機,連家都沒回就趕著來見邵衍了,A大校領導的話聽得他與有榮焉的。

    一旁作陪的老教授不知道是想活躍氣氛還是什麼,也跟著道:“邵衍現在在學校裡可是很出名啊,小小年紀能幫他父母打理家業,還有那麼深的書法造詣,剛開始入學的時候我們都沒看出來,還真是真人不露相。說起來他剛入學的時候還鬧出了不少小風波,年輕人啊……哈哈哈,還是風流年少。”

    嚴岱川聽著不對勁,忍不住問:“什麼意思?”

    “年輕人的感情問題,果然不會和家人透露啊。”說話那教授和校領導對視一眼,滿臉促狹的笑意,“都上大一了,男孩子談個戀愛也沒什麼。嚴董作為兄長,雖然嚴格,這種事情還是讓他順其自然吧。”

    “談戀愛……”嚴岱川重復了一句,若有所思地垂下眼斂住自己的目光,語氣變得輕飄飄的,“他回去還真沒說過。他年紀太小,早戀不可取。各位還是幫著多照看照看。”

    還在傻樂的幾個教授聽到他這話不由愣了一下。一開始他們還以為嚴岱川是在開玩笑,實在在他臉上找不到什麼玩笑的痕跡,一個兩個心頭齊齊響起了臥槽。

    二十歲的男孩子了還早戀,普通人家也不會有這麼坑爹的標准啊!

    知道自己的玩笑弄巧成拙,大伙多少有點尷尬,開口那個教授沉默了一下,迅速轉變了立場:“應該的應該的,學生嘛,還是要以學習為重。尤其邵衍在書法上那麼有天賦,更應該多朝這些方面灌注精力才對。其實他也就是開學那段時間追求了一個新生一段時間,兩個人後來並沒有真正發展出什麼出格的關系。”

    嚴岱川深吸了一口氣,眼含贊賞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他有心想問一下邵衍追求的那個新生是何方神聖,身邊的一個校領導卻忽然看著人工湖堤岸的方向眼神發亮:“巧了!本來還想去找他呢,邵衍可不就在那麼!”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嚴岱川腦子裡什麼問題都被拋開了,他倏地順著說話那人的視線望過去,在看到柳樹下那群人的同時立刻捕捉到了被圍在中間正在說話的邵衍。

    這麼一大群人在靠近,李立文他們多少有所察覺。孔悅原本只是在附和周圍同學勸告邵衍的話,感覺到有人在靠近的時候下意識瞥了一眼,目光頓時就收不回來了。

    “喂!”旁邊的女同學們跟著騷動了起來,“那裡有個帥哥!好帥!”

    “確實好帥!好有氣場啊!!”

    “不是我們學校的吧?看年紀不像啊!”

    “那他是誰?怎麼跟教務處那幫人在一起?”

    李立文勸了半天沒聽到邵衍的回應,抬頭就看到邵衍正望向人群之外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說了什麼,他有些泄氣地把下巴擱在邵衍肩上順著對方的目光看了過去,立刻對上一道非常恐怖的犀利眼神,下意識站直了身體。

    嚴岱川倒是沒想到邵衍在學校裡人緣居然還挺好。他目光從李立文身上掃過,分析出這個人要多安全有多安全,也沒再不講道理地盯著對方看。跟孔悅在一塊的那群女孩因為他的接近又是激動又是緊張,拼命用靠的很近才能聽到的音量評價嚴岱川的長相。邵衍耳力好,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一下子有些不爽。他回頭掃了眼那群顯然對嚴岱川很有興趣的女孩子,快一步鑽出人群上前拉住了嚴岱川的衣擺:“你怎麼到A市了?”

    嚴岱川順手拂了下邵衍前額垂下來的劉海,低頭看邵衍的目光裡找不出半點剛才看李立文時蓄滿的威脅:“嚴家的總公司目前還在A市,在總公司變更之前,我肯定會經常回來的。”

    邵衍心情有點好,抬手輕輕給了嚴岱川肚子一下,笑著道:“那我來之前你又不說,我還以為要過很久才能再見面了,白白傷心好幾天。”

    他力道放的太輕,這一拳打了跟沒打差不多。嚴岱川沉著的表情卻忽然一變,露出一個被重擊的表情,抓著邵衍的拳頭壓低聲音道:“剛見面就想打死我啊。”

    邵衍愣了愣,下意識緊張地松開拳頭蓋在嚴岱川的肚子上摸了摸:“你沒事吧?”

    嚴岱川被摸地眯起眼,眼含笑意地盯著他:“你說呢?”

    邵衍仔細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看明白過來後直接給了他一拳:“你神經病啊?”

    這邊粉紅而不自知的氣氛讓兩方陪同的人都有些愣。校領導那邊小心謹慎些,站得老遠都不敢接近,邵衍的同學裡虧得又李立文這麼個大奇葩,否則也得冷場。李立文一看出嚴岱川是個“自己人”,剛才心中因為被瞪了一眼生出的懼怕頓時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扯著嗓子就問:“邵衍!這帥哥誰啊!”

    嚴岱川抓著邵衍的手貼在自己肚子上,低頭小聲問:“你同學?”

    邵衍猶豫了一下,換了個稱呼:“我朋友。”

    ~~

    嚴岱川心中立刻有數,對這人的態度必須謹慎一點。

    年長英俊看起來又很多金的帥哥在女學生當中是很受歡迎的。嚴岱川身上早已脫離了學校裡的男孩們多少都有的稚氣,談吐舉止中的沉穩和自信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因為面前這群人是邵衍的朋友,嚴岱川應對的更加仔細,甚至連尋常交際中多少會帶上的疏離都被盡數收斂了起來。發現他只是外表看著不好接近實際上性格不錯後邵衍班裡的女孩們更加激動了,包括孔悅之內的所有姑娘都對和嚴岱川的交談開始出現了莫大的興趣。

    大伙也樂於跟他分享邵衍在學校裡的各種事跡,包括邵衍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些事情都全被抖摟了出來。嚴岱川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問起邵衍開學時追的新生,剛才恰好在談這個問題的眾人立刻滔滔不絕起來。

    嚴岱川終於打聽到那姑娘的名字,摟著邵衍肩膀的胳膊都下意識緊了緊。他面上瞧不出什麼不對,眼神卻陰鷙了兩分,刻意將這個話題越帶越深。邵衍不太擅長聊天,剛開始還能跟著插幾句嘴,到最後只剩下沉默聽他們說的份兒。平常他總這樣也沒覺得有什麼,今天卻越聽越覺得呆不住。尤其在嚴岱川和自己的朋友說起衛詩的話題之後,哪怕他知道跟自己沒什麼關系還是忍不住感到尷尬。

    到底在尷尬什麼他也沒空細想,只覺得嚴岱川偶爾垂下頭掃過來的那些視線讓他整個人都焦躁了起來。

    分開的時候嚴岱川已經跟孔悅她們全部交換了號碼,約好了日後邵衍有什麼情況一定讓眾人第一時間通知他。邵衍十分不爽地在車裡看著他朝跟他告別的女孩子們揮手,升上車窗後坐開老遠一句話都不說。

    嚴岱川撣了撣衣服,臉上鎮定嚴肅的表情好像剛才根本沒有笑過似的。兩個人一左一右,後排座位當中好像出現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車裡的氣氛安靜到幾近窒息。嚴岱川到底沒邵衍那麼沉得住氣,憋了半天終於敗下陣來,板著臉道:“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還追過人?”

    我自己都不知道!

    邵衍想到嚴岱川剛才勾搭他朋友時那股騷包樣心裡也火,便沒理他。

    嚴岱川越發不爽,語氣都陰陽怪氣了起來:“眼光挺好,一看就看上個校花。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說出來我幫你出謀劃策啊。”

    邵衍聽到這話瞥了嚴岱川一眼,忽然挑了下眉頭:“你很有經驗?”

    “你還真打算回去追啊!”嚴岱川顯然重點錯,聞言頓時繃不住。

    邵衍盯著嚴岱川又是詫異又是擔心的表情看了一會兒,心裡的火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就散了。嚴岱川見他不回答只是盯著自己,呆坐了一會兒,始終無法冷靜。他忍不住朝著邵衍坐近一些,又坐近一點,見對方沒有躲開,又耍賴搭著邵衍的肩膀朝懷裡帶,口中假公濟私地勸告:“你年紀還小,談戀愛太早了。你說你的脾氣連我有的時候都受不了,哪有女孩子能忍啊?女人很脆弱的,隨時都要哄,你有耐心去哄人家?沒有那個耐心你就別去害人了,跟你談戀愛也是受罪。”

    邵衍心說你天天被你親媽罵驢還特麼有立場來挖苦我。聽到嚴岱川對女人條條框框的分析時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你還挺有經驗。閱人無數?花叢老將?”

    嚴岱川聽著這問題忍不住眯了眯眼,他低頭去看邵衍的表情。邵衍趴在他腿上,只能捕捉到一片後腦勺。嚴岱川心中察覺出某些異樣,下意識就這個問題作出了完美的解答:“我也不行,我脾氣和你一樣臭,哪有功夫去哄別人啊。這些都是書上看的,道理很簡單,做起來可沒那麼容易。”

    邵衍想到嚴岱川的年紀,趴在對方腿上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個老光棍。”

    嚴岱川聽他的聲音就知道自己剛才那些顧慮是在杞人憂天,他推了邵衍一把,見對方趴在自己腿上不肯起來,便直接就著這樣的姿勢彎下腰去揪對方的臉。邵衍被他弄的癢極了,整個人扭來扭去地閃避,嚴岱川拿手把邵衍的頭發揉的一團亂,嘴裡不輕不重地罵道:“知道老光棍是什麼意思嗎你就亂用,我這叫鑽石王老五。”

    邵衍笑得越發大聲。

 

    ******

 

    嚴岱川這次到A市,除了忙自己的工作外,也給邵衍帶來了一些邵父電話裡說不清的消息。邵衍對古梅評審員到達C國的消息還是很有興趣的,其余的諸如御門席開新分店這樣的事情卻不太願意管。邵父雖然沒有廚藝天賦,但在事業經營上還是有一手的,現在跟嚴家走得近了,還有嚴岱川幫忙把關,論對市場的把握,比邵衍這種門外漢強出了無數倍去。

    年後的邵父托中介找了挺久的店面,終於碰上了幾處覺得不錯的位置,現在只需要從這幾個位置當中選出一個最合適的就可以了,邵衍連S市的地圖都看不懂,讓他參與這個環節實在是有些為難。他比較擔心的就是家裡有沒有錢來支持事業擴張,嚴岱川卻讓他不用擔心這個,因為御門席的生意遠比他想像中賺錢。

    S市的市場太大,那麼多的餐飲世家都吃不下來,御門席只要拿下了高端餐飲中一塊小小的位置,就已經能夠賺得盆滿缽滿。開業才多久的時間,S市的御門席就已經回本多半,照這樣的趨勢下去,再多開幾家店奮鬥幾年,邵父未必不能創造出超過自己父親的基業。

    資金上的困難嚴岱川當仁不讓的解決了,邵家人在他看來和自家人也沒差了。每次只要想到這是邵衍的生意,他掏錢就掏得比放高利貸還要開心。更何況對邵衍抱著那樣的心思,他本就刻意想去討好一下邵家爸媽,別的沒有,嚴岱川也只剩下用錢買人情這一招了。

    其實現在的御門席最大的困難並不在資金上。邵衍的徒弟有限,能獨當一面的更加不多,新店開起來後,掌廚的人選最讓人頭疼。剩下的就是御門席現在限量供應的酒水糕點,不知道為什麼,邵衍離開S市之後沒幾天,花釀的預定一下子就比從前還要緊張了起來。付了全款的預定名額短短幾天已經排到了一個半月之後,現在的御門席連堂食都無法供應酒水了。

    老顧客們對此怨聲載道,有些千裡迢迢來吃飯的饕餮最後只能抱著遺憾離開。眼看外頭御門席的酒價已經炒成了天價,邵父深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才幾家店啊酒水供應就困難成了這樣,等到日後生意越做越大,情況只會比現在更嚴重。

    邵父的意思是,想讓邵衍研究一下花釀和百香果酒能不能用機器來釀。

    他不敢親自在電話裡跟兒子講,怕被罵。邵衍在跑步機上面無表情地聽著嚴岱川講完,連猶豫都沒猶豫一下,直接開口回絕:“不行。”

    嚴岱川聳聳肩,他話帶到了,同意不同意卻是邵衍的事。他一開始也猜到了邵衍會答應的可能很小,畢竟對方對自己作品的態度一貫認真,讓他為了產量降低品質?邵衍脖子上掛著圍巾,跑了快半個小時了身上卻一滴汗都沒有,語氣平平穩穩的,一點不帶喘音:“酒做爛了要砸招牌。產量的問題我會想辦法,用機器不可能。”

    嚴岱川靠在窗戶上盯著他略顯寬松的背心處隨著顛簸露出的胸口,難得還能分神正經地討論問題:“我也猜到了。所以采雪的事情我已經讓人去做了,過年之前收的梅花過段時間和新鮮桃花一起給你送到A市。”

    “還有百香果。”邵衍邊說話邊思考問題邊跑步,臉上終於出汗了。

    “對。”嚴岱川起身抬手擦過邵衍的臉,揩掉那滴順著鬢角滑落的汗水,在手指之間摩擦片刻,心不在焉地附和,“還有百香果,給你去找了。”

 

    ******

 

    路易斯和他的朋友目的明確地出發,從S市來A省也不過乘個飛機的功夫。古梅畢竟起源於F國,評審員們自然外籍居多。在A市這樣的內陸城市,一下子出現了這群成群結隊的老外,關鍵是老外們長得還挺帥,走在路上自然受盡關注。

    路易斯多年前也曾經來過A市,但對這裡的印像卻並不深。他是為美食而生的人,味蕾留下的記憶遠比雙眼看到的要深刻。在A市沒有吃到足夠銘記於心的美味,這座城市很快就會被他拋之腦後。

    他埋怨同行的伙伴:“都是你們動作太慢,不肯早一點打電話,不然我就能定到御門席的酒了。”

    同伴們面面相覷,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不可思議,那位小姐居然告訴我們要到一個半月後才能空出我們酒水的名額!C國的酒我一直喝不習慣,那種酒真的有那麼好喝?”

    C國菜系眾多,出名的菜色也不少,真正能被所有外國人接受的卻不多,也就是烤鴨啊宮保雞丁那些招牌菜。外國人的口味不盡相同,有人覺得C國菜是無上美味,自然也有人吃不慣C國菜厚重濃郁的口感。C國的古梅餐廳之所以那麼少,跟評審員裡後者比較多也是脫不開關系的。

    路易斯聳聳肩,他也喝不慣C國的白酒,但是御門席的酒水確實征服了他。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覺,他只能用默認來回答對方的問題。

    來到A市,大伙都是兩眼一抹黑,團隊中會說C國話的人不過幾個,還都是日常用語,出了機場眾人就不知道該朝哪裡走了。好在御門席在A市名聲極大,外頭隨便攬了個會外語的路人就知道店開在哪裡。路易斯他們拿著好心人畫出來的地圖給出租車司機看,司機瞟一眼紙就笑了:“又是去御門席的,最近外省來御門席吃飯的人可真多。”

    大伙聽的半懂不懂,也笑著搭話,司機便問:“你們是專門來吃美食的?”

    聽得懂日常用語的那位先生翻譯了一下,一群深眼高鼻的老外齊刷刷點頭。

    司機覺得好玩,一邊開車一邊樂,快到天府大廈的時候才道:“你們這次來的時候還挺好。御門席現在名氣那麼大,絕對可以去吃一吃,不過我們A市的其他招牌也亮得很。最近邵家集團那邊跟省裡的好幾個大飯店聯手在做節目呢,有時間你們也可以去嘗嘗,老牌子了,肯定有實力。”

    沒聽懂的路易斯一愣一愣的。

    司機停了車,見眾人沒聽懂,頓時急了。他挑著重點一個一個念出來,路易斯他們分辨著單詞終於弄明白了他在說些什麼。下車後眾人相互看了幾眼,都在心中搖搖頭。

    這樣的“巧合”,他們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作者有話要說:唉呀媽呀網絡壞了現在才上來

    先貼上來看一下吧,一會兒改錯別字

 

 

第五十二章

 

    課余時間,邵衍也不去研究會,專心泡在店裡。

    邵父讓人從沿海空運回來一批新鮮的海鮮,最醒目的海膽們一個個烏拉拉咧著大黑刺張牙舞爪地躺在簍子裡,看著猙獰極了。邵衍從未見過這種玩意,尤其還是活的,蹲在廚房裡研究的不亦樂乎。

    沒到開飯時間,田方笠拎著自己的廚師帽靠在流理台邊說話,講的就是路易斯他們剛才從出租車司機嘴裡聽到的內容。

    A省幾乎數得上名號的餐廳都參與進了這個邵氏組織的美食節目裡,節目在A省電視台開播好幾天,收視率不低,但御門席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被排除在了這次活動之外。

    連田方笠都是在節目開拍之後才得知的消息,再傻也能看出自家被排擠了,多少有些不爽。

    他見邵衍聽著自己的抱怨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還以為對方是看不懂這些細微之處的人心險惡。田方笠邵父手下工作那麼多年,見過太多肮髒的事情。邵衍已經二十了,他覺得也該讓對方明曉其中的門道,畢竟邵家夫婦就邵衍這麼一個獨子,邵衍日後遲早是要繼承家業的。

    邵衍聽著他喋喋不休在那裡說邵家分家後邵氏餐廳和御門席之間的競爭關系,得知到最近一段時間邵氏有意無意在拉攏A省其他品牌的餐廳結成聯盟,心中只覺得好笑。邵父早已經說過要將生意重心轉移到S市那些經濟發達的地區了,邵玉帛這種小家子氣的舉止在他看來無疑相當可笑。至於A市的那個所謂的美食節目……誰在乎啊!要不是田方笠提起,他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海膽很新鮮,邵衍聽說了這玩意兒能生吃後自己剖了一個洗干淨蘸上醬油就吞下去了,海膽涼涼滑滑的帶著海鮮特有的鮮甜,味道不錯,邵衍卻還是想弄出點別的做法。

    廚房門被敲了敲,這個點鐘徒弟們一般都不會來,邵衍看了眼手表,臉上便帶出兩分疑惑。

    門打開,進來的是前台值班的服務員,他掃了眼因為演講被打斷面色有些不好看的田方笠,小心翼翼和邵衍說:“衍少,外頭有幾個外國人要找你……”

    衍少這個稱呼是嚴稀開玩笑叫起來的,後來S市御門席裡的服務員就跟著這樣叫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A市的統稱也變成這個了。

    邵衍不記得自己認識什麼外國人,便朝她道:“又沒到飯點,你讓他們先走,四點鐘再來。”

    服務員扶著門猶豫地申辯:“可是他們說是你朋友……”

    邵衍皺起眉:“我什麼時候有外國朋友了?”

    路易斯他們飢腸轆轆,這個點鐘的御門席裡空空蕩蕩的連燈都沒開,他們也是纏磨了半天才說服前台主管去後廚通知邵衍的。路易斯的朋友環視御門席大廳裡擺放整齊的桌椅,這裡的裝修風格和S市御門席的很像,只是細節處略顯老舊一些,總的來說環境還是能打很高分的。飛機上的東西根本就沒法吃,從登機到現在一群人就吃了幾個面包,看到這樣的用餐環境,肚子一下就餓了。

    丹尼埋怨路易斯道:“你怎麼都沒有一個他的聯系方式?餐廳三點鐘當然不營業,我們還不如去外頭逛逛,說不定還能找到什麼特別的小吃。”

    路易斯哪能說他跟邵衍一點也不熟啊,來A市找人就是憑著一腔熱血來的,現在只能打腫臉充場子。前台主管一走就走了十來分鐘,漫長的等待時間讓他都忍不住緊張了起來,好容易遠遠看到裡頭出來的人影,捕捉到邵衍的瞬間他立刻松了口氣。

    路易斯的冷高形像蕩然無存,激動地朝邵衍揮手大喊:“這裡!!!”

    這誰?

    邵衍聽不懂他的話也看不懂他的臉,拎著一個剛洗好的海膽困惑地靠近。路易斯立刻意識到對方已經忘記自己是誰了,心中大為挫敗,於是努力想要提示對方記起自己。

    邵衍聽聽不懂他的話,立刻不想過去了,揪著領班的衣服停住腳步:“這人在說什麼?”

    “他說他在S市和您見過面,和一個叫做嚴稀的您的朋友……”

    邵衍回憶了好久,才想起百香果酒出來那天跟嚴稀坐在一個包廂裡的外國人。外國人在他看來都長得一樣,讓他過腦子實在是有點為難。邵衍跟路易斯不熟,但中間牽了個嚴稀,就不能隨便趕人走了,只好走了過去。

    雙方語言都不通,好在全能領班會三門外語,溝通起來才方便了許多。

    路易斯帶來的那群朋友在聽到邵衍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後一個個都是滿臉詫異。他們本以為自己的目標不該七老八十,也該是個積澱了多年經驗的有些年紀的老廚師。畢竟這麼多年下來能得到路易斯那樣高度贊賞的廚師當真找不出幾個,能評上古梅三星標准的餐廳的主廚,也毫無例外都年紀不小了。

    眾人正在遲疑,邵衍看路易斯皺著一張好看的臉可憐兮兮地說自己餓,猶豫片刻後上下掃了對方兩眼,沒好氣地轉身朝廚房走去:“跟我來吧。真會挑,選的這是什麼時候啊。”

    領班笑眯眯地只翻譯了好話,路易斯盯著邵衍清瘦筆挺的背影,心中有如春風般溫暖。

    “路易斯你在開玩笑嗎?”

    “我們累死累活趕來A市一趟就是來找他?”

    “這個人看態度很不好相處啊!”

    邵衍一離開路易斯的那群朋友就追上來圍住了他,一群人小聲地表達自己對剛才看到的一切的不滿。路易斯好像透過這群人看到了一個多星期前的自己,只是笑笑,並不多話。

    後廚裡食材挺多,邵衍卻也沒有打算弄多隆重的東西。地上堆滿了海鮮,料理台上還有他破出來的海膽,邵衍抱怨了一下這群不速之客的不識趣,想了想,問田方笠:“中午蒸的飯還有麼?”

    田方笠翻找了一下:“碧粳米飯還有一點,不過也不多了。”

    “你把飯盛出來,然後去冷庫裡找一下大的魚子還有我上午腌的牛肉。”邵衍找了個大碗,把幾個海膽都倒出來挑掉內髒洗干淨。海膽肉肥美金黃,顫顫巍巍地擁擠在大碗裡。邵衍憑感覺朝上面倒了幾滴檸檬汁,碧粳飯分到幾個碗裡,然後直接把海膽鋪了上去。田方笠拿來的魚子一顆顆紅艷艷水汪汪的,撈出來的時候邵衍忍不住朝自己嘴裡丟了一顆,鮮汁從薄薄的魚子膜中迸開,滿嘴都是特殊的腥鮮。魚子洗一道之後放上自己特別調制好的料汁兒泡著,邵衍開了鐵板,把自己腌的大塊牛肉鋪在板面上,手上的刀運了功削鐵如泥。他一邊煎一邊將肉切割成小塊,利落干脆的動作讓看多了他做飯的田方笠都忍不住停下手上的活兒沉浸了進去。

    分布著細密脂肪纖維的牛肉經過高溫的炙烤散發出濃郁撲鼻的香氣,深褐色的表面滲滿了肉汁。邵衍弄了個在他看來很故弄玄虛的大盤子,每盤分了幾塊,再澆上自己調配的料汁。然後把泡好的魚子一碗一勺舀進放了海膽和米飯的碗裡,想了想,又在上頭點綴了一小撮他之前炒來自己吃的魚松,再把泡魚子留下來的料汁兒淋了上去。

    “這樣恐怕不夠吃。”田方笠見他弄完這些坐在一邊明顯不打算動手了,忍不住開口提醒了一句。邵衍朝旁邊的大湯鍋抬了抬下巴:“那不還有我鹵的鵝和鵝肝?弄出來切幾盤夠吃了。再不夠吃直接給面包,這個點鐘來還想吃滿漢全席?對了,菜要收錢的啊。”

    田方笠無語地看了他一會兒,店裡的人這會兒除了幾個值班的都沒下班,他只好切了鵝和鵝肝親自端著其他菜給人家送上去。

    這迅速到有些嚇人的上菜速度讓還沒等多久的人都有些吃驚,畢竟精致的食物是需要大量時間去烹調的。他們這才想起自己似乎還沒有點菜,心中多少有種自己被怠慢的感覺。等到看到了送上來的東西後,不爽的心情這才好了一點。

    邵衍給皇帝擺了那麼多年的盤,隨便動動手技術就不是蓋的。前後弄好用不著三分鐘的海膽飯用類似石器材質的綠色小碗盛放著,金黃的海膽金紅的魚子和碧油油的小碗激烈碰撞的色彩帶來了一種極致的視覺享受。食客們還是很吃邵衍所不屑的故弄玄虛的那一套的,大盤子裡孤零零的幾塊牛肉在賣相上也大受好評。雖然後面送上來的燒鵝和鵝肝和前頭的幾個菜怎麼看怎麼不搭,但肚子餓成這樣,有吃的誰還會去管這個啊。

    甭管合不合標准,看得順眼就吃了再說。剛才還在抱怨路易斯的幾個人第一時間就朝著看起來比較能填飽肚子的海膽飯下筷,一勺海膽混合了米飯點綴幾粒魚子的飯剛入口,眾人就下意識齊齊在嘴裡“唔”了一聲。

    怎麼會是這個味道!?

    他們本以為這只是一份普通的海膽飯,這東西在各個餐廳尤其是R國料理店中並不少見,因為一碗飯的亮點幾乎都要靠海膽來提升,所以一切步驟條件中最重要的就是海膽的新鮮程度。可眼前的這一碗海膽飯,卻無疑顛覆了以往他們對海膽飯固有的印像。海膽的鮮味不再成為無可爭鋒的焦點,米飯有淡淡竹香,甘甜的魚松和魚子的海味也大為出彩。這幾種滋味被澆蓋在最頂端同樣極具特色的醬汁混合起來,組成的美味簡直能讓人瞬間卸下心防!

    路易斯在海膽飯入口的一瞬間就知道自己來這一趟賭對了。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碰上這樣能令人沉醉的美食。上一次出現類似的感動還是在P國一家只供皇室用餐的私人餐廳裡,那幾乎是他有生以來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餐飯,也是他頒出的最嘆服的一個三星招牌。歷史總是如此相似,曾經的震撼兜兜轉轉,他又在C國這個不起眼的新餐廳裡感受到了一回。

    嘴裡的海膽飯還來不及咽下,路易斯就匆忙叉了一塊熱騰騰的牛肉塞進嘴裡,瞬間充盈滿嘴的肉汁美味到不可思議。他其實一直以來推崇的都是不經過任何處理的原味牛肉,並且十分堅持的認為腌料的味道會奪走牛肉本身的鮮美。但此刻他才發現原來腌漬過的牛肉也會有這樣令人無法抗拒的風味!香濃的醬汁和明顯非常優質的牛肉味結合起來,口感嫩滑中帶著彈性,絕對是一種頂級的享受!

    分量可憐的牛肉三兩口就吃沒了,路易斯一邊攪拌碗裡的海膽飯,一邊探手去叉面前的那一小碟鵝肝。鵝肝切的很厚,鹵料明顯是C國的風味,也不知道裡頭放的是什麼,結合起來的效果竟然出奇的好!肥厚的鵝肝從裡到外已經被鹵味吃透,口感比西式鵝肝略硬一些,咀嚼起來滿口都是濃郁的鵝肝香。斬成小塊的鹵鵝表皮油亮,黑紅的湯汁滲透進鵝肉的纖維裡,口感滑嫩滋味香濃,竟然也不比這張桌子上的任何一道菜遜色!

    路易斯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該說些什麼,但抬起頭的時候卻發現同伴們都和自己一樣正在低頭猛吃。這些菜正合他口味,所以帶給他的驚嘆甚至遠超上次在S市御門席吃到的臭豆腐和臭鱖魚。眼見自己這群幾分鐘前還抱怨不斷的朋友現在和自己第一次到御門席吃飯時那樣自打臉,路易斯居然詭異地生出一種丟人的不止他一個的快慰來。

    “這真的是海膽飯嗎……”

    “我在R國最頂級的三星料理餐廳裡都沒吃到過這樣出色的海膽!”

    “魚子竟然一點都不腥!這是怎麼做到的?”

    “上帝啊這個米飯比R國的壽司米還要美味……”

    路易斯聽著這些議論迅速叉了幾塊鵝肉和鵝肝放進自己的盤子裡,忽然想起吃一頓飯該有的流程,趕忙擦擦嘴喊過一旁笑眯眯看著他們吃相的領班:“請問,我們配餐的酒呢?”

    領班被他問的一愣,御門席從來是沒有這個規矩的,也從未碰上過客人這樣問。這群人是邵衍的“朋友”,她招待起來不敢輕忽,只好道句抱歉,進屋去問邵衍。

    “嘖!事兒怎麼那麼多!”邵衍聽到領班的問話火大死了,上不接下不到的時候來吃飯還鬧著要酒喝,外國人的臉皮難不成就那麼厚?他余光一瞟,領班因為他在發火戰戰兢兢地縮在門邊。把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嚇成這樣怪沒意思的,邵衍不想為難她,只能嘆了口氣從廚房的櫃子頂端摸出一個酒瓶來放在桌上:“你拿去給他們吧。”

    “咦咦咦咦咦!!!”領班看到那個瓶子的瞬間就提高了聲音,“花釀!衍少您怎麼能這樣!店裡都缺貨那麼久了,您還自己偷偷藏私貨。”

    “什麼我藏啊,我又不喝酒。”邵衍擺擺手道,“這是田方笠的。”

    路易斯看到領班拿來的酒瓶子後激動地在凳子上坐立不安,桌上的菜沒多大會功夫已經快吃干淨了,大伙正在啃平常絕不會下筷的鹵鵝頭和鵝脖子。被鹵汁浸透吃一口就齒頰留香的鵝肉啃起骨頭來也別有一番風味,路易斯原本是很嫌棄禽類脖頸處的淋巴的,但這種時候,哪還有定力去矯情這個!

    同伴們把鵝腦和鵝爪都吃了個干干淨淨,因為進餐的速度太為迅猛,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好像有點吃撐了。大伙低著頭恢復鎮定擦嘴的模樣,相互對視後點頭肯定了這一餐飯的價值,原本預備再說些什麼就可以離開了,沒想到領班又在這個時候帶來了一支酒瓶。

    “咦?”丹尼下意識問,“這是送我們的?”

    領班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還是路易斯踹了他一腳道:“胡說八道什麼,這是御門席配餐的酒,就是S市賣斷貨讓我排到一個半月後的那個。”

    丹尼不由笑了起來,順手拿過酒瓶開始啟封,嘴裡道:“能讓你念念不忘那麼長時間酒一定不是普通貨色,上次波頓酒莊七七年的那瓶味道就好極了,只是C國酒肯定不合我胃……哦!”

    嗅到酒香的時候丹尼瞬間將已經快到嘴邊的剩下幾個字吞了回去,他陶醉地湊在瓶口聞了下酒香,眉頭不由自主皺了起來:“上帝啊……”

    路易斯警惕地看著他,果然見對方第一個動作就是朝自己杯子裡倒酒。那個盛水的高足杯倒滿之後瓶子裡也不會剩多少了,路易斯連忙起身去奪!

    清洌回甘的酒液進入口腔,原本已經吃飽的眾人都忍不住輕嘆了一聲。他們品酒的方式比許多人都要慢,嗅覺和味蕾也因此得到了更加充足的享受。丹尼捧著自己的小酒杯打了個飽嗝,見路易斯還在小心翼翼地喝,忍不住目露佩服地朝他伸出一個大拇指:“還是你厲害。”

    “不。”路易斯想到之所以會發現御門席這家店那尷尬的原因,忍不住搖了搖頭,“這是命運的捉弄。”

 

    ******

 

    那之後路易斯在A市逗留了一段時間,和朋友們每天的兩頓飯差不多都是在御門席解決的。一直呆到邵衍的花釀出了新貨供應不再那麼緊張後,才用每人的限額購買了十多瓶施施然離開。

    御門席裡的年輕小姑娘被路易斯和他的朋友們迷的神魂顛倒,搞得A市所有分店的人都知道了天府店來了一群土豪多金的外國人。這群外國人每天在御門席至少消費四五萬,吃飯不說還買酒。於是路易斯他們真正離開的時候,已經習慣他們光顧的御門席的服務員們還怪舍不得的。

    路易斯他們在A市逗留的時候想起那位出租車司機的話,因為意識到自己從前對餐廳們的姿態太高傲了,於是也特地找來名單去嘗了嘗,最後只剩滿懷失望離開。包括老招牌的邵家餐廳在內,節目聯盟中沒有一家店的口味能有讓人驚艷的實力。餐廳既然能做大,菜色的口味肯定是差不到哪裡去的,古梅評審的標准卻從來不是能入口就行。能被冠上真正美食之名的,必然是可以讓人用味蕾品嘗到幸福的存在。

    御門席顯然做到了這一點,但名副其實的餐廳卻被排擠在了一群烏合之眾的宣傳之外,這無疑是一件很可笑也很可悲的事情。不過雖然不舍得離開,他們卻還是不得不和御門席說再見了,古梅新一期的美食年刊就要定稿,路易斯必須早一點回去,將自己在御門席用餐的心得加入到那個擁有無上榮光的陣營裡去。

    邵衍根本沒有發現路易斯他們的離開,他忙著把在A市表現優秀的徒弟們整合起來進行從前田小田他們曾經經歷過的魔鬼訓練、忙著A省和S市都供不應求的酒、忙著研究新菜色和自己的學業,S市又要開分店的決定犧牲了他近期所有的個人時間。

    田方笠還在耿耿於懷能上A省電視美食聯盟的那件事,總是派人偷偷摸摸去看,然後告訴邵衍這些聯盟餐廳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有很多的外國人,好像全A省的外國人都集中在了他們那邊似的。

 

    *****

 

    邵氏集團近期光是宣傳費用就支出了好大一筆。A省電視台的贊助費不便宜,但只有交了這筆錢節目組才會真正把邵氏當做重點角色來捧。在那麼多餐廳中脫穎而出不是那麼容易的,足夠的曝光率讓邵家老招牌的影響力也有些回溫,A市臨近的許多城市都有人在看過節目後慕名來邵家品嘗。

    A省各個城市裡繁華商圈的大幅廣告、各渠道的軟廣,以及A市本地一切可以滲透的角落。邵玉帛甚至和A市的出租公司簽訂了協議,一旦碰上了外國人或者目的明確要尋找美食的外地人,一定要想盡一切方法和他們推銷邵家的餐廳。邵家餐廳的樓下甚至專門有人登記,每拉到一桌客人上門,餐廳就會付給載客的司機兩百元的辛苦費。

    這是一筆大生意啊!能說會道些的司機一天能賺到將近千,傻子才不干呢。邵玉帛為的卻不是這些顧客上門之後能創造的營業額,他看中的是這些尋覓美食的人身上有萬分之一可能的古梅評審的概率。

    古梅畢竟起源於F國,近些年幾乎都沒有什麼C國的餐廳上榜,評審員是外國籍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邵玉帛為了這個,特地低聲下氣地回頭去把趙韋伯請回了餐廳去掌廚,不用太多,哪怕一個古梅一星的評稱,他就滿足了!

    邵家的服務員們經過重點培訓,對尤其是外籍的顧客服務態度簡直好到令人發寒,這種情況讓一些登門多次的老顧客都挺不爽的。邵玉帛卻顯然沒有發現到近期餐廳回頭的老客人們出現的少了,他專心忙著上電視和各類宣傳的工作,幾乎為此耗費了自己所有的精力。

    他有意無意在這種宣傳上忽略御門席的手段再怎麼謹慎都會被人發現的。之前御門席短期之內崛起飛快,不少人也因為兩家的針鋒相對對這個新品牌的餐廳不看好,現在邵家聯合了A省幾乎所有的老牌企業,唯獨漏掉了御門席一個,看笑話的人更是多了起來。

    這種情形哪怕算不上被業內同行們群起而攻之,也稱得上是一種冷處理了。人在江湖哪能沒有一點依靠?邵家畢竟家大業大,前段時間雖然因為老爺子去世的關系生意冷清了一些,但最近因為邵玉帛的宣傳到位也開始有所回溫。等到邵家恢復了以往的實力,偌大的A省就不知道還會不會再有御門席的位置了,這樣看來,御門席早早把生意轉移重心到省外,倒成了一種避風頭的相當明智的手段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A省乃至於A省周邊的許多地區,開始流傳起一個邵家餐廳很快就要被冠上古梅星級稱號的消息。散布這些話的人在不同的論壇中流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有些時候生怕不夠引人注目,還特地要引出邵家的歷史來說話。與此相對的自然就是逐漸開始出現的喊衰御門席的聲音,不過這個聲音出現的並不明顯,只是一些身份不明的“A市本地人”在支持邵家老招牌的時候,總要似有若無地踩上御門席一腳。

    這種事情總不能做的太醒目,群眾也不是傻瓜,肯定會發現苗頭不對。於是踩御門席的論點也絕不能從廚藝上切入,大部分唱衰的聲音都在抨擊御門席背離傳統美食道德的炒作方式。各個“從邵父手下離開的老員工”們都冒出頭開始揭秘一些御門席不為人知的“醜聞”。在他們的口中,御門席之所以能發展的如此迅速,托的全是出色的炒作團隊的福。

    這些黑料對御門席的生意完全沒有任何影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擴散了御門席的知名度,但這樣負面的新聞太多,對一家還在起步的企業的形像影響是非常致命的。幾乎不用邵父動腦,就連邵衍都猜到了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究竟是誰。那個“從邵父手下離開的老員工”馬甲背後的真身邵家夫婦也都心知肚明。

    御門席現在忙著開分店,正是最忙碌的時候,哪有時間來搭理他們?恰好嚴家手上合作的媒體也不少,邵父思來想去,還是將這件事情拜托給了嚴岱川。不管是鎮壓還是封口,邵家宣傳老招牌邵父沒有意見,可惡意抹黑御門席的聲音他卻再不想聽到了。

    哪知道沒過幾天,情況卻越來越收不住。

    原本只是在A省範圍內的小炒作不知道為什麼像烈火烹油般一下竄起老高,邵家餐廳和御門席在上一次淡出眾人視野後又一次成了眾人議論的焦點.邵家老招牌要拿古梅星級的事情一夜之間就連巷子裡的街坊都聽說了!茶余飯後誰都能拿這事兒出來說嘴兩句,小孩們都知道了C國又有一個餐廳要成為古梅餐廳的消息,餐飲界的不少人也對此表示與有榮焉。

    這些新一輪的話題中,御門席的存在感小的可憐,基本上都是被提出來和邵家的老招牌對比的。黑料倒是在控制下很少能看到了,只是御門席在各種對比下簡直被踩得一點優點都找不到。這次參與討論的範圍多局限在從未真正進過御門席的中低階層,這個階層的人數也是最可觀的。明明他們從未踏足過御門席或者邵家餐廳,但分析起兩家的各種優勢劣勢卻在行的很。他們把邵氏的歷史倒背如流,對邵家和御門席的人口構成了如指掌,然後一致確定御門席現在雖然在省外影響力大,但在實力方面,一定比經營了這麼多年的邵家略遜一籌。

    你竟敢反駁?

    那為什麼邵老爺子要將公司交給小兒子而不是大兒子?為什麼御門席好好的A市不呆要去S市?為什麼御門席那個明明是親戚的大廚也投奔到了邵家?這能是沒理由的麼?

    情況有些超出控制,邵父在御門席開業以來第一次直面迎擊輿論攻勢,雖然不至於手忙腳亂,但多少有些生氣。尤其是在看到那些不懂裝懂強詞奪理的言論時,簡直連找上門踹邵玉帛一頓的心都有。御門席的老客戶們都對他表達了信任和同情,大家似乎潛意識裡都將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認定為了千裡之外的邵玉帛。

    也只有安撫好邵父不要操心這件事情的嚴岱川知道,情況遠沒有那麼簡單。

 

    作者有話要說:啊哈哈哈昨天想破腦袋終於找到節奏了快來誇誇我!

    感謝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詹棵棵大人的火箭炮!大魔王手拎清蒸海膽一人五只!【畫餅充飢】【請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第五十三章

 

    事情確實不簡單,就連一直以為自己控制著這場輿論戰上風的邵氏集團都被嚇住了。

    邵玉帛將文件摔在助理面前,語氣無比陰沉:“讓你辦的事你他媽就給我辦成這樣!?”

    助理面色青白地垂著頭,心中又是冤枉又是慌亂。邵氏最近網絡營銷這方面的事情一直都交給他來打理,邵玉帛只需要提出一個大致的目標讓他去完成。在炒作老招牌的同時拉御門席墊一墊腳這種決定他作為一個助理怎麼可能敢隨便提出?主意是邵玉帛出的,營銷隊伍前幾天明明還將進度控制的相當平穩,可是一夜之間,輿論怎麼就脫軌了呢?

    適當的虛假宣傳有助於邵氏集團擴大知名度,但疑似要獲古梅星級榮譽和確定要獲古梅星級榮譽是不一樣的!前者裡邵氏最後不管是否夢想成真邵玉帛想脫身都容易的很,後一種卻直接把整個公司趕鴨子上架逼到了電線杆頂上!往前走踩到懸細高壓線倒還好說,稍微小心一些總能有驚無險地過去,但後退一步,就必然會一腳踩空摔得粉身碎骨!

    邵家已經夠險了,哪還有再捱過這一摔的體力?

    辦公室裡坐著邵氏的幾個大股東,他們冷眼看邵玉帛訓斥助理並不搭話,廖河東端著茶杯淺酌一口,垂著眼語帶諷刺道:“行啦,要教訓人晚點關起門來罵個夠就好。老二啊,我早就想說你了。你說你這人,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是那麼意氣用事?不就是分個家,老大他們以前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了,值得你到現在還耿耿於懷,有點機會就拖人家下水?”

    邵氏的股東們在去御門席參加了開業酒席後對邵衍一家留下的印像都相當好,再加上邵父從前在邵氏工作的時候成績確實比現在的邵玉帛要出色得多,廖河東此言一出,大伙就跟著幫腔。一個個數落他心眼太小觀念不夠長遠,老做些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將邵氏拖下水的事。

    邵玉帛已經氣得不行了,但在這件事情上又確實理虧,只能強笑著道歉,忍住羞恥詢問這樣的情況邵氏究竟該如何應對。

    廖河東靠在沙發上聽他說了一籮筐好話,仰頭把茶喝完,微眯的雙眼中精明一閃而過,搖搖頭道:“我們現在啊,是自己交出把柄,被人當槍使了。”

 

    *****

 

    田方笠收到A省美食聯盟節目打來的邀約電話時激動得不行不行的。但等到他將上節目的要求報告到邵衍那邊的時候,卻被毫不留情地一口拒絕了。

    “不去。”邵衍手上用了點勁,輕松地將牆角兩個大漢搬起來都覺得吃力的大酒壇給抱到了桌台邊。

    被同行排擠的感覺是很難受的,好容易有了轉機,田方笠覺得這個人簡直無理取鬧極了,瞪大眼睛問:“為什麼!”

    邵衍揮手劈開壇口厚厚的封泥,一層一層把密封布、綢布和荷葉取下來。成熟百香果酒馥郁的濃香立刻核聚變似的擴散開,讓氣勢洶洶的田方笠心頭都頓了一下。

    “我為什麼要去和一群烏合之眾錄節目?”邵衍顯然對那群他概念中的“烏合之眾”完全不屑一顧。

    田方笠詫異他對A省其他餐廳傲慢的態度:“怎麼可能會是烏合之眾?能參加這個節目的都是A省最高檔最出色的餐廳!”

    邵衍好久沒被人這樣不依不饒地纏著了,動作一頓,就將滿眼的不耐煩朝田方笠拋了過去。田方笠對上他的的目光,心頭一陣瑟縮,退開兩步剛想繼續爭辯,就聽邵衍的聲音飄忽平淡響起:“你覺得對御門席和我來說,A省算是什麼?”

    田方笠聞言愣了一下,他嘴還張著,等琢磨清邵衍的問題,卻怎麼都不知道該給出怎樣的回答。

    “豬腦子。聽懂了?”邵衍看他變了半天逐漸從不忿轉向平靜的臉色,抬手將手上的酒瓢朝對方腦袋扔了過去,嘴裡罵道,“要幫忙就幫忙不幫忙趕緊滾遠點。再杵在那一會兒挨揍別跟田小田告狀。”

    田方笠挨了酒瓢一下,邵衍丟的准力道卻不重,只是將他從神游的世界裡給砸了出來。他發現自己之前確實陷入了一個奇怪的誤區,明明早知道自家餐廳已經開始漸漸淡出A省去經濟更發達的地區發展了,人往高處走,卻仍舊對背後的下游念念不忘。

    是啊,A省算個鳥啊。出了這塊地都沒人聽說過的屁點大的小電視台當初對御門席說排擠就排擠,現在回頭來說幾句好話自家就要眼巴巴貼上去?

    呸!

 

    *****

 

    邵玉帛得知到御門席拒絕參與節目錄制後氣得直接把辦公桌上的東西一下掃在了地上。砸爛了電話機和幾個相框後他終於冷靜了下來,但跟幾個心腹商量對策的時候,眼睛卻還是赤紅的。

    左右手們深得邵玉帛器重,自然極懂得察言觀色,得知了這個消息後就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罵起御門席來:“不識好歹,還真的給臉不要臉了!讓他們來還那麼多廢話,真把自己看得多金貴?”

    “就是,不知天高地厚。邵董您哪值當為這個生氣?他們不來是他們的損失,您已經做得夠仁至義盡了。”

    “御門席這是自找死路呢,給他們一個和解的機會不懂得把握,最後有他們哭的。”

    邵玉帛情緒陰沉到了極點,心中對御門席的不識抬舉恨之入骨,只可惜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卻並非這個。邵氏集團因為他急躁的手段現在陷入了兩難的困境裡,除了讓自家在這一次的古梅評選中成為星級餐廳外他根本無法可想。但和古梅的評審員搭上關系遠比他想像的要困難,邵玉帛也承認自己衝動了一些,主要是在這之前他也沒想到自己私心在宣傳步驟中增加的一點小細節會造成這樣嚴重的後果。他不知道這次猛然增大的輿論戰背後站著的黑手到底是誰,卻明白這場戰鬥的短板是他自己親手暴露出來的。邵玉帛悔不當初。

    幕後這人明顯想看著御門席和邵氏鬥得兩敗俱傷,至於對方的目標究竟是哪一方,僅憑現有的了解邵氏根本無從得知。邵玉帛想收手了,這人卻拽著他的胳膊強迫他繼續前行。已經沸反盈天的聲浪現在再想壓制根本是不可能的,邵玉帛恨死了當初想出拿御門席做墊腳石這個餿主意的自己。而現在御門席不願意配合他抹消兩家品牌不合的傳聞,等於是葬送了他唯一一條挽回局面的退路。

    他心中壓抑了多年的不服氣已經快要忍耐不住了。他和邵父兩兄弟接受一樣的教育長大,明明他才是更受父親偏愛的那一個,可在工作能力上卻永遠比不上壓在頭頂的另一個人。在公司的職工嘴裡、外界的媒體報道中他這個邵家二少簡直就是徹頭徹尾的透明人,沒有人注意到他的野心和優秀。試問這世界上有那個男人能幾十年如一日地過著這樣窩囊的生活?

    好容易一朝翻盤贏得盆滿缽滿,邵玉帛不想輸也輸不起了。他為這次的宣傳策劃誇下了海口,性質全然不同從前那些小打小鬧的決策,這件事情要是失敗,他在邵氏裡的威望一定會瞬間跌落谷底。日後能不能爬起來,真的就只能看運氣了。

    不行。

    邵玉帛紅著眼睛死死地抵著自己的額頭,心中絕望地下定決心——他絕不能再做被恥笑更多的那個。

 

    *****

 

    八卦不能圍堵,卻可以進行引導。

    不了解內情的網民們其實是很容易被似是而非的“真相”改變立場的,他們執拗又自信,對很多事情都三分鐘熱度,發現了自以為脫俗的真相後,就站在自信的高點怎麼也不肯動搖了。

    近期話題熱議的焦點漸漸從邵氏轉移到了御門席身上,這場面就像劈啪作響的油鍋裡又被澆入了一瓢冷水,迸炸的油星翻騰的滿世界都是。油鍋邊站著的人都想看個熱鬧,碰上了有爆點的八卦一個比一個激動。局面在嚴岱川的控制之下才沒有變得太出格,但邵玉帛顯然花了大價錢,八卦的重心在營銷公司的舍命扭轉下終於還是一發不可收拾地脫韁了。也不知道是從哪頭開始出來的消息,御門席不甘示弱和邵家餐廳針鋒相對的消息傳的人盡皆知。某些“知情人”高調地站了出來,開始狂噴御門席作風浮躁在A省本地不得人心。各種御門席美食浪得虛名的傳聞頓時甚囂塵上,御門席中售價高達八千多的自產酒也被拿出來大加批判。

    什麼商品售價和成本差距太過離譜啊,什麼靠炒作踩下真材實料的老牌餐廳啊,什麼靠著和有關部門的*來往來維持銷售業績啊……總之在這些人的嘴裡,御門席變成了一個要多黑暗有多黑暗除了吃公款的官員外根本不會有任何正常客戶光顧的餐廳。御門席所有能被人所知的經營方式全都拉出來挑剔批評。邵父經此一役也總算明白了什麼叫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任憑經常光臨御門席的老顧客們再怎麼力挺,居心叵測抹黑御門席的人都全程堅定地相信自己出口的那些無稽之談。

    努力將焦點轉移到御門席身上的人們都在刻意忽略前段時間八卦中另一個主角的存在,可場外的人當然不可能任由他們混亂焦點。嚴岱川一面控場一面循著幾股努力攪混水的勢力越查越深,很快找到了及其具有突破性的發現。

    參與進這場輿論終端戰的人果然不止御門席和邵氏,A省攙和進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小蝦米,發通稿把這件事情大炒特炒的媒體中,有好幾家態度特別熱忱的,都跟S市一個叫做伊晃的R國餐廳有些利益關聯。

    這個R國餐廳的來歷可不簡單,姿態也高的很。雖然公司在R國,但生意中心基本上都集中在C國內。包括S市在內,C國的一線二線城市幾乎遍布了這個餐廳的名字,作為高端R國料理餐廳的代表,伊晃可以說在某些程度上和御門席還是有些競爭關系的。

    伊晃的R國料理餐廳經營早已步入正軌,主廚櫻井雄在R國的總店四年前就獲得了古梅二星的稱號,雖然國內的餐廳雖然並不是他親手打理,但因為沾了總店的光,也榮升為C國內為數不多的古梅餐廳之一。伊晃最著名的就是主廚櫻井雄親手釀造的櫻花酒,因為器皿精致酒液帶著櫻花清新的氣味而聞名,和御門席的花釀,不得不說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伊晃一年前分出了一個叫做伊府宴的子公司,專業經營精致C國菜,顯然開始准備搶占C國菜的市場了。子公司走的就是類似御門席高端昂貴賣珍鮮的路子,但因為轉型不太順利的原因,一年多來也沒鬧騰出大動靜。嚴岱川也是現在才知道伊府宴的第一家店就開在御門席那棟大樓的第五十層,本來客人就不太多,御門席入駐了S市之後,更是門可羅雀了。

    伊晃這樣生意幾乎遍布了大半個C國的跨國企業影響力絕不是邵家那個小集團能相提並論的,御門席剛起步,惹上這樣強悍的對手並非好兆頭。好在大概是因為受影響的只是子公司的緣故,伊晃這次參與輿論攻擊似乎只是單純為發泄而出手。嚴岱川盯得緊,又因為話題裡還有個上躥下跳自己作死的邵家的關系,原本猛烈的炮火打到御門席的時候也只剩下一半火力,這才不至於讓御門席潰不成軍。

    自家成了眾矢之的的事情邵衍還是從學校裡聽說的,李立文和孔悅他們小心翼翼地安慰他讓他不要把網絡上那些無腦攻擊放在心上,得知邵衍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後大家都相當詫異。邵衍每天的時間已經排得很滿了,他沒時間看電視又不懂上網,輕易就和周邊的世界出現了脫節。

    這是邵衍第一次真正認識到現代網絡強大的力量。在此之前他就曾經對遷入千家萬戶可以隨時實現溝通的互聯網的存在感到不可思議,在他的那個朝代,距離可以說是最讓人頭疼的難題。江河潰堤衝垮了沿岸村莊城市這種消息都或許要一個多月之後才能到達京城,哪裡像現在,一條小小的網線或電話線,世界各地就都知道了。

    邵衍明白這件事情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一些,不敢托大輕舉妄動,立刻給S市去了電話。

    邵父最近已經氣得根本不去理會這些了,每天就泡在新店裡研究裝修和營業的問題,李玉珂擔心邵母太脆弱,這些天都帶著她各處交際消磨時間。御門席的生意不可避免的受了些影響,老顧客們倒是登門不斷,但近來預約卡的辦理量可見變少了。

    嚴岱川道:“這事後面的一些人已經查出來了,有點難辦。但你也別太掛心,御門席才剛起步,一個新企業肯定要經歷些磨難。當務之急還是要把那些對御門席實力的抹黑給處理掉。五月份的時候有個世界性質的美食大賽,當初你爺爺也參與過的,比賽性質還算公平。我幫你想辦法弄到個名額,你能參加這種大賽,也算是實力得到肯定了。”

    邵衍對這個大賽沒什麼了解,但對嚴岱川避重就輕後還是能察覺出來的父母不好的狀況很是掛心。幾乎是看著邵父一點點從低谷裡爬出來的他知道御門席這個招牌對自家來說意味著什麼,御門席如果辦砸了,邵父這把年紀,很難說日後還能不能再爬起來。

    他長嘆一聲,默認了對方的做法,又問:“我要不要去S市一趟?”

    “別過來了。”嚴岱川雖然很想念邵衍,卻也不想把他過多的牽連進內場的鬥爭中,“你爸最近喜歡一個人呆著,你來S市,他的壓力會很大。”

    邵衍不善表達,對他卻實在感激:“多謝你照顧我爸媽。”

    嚴岱川沒想到還能聽到句謝,在電話那頭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道:“要謝我就好好照顧你自己,其他問題我會幫你解決的。”

    邵衍忽然有一種自己正被什麼人保護在羽翼之下的錯覺。單打獨鬥了這麼多年,這樣被人小心呵護的感覺反倒讓他不習慣了起來。他抱著電話機的話筒發了好一會兒呆,在嚴岱川的提醒下才回過神來掛了電話。過後他一個人窩在地毯裡想了半天,不知不覺的,縈繞心頭的御門席的困境就被嚴岱川那張無時無刻都沉著冷靜的臉給取而代之了。

    嚴岱川的生意畢竟和美食界不搭界,想聯系上世界性質的美食大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好在現如今這些專業性質比較強的活動也不會像從前非信息時代那麼清高了,在付出一大筆贊助費之後,原本已經定下名額的環球美食大賽參賽名單中萬分不易地又加入了一個人。

    烈火烹油!

    邵衍得到環球美食大賽資格的事情頓時就在網絡上炒糊了!

    一直在支持御門席的氣弱的聲音仿佛有了依靠般一下子直起了腰,一面倒的戰爭終於有了勢均力敵的趨勢。C國人對國際和國外總有一種盲目的信任,雖然環球美食大賽並沒有他們想像中的不食人間煙火,但邵衍這個“歷屆最小年紀參賽者”的名號還是成功收獲了不少嘆服的目光。

    伊晃主廚也在備戰環球美食大賽,這場大賽持續時間通常將近一年,比賽進行到最後基本上就是所有古梅餐廳主廚們的賽場了。邵衍進入大賽的消息顯然讓他有些不爽,嚴岱川立刻發覺到來自於伊晃公司的壓力增強了許多,另一邊的邵玉帛也開始垂死掙扎起來,情況雖然還在可以掌控的範圍內,但臨界越來越危險。

    嚴岱川搞不明白開個餐廳為什麼比他管理公司還要麻煩,這些餐廳們一派風光霽月的背後竟然也藏著不輸任何行業的心機。最近為邵家的事情他好些天都沒能好好休息了,上班時間看了兩張企劃之後就覺得有些疲憊,便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按揉太陽穴。

    辦公室的門忽然被輕輕敲了兩下,將他從安靜的休憩中吵醒。嚴岱川瞬間帶上精神冷靜的面具,淡淡道:“進來。”

    助理推開門,打量一下他爬滿血絲的雙眼,遲疑地走了進來:“嚴董,您之前讓我去聯系解決衍少他們家餐廳的事情……”

    夭壽哦!嚴岱川一聽這話就皺起眉頭:“又出什麼事了?”

    “不,不!”助理連忙擺手,手上一小疊薄薄的資料被他搖的嘩嘩作響,他上前兩步把資料小心放在桌子上,眉目當中是掩飾不住的困惑,“……只是,這一屆的古梅餐廳的評選出來了……我想問一下您知不知道這個……這個情況……”

    嚴岱川一愣,下意識翻開文件翻看,瞬間看到了紙上古梅標記下他無比熟悉的三個字。

    他眨眨眼,還沒弄懂這是什麼個意思,揉了揉眼角才繼續看了下去。

    第一頁上古梅的標記醒目無比,紙頁正上方有一個三顆星的標記,御門席三個大字清晰而醒目地排列在下方,最後排列著一張御門席招牌的照片和A市御門席大門口拍攝到的門臉照片。

    下面是好幾排密密麻麻的英語,大致可以翻譯為評審員慕名品嘗了C國這家主廚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家的新餐廳,被美味的食物瞬間顛覆了一直以來對C國菜的印像。評審員們被美食吸引到不願離開,這家店值得世界各地的美食愛好者們漂洋過海去光顧一頓雲雲。

    “……”嚴岱川翻了幾頁,三星標志內只有御門席一家店被列入,後面幾頁全都是滔滔不絕的對御門席招牌菜的描述和欣賞。他盯著那個鼎鼎大名的古梅標記在心中生出一個不可能的猜測,張了張嘴,語速很慢,“這個是……”

    助理的表情跟他如出一轍,整個人都在用氣息詮釋“我在做夢嗎”這個問題:“這是……古梅官網上的電子試閱版……實體書已經在印,發行時間在下個月中旬……”

    “……”嚴岱川問,“網站來源可靠?”

    助理重重點頭:“絕對不是山寨的!”

    嚴岱川想到自己前些天累死累活忙成狗恐怕還不如面前這份文件帶來的效果大,都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心塞了。助理離開之後,他一個人呆在空曠安靜的辦公室裡把手上的文件來來回回仔仔細細翻閱了幾十遍,對這個毫無預兆的驚喜心中只剩下一個問題——這特麼是在逗我嗎!?

    作為美食界的風向標,古梅的忠實粉絲遍布世界各地,隨時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官網的動態,每一年的星級評測都會帶來一場新的的震動和狂歡。

    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星級評測的電子試閱版本一出來就有人發現到了特別之處——今年居然評測出了一個新的三星級餐廳!

    古梅的三星級餐廳代表了什麼,只要是對餐飲業有些了解的人就沒有不知道的,對一個餐廳來說這遠不止是榮譽那麼簡單。古梅創辦了那麼多代,迄今為止世界範圍能夠得上三星標准的也只有寥寥幾十家,這是業內最尖端的存在,在具有權威性的古梅的宣傳下,他們的市場不是一座城市也不是一個國家,而是全世界!太多人願意為古梅的一句評語漂洋過海甚至乘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跨越幾大洲去光臨一家餐廳!

    已經好多年沒有哪個餐廳能獲得這樣的殊榮了,又一家三星餐廳的出現頓時就成了這一屆古梅評選最引人注目的新聞。得知這間餐廳位於C國後很多人更是不可思議,畢竟C國境內的古梅三星餐廳實在少得可憐,僅有的那幾家,經營的還大都是外國菜。

    御門席這三個字在短短幾天內傳遍了世界各地,古梅評審員們對這家店毫不吝嗇的溢美之詞更是讓人難以想像這會是怎樣的美味。C國內也有一群美食愛好者喜歡時刻關注這些,因為近些日子御門席炒得火熱的負面新聞,很多人在看到官網上那三個漢字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但事實是並沒有!“御—門—席”三個明明白白的黑體字在一堆扭曲彎繞的單詞當中脫穎而出。從未想過這一屆會有C國餐廳入選的C國美食愛好者們立刻就癲狂了——和悠久的美食文明不成正比的被世界範圍承認的C國美食餐廳數量一直是饕餮們心中的痛,御門席靠著C國菜打下古梅三星的榮譽,對他們來說也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這個消息的爆發只是時間問題。

    原本對御門席振振有詞的聲討在一夜之間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國內美食界形同狂歡的喜報。各渠道的媒體一副與有榮焉的架勢對這件事情大加報道。嚴岱川甚至來不及添柴加火,御門席的負面新聞就一下子被古梅的新評選名單給鎮壓了下去。人們的立場變得太快,水底的生物還來不及收回觸角就被抓了個正著,不論是邵氏集團還是伊晃餐廳都因此被打得猝不及防。許多之前被輿論牽引著攻擊御門席的人都大感受騙,發現到自己被愚弄後,一時間憤怒夾帶羞恥和火山爆發一樣朝他們噴湧開來。

    風向驟轉,只是這次頭疼的人卻換成了另外一批。

    與此同時,邵玉帛住院了。

 

    作者有話要說:一會兒改錯別字

    感謝各位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詹棵棵大人、扶搖團扇大人的火箭炮,感謝三年5班的DARS大人的小刷屏XD

    明天見

 

 

第五十四章

 

    邵玉帛是在大下午被直接從公司送進醫院的。那天助理們收到了御門席當選古梅三星餐廳的消息,因為沒人敢直接遞上來告訴他,所以最後挑選了一個他不在辦公室的時候偷偷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邵玉帛最近流連會議室,為邵氏集團的各種工作和打得火熱的輿論攻堅戰忙得不可開交,因此老是因為員工一些雞毛蒜皮的小失誤大發脾氣。他回辦公室的時候秘書室裡的所有人都做好了被拎去大罵一頓的准備,老半天沒聽到動靜的眾人偷摸趴在窗戶上朝裡一看,就發現邵玉帛倒在辦公桌前的地上不省人事了。

    邵玉帛是激動過度引發的腦充血,好在他年輕力壯,雖然拖延了一會兒,但進醫院之後還是很快搶救過來了,之後就一直昏睡不醒。

    得到消息的廖和英和邵文清嚇得立刻丟下了手上所有事情趕到醫院,邵氏的股東出於各方面考慮也都跟了過來,邵家這樣大的動靜,怎麼可能逃得過媒體的耳目?

    A市這樣的小地方,不論多好的醫院,想要打聽一些病人的消息都太容易了,邵玉帛的入院的病因是瞞不住的。御門席入選古梅三星餐廳的消息前腳剛出來,後腳這邊邵玉帛這邊就因為腦溢血進了醫院。這兩件事情之間隱秘的關聯忍不住叫人浮想聯翩,各種傳言瞬間就猖獗了起來。

    幾天之前網絡上的邵氏和餐廳還和御門席掐得不可開交,沒有了在暗處掌控形式引導輿論的媒體,許多被隱藏的細節也漸漸變得清晰。頭腦的一時衝動過去之後,不少人就開始覺得御門席之前被掐的原因太過牽強,誰也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麼會那麼激動,就好像有個聲音一直在他們耳邊喃喃說著御門席的浪得虛名。

    那段時間頻發的爭吵給他們留下的負面印像無一不落在御門席頭上,什麼實力名不副實啦,什麼菜價獅子大張口啦,什麼原本隸屬於邵家集團單飛後就對曾經的東家針鋒相對沒良心啦等等等,這些空穴來風的傳聞總不會是被人一拍腦袋想出來的,這樣大範圍的一場戰鬥,說沒有幕後主使,誰信?

    不久之前網絡上對御門席幾乎一片倒的質疑頓時換了主人,還在醫院裡沒能蘇醒的邵玉帛昏迷中已然成為了新的笑柄。不知道是哪個知情人翻出了他從小到大的事跡,邵玉帛廢柴的工作能力和對邵老爺子高超的拍馬技藝也被著重拿出來當做娛樂。一時間不少人紛紛替邵父抱不平,感嘆能干的果然不如會說的。畢竟邵父在集團裡兢兢業業干了那麼多年,到了也比不上游手好閑的小兒子在父親耳朵邊上灌的*藥,邵氏公司最後不還是落在了邵玉帛的手裡,邵家老大撈到了什麼?御門席在換招牌之前,也不過是邵氏餐廳幾家邵玉帛不想要了的老店而已。

    御門席的發展之路簡直離奇極了,移交到邵父手上之後,經營狀況短短幾個月內就從半死不活轉變為了現如今的顧客盈門。這家店似乎有著神奇的魔力,隨身具備招惹麻煩的體質,從換招牌開始在A市就麻煩不斷,一次次引發風波,到了S市之後更是接連不斷地成為焦點,在餐廳這一行裡來說,也算是蠻少見的了。

    之前浸在各個論壇中追著咬人的所謂“御門席黑”們就像齊刷刷被打了耳光似的安靜了下來,被揚眉吐氣的對辯者們拎著ID掛出來鞭屍,ID掛的越多,越有人從其中發現到了之前在混亂情況中被人忽略的蛛絲馬跡。

    這些對御門席仿佛有著刻骨之恨的ID裡大多已經注冊多年,賬號裡除了對御門席不依不饒的攻擊外,多數在早期都有替一個叫做伊府宴的餐廳做軟廣的嫌疑。要是出現這類情況的只有一個兩個倒還好說,數量一大,傻子都能發現不對勁了。

    這代表什麼?代表熱情的網民們又一次被當成猴子耍了!這些人哪是義憤填膺啊,分明是在拿錢做事!

    伊府宴的來歷順藤摸瓜一下子就被查了出來,伊晃這間R國餐廳在國內R國料理界也算是數一數二大名氣的了,稍微喜歡追求小資生活的人就沒有不知道這家餐廳的。伊府宴作為伊晃料理的子公司,攙和進抹黑御門席的事情裡立場一下就微妙了起來,許多R國料理的忠實粉絲紛紛表示難以置信。若是再早一些,哪怕幾天之前,如果有人告訴他們作風清高的伊晃料理暗地裡想把才開始起步的御門席置之死地,他們恐怕只會覺得可笑無比,說不定還要嘲諷說出這種話的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把御門席和伊晃相提並論。

    可現在哪還會有人會這樣不講道理,御門席可是明明白白的古梅三星!和伊晃料理之間這一顆星的差距甚至遠過德雷克海峽,有權威在前,誰還敢大放厥詞去質疑御門席的實力?至於伊晃料理這樣針對毫無交集的御門席的原因,伊府宴冷清的生意放在那裡,還用人去追查研究嗎?

    繼邵氏美食和邵玉帛之後,伊晃料理和伊晃料理的主廚櫻井雄也成為了另一個眾矢之的。人們對真小人和偽君子的接受程度總是比較低的,R國料理一直以來走得又是清淡冷高風,猛然被人發現風光艷麗盛開著玫瑰的花園地下埋藏著無數具死屍,還能還能心無芥蒂繼續賞花的人終究寥寥無幾。

    嚴岱川想到之前的御門席被圍攻到四面楚歌的可憐處境,現在能夠搬回一局,自然不可能輕易收手。以御門席現在的影響力,在這種對壘中能占據上風的機會可不多,伊晃料理這種龐然大物能量不是蓋的,現在反正已經撕破臉,索性一次把他打疼,以絕後患。

    櫻井雄前段時間高調地來了S市的餐廳舉行了親手掌廚的活動,帶動伊晃料理的營業額成倍翻漲。這件事情一出,新客人是不會登門了,光顧生意的老顧客們上門後心情都有點復雜。伊晃料理的料理台是和顧客的用餐台無距離修建在一起的,於是櫻井雄在做飯的時候,就時常能聽到有人用或熟練或蹩腳的R國話問他針對御門席的事情。

    櫻井雄個性古怪,骨子裡帶著一種R國人對獲勝極致的追求。幾近變態的勝負欲讓他之前在看到御門席一日比一日紅火的生意時心中很不是滋味。短短幾十層樓的差距,伊府宴的老店生意清淡連個人都沒有,高層電梯裡每到飯點幾乎所有的乘客卻都是衝著御門席去的。這樣巨大的落差,讓把自尊看得比天還重的櫻井雄怎麼能接受?尤其是之後市場上價格越炒越高的御門席出品的花釀,在售價上比伊晃餐廳的櫻花酒高出三分之一不止,竟然還供不應求大受追捧。

    櫻井雄早就知道御門席會是自己日後的一個大敵,開始時並沒有打算主動發起攻擊。然而恰好湊上了御門席和邵氏集團的風波,他看得心動,才暗地裡推波助瀾了一把,抱著哪怕只是讓御門席元氣大傷也好的念頭。

    還是做得不夠小心,櫻井雄一直以來光輝的人生歷史終於被劃上一道無法抹去的污點,看重聲名的他多少有些後悔。不過他後悔的只是自己做事太不小心,對於扳倒御門席這件事情,他可沒覺得自己做的哪裡不對,商業競爭不就是這樣你死我活嗎?

    櫻井雄交代了事情自己灰溜溜回了R國,C國的餐廳在風波過去之前他是肯定不會踏足的了。S市大廈裡的伊府宴餐廳在他走後沒幾天終於宣告關門大吉,原本就沒什麼生意,出了這種醜聞,新品牌根本沒法再繼續好好經營。子公司黃了,櫻井雄原本備戰廚藝大賽的心情自然不剩多少,還總是有媒體聯系他是否要公開向御門席表達歉意,每天大門一開看到門口全副武裝的媒體時,他都覺得自己像個被耍的猴子。

 

    *****

 

    邵玉帛醒來的時候從床上一躍而起,因為腦供血不足的關系差點摔到地上,卻根本沒有閑心去關心這個。

    御門席成了古梅三星!!!!

    他滿腦子只剩下這血紅的九個大字。

    邵玉帛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兀長的噩夢,夢裡的情節發展毫無邏輯,一切都在向著置他於死地的局面偏移。他根本無法接受事情的結局變成這樣,罵戰炒到失控的時候他思考過各種讓邵氏餐廳脫身的方式,他構想了太多的結局,裡面唯獨不曾出現御門席大獲全勝的選項。御門席又有什麼和邵氏餐廳抗爭的優勢呢?這個品牌才起步多久,說難聽一點還是從邵家分流過去的,一年都不到的時間,怎麼可能發展到足以與老品牌抗衡?暗地裡那個一直想要把渾水攪得更亂的勢力,邵玉帛能察覺到對方對御門席也有著相當大的敵意,自家是否能脫身這件事情邵玉帛到最後已經不去考慮了——他能接受兩敗俱傷,邵氏家大業大,傷愈後總會爬起來的,御門席卻不然,恐怕經此一役就會被湮沒進美食界倒閉品牌的浪潮當中。

    他無法表述自己在得知到御門席成為了古梅三星餐廳時的心情,好像那一個瞬間忽然有股滾燙的血從喉嚨湧了上來,世界變得模糊一片。昏迷的時候他其實還有知覺,只是手腳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聽使喚,噩耗清晰地在腦袋裡折磨了他好幾天,邵玉帛的覺得自己的人生被顛覆了!

    醒來之後他第一個動作就是抓起床頭櫃能夠到的東西狠狠地摔了出去,聽到清脆的碎裂聲後他脫力地倒回床上,從喉嚨裡發出垂死掙扎時咕嚕嚕的聲音。

    窗邊原本在和兒子一起削水果的廖和英被他嚇得直接劃破了食指,血一下從傷口湧出來滴的到處都是,兩個人卻無暇顧及傷口,齊刷刷朝著病床跑了過去——邵玉帛昏迷四天了!

    剛才那一摔好像耗盡了邵玉帛的所有精力,他像死魚一樣瞪大不甘願的眼睛躺在床上喘著粗氣,聽著妻子連聲叫自己名字,虛弱地發出了咆哮的聲音:“閉嘴!滾!”

    邵文清注意到母親鮮血直流的食指,趕忙找紙巾替她捂住傷口,見父親這這個反應,多少有些生氣:“媽都呆在醫院裡照顧你多少天……”

    邵玉帛艱難轉過頭來盯著兒子,注意到父親的臉色時還在喋喋不休的邵文清一下嚇住了,邵玉帛的臉好像窒息那樣發著脹,雙眼通紅,眼神中寫滿了陰鷙和狠戾,像只剩下野性的凶獸那樣,仿佛下一刻就會張嘴咬斷人的喉嚨。

    邵文清嚇得連連退開好幾步,邵玉帛卻盯著他,一字一頓的,用微弱卻凶狠的聲音對他說:“菜—譜—一—定—在—邵—衍—手—裡—”

    什麼菜譜?

    邵文清片刻之後意識到父親的意思,頓時感到荒唐:“爸!你能別去想這些了嗎?菜譜要是那麼有用,當初爺爺在的時候咱家餐廳怎麼就沒被評成古梅三星?你好好養病吧,別老盯著大伯他們了,都已經不來往那麼久了,當做陌生人不好嗎?”

    邵玉帛慢慢地回答:“打電話,通知股東們來醫院一趟,這件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

    “爸!”邵文清氣他執迷不悟,忍不住氣急地大喊一聲。

    邵玉帛卻不理會他,只是慢慢轉過了頭。

    你懂個屁。邵玉帛心中嗤笑兒子的天真——出了分家時的那一場風波,大哥一家幾乎是被淨身趕走的。斷人財路,兩家人的深仇大恨早已結下。大哥一家從此庸庸碌碌倒還好說,一旦御門席日後飛黃騰達,下一個倒霉的,就是你老爸我了。

    然而事情哪裡還會如他想像一般發展。

    得到去醫院的通知時御門席的股東們私底下已經開完好幾場緊急會議。御門席更上一層樓後,罵戰裡之前緊追不舍的邵氏餐廳風頭驟轉,立刻成為了貽笑大方的存在。餐廳的生意一落千丈,受到了不可扭轉的影響,邵家的兄弟之爭成為集團上空越積越厚揮之不去的陰影。稍微有遠見一些的人都知道邵家已大廈將傾,再這樣荒唐下去,恐怕就離破產不遠了。

    眾人隱隱以廖河東為首,接電話的人將邵玉帛的話轉達給在場的眾人後,大家的面色就古怪了起來。

    “去吧。”沉默良久後,廖河東盯著自己手上的香煙率先開口,“有些事情,是要早點解決了。”

    邵家的股東太多,到醫院的時候一大串人房間裡都站不下,眾人推選了幾個持股多的作為代表,其他人都零散地呆在走廊裡。邵玉帛和他們說的第一句話跟剛才對邵文清說的如出一轍。

    菜譜的事情鬧騰很久了,這種話聽在廖河東耳朵裡就跟開玩笑似的。什麼菜譜有那麼大能耐,老爺子掌管研究了一輩子也沒見拿下個古梅一星,一到邵衍手上就攻無不克戰無不利了?邵玉帛顯然在昏睡的時候想了很多,此刻把自己的各種論據推斷出來條理還是大致清晰的,大意就是御門席能有今天的成就和老爺子那本不知所蹤的菜譜脫不開關系。老爺子把公司都留給了他,大房一家拿到菜譜的手段一定是不正規的,他要讓集團的律師團為邵家討回公道。

    廖河東靜靜地聽邵玉帛說完,看著他臉上偏執瘋狂的表情,忍不住心想邵玉帛不會是因為承受不住這場打擊精神失常了吧?他們也不正面給出回應,大伙互相對視幾眼,廖河東站了出來。

    “小邵啊,你還年輕,時間還很長,有些東西需要慢慢學習。”廖河東坐在邵玉帛床邊,用從未用在過邵玉帛身上的溫和語氣語重心長道,“你現在身體也要休養,公司裡的事情暫時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在家裡休息一段時間。”

    邵玉帛因為剛才的一番演講已經精疲力竭,只是胸口還翻滾著揮之不去的熱血,聽到這話的時候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琢磨了一下,才感覺兜頭澆來一瓢冷水。

    他盯著廖河東:“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邵啊。”其他股東也都紛紛站了出來,對他溫言勸告,“公司裡的事情先交給你廖叔管就好,大家都商量過了,覺得你現在這個情況,確實需要冷靜休養一段時間。不過沒關系,等到你的身體什麼時候恢復了,想回公司來上班,還是隨時都可以的。”

    邵玉帛不敢置信地張了張嘴,盯著眾人緩緩搖頭:“……不可能,我持股百分之三十,你們沒辦法……”

    “股東會已經通過了。”廖河東打斷他的話,語速緩慢,好像生怕他聽不清那樣咬著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除了你和邵衍之外,公司裡的所有股東都全票通過了。”

    “……哈!”邵玉帛轉動眼珠看著他,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臉一點一點憋成豬肝色,隨後全身都開始劇烈發起抖來。

    “爸!!”

    “玉帛!”

    邵文清和他母親立刻發現到不對,趕忙一邊大叫一邊撲上去按床頭的救護鈴,護士和醫生們很快就到了,看到邵玉帛這個狀況頓時發怒大喊,“病人現在不能受刺激,不是跟你們說過了嗎?怎麼還把他氣成這個樣子?再來幾次鐵人都會被搞沒命的!”

    邵玉帛被打下鎮定劑匆忙推了出去,廖和英捂著臉一邊哭一邊追在後面,邵文清原本想要跟上母親的腳步,路過股東會一行人的時候卻又猛然停下了步伐。

    廖河東笑著和他對視:“快去照顧你爸爸吧,我們也要走了。你好好學習,畢業之後來公司,給你安排一個好位置。”

    邵文清冷笑一聲:“不勞費心。”

    “嘿你說!”見年輕人倔強地跑開,廖河東指著他的背影挑起眉頭不忿地指了一下,“你說這孩子,怎麼分不清好賴人呢?都是兄弟倆,怎麼跟邵衍那麼不像。人邵衍都知道幫著他爸打理生意了,他多大的人了還這麼不懂事!”

    眾人紛紛圍上來安慰他,仿佛壓根不知道剛才是廖河東先出言挑釁似的,睜眼說瞎話指責邵文清:“這孩子就是被他他爸媽寵壞了,你看小邵這次給公司捅下多大的婁子,你接手過來頂著那麼大的壓力,也不知道感激。”

    廖河東和說話那人對視一眼,滿意地勾起唇角,短暫的喜悅片刻之後就被心中的憂慮蓋過了。

    拿下了邵氏是件好事,但橫在面前的危機卻還是存在的。邵玉帛之前的種種舉止已經把御門席得罪慘了,他們無法阻止御門席的發展,想要日後不受影響,就必須要挽回邵家的形像。

    邵氏的管理權移交的挺轟動,邵玉帛還沒從重症監護室裡出來,A省乃至於消息靈通的各大城市就都得到了消息。

    絕大多數的人對此表示喜聞樂見,實在是之前用盡手段打壓御門席的邵玉帛給眾人留下的印像太惡心了。邵氏美食積存百年的名聲在他手上基本上敗了個干淨,一家親兄弟,他為點股份財產就對親哥哥一家這樣趕盡殺絕,人品可見一斑。

    人們總願意相信自己分析出來的真相,雖然他們對內情的很多分析都出於腦補,但邵家的兄弟之爭已經不是第一次曝光在公眾的視野當中了,種種版本的猜測也並非空穴來風。邵父倒還好說,他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在父親死後的一系列家庭鬥爭中也始終處於下風位置,旁人罵他也多是說他窩囊,連個弟弟都鬥不過之類的,潛意識裡卻都將他當成了一個老實的受害者。對邵玉帛留下的印像,卻無疑要壞上許多。

    邵玉帛的倒台幾乎就是機關算盡太聰明的現實版本,加上御門席在那場混亂的爭鬥中硬生生靠著古梅三星的稱號為自己洗刷了冤屈,話題中原本的勝利者自然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笑話,誰都能來踩上一腳了。

    得虧得邵玉帛在加護病房裡無法接觸到外界的信息資訊,否則就衝他現在不能受刺激的的身體,還不知道得因為這些閑言碎語再進手術室多少回。

    廖河東拿下了集團的大權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拍御門席的馬屁。

    被評為古梅三星這種神展開邵家父母之前想都不敢去想,邵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巴望過這個名號多久,結果到死都沒摸到門路。他們雖然明白這個稱謂對餐廳有多重要,但也是在真正冠上了名頭之後,才意識到在美食界中得到了權威的認可竟然會有那麼多好處。

    原來四方傾軋來的壓力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不說,之前坐山觀虎鬥想澄清門路走都走不通的媒體們忽然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為御門席報起不平來。各種對前段時間毫無道理的輿論攻擊戰的譴責和分析層出不窮,仿佛他們才知道御門席竟然受到了天大的委屈那樣,說起大道理來自己臉都不紅。

    原本評價御門席和邵氏針鋒相對太忘本的人們話鋒一轉,立刻開始批評起邵氏集團沒有容人之量。邵玉帛入院下台的事情更是讓他們感同身受般拍手稱快,連善惡到頭終有報這種評價都給說出來了。邵氏集團在換了掌門人之後沒幾天功夫就對御門席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善意,各種通稿中都隱晦地表明了之前邵氏集團和御門席各種過不去的決策跟集團本身無關。邵氏的示好讓邵玉帛在旁人看來更加可笑,明明姓邵,接手的也是父親的股份,可現在卻被說得和自家產業毫無瓜葛似的。富三代做成這樣,商場中當真少有。

    邵父在得知弟弟的狀況後心情頗有些復雜。現在要說什麼兄弟感情多半是扯淡,之前的那麼多矛盾疊加在一起,他們兄弟倆莫說沒感情了,就算有感情也應該被消磨了個干淨。只是從小一起長大,邵父看多了弟弟風光無限的模樣,猛然間得知對方的處境如此凄涼,就好像看到了剛分家時的自己一樣。

    他已經看透了,邵母心腸卻軟些,矛盾過去了又覺得小叔一家有點可憐。被邵父拿出邵衍之前摔傷之後被邵文清誘騙的事情一說,同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御門席短短幾天時間就成為了S市乃至周邊許多城市最為熱捧的餐廳,前段時間銳減的訂餐卡辦理數量瞬間回升到比從前還要可怕。邵父去視察還在裝修的新餐廳的照片更是橫掃各大媒體,御門席的新店未開即紅,老店的場面之火爆實在也有些嚇人。

    老顧客們在那場風波裡訂位置還要容易一些,等到風頭過去後徹底排不上隊了,一邊為邵家渡過難關感到高興一邊又覺得御門席生意變好簡直煩死個人。

    邵衍後知後覺,被大批媒體堵在老店樓下的時候才知道事情的最終發展居然變成了這樣。媒體們相當好奇他到底是憑借什麼樣的菜色虜獲了古梅評審們的“芳心”,邵衍卻比他們還要莫名其妙。

    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真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一會兒改錯別字

    感謝各位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斯帕萊蒂二世大大、詹棵棵大大、木兆大大的火箭炮,以及睡美人大大的淺水魚雷!麼麼噠!!

 

 

第五十五章

 

    從星評下來之後田方笠就不讓邵衍親自動手做飯了,說是邵衍這雙金貴的手用來教徒弟就好。每天的教習原本七點鐘才能離開的,他也被田方笠勒令六點就回去休息。離開廚房之前,田方笠還特地叫住邵衍,把新買來的口罩翻出來給他戴上。

    御門席周邊近些日子總是埋伏著記者,人怕出名豬怕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搶到獨家頭條。邵衍因為之前A省美食聯盟排擠御門席的事情對A省的媒體印像非常差,加上近些天又忙,便沒有接受采訪的打算,每天回家的時候都要全副武裝的。

    口罩有點大,邵衍的臉又太小,咋一蓋差點連眼睛都被蓋住。田方笠有點發愁地看著他扯口罩邊的動作,心想著這人怎麼口罩戴了跟沒戴似的,在人群中一眼看去都在閃閃發亮。

    從廚房出御門席的一路,邵衍被攔下來四五次,他熟練地和這些上前道賀的老顧客們道別,匆匆離開之後店裡還都是討論他的聲音。

    因為拿下古梅三星的御門席位於A市,近些日子A市的客流量幾乎成倍增長,不少人千裡迢迢來到這裡就為了品嘗一口古梅評審員們贊不絕口的美食,這些人裡的大部分倒還真的沒見過邵衍的真容。得知到這個看不清臉但氣質溫和秀氣的年輕人就是被古梅官方評論為“鬼才”超級廚師,許多人都覺得相當詫異——

    “他看起來哪裡像廚師了,學生還差不多吧!”

    “確實是學生啊,氣質看起來的確不像。不過聽說他除了做菜外還是個書法愛好者呢。這也難怪了。”

    “哪裡止愛好者那麼簡單,你們可別看他年紀小,S市最貴的一幅字都炒到三十五萬了。”

    “嘖嘖,真是惹人厭。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在飆車玩女人呢。”

    “要厭你去厭吧,那麼厭百香果酒你也別訂了,直接讓給我好了。”

    “滾!”

 

    ***

 

    已經是早春,南方太陽落山後的室外卻依舊寒冷。邵衍現在住得近,加之又沒有帶司機回A市,所以這些日子都是跑步回家的。因為有內功護體,寒風吹到臉上的時候邵衍並不覺得有多難以忍受,他拉伸了一下手腳在原地跳躍兩步,輕快地跑動了起來。

    隱匿在暗處的不少人迅速閃現出身影,扛著照相機和攝像機疾步追了上來,邵衍面無表情慢悠悠跑著,就聽到耳邊不斷傳來帶喘氣的問題:“您好!邵先生!我是今明晚報的記者……”

    “我是A省電視台新聞三十分的記者……”

    “您對御門席成為古梅三星餐廳有什麼感想嗎?”

    “您對古梅的評審員是否有印像?”

    寒風夾帶著噪音,邵衍腳步半點不亂,呼吸均勻,目光直視前方。直到感覺到話筒快戳到自己嘴了,才抬手去拿過來,然後放進緊追不舍的記者的上衣兜裡。

    他跑的看似不快,走南闖北追慣了新聞的攝影師和記者們卻很快就跟不上了。一路下來也沒什麼問題得到回答,大家又是不甘心放棄又是體力不支,紛紛大喘氣著從和邵衍並行轉為後綴在他身後,一邊扛著機器拔步狂奔一邊抬手高呼:“跑慢點!慢點!慢點!慢……”

    追不到一條街距離就拉開了,邵衍甩了他們好幾次,把煩人的尾巴丟掉之後心情還蠻好的,消失之前甚至揮手朝他們比了個再見。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清瘦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

    “哎喲我的媽!又追丟了!”電視台記者轉身一屁股坐在地上,話筒隨手擱在一邊擦了把汗。

    “下回得開車來堵。這個邵衍簡直不是人啊,跑的跟兔子一樣快。”攝影師隨手把機器丟進花圃裡,一邊大喘氣一邊擺手,“不行了不行了,下次出新聞換別人來吧,我都追了他四天了,一次也沒追上過。老子跟了那麼多回拍攝,第一次碰上這麼邪門的。”

    “我看他跑的也不快啊,怎麼一下就沒影了。”觀察入微的記者翻看自己剛才追在邵衍身後的照片,忍不住困惑地皺起了眉頭,“他跑步感覺好輕啊,落地都踮著腳,人跟打飄似的。你看他腳尖踩在地上之前好像還往前面滑了一段距離……哪有人這樣跑步的?”

    攝影師翻了個白眼:“人那是長得帥自帶光環,你不會是想說他練了武功吧?凌波微步還是水上漂?”

    “我也就是說說而已,這世界上哪還真有那麼邪門的輕功啊。”記者被他說得也笑了起來,瞬間拋開了自己心中那些離譜的猜測。跑步快的人他這輩子又不是沒有見過,邵衍的速度雖然放在什麼群體中都顯得有些不太尋常,但這點不尋常和他跟年齡不成正比的廚藝和書法技藝相比又算得了什麼?想到自己這些天跟組拍攝總是無功而返的事情,記者忍不住嘆了一聲,埋怨道,“台裡領導真是煩死了,之前和邵家合作的時候把御門席得罪的那麼慘,現在又想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結果到最後都是我們這些小蝦米遭殃。”

    “哎!你看那個車!”攝影沒有搭理他的自怨自艾,目光一直在注意邵衍離開的方向,忽然看到一輛剛才在御門席樓下就停在他們藏身處旁邊的黑色廂式車。這輛車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過來的,朝著邵衍離開的方向徑直開去,拐了個彎就不見了。

    職業的敏感性讓他覺得這種巧合有些不尋常,但A省那麼多的車,碰上巧合的概率還是比較大的。攝影師正在遲疑,記者抬起頭的時候車已經不見了,問他:“怎麼了?看哪個車?”

    “……不,可能是我想多了。”攝影師收回目光搖了搖頭,笑道,“在台裡呆久了,我覺得自己神經都纖細的有些不正常了。”

    邵衍跑到沒人的地方直接就朝樹上跳。他一直堅持練功,現在別的不說,輕功已經恢復成從前的六七成。想靠著輕功水上漂或者如同外國大片裡那樣垂直跑上大樓外牆是不可能的,但現在的邵衍靠著出色的體能也能一躍登上普通大樹的樹杈了。A市綠化好,沿途有足夠行道樹來給他練習,邵衍恰好找到一顆樹杈長得好的梧桐,跳上來之後發現周圍的夜景還不錯,便順勢盤膝坐下運起心法來鞏固境界。

    他已經相當習慣這個時代的生活了,雖然現在的生活條件不怎麼好,可靠著科技,在這裡小有薄產的人日常過得也未必比從前的皇帝遜色。這裡的人可以每天泡澡,出行搭乘價格實惠的車,工作之余都有休沐的時間,關鍵的是竟然大部分的人都能得到教育。這些條件裡不消說別的,就只每天泡澡一項那在從前也不是所有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都能做得到的。所以到如今除了預想中的產業還沒能置辦下來外,邵衍對生活的其余部分已經相當滿足了。

    收工後額頭逼出薄薄的汗,邵衍長舒口氣,輕輕一躍站在了樹端上,滿意地發現纖細的樹枝只是輕輕搖擺了幾下就恢復平穩。

    他正想跳到另一顆樹上,忽然一陣遠光燈打過來,剎車聲呼嘯,一輛黑色的大廂車停在了不遠處。

    邵衍下意識停住了動作,便見車門打開,上頭下來了幾個普通打扮的年輕男人。其中一個端著相機抱著機器在車旁邊跑了一圈,大罵道:“你怎麼開車的!又他媽跟丟了!”

    車喇叭響了一下,在寂靜的夜色中顯得尤為刺耳,駕駛座的車窗被搖下,一個剃著平頭的壯漢和相機男對罵:“媽的你問我我問誰?每天都在這個地方跟丟,我還要問你你的人是怎麼調查路線的呢!這個邵衍是鬼嗎?轉個彎一下子就不見了,飛都飛不了那麼快!”

    “他不會是發現咱們了吧?”相機男旁邊忽然有個穿黑棉襖的氣弱出聲。

    “怎麼可能!”平頭司機抬手照著他腦袋拍了一下,“我跟他保持了至少半條街的距離!你個狗日的背後開天眼也發現不了。就是你們的人出的問題!”

    他們已經跟了邵衍好多天了,剛開始還沒想到開車來,但邵衍跑步的速度太快,跟蹤的人通常在屁股後面跑上幾分鐘就被甩開了。幾次過後他們不得不換了代步工具,但好些天下來仍舊沒能如願。邵衍總是跑到半路就不知道去了哪裡,跟幽靈似的一晃眼就不見了。像今天這跟著跟著莫名其妙被甩掉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從沒有一例工開的那麼艱難,大伙都有些火大。

    眾人又是生氣又是不甘心,叉腰對罵正在互相埋怨,冷不丁忽然聽到近處傳來一聲幽幽的問話:“你們找我干嘛?”

    大伙聽到這陌生的聲音時齊齊一愣,夜色沁涼,所有人後背都開始冒氣密密麻麻的冷汗。周圍除了他們之外杳無人跡,早春季節樹叢裡連發出雜音的昆蟲都沒有,周圍靜悄悄的,寒風吹來,令人毛骨悚然。

    眾人遲緩的,像是機器人那樣卡著殼一點點轉過頭去,猛然對上了一張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的臉!

    “哇!!!”相機男嚇得腿都軟了,大叫一聲就想退開,被邵衍眼疾手快拉住頭發又扯了回去。相機男的伙伴們面面相覷片刻,又是慌亂又是恐懼,漸漸圍攏在一起朝後慢慢退著,嘴裡問:“你你你你你你是什麼時候爬到車上的!”

    邵衍眯著眼睛和開口那人對視了一會兒,抬手扯下口罩,招招手道:“過來。”

    那人看著邵衍異於常人的行為舉止都快嚇尿了,哪裡肯聽話,含著一泡眼淚迅速地搖頭以示拒絕。

    “嘖!”邵衍不耐煩了,挑起眉頭加大了動作,語氣也冷了下來,“讓你過來!沒聽到嗎!”

    車裡的平頭壯漢迅速關上車窗啟動了車子,還被邵衍拽著頭發的相機男嚇得連連拍打車窗,嘴裡怒罵:“垃圾!你他媽要一個人跑!”

    平頭壯漢顯然不打算搭理他,掛好檔位就要開車,車開快之後坐在車頂上的邵衍會不會被甩下來不得而知,可他這個被拽著頭發貼在車壁上的人肯定要吃一番苦頭。相機男險些嚇尿,冷不防就聽到後腦處傳來一記令人渾身發麻的碎響,他側臉貼在車窗上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卻親眼看到駕駛座上灑下了無數的碎玻璃,隨後平頭男也不知道是遭到了什麼打擊,軟綿綿癱倒在了車裡。

    邵衍砸破車窗把想逃跑的人給弄暈後,慢悠悠把胳膊從車玻璃的破洞裡收了回來,看向不遠處在用表情喊媽媽的一群人,重新招了招手:“過來。”

    眾人:“QAQ媽媽救命!”

 

    ****

 

    邵衍到家門口才發現自己拳頭上沾了血,他抽了電梯房的幾張紙巾隨便擦了擦,打開門後彎腰換鞋,就聽到劉阿姨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怎麼今天回來的這麼晚?”

    “路上有點事情。”邵衍順手把擦過拳頭的紙巾丟到垃圾桶裡,抬頭環視一圈,有些疑惑地問道,“怎麼開了那麼多燈?”

    “哎呀!這紙上怎麼有血?衍衍你受傷了?在外頭打架了?!”劉阿姨眼尖地發現到垃圾筐裡的廢紙上鮮艷的紅色,嚇得立刻撲上去摸索邵衍,“怎麼可以一個人能去打架啊!給阿姨看看傷到哪裡了,家裡還有藥和繃帶,傷口要消毒的,隨便放在那裡要感染的!”

    邵衍無奈地舒展開任由她檢查,嘴裡說著“我沒有受傷,屋裡卻忽然又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怎麼回事?邵衍你怎麼了?”

    “嚴岱川?”邵衍看著手拿酒瓶從廚房邊的酒庫裡出來的男人,忍不住驚訝地喊了他一聲,“你這個時候怎麼會在A市?”

    嚴岱川表情很嚴肅地看著邵衍,把酒瓶放下之後就徑直走了過來。他撿起垃圾筐裡沾了血的紙巾展開一看,臉上立刻可見地出現了怒容,他讓劉阿姨先停下,自己將打架時最容易受傷的幾個部位抓著看了過去,見沒找到傷口,冷峻的氣息這才消褪掉一些。

    邵衍從他掌心把自己的拳頭給抽了出來,臉上有那麼點隱約的得意:“說了我沒受傷還不相信。不就打個架嗎,多稀奇似的。這是人家的血。”

    他說著眉頭皺了起來,盯著自己拳頭的表情變得有些嫌棄:“還不知道是哪裡的血,惡心死了,我去洗個手。”

    憂心忡忡的劉阿姨和滿臉無奈的嚴岱川對視了一眼,做了一個拜托拜托的表情,嚴岱川輕嘆了一聲,尾隨邵衍進了洗手間。

    邵衍從鏡子裡看到他靠近,瞥了一眼:“你跟進來干嘛,對了你怎麼到A市了。”

    “過來轉接掉以前我爸在A市開的幾個娛樂城,遣散一下人員。”嚴岱川找到厚厚的干毛巾把邵衍濕漉漉的手抱了起來,視線在對方臉上掃過,確定沒什麼傷口之後才道,“有什麼事情好好說,能不打架盡量就別打。今天是跟誰起衝突了?同學?還是街上的流氓混混?”

    “不知道,我抓住他們之後問了一下,都說自己是拿錢辦事的,有人給他們錢讓他們跟蹤我每天都做些什麼事。”邵衍任由嚴岱川抓著自己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雙眼愜意地眯了起來懶洋洋享受著,“好像是有機會打我一頓的話另外有錢拿,他們都是小嘍啰,也不知道給錢的是誰,我把他們教訓一頓綁在那裡了,沒怎麼折騰。”

    事情比想像中嚴重一些,嚴岱川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心中瞬間開始分析起花錢買人動手教訓邵衍的會是哪一方勢力,然後驚訝地發現邵衍這段時間來得罪的人著實不少。因為有動機的人太多,他一時之間反倒沒法立刻鎖定哪個對像。

    嚴岱川不動聲色地問:“你把他們綁起來了?綁在那裡了?”

    “就九曲北路街面那個公園後頭,有個人工湖,我把他們綁在樹上了。”邵衍摸了下肚子,覺得有些餓,打了個哈欠慢悠悠走了出去,進廚房開冰箱一看,就發現今天的肉早早已經送了過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長身體,邵衍覺得最近自己的食量大了一些,用餐環境好的話,足足可以吃下好幾碗飯。冰箱裡一大塊羔羊肉看肉質就細滑的很,邵衍把肉切成薄片用調料腌在那裡。鍋裡猛火爆開香料,片刻後撈走香料留下底油,將羊肉煸炒片刻,然後倒入切成細末的洋蔥和胡蘿蔔土豆。翻炒均勻後,他找出家裡中午的剩飯給倒了進去,炒到米飯油光發亮粒粒分明,再灑下一把孜然,澆透一掃高湯,飯粒立刻呈現出一種吃透滋味的微黃色。羊肉和洋蔥混合上孜然立刻呈現出一種頗具異域風情的香氣。

    邵衍嘴裡一邊嚼動一邊吧案台上的幾壇腌菜罐給打開,挑出一捆醋芹和一塊酸筍,酸溜溜的香氣立刻衝破濃郁的炒飯傳播開來,嗅得人口舌生津。醋芹和酸筍切在一起一大盤子拿骨頭湯和油辣椒陳醋拌了拌,跟炒飯一起上桌,早習慣了吃邵衍手藝的劉阿姨立刻起身去找碗。

    嚴岱川原本不餓的,看到色澤油亮的炒飯時又忍不住有些嘴饞,劉阿姨送上筷子後他順手夾了段個醋芹放在嘴裡嚼,滿嘴奇特的酸香讓人立馬就收不了口了。連續吃了小半盤後他由站變坐,面前也多了一碗劉阿姨為他盛好的飯。一口炒飯一口腌菜,羊肉飯孜然的濃香讓人回味無窮,吃多了有些油膩,嚼半段芹菜立刻就被消解掉。酸爽和濃郁相互結合,共取長處,搭配之完美,簡直可以稱為天作之合。

    嚴岱川還是第一次吃炒飯吃出這樣馥郁的滋味,忍不住問:“這是醋芹和酸筍?怎麼跟我在別的地方吃到的不太一樣?”

    邵衍把炒飯裡的羊肉片和洋蔥挑出來吃,嘴上回答:“這是我看書上的做法自己琢磨出來的,芹菜過水之後用韭菜和鮮筍條捆在一起放面湯裡發酵,三天之後撈出來和鮮筍分開過一遍雞湯,面湯加調料煮開之後,再重新把過完雞湯的筍和芹菜封進去。味道沒有普通酸菜酸,涼拌的時候還得另外放醋,但是解油膩蠻好用的。”

    嚴岱川聽不懂這些,只覺得芹菜好吃,裡頭涼拌的辣椒油也帶著一股別處吃不到的香氣。他哪知道邵衍心血來潮推出的這幾個腌制品在御門席這些天有多暢銷,來A市老店吃飯的客人一傳十十傳百,幾乎每桌都要點上一份試試看。有些實在嘴饞的,結賬的時候還會和前台討要辣椒油,這個辣椒油的制作工序也不簡單,光是作為原材料的干辣椒就反復試驗了好多配方。裡頭的辣椒粉是精確調配比例後的四種辣椒混合起來的,白芝麻也要炒到半熟再混進去,最後澆在上頭的熱油也必須提前煸炒過佐料之後才能用。有這樣的配料,別說是制作工序無比復雜的醋芹酸筍了,就是普普通通的撈豆皮都能拌出不一般的風味。

    討要辣椒油的客人太多,邵衍索性把做辣椒油的方法教給了田方笠的小徒弟,那個叫做陶喜的小姑娘。小姑娘年紀不大脾氣軟糯,勝在勤勞聰明,邵衍教的東西很快就能上手。有了她全權負責,御門席裡的辣椒油已經和糕點一樣成了特殊的贈送禮品了。

    從美食餐廳變成可以購買調料的……美食餐廳,田方笠不止一次地表達過自己復雜的心情。

    嚴岱川見邵衍喜歡吃羊肉,便把自己碗裡的羊肉和洋蔥挑出來給他。邵衍從前不太習慣這樣,只是到了現代之後邵家爸媽也經常會這樣照顧他,和嚴岱川關系好後,他也不覺得吃對方夾來的菜有什麼不好,久而久之就沒啥感覺了。這炒飯的味道有些類似手抓飯卻又不盡相同,哪怕把羊肉挑掉,肉汁和配料濃郁的滋味也早已經滲透進了米飯裡。熱騰騰的米飯混合著胡蘿蔔蓉微微的甜味,再加上咀嚼時被咬開的孜然,連邵衍自己都忍不住吃下去兩大碗,最後盛的一碗吃掉了羊肉後實在塞不下了,嚴岱川相當自然地就接了過來。

    邵衍碗裡的飯吃起來比自己碗裡的還香,嚴岱川把涼菜盤子裡的芹菜和筍吃了個干干淨淨,想到之前交給環球美食大賽的那筆贊助,便問邵衍還要不要去參加。

    之前搞來這個參賽名額為的就是把御門席從那場輿論風暴中解救出來。但現在御門席被評上了古梅三星,危機已經迎刃而解,這個大賽的意義對邵衍來說就沒那麼重要了。

    邵衍的時間確實很緊,但美食交流這種事情對他來說意義還是有些不一樣的,之前答應去參加這個大賽也不全是為了御門席,聽嚴岱川問起,便順勢打聽:“參加這個大賽的廚師都是哪的?有沒有本事?”

    嚴岱川為了拿名額之前也惡補了一些美食大賽的常識:“環球大賽,肯定是世界各地的廚師都會來的。你這種被評上了古梅星級的廚師如果想參加,一開始不用參加前期的競選賽,只要等正式比賽就可以。比賽的主題挺多的,揭曉之前也沒人知道,能像你這樣進入決賽的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少說都有門絕技的。”

    “世界各地?”邵衍有些心動,C國菜的文化源遠流長,可他對不太熟悉的其他國家的菜系也是很好奇的。來到現代之後他靠各種渠道學習到了諸如咖喱和西點這些以前從未接觸過的東西,不同的風味和烹調方式呈現出的美食都有著各自的特點,這對熱衷創新和學習的邵衍來說,是及其具備吸引力的。

    “去啊,干嘛不去,贊助都給了。”邵衍看著嚴岱川把自己那碗飯吃完,不知道為什麼心情變得相當不錯,笑眯眯問,“對了,你給這個比賽贊助了多少錢?”

    嚴岱川說了一個數字,邵衍立刻覺得頭頂飄來了一層揮之不去的烏雲,讓他的臉色都忍不住黑了許多。

    不明白邵衍為什麼心情不好的嚴岱川也不敢多問,吃完飯後還主動幫劉阿姨收拾了碗。伺候著邵衍洗好澡上床睡覺後嚴岱川坐在床邊靜靜欣賞對方的睡顏,好久之後才掏出手機給下屬們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去九曲北路街面的公園去找人,順帶用專業的手段拷問這群人的來歷和目的。

    下屬們很快給他回了電話,掛斷電話之後的嚴岱川心情更復雜了,靠在門框上看著邵衍熟睡時安靜恬淡的表情怎麼也想不出形容詞來描述對方。

    那群人被扒了褲子拿撕爛的衣服捆在樹杈上遛鳥,也不知道邵衍是怎麼綁的,嚴岱川的人解了好一會兒才把人從樹上給救下來。一群大男人哭成那樣也怪可憐的,嚴岱川的下屬都不忍心動手再詢問了,說是先給帶到車裡暖和暖和,真凍到早上人估計會傻。

    “……”嚴岱川靜靜地關上了門,心想著碰上了這種人,除了自認倒霉外也沒法說理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了一點對不起,一會兒改錯

    感謝的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詹棵棵大人和扶搖團扇大人的火箭炮!

    圓子大人賣個萌,今天暫時不當大魔王了!

 

 

第五十六章

 

    那群小混混被邵衍嚇得夠嗆,嚴岱川的人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挖出了他們所能知道的一切內情。這群人是剛進入A省的一個叫做青龍幫的幫派內成員,嚴家逐漸開始朝正道走之後,A省周邊就開始出現各種各樣預備接盤的組織,青龍幫就是其中一個。這個幫派發家和起源在C,A省很近,在本省也算赫赫有名,雖然吃的都是場面下的這碗飯,但作風和嚴家差了卻有十萬八千裡。

    青龍幫的壯大也就在短短四五年時間裡,這樣短的時間內積累下足夠朝省外擴展的實力,青龍幫的一把手為了賺錢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黃賭毒三樣,青龍幫沒有一個不沾,看似慈祥實際有些小憤青的嚴父極其討厭這樣的同行,兩省離得那麼緊,嚴家愣是直到開始收山都沒和青龍幫的管事見過面。

    嚴岱川老早給底下人打過招呼,A省內的新老黑幫們沒有不知道邵衍是被嚴家罩著的事情的。青龍幫裡打探消息的堂口又不是吃白飯的,竟敢接下教訓邵衍的活兒,這目的立刻就微妙了起來。

    嚴岱川聽完助理的彙報,摸著下巴眯著眼暗暗地琢磨——青龍幫這是要跟誰過不去呢?

    因為不爽,他頓改變自己從前的溫吞作風,大刀闊斧地針對著跟青龍幫有來往的人調查起來。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嚴家現在不管地下事,也才恍然發現青龍幫的勢力早已經滲入了A省個派系的權力中心。青龍幫在A省秘密的地方開了不少黑拳場和賭場,副幫主馬倫和之前跟邵衍起過矛盾的廖小龍是朋友,省外不少勢力也曾經來接觸過他們,其中就包括S市和A市的一些……非常隱晦的集團。

    伊晃……

    嚴岱川盯著這個名字看了半晌,忍不住冷笑著搖了搖頭。

    邵衍在客廳看嚴岱川為他弄來的從前幾屆的環球美食大賽轉播,手上端著一盤親手拌的土豆泥。土豆泥並不是用粉末衝泡的,而是邵衍用精選蒸熟得到土豆泥壓爛來做的。他脫了鞋子整個人沒骨頭似的癱軟在沙發扶手上,嚴岱川走過去拍一下他的屁股:“腳挪開點。”

    “那邊不全是座位嗎?”邵衍不爽地抖動大腿意圖甩開嚴岱川的接觸,腳下卻還是善解人意地縮起來一點,嚴岱川就著手擱在邵衍腿上的動作坐下,動作自然地搬著邵衍的小腿架在自己身上,順手舀了勺土豆泥吃,差點就被口中的美味弄得飛起來。

    “你土豆泥裡放了什麼東西!為什麼那麼好吃!”

    邵衍正看到電視裡一個廚師做獅子頭的畫面,一邊看一邊罵:“這個蠢貨,就知道照本宣科。主題是獅子頭就真的規規矩矩只拿豬肉,他不被淘汰誰被淘汰!

    畫面上大粒的獅子頭形狀完美地被均攤在鍋裡,肉湯已經被熬到粘稠,香氣仿佛隔著屏幕都能飄出來似的。菜的賣相挺好,邵衍卻不肯罷休,剛才廚師的制作過程他一道看過去了,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盤菜會是什麼味道:“規矩就算了還不知道把控原料,獅子頭裡的肥肉就這樣直接放進去了,肥肉壓不爛,吃起來不膩死人才怪!”

    嚴岱川見他一副氣的恨不能進去打人家一頓的模樣,平日裡看多了他對事情不上心的態度,這時候多少覺得有些好玩:“他這不是學藝不精嗎,你當做沒看到就好,生什麼氣啊。”

    邵衍冷哼了一聲,碰上了有人在做菜上犯這種明顯的錯誤他火氣就收不住。餐廳裡那些徒弟也是,好些腦子不靈光的,連他手把手教過去都不會琢磨為什麼一道菜過手某個工序味道會變得那麼好,只是生拉硬套地復制做菜的模式。這種人一輩子也不要談什麼創新了,可惜現在學廚的年輕人裡這種不走心的占的還是大多數。

    御門席從換招牌以來開了不少人也招了不少人,能真正拜入邵衍名下的人一個這種性格的都沒有,讓他還是頗覺慶幸的。

    緩了緩,邵衍才回答:“土豆泥還能怎麼弄,蒸熟了以後壓碎,不要太碎,然後弄點調料跟融化的黃油和鵝肝醬拌進去。你這一盤我另切了一點脆腸碎,煙熏味的。吃的時候擠上點蛋黃醬就行。好吃?”

    嚴岱川平常不愛吃零食,現在卻迅速把一大盤土豆泥吃了個干干淨淨,一邊吃一邊點頭:“好吃,能上菜譜了。”

    邵衍沒想過把土豆泥這種零食上菜譜,但嚴岱川這樣說了,他也就猶豫了一下,點頭道:“行吧,那我明後天去店裡的時候把這事兒說一下,先搞些小份的加進套餐裡好了。”

    腿放在嚴岱川腿上快麻了,邵衍換了個姿勢,起身靠坐在嚴岱川旁邊盤腿繼續看電視。

    這一屆的美食大賽已經召開了,只是這種淘汰制的游戲前期活躍的都是大基數的普通廚師。組委會前些天已經發來入賽邀請函,邀請邵衍不久後去B市參加競選賽結束後的正式比賽。嚴岱川的那筆贊助費嚴格說來並沒有白交,美食大賽的曝光率不小,嚴家的產業借著賽事得到了不小的宣傳,近期新開的樓盤都比以往的知名度要高許多。

    嚴岱川感受到邵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心中忍不住顧慮重重。新查到的青龍幫的人為他敲響了警鐘,隨著御門席越做越大,越來越出名的邵衍肯定也會得罪越來越多的人。能為一點不甘耿耿於懷的小人絕對多過君子,小人的手段多種多樣,誰也不知道還會有人在暗地裡虎視眈眈的想要給邵衍一記重創。

    C國那麼大,世界那麼大,邵衍不可能永遠呆在小小的A市。嚴家的勢力有限,總不能每一次都護著他,就像今天這種夜晚尾隨意圖不軌的小團體,如果不是邵衍本身武力值不低的話,恐怕早早就栽了。

    嚴岱川不太清楚邵衍的拳腳功夫怎麼樣,但他當初年紀小的時候也跟嚴家下頭一個寺廟出身的武僧學過一段時間,對武功的局限性再明白不過了。那個和嚴家有些關系的武僧在不知道多少全國乃至世界性質的武術大賽上奪得過魁首,腳速照樣快不過子彈,後來因為私怨被人打廢了一條腿,六十歲剛過就去世了。小說中那樣飛天遁地的絕世功夫是不存在的,現在流行的“氣功”一說也是懸而又懸,那武僧年輕時多少有些恃武傲物,不將周圍的威脅放在眼裡,最後落得那樣一個凄涼的下場實在令人嗟嘆。嚴岱川看邵衍明明被尾隨過一次還這樣不走心,多少有些擔心他也重蹈那武僧的覆轍。

    於是他一拍腦袋,想出了一個再好不過的解決方案。

 

    ****

 

    邵衍動身去B市的時候,到機場的一路都保持著黑臉。

    六個高大強壯肌肉虯結的黑衣保鏢分坐他前後左右。這群人是嚴岱川前段時間給他弄來的保鏢,雇佣渠道恐怕不是什麼正規的保鏢公司,一群人身上都隱隱帶煞,見過血的那種。這群人說是要一天二十四小時保護他,甚至直接住進了本就不大的邵衍家裡,每次出門的時候悶不吭聲往那一坐就能嚇死人。

    邵衍不想要保鏢,這群人連去學校都跟著他,搞得李立文告訴他現在全系師生都在謠傳他為御門席的生意最近受壞人脅迫。邵衍莫名其妙的很,去問嚴岱川能不能把這群人遣散離開,嚴岱川告訴他嚴家已經把錢付過了,這群人提早離開也不會退款的,甚至還可以因為邵衍提前結束合約的事情跟嚴家索要違約金。

    錢就是邵衍的死穴,談到這個邵衍立馬就萎了。嚴岱川又好言哄他,說最近御門席和嚴家因為風頭正勁都不太平,暗地裡不知道多少人打算撲上來咬一口的。帶著保鏢雖然不方便,但更多的是個保障,也不至於讓家人擔心。

    邵衍想到嚴岱川出門時隨時隨地跟從的那群人,心裡多少也明白到了現代並不像他以前接觸的那些資料上所些的那麼太平,但一想到身邊這群人的雇佣費,臉色就總是好不起來。

    連他在內的七個人統統面無表情,氣場之強大簡直所向披靡。下車進入機場的一路上路人流水般後退,邵衍明明是去參加美食大賽,看起來卻更像是要帶小弟去什麼地方火拼。

    嚴岱川好像緊張過了頭,給邵衍一行人買好機票後又安排了轉機來接送。邵衍暈機,上飛機之後吃了藥躺床上就睡了,半夢半醒時還感覺到周圍的六雙眼睛無時無刻不盯著自己。

    帶六個保鏢這種誇張的事情在什麼地方都是不多見的,邵衍被人圍觀著離開了A市,到達B市後,少不了又引起一番騷動。

    知道他從A市來,作為迎接重要來賓必須的禮儀,美食大賽的主辦方自然會派人來接機。接機的隊伍在邵衍預告的那個航班的乘客出口處等了好半天,又被地勤們邀請到貴賓接待室,得知到邵衍是搭專機來的之後,齊齊都驚了。

    “媽呀!”還拿著自制接機牌的陪游忍不住捂著胸口和組委會員工們面面相覷,“排場怎麼那麼嚇人,沒聽說御門席這麼有錢啊。包括還沒裝修的C市分店一起,總共也就六家店吧。”

    “派來的車是不是有點不夠檔次……”

    “煩死了組委會那群搞國籍歧視的事兒逼,都是三顆星的廚師憑什麼差別待遇。F國和D國那邊跟國賓似的重視,咱們C國的隨便派兩輛車就過來了……”組委會的高層都是外籍,雖然對邵衍這個年紀輕輕就憑借C國菜系拿下古梅三星的廚師比較重視,但態度比起本國籍的一些來賓們到底輕慢了一些。嘉賓到B市的時間都差不多,F國和D國的三星餐廳主廚也在這個時候到達B市,高標准的接待儀仗都被撥到了另一邊,分給邵衍的與之相比當然就遜色了一點。

    C國的員工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但資源有限,上頭領導的話比他們的有分量,他們也只能無奈地當做不知道。

    可明明大賽近期的舉辦地在C國,C國菜系的廚師反倒最不受重視,這種事情說出來實在太可笑了一點。

    這個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等級的貴賓接待室讓人感到更加坐立不安,眾人一邊還在想待會帶邵衍出去的時候該如何解釋車隊的問題,地勤便忽然又領了一群精英打扮的年輕人進來。和組委會的接待隊碰上後,這群年輕人愣了一下,隨即只是笑笑,也不搭訕,安靜地盤坐在接待室的另一頭。

    這是邵衍的朋友?看起來氣質都很出色啊。接待隊伍裡的姑娘們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們,凝滯的氣氛因為兩兩方人的沉默更加沉郁了。

    直到不遠處終於傳來了有人出來的動靜,姑娘們才齊齊地松了口氣。她們站起身來相互對視了幾眼,都因為接待規格的問題心中有些不安,探頭朝出行通道裡頭看去,就看到幾個機場方的工作人員低著頭噤若寒蟬地走了出來。

    他們臉上的表情都繃得緊緊的,並不是發怒什麼的,就是一種可見的緊張。對上休息室裡眾人的目光後他們如獲大赦地嘆了口氣,一邊禮貌地通知邵衍的飛機已經落地,一邊一個個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接待方的眾人還在不明所以,很快的,一種用肉眼無法看到的壓迫感一點點逼近了。

    那是一種讓人瞬間繃緊神經的壓力,沒有重量也沒有形狀,聽起來很故弄玄虛,可是又切切實實存在著。

    大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屋裡的眾人都無意識地站起身來緊張地看過去,走在最前方的保鏢的視線在屋裡掃了一圈,眼神像刀一樣鋒利,割得人皮膚疼。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一共六個保鏢,動作像機器一樣微妙精准,一看就是經受過嚴格訓練的。他們用一種防備的姿態散成兩排,中間留出可供一個人出來的通道,這陣勢真是讓人見所未見的嚴肅。接待方的人一個個都看傻了,直到看到和自己同貴賓室的那群年輕精英迎了上去,才如夢初醒地意識到自己這方還沒有介紹來歷。

    邵衍終於從保鏢中間擠了出來,因為沒睡飽心情有些暴躁,加上周圍六個保鏢凶神惡煞加成,他隨便瞥過眾人一眼,接待方的小姑娘就被嚇得險些哭出來。

    “邵邵邵邵邵邵先生,我們是組委會派來接您去酒店的……”

    邵衍收斂了一下表情,點頭示意讓她們前頭帶路。那群精英男見接待方的人開口後就沒再說話,安靜地綴在保鏢後頭,看模樣和保鏢他們是認識的。

    機場的出站口擠滿了媒體,剛落地的F國長塔餐廳的主廚裡昂繼D國巴斯克餐廳的主廚艾麗薩克到場後又引發了新一輪的轟動,C國多少年下來也沒機會同時遇到那麼多古梅三星餐廳的主廚,對國內的美食愛好者和美食媒體們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一個頂級的大廚擁有的粉絲數量有時候並不比普通明星遜色,尤其像長塔餐廳和巴斯克餐廳這樣流傳了上百年還沒砸壞招牌的古梅三星餐廳,在美食界的身價也稱得上是天王巨星的級別了。

    B市作為C國金融和政治最中心,媒體們的數量和觀察力自然也不是其他地區可比的。鏡頭中D國的主廚艾麗薩克撩動自己那一頭火熱性感的卷發和接機的隊伍揮手告別,雖然年紀已經不小,卻風韻猶存性感依舊,比起廚師,更像是明星一些。來接她的車隊剛一進入眾人的視線就引發了一段不小的議論熱潮,記者們拍攝到車隊的車標時,都忍不住為美食大賽組委會的財大氣粗感到驚詫。隨後的長塔主廚排場也不逞多讓,加長頭車明晃晃的銀標幾乎就等同一座會走動的銀行,被接待的裡昂也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打扮。

    “嘖嘖,嚇死人了。”記者們拍著拍著忍不住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這都差不多國賓待遇了吧?組委會那邊肯定是下血本了,這一屆大賽辦得比以前還要隆重。”

    “是啊,你看剛才裡昂坐的那輛車,全C國恐怕也找不出五輛來吧?倒是艾麗薩克那個車隊要稍微遜色一點,一下就可以看出來啦,組委會這邊肯定還是最重視F國的嘉賓。”

    “好幾屆都是F國人奪冠了,這也難怪。不過這次好了,C國菜系裡殺出來一匹黑馬,說不定就要輪到咱們了。”

    “難說,新秀和老將的實力誰知道。不過C國這次能有當選正式賽嘉賓的名額,也算是給咱們長臉了。”

    “邵衍那個航班早就到了吧,怎麼人還沒出來?”

    “也不知道組委會這邊對C國是個什麼態度,前幾屆我就發現他們高層那邊好像對C國的菜系有點敵意了,入場之後被刷的C國廚師總是最多的……咦?那不會是來接邵衍的車隊吧?”

    大門口接走了裡昂的豪華車隊徐徐離開,後方隨即跟上幾輛被擦洗到一塵不染的黑車來,看清楚車標之後在場的許多C國記者就炸開了。

    “媽的!這什麼意思?”

    “主車的級別連剛才接走裡昂的一半都不到,這什麼意思?”

    “這特麼糊弄誰呢!不想來接就別來接,丫派這種車隊來就是想侮辱人吧!?下馬威?”

    “艸!都他媽在C國,搞二等公民那套給誰看!!”

    其實跟上來這個車隊論起車型來實在已經可以劃分進豪華這個陣營裡了,只是縱使都被稱作豪華,等級上也是有差距的,來接應裡昂和艾麗薩克的主車一看就是經過精心挑選派遣出來的,反觀邵衍的這幾輛,多少看起來就有些糊弄的意思了。

    同為C國人,記者們看大邵衍受輕慢就跟自己被打了臉似的,不炸鍋才有鬼。頓時各家媒體蜂擁到剛停下的車隊前用詞犀利地質問起接待隊伍負責人大賽組委會這樣區別對待的用意,確定了這群人確實是來接邵衍的之後一個個更加火大。有條件的現場就已經開始聯系組委會直接采訪高層,得到的回答統統是組委會豪車資源有限,因為還要接很多來賓,實在抽調不出更好的車子來給邵衍了,這個決策和輕慢嘉賓沒什麼關系。

    呸!

    泥潭裡打過滾的記者們能相信這個屁話才有鬼!同一天差不多時候在同一個機場迎接,都是三星廚師,公平對待總是能做到的吧?豪車不夠統一派遣中端車型來接待也沒人會說什麼,海外來賓的接待規格整體比接待邵衍的上了一個檔次不止,這還跟怠慢沒什麼關系!

    現場鬧哄哄的一團亂,都是大加指責組委會做法太看不起人的聲音,也不知道是誰扯著嗓子大喊道:“邵衍來了!!!”

    頓時現場的氣氛更加火熱,讓戴著口罩走在保鏢中間的邵衍腦仁一陣疼。

    六個一看體格就有些嚇人的保鏢的出現成功引起了記者們的關注,保鏢和保鏢自然也是有區別的,邵衍帶的這幾個人來歷明顯不一般,身上的氣勢甚至勝過了某些領導人身邊的親衛隊。這樣的人可不是有錢就能雇得上的,難得的是相較下來個頭矮了不少的邵衍站在他們之間氣勢也絲毫未被削弱。除去旁邊跟著的小媳婦似的接待隊伍成員,這群人從內朝外走的一路,氣場便所向披靡地碾壓開來。

    這讓預先以為邵衍的姿態會很謙遜的媒體們多少有些出乎預料。放在平常,邵衍作為新秀這樣高調出場恐怕會引人非議一番,可今天的情形卻有些不一樣。在場的記者們剛剛通過對比發現到美食大賽組委會對C國嘉賓的怠慢,一個個心中都氣憤的不成,簡直恨不能邵衍能煤老板光環加身使勁兒土豪,越土豪越好!

    邵衍聽到不遠處那些錯錯落落高喊著讓他不要上組委會接待車隊的聲音,眉頭微皺,看向接待隊伍的負責人:“怎麼回事?”

    負責人腦門上的汗一下就出來了,連他們也沒料到國內的媒體會對組委會的差別對待那麼敏銳。機場外頭全都是人,邵衍一會兒一路出去一定會聽到一些不該聽的,他們現在粉飾太平也是徒勞。但人都到門口了,總不能站在這不走,接待隊的領頭啞然片刻,只有干笑著含糊道:“組委會那邊該等急了,先別管他們,車都在外頭,咱們趕緊走吧。”

    邵衍覺察出有些不對,眯著眼睛和她對視片刻,看得負責人冷汗頻出。跟在隊伍後頭那群做精英打扮的年輕人悄無聲息地四散開,回來時臉色都不太好,看向接待隊伍的人眼神變得有些奇怪。

    邵衍身邊的保鏢頭子和其中一個人小聲說了會兒話,帶著兄弟們就將邵衍和接待隊伍的其他人給隔開了。

    邵衍問明白症結之後就了悟了,組委會派來的車他今天肯定不能坐,他要真坐上去,丟的就不止是自己和御門席的臉了。

    雖然來之前邵父也跟他說過C國菜在這種世界性質的美食大賽裡不太受重視,不過邵衍也沒料到組委會的下馬威會來得那麼快。邵衍本就小肚雞腸,碰上這種事情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但這種時候讓人看出不爽來除了丟人也沒什麼大用處,他便只是冷著臉躲在保鏢當中,任憑接待隊再怎麼邀請都不肯動身。

    接待隊的人一開始生怕邵衍離開,後來仔細想想,又覺得邵衍不坐他們的車坐機場大巴離開只會更丟臉。眼下的僵持很難堪,邵衍的不配合也讓他們也開始生出火氣,畢竟接待來賓本來就只是個工作而已,裡面更內涵的意義對他們來說並不那麼重要。

    眼見打探回消息的那群年輕人穿過媒體離開了機場,不遠處的拍攝隊伍們還在嘈雜討論著邵衍被區別對待的事情,接待隊伍的眾人圍在一塊商量了一下,打算放點狠話嚇唬嚇唬邵衍別跟他們為難。還沒鼓足勇氣上前。便聽到媒體方外圍開始逐漸出現了高低錯落的驚呼。

    一列秩序斐然的銀黑色車隊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繞過機場口被媒體包圍的組委會接待車隊穩穩停下。這幾輛車的車頭閃爍著和剛才離開的F國廚師主車隊一模一樣的銀標,車門打開,一群精英打扮的年輕人面色嚴肅地隔開了上前想要采訪拍攝的媒體。眾人正在猜測這個意外到場的車隊的目的,機場內被保鏢護在當中的邵衍卻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了動作。

    “臥槽!”有敏銳的媒體一下子猜到了機場內外一番變化的原因,忍不住詫異地盯著邵衍又回頭去看那列車隊,“這個御門席是什麼來頭?!沒聽說家底那麼豐厚啊!”

 

    作者有話要說:一會兒改錯

    忙死了忙死了忙死了圓子大人真的要變陀螺了

 

 

第五十七章

 

    組委會的人在機場內並不知道外面的一番動靜,他們跟邵衍僵持在機場裡,見對方顯然不准備配合工作,周圍又有那麼多記者媒體記錄拍攝,臉上的笑容也開始越變越僵,直至消失。

    接待隊的管理忍不住心想,這個邵衍也太不會做人了,這次組委會對他確實怠慢了一點,可車的規格只是不那麼高罷了,到底沒讓他們直接自費離開。這種事情他當做不知道混過去雙方的臉上都還好看,現在一副不給糖就不肯走的樣子,才出名就學著明星開始耍大牌了,日後這麼長一段時間的賽期,他還怎麼跟組委會那群西方管理層相處?不怕被穿小鞋?

    因為工作進展不順,組委會方人員才接機時因為招待等級的原因對邵衍生出的愧疚此時早已消失。她們試圖和邵衍對話,但因為邵衍身邊的那群保鏢,嘗試了幾次都未能如願。偃旗息鼓的眾人火氣也大了起來,她們互相對視幾眼,目光中都有著對邵衍的嘲弄——敬酒不吃吃罰酒,現在拿喬,一會兒上了車臉上更難看。

    邵衍被保鏢們護在中間朝外走的時候她們還以為這是服軟的信號,心中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忍不住帶出了幾分不屑。負責人被剛才的一番變故弄得心力交瘁,此刻也不想跟邵衍繼續相處了,便對帶來的下屬們使了個眼色,自己留在了機場內。

    邵衍和他的那群保鏢直到離開也沒再看他一眼,讓原本以為可以借由最後的溝通冷嘲熱諷對方一番的負責人心中稍微有那麼點遺憾,但一想到到時候回組委會跟邵衍見面的機會還很多,小小的不甘便被迅速拋開了。

    走到大門附近的時候周圍的記者一擁而上,各種扯著嗓子的提問混合了快門聲顯得相當嘈雜。邵衍原本戴著口罩,想到之前在S市時被教導的應對媒體的那些細節禮儀後又抬手把口罩摘了下來,對著各種鏡頭招手微笑的時候媒體們甚至沒反應過來,等他快要離開,周圍的人才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邵衍!!!!”人群裡有人大聲高呼,“我們相信你!!一定要拿到冠軍啊!!!!”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邵衍實際上已經快要出門了,但是卻還是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找不出說話的那個人是誰了,但他還是順應心意地給了後方所有人一個自信的笑容。

    眯著眼微調下巴的微笑讓人莫名其妙就想到了某種以高傲和自我著稱的動物,相比較走優雅風的FD國主廚,面前這個人才可真正稱得上賞心悅目。一時間後方快門聲不斷,連路過的許多路人都忍不住掏出手機來抓拍。有保鏢帶路的邵衍直接忽略了組委會派來的那列車隊,見後來的那列車隊果然是來接他的之後,在場的人又掀起了一陣小範圍的沸騰。

    “媽的,這群鬼佬終於踢到鐵板了,對付他們就根本不用講什麼以和為貴!”

    “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拍!多拍點,回去作專題,狠狠打他們臉!”

    “在C國搞比賽居然還怠慢C國廚師,我倒要問問組委會那邊到底是什麼意思,拿我們當軟柿子麼?”

    機場內原本想找個地方買杯咖啡的負責人包中鈴聲大作,接起來之後,那頭是被委派出去的下屬帶著哭腔的聲音:“怎麼辦……邵衍沒跟我們走,他們自己有車隊……”

    “什麼!”負責人臉色大變,下意識朝著大門狂奔出去,一邊跑一邊朝電話那邊破口大罵,“你們怎麼做事的!來之前不是讓你們聯系過讓他們不要自備交通工具嗎!!”

    但任憑她跑得再快,出去的時候也趕不上已經啟動的車子了。看到駛離車隊屁股上明晃晃的銀標後負責人眼前一黑,立刻知道不好。

    從知道邵衍是乘私機到B市的時候他心中就隱約有不祥的預感了,但調查過邵家兩房人分家內情的他們著實沒有預料到邵衍的經濟狀況會那麼寬裕。對上被拋下的司機和接待隊下屬們投來的求助視線,他環視媒體一圈,成功捕捉到了許多人臉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上車。”她出了滿身虛汗,聲音都氣弱了兩分,臉上強撐著才沒露出恐慌來,“趕緊給組委會打電話,這次的事情恐怕不能善了了。”

 

    ****

 

    偌大的車裡坐上邵衍和六個保鏢也沒顯得擁擠,邵衍沒坐過這種車,平常在外頭倒是有見過類似的車形,但也是直到現在也才知道裡面居然是用側坐的。剛才上車的時候他趁人不注意朝組委會派來的那幾輛車看了幾眼,發現除了不如自己現在坐的這幾輛漂亮外其他地方也沒什麼差別。一向不太注重排場的邵總管離開轎子就審美抓瞎,對現代分辨車輛價值的牌標更是知之甚少。

    上車後保鏢給嚴岱川去了報平安的電話,沒說幾句後就遞到了邵衍手裡。

    隔著聽筒,嚴岱川本就低沉的聲音越發磁性:“組委會安排的酒店先別去了,我在B市有住處。今天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會解決的。”

    邵衍問:“什麼事情?”

    嚴岱川毫不意外他的回答,在那頭悶悶笑了兩聲,也不接著提組委會怠慢邵衍的事情了,笑著跟他說起別的:“我會把讓人把你的住址給組委會的,到時候他們會上門跟你商量大賽的細節。你在家裡呆著無聊就出去轉轉,B市底蘊厚重,應該有很多你感興趣的東西。對了,在外盡量少跟人起矛盾,出門一定要帶著保鏢一起。”

    嚴岱川在B市的房子總算得到了邵衍的好評,地段什麼的他不太了解,邵衍只是觀察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路上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對過往的執念並沒有多深,主要是邵衍已經很久沒有接觸到古色古香的房子了,看到院外古樸大方的朱漆紅門氣派莊嚴後心裡就喜歡,推開大門後,院內錯落有致的風景更是讓他忍不住舒心地嘆出聲來。

    大門後的走道用青石板鋪出,院子裡除了幾處宮燈樣式的小立柱找不出更多瑣碎的裝飾,屋內的門廊兩頭鋪陳開,廊頂翠藍交加的彩繪紋飾找不出一筆錯漏。大門內視野空曠,院落大開大合,雖然不像邵衍曾經住過的宮殿那樣鋪滿琉璃瓦盡顯奢華,但光看形式,也能發覺當初建造這座宅子的人廢了不少心思。大概是B市前一天下過雨的緣故,院內還泛著濕漉漉的潮氣,混雜著木質房屋特有的清新氣息,頓時讓邵衍有種穿梭時空回到了過去的錯覺。

    邵衍一路環顧著走進長廊,院子裡的花圃顯然有專人定時打理,綠葉蔥蘢點綴著當季的鮮花,審美雖然帶上了現代藝術,但陳設在這裡也不顯得突兀。院內的堂房雕梁畫棟,修葺得十分精細,檐瓦下雕成各種吉祥板圖的梁樣對比幾個下來竟沒有一處相同,窗板牆壁乃至於屋內隨處可見的立柱都顯然下了大工夫,光是不同雕樣的蝙蝠窗邵衍就瞬間找出了七八處。不是新工藝,放在一塊卻難得不顯陳舊。

    跟在身後的保鏢道:“嚴先生說這裡平常有打掃衛生和修理花草的人,都是嚴家從前的老伙計,面相不太好,平常也不出來,出來您也別嚇到。這屋子一共兩路,二十來間房子,他就住在後頭第一個院子裡,您願意住那裡也行,看上別的院子,鑰匙您來前也都交給您了。這邊巷子朝前走是個開放參觀的學士府,人挺多,您要是無聊也可以跟著去看看,那裡比這邊大。”

    “二十來間房子?”邵衍琢磨了一下普通房屋分布的規律和院子跟院子之間的大小,心中頗為滿意地點點頭,“雖然不算大,但也夠住了,這地方好。B市這樣的房子很多嗎?”

    保鏢們雖然平常以緘默為美,但到底是平常人,對這種大多數人都感興趣的話題當然有所了解:“各個地方的建築風格不一樣,這種風格的房子能保存下來的本來就少,現存的差不多都保留在B市了。不算多。”

    邵衍問:“再大些的有麼?”

    保鏢頭子挑眉:“有倒是有,不過不多,後頭開放那個學士府就比這裡大,進進出出光開放出來的就三十多間房。再大些就要到X海那邊,有個更大的王府,四五十間房,那也是個風景區。還嫌不夠,只能進一環了。”

    “四十多間屋子……”

    邵衍琢磨著這個好啊,跟他從前住的都差不多大,忍不住開口問:“像你說的王府那樣的房子要去哪兒買?進一環是什麼意思,裡頭那種宅子很多?”

    “……您問這個……”保鏢沉默了片刻,慢吞吞問,“我也沒去了解過,怕是不好買。不過買那麼多也沒用啊,嚴先生這裡夠住了吧?”

    “這是他的房子,跟我有什麼關系。”邵衍想了想,又忍不住評價,“更何況現在這樣的,一個人住住還差不多,以後要是娶妻生子還是小了點。你說那個四十來間房的我就覺得挺好,要是有說要賣的,麻煩幫我留意留意。”

    邵衍說著轉頭進屋挑房間,保鏢跟在他身後也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上次來嚴岱川這邊觀察完整個房子花了他大半天的功夫,隔著兩條巷的大小房子一扇扇開門進去,有些少有人住的地方空曠到幾近詭異。聽說這房子是嚴家十五六年前來B市的時候買下的,這些年光修繕和打理就不知道砸進去多少錢。B市裡想要這房子的人不知多少,價碼多少年前就開到九位數了,要不是戶主寫著嚴家人的名字,這房子也保留不到今天。在寸土寸金的B市居然有人住這樣的屋子就是連見多了大場面的他們都覺得有些無法接受,結果這房子在邵衍嘴裡……

    娶妻生子就住不開了?!

    他要生多少!當是在養豬仔嗎!?

    保鏢盯著邵衍清清瘦瘦的背影頓時心塞無比,想到前兩天這人不跟自己說話自己還覺得這回的雇主太悶,好容易開□□流一次……

    算了,邵衍還是沉默著就好。

 

    *****

 

    接待隊伍的人一開始把得罪了邵衍的事情報告給組委會的時候,大賽方並沒有放在心上。美食大賽辦了這麼多年,雖然次次都帶著C國往,但能在裡頭闖出名堂的C國廚師卻著實沒有幾個。所以從一開始賽方高層們就沒將C國廚師列入過需要重點重視的陣營當中,說到底掌握賽方掌握話語權的都是西方高層,C國菜系來這裡,最多也就是走個過場。

    大賽並不像外界想像的那麼清透,權權疊加,那麼多年下來嚷嚷著不公的參賽者不知道有多少。但權威就是權威,這個世界性質的美食大賽在各類美食大賽中的地位等同於古梅之於美食評論界,權威的力量不是小範圍的輿論就能撼動的。

    邵衍不上組委會的車直接跟著自己弄來的車走掉的事情等於扇了組委會一巴掌,得到消息之後組委會裡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爽,對還沒露面就展現出了霸道作風的邵衍的印像自然瞬間不好了起來。

    西方高層講究紳士風度,但這種紳士風度的邏輯也是有些強盜的,他們能接受己方對於邵衍的怠慢,卻無法接受邵衍對這種怠慢做出不禮貌的回應。立刻就有人提議要取消邵衍參加這次大賽的資格,用的罪名無外乎對組委會不夠尊重雲雲。有邵衍開此先例,後面的C國廚師們恐怕會一個比一個自我,這樣下去怎麼了得?必須要殺雞給猴看了。

    高層的委員們私下裡通了通氣,預備在賽前開一個小會議過個流程然後對外宣布取消邵衍參賽資格的決定,結果連意見都還沒統一,外界的壓力就瞬間傾軋下來。

    首先是大賽的贊助方,當初花了大價錢把邵衍塞進大賽的嚴岱川助理親自給組委會去了電話。助理非常全面地表達了嚴岱川的意思,一改聯系出贊助時的溫和,嚴厲譴責組委會高層拿錢不辦事的作風。幾乎都忘了邵衍是關系戶的高層們這才想起大賽方托他的福收到了多少錢,嚴家出的可不是什麼小數目,有錢墊底,原本還很硬氣的高層們一下就站不住腳了。

    大賽已經召開,嚴家假如在這個時候撤資,引起的連鎖負面效果就不是常駐C國的這幾個高層可以承受的了。參賽資格這個問題自然無需再討論,幾經交涉後雙方無法在大賽方是否應該和邵衍服軟道歉這個問題上僵持,第二波的,來自C國媒體和民間的壓力便接踵而至。

    嚴岱川經過S市那場輿論戰後逐漸摸透了掌控輿論的手段,比起重視資產和國際扯上關系的S市,在B市他明顯更吃得開一些,小小的一番動作就讓B市連帶周邊城市的媒體一下子活躍了起來。B市的新聞重點從來和其他城市的不太一樣,政治意義遠比文字裡呈現出來的要多。大賽組委會這次區別對待的問題做的很敏感,影響可輕可重,被善於抓小辮子的媒體們一加工,自然不可能再朝輕的方面去發展。

    一個在C國舉辦的大賽居然敢在接待上公然歧視C國的參賽成員,這種新聞立刻讓對美食大賽很關注的民間群眾炸開了鍋。邵衍現在剛拿下古梅三星的榮稱呼不久,話題度本就不低,攙和進這次的事情裡導致正正得正,關心內容的人甚至比普通時事更多。從邵衍被賽事組委會歧視到C國菜系被大賽組委會歧視,標題的力度只需要文字的幾個變更轉換,但對尚未展開正式比賽的組委會來說,可就不止是幾個字那麼簡單了。

    接待隊領導那一天一語成讖,這事果然沒法善了。

    美食大賽舉辦了那麼多屆,類似待遇不公的譴責也招惹過不少,但外界的聲浪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可怖,簡直就像群毆一樣把組委會瞬間打得潰不成軍。

    原本以為這件事情並不嚴重的高層領導們頓時傻了,連大賽委會總部的領導們都得知了消息,立刻打來跨洋電話將C國這邊的負責人罵了個狗血噴頭。環球美食大賽能吸引到那麼多國家的高級廚師來參與,光是為了奠定公平的表像就不知道努力了多少代,雖然評委們暗地裡都會有各自偏向的國家,但至少表面上是沒有人能抓到此類把柄的。來自某個國家性質這樣嚴重的譴責更是從未有過,一個處理不好,大賽的名聲整個都會臭掉!

    更何況攙和進這件事情裡的還不是普通的國家,而是C國。哪怕現在的C國菜因為不懂包裝經營的緣故在西方並沒有達到R國菜和F國菜的高度,但在亞洲菜裡的地位卻是不容置疑的。這樣一個人口大國,光是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沒一個小國家。哪怕現在的c國在國際上很多方面還是沒有很大的話語權,可也絕沒有哪個民間組織敢這樣堂而皇之地杠上這樣一個龐然大物。

    從未見識過C國人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一致排外的態度的西方高層們頓時手忙腳亂,相互推諉起責任來,都不承認當初因為資源不夠制定出那種迎接計劃的決策者中有自己一個。

    這一次網絡上反倒是最後一個得到消息的,畢竟這種層面的鬥爭網民們能造成的影響力已經不太夠看了。也有人在看過組委會派來迎接邵衍的車隊後說邵衍太矯情,明明不差的規格還要挑三揀四,平白在外國人面前顯得沒有禮貌。這類人最後無一不因為跪舔外國人的姿態被人狂噴到死,總而言之,這種大方面的是非上,支持邵衍的人絕對是占大多數的。

    一面倒的形式多少讓組委會有些掛不住,鬧成這樣他們在參賽的嘉賓面前連一點威信都沒有了。原本想要取消邵衍參賽資格的決定無需再說,但即便想解決這件事情,他們心中還是傾向著邵衍主動來服軟的。可從飛機落地到外界鬧大的幾天時間裡邵衍別說來組委會報道,就是電話都不曾親自打一個,這種完全沒有將比賽放在心上的姿態,也著實讓傲慢慣了的組委會沒法做出派人去道歉的舉動。

    可很快的,情況便不由人選擇了。

    接到B市宣傳部的整改意見書時包括美食大賽總部的高層們齊齊傻了眼,誰也沒料到這場有關賽事的爭鬥竟然還能勞動C國的官方部門介入。意見書中著重點出的美食大賽因為細節處理不善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的幾條批評,幾乎就是在直白地告訴他們想要繼續把比賽辦下去就必須先把這個屁股給擦干淨。

    大賽舉辦了這麼多屆,還從來沒有面臨過這種被叫停的危機。這可比被社會媒體罵一頓性質嚴重多了,假如真的因為這個原因造成比賽無法正常進行,那C國賽事組委會的這群高層管理絕對會成為美食大賽銘記歷史的罪人!這下什麼面子裡子的誰還有時間去顧及,組委會派了幾個代表拎著禮物火燒屁股地就循著嚴岱川助理給的地址找上門去求和好了。

    邵衍不上組委會的車,假如之後再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繼續回去比賽,天知道主辦方那群道貌岸然的管理層會如何折騰他。嚴岱川已經搞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想摸底牌卻被人截胡了,他施加給組委會的壓力是層層遞進的,經濟和輿論的制裁還沒有被推動到最高峰,便有不知底細的力量中途□□一腳推動了事態發展。

    這感覺就像上一次在S市為邵衍解決邵家和御門席的鬥爭時,原本離解決問題只剩臨門一腳的功夫,突如其來的古梅三星帽子便解決了後續一切他還沒有完成的麻煩一樣,讓人感覺站在半空患得患失,摸不著天又踩不著地,難受得要死。嚴岱川原本的打算確實是將事件發展到讓宣傳部這些龐然大物介入的程度,但眼下的狀況卻遠不到他預料當中的級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發火,背後動手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幫邵衍解決了大麻煩,可也壞了他的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一會兒改錯,大大們愛老虎油!

    感謝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詹棵棵大大的兩個火箭炮!感謝盼盼大人和黛大人的火箭炮!

   

 

 

第五十八章

 

    高遠這段日子恰好在B,組委會收到整改意見書後嚇得到處托關系問究竟,話遞到他朋友那邊,高遠稍微琢磨一下就弄清楚怎麼回事了,心中一陣可樂。

    即將入夏的季節,鬥篷女換了件扭花的小針織衫,配著深色牛仔褲,盤正條順,清爽又漂亮。她抓著在上粉的球杆側坐在球桌上聽高遠的;朋友說完,笑著和高遠對視了一眼,等到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才道:“你家老爺子不是說自己最大公無私了麼?”

    高遠笑得倒在藤椅裡:“你爺爺也沒好到哪去吧?”

    鬥篷女嗤了一聲,跳下桌子反身一杆,嘴裡抱怨道:“都怪你,把他們幾個的酒水規格都抬高了。我爸媽小姨他們現在成天就托關系去SA市弄酒,賽著也不知道攀比什麼。前段時間過生日,虎妞私底下給我塞了兩瓶百香果酒,說御門席現在又排隊又搞限購酒越來越不好弄了。我躲我自己房間裡開了塞子還被人發現,當天晚上被我爺爺搶走了,一瓶都沒給我剩下。”

    高遠眯著眼睛笑得意味深長:“限購才好呢,要是誰都能買到還有什麼稀罕的。我家那群兄弟姐妹心思倒是靈活,可惜就是沒想到在這種地方入手。老爺子早上看報紙的時候還跟我說應該支持御門席來B市開分店,我估計也快了。”

    鬥篷女卻不認同:“快什麼啊,S市的新店才准備開張,看那樣子就忙不過來了,擎等著吧。”

    高遠心中琢磨了一下,回去之後見家中少見的沒人,思來想去還是好奇,摸到他爺爺的書房去搗亂。

    這家伙在家裡被老爺子寵慣了,半點不像高家的其他小輩那樣面對老爺子時噤若寒蟬。門敲了半天之後屋裡才響起老爺子讓進的回答,推開門,高遠就嗅到了淡淡的酒香。

    百香果酒的香。

    這個酒的氣味太霸道了,跟香水似的,駐留在一個地方就久久不散。老爺子把書房的窗戶全打開了都無濟於事,高遠進門嗅到這股味道就開始嘴饞,目光四下搜尋老爺子可能藏酒的地方,嘴裡笑道:“爺爺你又偷酒喝!”

    老爺子原本在一臉嚴肅地低頭看文件,旁邊的茶杯還飄著裊裊霧氣,全然用心辦公充電的模樣,聽到他這話一下從座位跳起來了,目光朝門外一瞟,三兩步跑來抓高遠胳膊:“瓜娃!小點聲!給你奶奶聽到了又要找我鬧!”

    “你本來就不應該喝那麼多,也不看看自己都多大年紀了。”

    “我沒得事!”老爺子將門關好後對他道,“上星期體檢的時候還說我血壓比以前低了。你王爺爺在我這裡討了幾天酒,回去之後血壓也比以前要低。就是你奶不相信,硬說酒跟酒都一樣哪個都喝不得,我也懶得和她辯了,我自己偷偷喝。你去幫我訂了新的沒有?”

    “至少得等十來天呢。”高遠笑著直接奔入正題,“大賽組委會這幾天到處托關系打聽消息,爺爺,是你吧?”

    老爺子臉一板:“這有什麼好問的?我去下棋的時候聽到老王老鄭說的,大家都幫了點忙,主要是這一屆組委會太不像話!”

    高遠這次才是真正驚到了:“王爺爺和鄭爺爺也攙和了?!我今兒和王小舒打球的時候她還什麼都不知道呢。他們怎麼會認識邵衍是誰?”

    老爺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小子為什麼覺得他們會不知道邵衍是誰?御門席這兩種酒在B市老干部的圈子裡都紅透了,現在他們就靠著這玩意維系友情呢。因為高遠前段時間弄回來好幾瓶百香果酒的緣故,高老爺子這些天在老朋友中很得幾分尊敬,下棋的時候大伙都默認讓他三個子,御門席這個店早就無人不曉了,又怎麼會有人不知道釀這個酒的人是誰?

    高老爺子這樣一琢磨,又忍不住意動起來。他從退休之後就呆在B市再沒往出走,老胳膊老腿了也禁不起旅程的長途跋涉,原來吃過高遠附酒帶回來的糕點後就一直想去S市嘗嘗御門席的味道,因為身體原因和家庭原因一直也沒能如願。

    現在邵衍居然親自來了B市,有機會,一定得見他一面才好。

    至於美食大賽那邊,實在是讓他火的不成。C國這些年因為到處建交,對外來的活動和產業多少會寬容一些,前幾屆美食大賽主場不在C國,但中途來這活動的時候國內也是盡量給方便的。哪知道這群吃多了甜頭的把客氣當成福氣,越發蹬鼻子上臉,這回把主賽場直接安置在了國內,居然還敢鬧出這麼敏感的問題。

    必須得治一治這毛病了。

 

    ****

 

    邵衍在B市的住處不難找,一路過去聽到B市陪同的司機說起那地方的房子有多金貴多難弄組委會的幾個代表心中就開始發起虛來。他們到處托關系去打聽邵衍的背景,但最後查出來的東西還是少之又少。邵衍是A省來的,和嚴家淵源不淺這些倒是打聽到了,但不論是那一項也解釋不了官方為這件事情出頭的原因。但越是摸不著底越是讓人無法輕忽,現狀擺在眼前,既然查不出究竟,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就是邵衍底牌太多,他們這個圈子根本無法接觸到真相。

    這種猜測剛被提出來賽事方就被嚇尿了,原本不過是一個小疏漏,因為雙方各不相讓的關系滾雪球般越鬧越大,發展成今天這個局面也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前些天他們還覺得對一個參賽的嘉賓低聲下氣地道歉有違組委會立場,可現在坐在車裡的一群人各個都恨不能扇同伴幾個耳光。早點服軟不是什麼事都沒了?他們也不是不知道這件事的由頭是己方挑起來的,只是做慣了權威,想承認自己的失誤無疑需要勇氣。

    車拐入風格和外頭街道截然不同的石板路,提著見面禮下來的時候,組委會代表盯著面前的朱漆紅門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該派哪個去敲。

    司機在旁邊嘖嘖道:“果然深藏不露,這種大宅子全B市都找不出幾個了吧?還保存的那麼完好,可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這種房子拿來做景區參觀還差不多,這麼大面積用來自住……嘖嘖嘖太奢侈了。”

    說得一群金發碧眼越發小心翼翼,宅子大門口的蒼天古樹和兩座石獅氣勢迫人,一伙人小心翼翼按了鈴,半晌之後,大門慢悠悠地被人拉開。

    一個瞎了一只眼,左臉從嘴角到眼尾劃了一條巨大傷疤的男人從裡面探出頭來,獨目含煞,上下打量外頭幾個外國人一眼,皺眉問:“找衍少的?”

    他身上帶著一種從搏殺中成長出來的煞氣,因為面相不善,皺眉的動作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刀砍人似的。

    媽媽呀這個人電話裡聽聲音沒那麼恐怖啊!!!

    幾個外國人被他一掃,各個嚇得後背汗毛倒立。嚴家的老下屬,因為瞎了一只眼廢了一條腿沒法繼續在江湖上混飯吃的現門房阿佟看到這群人的反應忍不住嘖了一聲。他一瘸一拐給客人們把大門拉開,心中暗暗想著——外國佬果然不懂事。

    剛進門氣勢就被壓下一截,組委會的代表們跟在阿佟後面越發戰戰兢兢了。沿著長廊朝宅內走的時候他們壓根沒心思去琢磨這院落到底有多大,沿途偶爾冒出來的不知道之前躲在哪裡的花匠和佣人們縱然都拎著頗具生活氣息的水壺和掃帚,但身上和走在前頭的阿佟如出一轍的煞氣卻完全讓人無法忽略。簡直以為自己走進了某處黑幫要地的眾人連走路時都擠在了一處,原本出發前商量好的要將這件事情各打五十大板的說辭也全都吞進了肚子裡。安靜森嚴的環境讓他們連開口說話的勇氣都提不出。

    邵衍看到門房阿佟帶來一群鵪鶉似的客人來時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又不接觸外界訊息,家外頭炒到沸沸揚揚的新聞邵衍從頭到尾都不曾放在心上。這座宅子裡有一棟保存完好的書樓,裡面的很多書大概是從很早很早之前就保存下來的,雖然被人精心打理,但缺張少頁被蟲蛀都是常態。這些古籍涵括了很多邵衍不知道的內容,進去轉了一圈後他就不願意出來了,這幾天他把時間都消磨在了裡頭。上午又淘到一本說炒茶的,裡頭有許多工藝和工序他聽都不曾聽說,於是幾乎都忘記了答應要和組委會人見面的事情。

    阿佟長得其實挺好,雖然因為傷疤顯得猙獰了一些,但以邵衍的膽子根本不可能被這點小不足嚇到。嚴家這座宅子裡工作的都是身體有些殘缺的人,說是工作,其實就跟養老差不多。他們早年估計都在嚴岱川他爸手下混飯吃,混江湖的人年輕時風光,但得罪這樣多仇家,到老能有善終的實在是少數。嚴岱川這種收留老伙計的做法邵衍心中還是頗為贊同的,總覺得對方的觀念和自己某些程度上十分相似。

    阿佟帶人進來,看邵衍又在看書,十分自然地就上前將他手上的古籍給抽了出來。

    老人家這段時間很照顧他,邵衍便也沒發怒,朝他微微一笑攤開手表示自己不再看了,阿佟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他挺喜歡邵衍的。嚴家這宅子一年到頭也未必有人來住,偶爾出去的時候街坊們看到他的臉總是一臉驚嚇。邵衍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沒表現出什麼異樣,後來待他的時候更是跟對待普通人沒什麼兩樣,阿佟也是做爺爺的年紀了,可惜無後,相處一段時間後著實是把邵衍當做親孫子來照顧的。

    出去之前瞥到幾個縮在旁邊不敢說話的外國人,他忍不住又陰陰地瞪了對方一眼。領頭那人被嚇得精神一震,趕忙賠笑目送他出去。

    眼見阿佟走遠,眾人心中都松了口氣。邵衍住的這個地方實在是太可怕了,裡頭工作的都是些什麼人啊!門房花匠打掃衛生的哪一個看著都不像好人,和阿佟他們相比,長得眉清目秀氣質文弱清新的邵衍看起來簡直就跟天使沒什麼兩樣。

    結果看向阿佟離開的目光都還沒來得及收回,邵衍方向一下子加重的氣勢立刻就將暗自腹誹的一群人拉回了現實當中。

    眾人轉過頭,詫異地發現動作和剛才沒什麼不同的邵衍氣質瞬息之間陰冷了下來。他沉著臉靠在椅子裡看向眾人的目光中滿滿都是不耐,開口就道:“有話快說,我書還沒看完。”

    這這這這……這畫風不太對啊!

 

    *****

 

    邵衍幾乎是被人八抬大轎請回賽事裡去的,向來對參賽嘉賓眼高於頂的組委會成員對他的客氣到近乎噓寒問暖,事情解決效率之快簡直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賽事組委會幾天之後就在公開場合表達了因接待時顧慮不周出現的失誤對邵衍的歉意,並且非常堅決地再次重申了大賽的公正公平,後續給邵衍穿小鞋這種事情自然不可能發生,哪怕邵衍真的實力不濟,在賽場上淘汰下他這種決定組委會估計也要做的束手束腳了。

    一團亂序中有人理出了第一個線頭,後續的問題自然都變得好解決起來。媒體們雖然還是不肯放過譴責組委會差別待遇,但宣傳的重點已經逐漸偏移向了日後會監督組委會不出現類似錯誤的方面,關注這場風波的C國人都像打了一場勝仗那麼高興,親身參與進一場維權行動當中占據上風獲得的成就感簡直和無與倫比。

    C國的參賽廚師沾了邵衍的光,入賽後的地位一時也超然起來,前幾屆選拔賽莫名其妙被刷掉的情況也減少了許多。有人歡喜有人憂,這種情形對C國廚師來說是件好事,但在從前備受照顧的西方參賽者看來就不那麼可愛了。再加上這一屆入圍的C國廚師和往屆比起來簡直出奇的多,許多人心中也都難以克制地生出了復雜的危機感,只期望著在正式比賽時的嘉賓開幕賽上,身為奪冠熱門人選的西方廚師能好好打壓打壓邵衍的氣焰。

    為了開幕賽,C國乃至世界各地的美食愛好者們都活躍了起來。數不清的人從四面八方湧到了即將投用的賽場外,但有資格進入賽場做參賽觀眾的人,不過是其中極小極小的一部分罷了。

    和組委會“和解”了之後,邵衍便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了組委會主辦的各種嘉賓活動裡。來B市參加這個大賽的目的也終於達成,邵衍認識了很多很多不同菜系的廚師。不論是C國的還是C國之外的,有資格被冠上“嘉賓”這個稱謂而不是被統稱為“參賽者”的廚師們都不是泛泛之輩。大賽“嘉賓”稱號的門檻設在古梅一星,邵衍雖然冷淡,但卻很樂於和與自己實力相當的人打交道。從和不同人不同的交流當中,他也越來越多地挖掘出了食材的秘密,進而更加全面地掌控它們。

    雖然和組委會起了矛盾,但邵衍在來參賽的嘉賓當中人緣也是很不錯的,他的百香果酒和花釀才拿出來就收獲了一大批愛好酒水的朋友,又因為年紀小,很多參賽者都拿他當做小輩照顧。邵衍的學習能力很驚人,和長塔餐廳主廚裡昂認識的第一天就在他的教導下做出了口味和賣相都相當完美的馬卡龍,雖然他不愛好這種甜到發瘋的點心,但成果展示出來的時候,一群西方廚師們不敢置信的表情還是讓他頓生了澎湃的學習西點的熱情。

 

    ****

 

    不怎麼大的賽場裡,邵衍靠在廚台上學著裡昂用布仔細擦拭自己的刀具。

    周圍的廚師們也都在朝聖般做著這一舉動,只有邵衍擦的最心不在焉。他對刀具的依賴心不強,出色的刀工大多取決於本身的武藝。從前在御膳監的時候他雖然也見過重視刀具的,但像現代廚師這樣視刀如生命的當真是沒有。

    擦刀是節目組要求的鏡頭,邵衍做的比較敷衍。不大的賽場裡莊嚴靜穆,連觀賽的觀眾們坐在席台上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用於嘉賓開賽的場館比起一般的大型體育館來小得可憐,主要用途就在於拍攝。邵衍因為某些不可言說的原因被排在了開賽隊伍的第一桌,左右各站著F國的廚師代表裡昂和D國的廚師代表艾麗薩克。裡昂和艾麗薩克這段時間下來都和邵衍熟悉了起來,擦刀儀式完成後,便湊來他這邊說話。

    兩個人都帶著翻譯,艾麗薩克暗暗對邵衍道:“你發現了嗎,第三排那位R國來的代表瞪了你好久了。”

    “他擦刀擦的最認真,”裡昂道,“聽說R國的廚師在刀具和擺盤上有著很深的執念,邵衍大概是因為這個惹到他了?”

    邵衍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正對上側後方那人投來的視線。這個R國廚師長得白白胖胖的,穿著一件紋了祥雲金線的廚師袍,他的廚台上從大到小排列開了各種規格各種大小磨到锃亮的刀具,形式不一樣,顯然都是自帶的。

    邵衍對他沒印像,問裡昂:“這個人是誰?”

    裡昂愣了一下,愛莫能助地搖搖頭:“不知道,他從來不和我們說話。”

    “他的助手叫他‘櫻井大人’”艾麗薩克學著R國話重復了一遍他的稱呼,然後笑了起來,“我覺得他有點孤僻,你肯定因為什麼事情得罪他了。這樣的人執念很深,你最好小心了。”

    “‘櫻井大人’?”邵衍不知道這個稱呼是什麼意思,又回頭看了對方一眼,對方接觸到他的視線,雙眼微眯,給了他一個輕蔑的微笑。

    邵衍挑眉,心中驚訝頓生。

    第一次啊,從接觸參賽嘉賓那麼久,哪怕對他不感興趣的人表面上還是裝的很客氣的。這是第一個如此直白對他流露出敵意的人,雖然對他沒有一點印像,但出於尊重對手這個原則,邵衍醞釀片刻,還是還回去了一個嘲諷的眼神。

    對方臉色騰地漲紅了,還在擦拭的刀哐當一下落在廚台上,頓時吸引去了四下所有人的注意力。

    邵衍看他驚慌掩飾自己表情的模樣忍不住覺得無趣,挑起戰意卻又沒膽量繼續下去,這種人最讓人看不起了。前方的主席台上,組委會請出了幾個世界著名的美食雜志的總編和美食界的其他重量級來賓作為評委,發表了一番自己對於美食的見解之後,才宣布拍攝正式開始。

    開幕式在兩天之後,只有從這場嘉賓賽中獲勝的那個人才可以代表自己國家的美食參加開幕式中最關鍵的揭幕儀式,所以雖然不是正式賽,各國的嘉賓們卻半點不敢輕忽。參加揭幕儀式的意義不光是美食大賽對於一個廚師能力上的肯定,能代表一個國家的美食站在萬人矚目的舞台上,這種榮譽上的收獲對一個廚師乃至於他經營的產業來說,都是相當具有幫助作用的。這種高度的意義甚至連古梅評選的星級都無法達成,裡昂就曾經在兩屆之前的大賽上成為了這個幸運兒,而現在,他所經營的長塔餐廳已經被F國政府列入了可代表F國的標志性品牌之一。

    站在這裡的廚師沒有一個不向往著他的地位……當然邵衍除外。於是一大堆本就技藝非凡的大師們越發卯足了勁地爭鬥,賽事還未掀開,氣氛便已經進入了白熱化。

    比賽的命題在被公布之前無人知曉,連組委會的成員都和評審一樣被蒙在骨子裡。

    提案揭曉的一瞬間場館中就響起了整齊劃一的驚呼。

    碩大的屏幕上,各國語言文字順序排列,從頭到尾,邵衍就看懂三個字——

    ——“招牌菜。”

    招牌什麼?

    邵衍也懵了,他的招牌菜是什麼來著?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請各位吃飽了再看。

    一會兒改錯別字

 

 

第五十九章

 

    觀眾台上看清題目的觀眾們爆開了轟然的討論,招牌菜這個選項並未出乎很多人的預料。

    這場觀眾只能憑借邀請函入席的比賽,能坐在這裡的都不會是普通人,對賽場內預備就緒的廚師們多少有些了解,頓時就開始和隨行的同伴討論這些廚師們的招牌菜孰優孰劣。

    長塔餐廳主廚裡昂的鵝肝血鴨世界聞名,巴斯克餐廳主廚艾麗薩克黑松露焗龍蝦和魚子醬香腸同樣不逞多讓,伊晃主廚櫻井雄的松茸松阪牛和河豚魚刺身等等等……坐在最前排的高遠靠著觀眾椅的扶手捏著請柬慢悠悠朝旁邊坐著的鬥篷女一個個回憶了過去,話說完後才愣了一下:“哎?邵衍的呢?他招牌菜是什麼?”

    鬥篷女白了他一眼,自己琢磨了一下:“前幾次路過A市時去了一趟,那邊最老的店裡每桌人都要點的……大概是佛跳牆吧?”

    “屁!佛跳牆在S市還沒烤乳豬紅呢,御門席在S市現在最受歡迎的是涼拌醋芹,之前好像是烤乳豬和黃金筍。”高遠下意識反駁。

    鬥篷女道:“現在最受歡迎的明明是脆皮海參和玉豆乳吧!”

    “我還說是海膽飯呢,最近一次去御門席,就海膽飯最好吃了!”

    兩個人目光微冷地對視,輕哼一聲轉過頭去不和對方說話,台下的賽場上卻已然火熱了起來。

    廚師們為了獲勝全都使盡了渾身解數,裡昂和艾麗薩克也沒空來和邵衍說話了。裡昂挑了一只肥瘦均勻的鮮鴨,稍經腌制後就放進了烤箱裡,邵衍注意到這只鴨看起來並不是本地的品種,賽場內的解說隨即便亢奮地開始做記錄介紹:“這是組委會特別派專機飛往F國盧瓦河找到的走地雄鴨,開場前半個小時才處理完畢進行冰鮮的。看來裡昂先生是打算做他的招牌鵝肝血鴨了。這種食材的要求非常嚴格,必須只能挑選2.83公斤這個標准……”

    邵衍一邊聽著,看到裡昂廚台上逐漸被助手搬上來的各種純銀器械,迅速明白到這道菜的做法估計相當不一般。

    那一邊的艾麗薩克也開始處理起龍蝦和黑松露。清洗過的松露被她用刀仔細地切成均勻薄片,黑色的菌片上交織著的白色花紋帶著一種天然的藝術感,像擁有完美脂肪分布的最上等的牛肉一樣令人垂涎。她率先開了鍋,融化黃油後將松露片用小火煎,幾乎是才接觸到鍋面的一瞬間,那股上天賜予這種食材的奇特香氣便洶湧地蔓延開來。

    邵衍眯著眼嗅了嗅,眯著眼陶醉了片刻,余光一掃,便看到側後方那位開賽前對他抱有敵意的R國廚師正在莊重地對他的刀進行特殊儀式。

    他雙手合十朝刀具尊敬地低聲說著什麼,然後後退一步鞠了一個幾近九十度的躬,最後才肅穆地、小心翼翼地把最大的那把刀子給捧了起來。

    注意到邵衍的目光,他冷冷地掃來一眼,視線在邵衍廚台上孤零零的一大一小兩把菜刀上掃過,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解說員見他預備動手,非常誇張地驚嘆了一聲,迅速帶著攝影趕了過來,嘴上講解道:“櫻井雄先生終於也請刀了!他挑選了一條新鮮的河豚和一塊上好的松綁牛肉,看來他是准備做著名的河豚刺身和松茸松板肉了!他的菜出色的地方絕不僅僅在口味,要知道櫻井雄先生是武士出身,他處理食材的神秘刀法在R國料理界幾乎無人能比。世界上多少食客跟著他的步伐輾轉各個國家的伊晃分店,就是想要親眼看一次他華麗的刀工……快看!”

    櫻井雄面對鏡頭的時候,整個人迅速地沉澱了下來。他沉默著站在那裡盯著河豚像在醞釀什麼,在解說員話音未落的時候,忽然動手!

    大而鋒利的尖刀像是磁石一樣黏在他手心,旋轉、拋擲、翻騰,刀尖迅速破開了河豚的肚子。去除河豚內髒的動作每一個都精准而漂亮,銀色等到刀光倒映著賽場頭頂的燈光熠熠生輝。從大刀開始,幾乎每處理一個部位櫻井雄都會更換不同形狀和型號的刀具,這種做法在賽場內一群對刀具要求頗多的廚師當中也是少見的,但一套動作下來,不得不說,確實是充滿了R國料理特有的精致的美感。

    河豚肉被切成薄片,雪白的肉片泛著健康透明的光澤,被櫻井雄鋪在急凍且經過處理的石盤當中,擺盤之精致,就連審美出色的艾麗薩克都無法與之相比。

    雖然是對手,但對方的實力值得尊敬,邵衍就樂意用欣賞的態度去評判。不論是裡昂還是櫻井雄,賽場內的廚師們的種種舉止給他帶來的震撼都是相當強烈的。邵衍看著看著,便覺得自己的思維開始慢慢放空,然後一點點的,逐漸曾經在了一種漂浮的狀態裡。

    觀眾席上的人因為他到現在還不動手都開始詫異地竊竊私語起來,高遠無語地掐著表盯著邵衍看了一會兒,拿胳膊肘去戳鬥篷女:“十二分鐘了。”

    鬥篷女暫時忘記了兩個人在冷戰的事,眉頭也憂心地蹙起:“他怎麼了?碰到問題了還是單純在發呆?”

    解說員帶著和他寸步不離的攝影一張廚台一張廚台轉過去,拍完邵衍後面那一桌,看到提詞板上邵衍的名字立刻嚴陣以待起來——這可是這一屆的大名人,上場之前組委會特地叮囑過讓他小心對付,千萬不要得罪的存在。

    比賽舉辦了那麼多屆,被這樣叮囑他卻還是第一次。雖然不知道邵衍的底細,但聽人勸吃飽飯,他自然不會不把組委會善意的勸告放在眼裡。

    解說員立刻掛上了熱情的笑容在肚子裡打起腹稿,各種溢美之詞組合排列成萬能金句,只預備一會兒不論看到邵衍做了什麼,都要反應迅速地大肆誇獎一番。

    “接下來就是我們C國參賽的知名實力嘉賓邵衍先生了,邵衍先生和他家人名下的餐廳御門席不久之前剛剛被評選為古梅三星餐廳。這種無上的榮譽在C國美食界是十分少見的,看他今天大概要做……”

    邵衍面前,空蕩蕩的,放了兩把菜刀的廚台映入眼簾。

    “……”解說員沉默了幾秒鐘,立刻救場,“他大概還在思考自己要做什麼菜才能穩操勝券……C國菜系裡的招牌菜總是以滋味濃厚和外形華麗著稱,山珍海味、天材地寶,越是珍貴的食材,烹調方式就越是困難。招牌菜在兼顧色香味的同時必須還要多一些氣勢……”

    “氣勢……”原先因為他在桌子邊上啰嗦還有些不耐的邵衍心中一頓,輕聲重復了一句。

    “邵衍先生。”見他好像不全在出神,解說員立刻笑著搭話,“您能說一下御門席現在的招牌菜是什麼嗎?”

    邵衍眼中光芒大盛,目光在自己廚台上的兩把刀上掃過,抬眼看向正對著自己的攝像機和話筒,輕笑一聲:“我做的菜,都是招牌菜。”

    解說員被他的氣勢一壓,有片刻的怔愣,甚至忘記了收回自己遞向外側的話筒。

    太囂張了!

    觀眾台上的人也因為他的這句回答出現了短暫的騷動。高遠之前見過邵衍一面,頭一次就看出這是個目中無人的家伙,此時並不意外。鬥蓬女卻十分愕然,看向賽場的目光中除了驚訝外還帶上幾分欣賞:“這性格對我胃口!”

    四周傳來窸窸窣窣的評論邵衍太自大的聲音,大多是沒怎麼接觸過御門席的和美食行業沒什麼相關的嘉賓,高遠聽了一會兒就轉移了注意,托著下巴盯著賽場裡邵衍的動作。

    邵衍挑了一只又白又胖的鵝,一塊柔軟新鮮的嫩鹿肉,手摸到廚台上小一點的那把菜刀掂了掂,最後還是換成了大些的那一把。

    賽場內這麼多的嘉賓都在使用盡可能小且精致的刀具,邵衍是唯一一個用菜刀的,也是刀具最少的一個。碩大的菜刀被他握在手中看起來很不協調,他的手腕比起刀柄也粗不了多少,握刀的時候手自然下垂,看起來胳膊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壓斷似的。

    後方的櫻井雄已經完成了河豚肉的切割,放下手中跟隨了他整個廚師生涯的獨一無二的刀具,發現邵衍終於也有了動作,立刻看了過來,目光落在邵衍提刀的那只手上,嘴角撇出一個不以為然的弧度。

    講解員終於找到了機會,示意攝影將鏡頭對焦在邵衍身上,自己則醞釀了一肚子好聽的話剛預備開口,下一秒眼前刀光驟閃,撲面而來氣勢讓他頓時失聲。

    什麼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笨重的菜刀到了邵衍的手上,頓時就變成了聽話的小綿羊。邵衍手上運功,幾個指尖微動,便將銀光閃閃的菜刀玩弄於鼓掌之中。他的刀法其實只是以快為主,但因為功力的緣故,幾下尋常的拋擲都像在炫技一樣奪目。刀尖因為運上真氣,切割時如入無人之境,連剝下鵝皮的時候看起來有一種別樣的暢快感。刀勢一招連著一招,角度刀刀刁鑽,簡直犀利無比。這樣大一把刀,邵衍使用起來的感覺卻比其他廚師們薄如蟬翼的各種類型的刀具都要顯得輕靈,光這一手技法,就讓解說員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了。

    側後方的櫻井雄已然看呆,愣愣地盯著邵衍的動作好一會兒後,才猛然瞪大了眼睛一掌拍在自己的廚台上:“這是櫻狩洞天式!”

    解說員正在卡殼,一下被他的聲音拉去了注意,正發愁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邵衍的刀法,立刻上前詢問他:“櫻井先生對邵衍先生的刀法有研究?”

    櫻井雄的表情非常微妙。他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盯著邵衍,一邊又克制不住對他一手刀法的向往,所以神情又是猙獰又是迷茫。

    他喃喃道:“這是櫻狩洞天式,是鬼道刀!是櫻井家先輩從前來過C國後流傳下去的刀法……我看過我爺爺珍藏的刀譜,裡面的各種形容……一定是它沒錯!”

    解說員怔愣片刻,聽到櫻井雄說自己和邵衍的刀法有淵源,又想到對方剛才用的刀法,忍不住問:“那剛才櫻井先生用的是不是就是您所說的這個刀法呢?”

    櫻井雄像是被打了悶棍般一下子回過神來,先是盯著解說員看了一會兒,眼神越來越不甘,臉臉皮都跟著抽搐了起來。

    解說員立刻意識到自己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櫻井雄剛才的刀法確實很絢麗沒錯,但即便是他這個外行都能看出來,邵衍快准狠且極具欣賞效果的刀法比起他還是強出了好幾個級別。看著邵衍舞刀,有一種不在現實的荒誕感,畢竟電影電視中雖然經常出現對於刀法的誇大藝術,但現實中,又有誰見過刀柄在指尖一轉便剝下整張鵝皮的事情呢?

    他目光落在邵衍翻飛的動作上久久無法回神,這樣的刀法,想要學會絕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櫻井雄對此抱著如此深刻的執念,恐怕是因為如此獨一無二的刀法在櫻井家已經失傳了吧?

    “臥槽!酷啊!”高遠情不自禁想吹個響亮的口哨,手指都叼在嘴裡了才意識到自己差點做了出格的事。鬥篷女掏出隨身攜帶的攝像機對准了邵衍一臉驚嘆地拍攝,從表情就能察覺到她已經繃緊的神經。周圍那群方才討論邵衍姿態太傲的人早已失聲,在現實中看到這種活生生的電影情節給他們帶來的震撼簡直顛覆了他們原有的世界觀。

    邏輯呢?地心引力呢?科學哪去了?!

    邵衍迅速剝下了一整張鵝皮,然後剔下了兩條鵝腿和鵝胸脯上的肉。他揮動菜刀將鵝肉和鹿肉都切成小片,因為廚台下的工具箱裡找不到,又吩咐場內的共用助手為他去外頭尋找到兩根粗實的木棒。

    “他要做什麼?”觀眾台上頓起竊竊私語,講解員已經在他旁邊轉了半天,見邵衍拋了拋木棍結結實實一棍子打在砧板裡的肉片上,頓時驚訝道:“他要做肉泥嗎?可是廚台上有做肉泥的機器……”

    現代有很多東西確實很方便,但邵衍曾經試過用機器處理肉泥,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機器做出來的肉泥和他手打出來的不論從口感還是口味上都略遜幾籌。邵衍對食材的認真絕對不比任何一個廚師小少,既然能做得更好,又為什麼要退而求其次?

    短短幾分鐘時間,鵝肉和鹿肉便在木棍下成為了一攤厚重細膩的肉漿,鹿肉的纖維已經被徹底打爛,和雪白的鵝肉混合起來,顏色從深紅便淺了許多,也更加鮮亮好看了。

    邵衍將肉漿放上調料,加入冷透的高湯和一些鵝肝醬攪拌均勻,然後挑了幾條河豚和一些豆腐魚,干脆利落地收拾好,揮刀將河豚切成薄片。

    又是河豚,和櫻井雄又撞食材了。

    櫻井雄在他挑選到河豚的時候就面有慍色,看到他處理河豚的手法後眼角頓時抽搐了起來。他掃到賽場周圍四處排列的攝像機,不敢將憤怒表現出來,只有低頭繼續處理他的松阪牛肉。

    豆腐魚被邵衍用刀剃去頭和主骨,又用紗布包好擠出完全不含細骨頭的魚肉漿,稍加調料處理完畢,邵衍便起了油鍋。

    鹿肉鵝肉漿裡放上面粉,用肉漿和剛才的一勺高湯揉捏成型,邵衍用一只筷子握著質地還有些稀的肉漿面翻動手指認真地捏著形狀,在柔軟的面離開支撐未曾軟塌下來的瞬間拋入油鍋當中,用筷子在煎炸時不斷翻動塑性。

    非常典型的C國菜做法,和陽春白雪的西式食材處理方式迥然不同,在以做西式菜居多的賽場內獨具一格。觀賽的C國觀眾們倒是還好說,評審台上的評委們卻已經開始交頭接耳地挑剔起重油帶給身體的傷害了。

    但很快的,便出現了更加重要細節。

    經過高溫炙烤的鹿肉和鵝肉漿在出鍋後開始散發出撲鼻的濃香,兩種食材的結合加上少量的高湯和調料,似乎又誕生出了一種新的不同類別的食材。不像鹿肉那樣帶有腥氣也不像鵝肉那樣寡淡蒼白,這是從沒有人接觸過的一種香味,像是各種文獻中用溢美之詞堆砌出來的成果,潛藏在心中最為向往的味道,能瞬間抓住人的注意力。

    邵衍不斷地在炸,一小部分一小部分的,似乎正在為一個大部件的東西在湊組零件。肉醬炸出來之後是很鮮嫩的半透明的紅色,極薄,熱氣騰騰的香味將一旁正在專心做菜的廚師們都勾搭地頻頻看過來。邵衍聽到裡昂的翻譯大聲問自己在做什麼,便順帶炸了一片不大的肉片遞了過去。裡昂雙手還在擺弄面粉,看他這樣,非常自然地探頭用嘴來接。廚師們雖然是競爭對手但因為惺惺相惜變得非常融洽的關系讓觀眾們覺得很有意思。

    “唔!!!”裡昂滿臉驚嘆地咀嚼著肉片,被口中從未感受過的奇香立刻征服。他連連點頭表達自己對這口美味的欣賞,還覺得不夠,伸出自己沾滿面粉的大拇指朝邵衍用力擺了擺。

    邵衍笑著搖了搖頭。

    解說員用力咽了口口水,出於職業道德的原因並不敢像裡昂那樣開口討要,他看著邵衍將煎好的薄如蟬翼的肉片零件排列在盤子裡,盯著最大的那一塊看了半天,猛然反應過來:“一條龍!?”

    邵衍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將從龍尾到龍身的零件拼接起來。這個外殼在煎炸的時候做了小小的處理,將一些小機關合在一起,龍身便變得嚴絲合縫。邵衍每拼湊好兩塊零件,便往裡面仔細地填上河豚肉,一直拼到最後一個零件時,才把調好味道的豆腐魚肉汁灌了進去,然後按上同樣填滿了河豚的龍頭。

    半透明的鮮紅龍身被雪白的河豚肉填滿,看起來鮮嫩極了。龍頭被塑地惟妙惟肖,閉口做休憩狀,精細的感覺帶來一種源自本身的威嚴。

    裡昂的鴨已經烤到五分熟,他將鴨從烤箱裡拎了出來,剔下鴨脯肉,然後挑出內髒和鴨骨頭放入銀器中榨血。

    鮮紅的血漿從銀亮的器皿中緩緩流淌出來,滴落在銀色的小酒盅裡,獨一無二的血腥美感也讓人頗轉不開目光。

    裡昂將血漿倒入鍋裡調味,禮尚往來地問邵衍:“你要不?”

    邵衍是看著他把半生的內髒放進機器裡榨汁的,視覺受到了某些衝擊,聞言便禮貌地搖了搖頭。裡昂目光從邵衍那半盆還沒炸過的肉漿上掃過,看起來有些失望。

    食材預備妥帖,邵衍終於架起了炒鍋。鮮筍、火腿丁和冬菇片在鍋裡翻炒,然後倒入高湯和各種調料調味,他的廚台上還有一瓶專門為他准備的花釀,邵衍想了想,又打開瓶子倒了一點進去。

    各種食材被炒到鮮紅油亮,鍋內的鮮筍火腿和冬菇滾著逐漸粘稠的濃湯咕咚作響,一股濃香的鮮甜伴隨騰起的蒸汽越發濃郁起來。邵衍將裡頭的輔料全部撈出來,鍋底墊上幾片肥火腿肉,然後非常輕柔地將已經填滿魚肉和魚汁的龍身碼在了鍋裡。龍身的零件因為拼裝得十分契合的原因入鍋並沒有散開,迅速被鮮亮的湯汁浸沒了過去,吃透湯水,表皮越發金紅透明。

    蓋上鍋蓋,邵衍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發現場內的大多數人還在低頭忙碌之後,便順手取了一罐蟹黃來做龍爪和龍須。

    蟹黃的口味自然沒有新剔出來的那麼新鮮,他揉了XO醬後調成近似龍身的顏色,龍須炸成張牙舞爪的弧度,龍爪則在包進切成碎丁的酸蘿蔔後封口炸形。

    裡昂的血鴨已經完成,處理好的鴨脯肉被放置在精美的銀盤當中,鴨骨和鴨內的血經過調味,也已經酒香撲鼻。鴨血混合了鵝肝醬那種奇特的鮮味以後變得相當誘惑。完成血鴨後,他又切了幾片蘋果來煎鵝肝,鵝肝被當做陪襯鋪在血鴨旁邊,頂端小心地撒上了幾枚黑魚子。大部分人對這道菜都不陌生,裡昂靠著它將長塔餐廳經營成了世界聞名的產業。

    裡昂朝解說員道:“我完成了。”

    解說員一直保持亢奮的狀態,聞言立刻跳了過去。小塊的鴨脯肉淋上了用鴨血制成的醬汁,和銀色的餐盤對比鮮明,用做搭配的鵝肝小塊小塊地在周圍列開,精致小巧的擺盤充滿了F國特有的浪漫味道。

    鴨肉一點不因為醬汁的原材料而腥臭,而是泛著一股芬芳濃郁的酒香,搭配著嫩滑可口的鴨脯肉,一口咬下去便湧出甜汁。給人的感覺像是喝下了一壺上好年份的葡萄酒般回味悠長。

    評委們對血鴨贊不絕口,紛紛表示一段時間不去長塔餐廳裡昂的手藝又進步了很多。F餐的特點被他一雙巧手展現得淋漓盡致,讓再挑剔的人都無法給出負面的評價。

    艾麗薩克的松露龍蝦緊隨其後完成,特殊處理過的龍蝦肉保持著深海海鮮特有的甜味,煎過的松露片和黑松露調出的醬汁和龍蝦肉簡直是天生一對。咀嚼時龍蝦甜蜜的口感和松露無法忽視的鮮香融合在一起,契合的搭配讓這道菜在不論是氣味還是口感上的造詣都達到了頂峰。

    兩個三星廚師一出手,評委們就被徹底征服了。之後送上來的菜,不論怎麼品嘗他們都覺得比最開始的兩道略遜一籌。哪怕櫻井雄送上的松茸松板肉入口即化,河豚刺身鮮甜可口,但比起松露龍蝦和血鴨,在口感上終究遜色了一些。

    大家都默認嘉賓大賽的冠軍估計就要在艾麗薩克和裡昂之間做出抉擇,邵衍那邊一直不緊不慢地掐著表,等到所有人都已經評選得差不多時,才終於關火宣布自己的菜品完成。

    他鍋裡的香氣已經在賽場中細滋慢長許久,鍋蓋掀開的一瞬間,轟然升起的一大團水汽便夾帶著最原始的香味凶猛地撲了出來。觀眾台上原本只是嗅到隱約香味的眾人們只覺得一股霸道的濃香迎頭蓋下,瞬間令人口舌生津。

    還在低聲討論艾麗薩克和裡昂孰優孰劣的一下被吸走了心神,不明真相的眾人動作整齊一致地看了過去,便瞧見邵衍往自己的調味碟裡舀出一勺湯細味品嘗,隨後才不緊不慢地端著大鍋將鍋裡的盤龍一點一點倒進裝飾完畢的盤子裡。

    肉醬調出的皮經過湯汁的燉煮已經軟化,粉嫩透明地緊緊裹在餡料上,倒進盤子裡的時候龍頭還悠悠地顫動了幾下,一看就知道彈性驚人。

    惟妙惟肖的龍身臥在油亮的湯汁中,軟而不塌,晶瑩喜人。邵衍將炸脆的龍爪過一遍湯水,和龍須一起安置完畢,最後朝龍眼部位的凹陷中填上了一些泡過醬料的黑魚子,如同畫龍點睛般,整道菜一下就鮮活了起來。

    盤子裡是剛才邵衍無聊時用紅白蘿蔔雕的圖樣,在盤首各色錦簇在一起,纖薄的花瓣中甚至還有細密的花蕊,簡直和真花一般無二。龍頭恰好擱在花團當中的小凹陷裡,脆嫩的色澤和紅亮的龍身相互搭配,只叫人眼前一亮。

    這樣隆重的畫風,簡直是徹頭徹尾的C國菜風格,光看模樣,做招牌菜也是足足夠了。

    方才在邵衍炸龍身的時候還在討論C國菜太油膩對身體不好的評委們這下什麼屁都不放了,等助理將菜端上來後,就毫不客氣地用勺子挖下看起來最肥厚的部位,合著厚厚的醬汁送進嘴裡。

    評審台上出現了短暫的沉寂。

    擊打成漿的肉泥做出的皮料經過油炸後滋味已經非同一般,吸飽了滋味濃厚的湯料之後,從酥脆變得軟糯綿長。咀嚼的時候肉皮的彈性和豐厚的口感層層剝離,混合了河豚與湯汁的鮮……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感受。

    河豚肉嫩的不可思議,因為本身就是遠超普通魚類的美味,無需過多的調味就已經足夠出色。因為被包裹在肉皮裡的關系,這份鮮美又被糅雜進一種和河豚截然不同的鮮,混合著灌在餡料裡的豆腐魚汁,每咀嚼一口都會被嚼出無數的汁水。

    Q彈軟糯的肉皮、鮮嫩甜爽的內餡,內有豆腐魚無處不在的甜汁,再混合上燉煮後澆蓋在龍身上用各鮮料煸炒烹調的濃湯……

    一時間什麼血鴨什麼松露全部都被拋在了腦後,評委們抓著勺子,滿腦袋只剩下一行猩紅的血字——

    ——怎!麼!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吃飽了嗎?吃飽了再進來喲!【良心忠告】

    感謝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yy010223大大、睡美人大大的火箭炮,感謝詹棵棵大大的兩個火箭炮!感謝花吉祥大大的兩個淺水魚雷。

    一會兒改錯別字,愛你們哦!

 

 

第六十章

 

    菜香味已然飄滿整個會場,評委們甩開腮幫子大嚼起來,一盤子分量不小的盤龍瞬間去了大半。看台上的觀眾們簡直想要罵髒話,這群評委光吃東西不說正事兒,菜又沒有觀眾的份,連累他們只能飢腸轆轆地在一邊咽口水,明明吃過飯才來看的比賽,現在肚子卻一個比一個餓。

    “艸,組委會也太不是東西了。這種活動咱們一開始就不應該來,純粹是自討苦吃。”高遠咽了幾口唾沫後朝鬥篷女抱怨,“這邵衍吃什麼長大的啊?隨手弄點東西都能那麼香。我媽要是有他的本事,咱倆現在妥妥三百斤朝上。”

    鬥篷女道:“這道菜沒見他做過啊,我上星期還去過御門席在A市的老店呢,邵衍現在在A市,那裡的菜單更新的應該是最快的了。”

    S市也沒見過有。”高遠與她對視一眼,靜默片刻,半晌後幽幽道,“他剛才開賽的時候發呆,不會就是……”

    “在琢磨這個菜吧?”鬥篷女默契地將話題接了過來。

    不是人啊!

    二人在心中齊齊高呼。

    這道菜顯然讓評委們吃得很開心,龍尾被勺子三兩下挖掉了大半,甚至有人囂張地把龍頭整個舀進了自己的碟子裡。Q彈軟糯的肉皮和河豚肉混合在一起的口感和鮮味是讓人無法抗拒的。少有原汁原味的C國菜能這樣打動西方人的味蕾,做法濃油赤醬的除了宮保雞丁麻婆豆腐糖醋裡脊這些著名菜色外能被大多數西方人接受的也不剩下幾個了,邵衍的成果無疑又一次打開了他們新世界的大門。

    嘴裡還嚼著鮮嫩多汁的河豚肉,評委們相互對視幾眼,一時大加猶豫起來。

    邵衍這道菜做得太出風頭了,征服人的味蕾只需要入口短短的片刻時間。但評委們原先的心理是從裡昂和艾麗薩克兩個人當中選出一個發揮最好的,邵衍這匹中途殺出的黑馬無疑打亂了許多人的計劃。

    評委們有著自己的小九九,但在賽事公平公正四個字的驅使下,並不敢睜眼說瞎話地指鹿為馬。更何況這個小小的評審台上各方勢力之錯綜復雜簡直堪比竹林裡的根系,眾人越是勢均力敵,就越是沒人敢做那個出頭鳥。

    “血鴨很好,龍蝦很好,邵衍的那道菜更好。”有評委苦著臉朝鏡頭道,“果然是三星廚師,三位的實力太實至名歸,以至於讓我都不知道該選哪一個才好了。”

    賽場內的廚師們因他們的猶豫都表現得很緊張,邵衍摸到裡昂那邊嘗了一口他做的血鴨,完完全全是異國風味,但確實很好吃。

    艾麗薩克做的松露龍蝦更是比蔥烤鯽魚還鮮嫩,讓他嘗地眼睛都亮了起來。賽場裡的其他參賽者的手藝也都十分不錯,就算是櫻井雄,精心烤制的那道松茸松板肉也不是邵父從前帶他到處去吃的那些高檔R國料理店的手藝能比的。松茸菌類特有的鮮甜滲透進本就口感非凡的牛肉裡,牛肉滑嫩彈牙,滿嘴都是肉汁的芳香。開廚之前邵衍看過櫻井雄的原材料,那塊松板肉就一點點大,選的也許是一頭最好的牛的某個部位,脂肪分布的紋理簡直絕了。這種食材邵衍上輩子是沒接觸過的,過去吃牛肉的機會並不多,也是到了現代之後他才知道,各個國家居然會為了培育一種食材如此大費周章。

    看到他吃自己的菜時櫻井雄眼睛都快掉下來了,臉上的表情不好說是驚訝還是驚恐,聽到翻譯說邵衍誇獎自己做得不錯後他又愣了一下,神色雖然還是很微妙,但好歹正常地朝邵衍點了點頭。

    評審台的評審員已經開始爭論起來。

    “邵衍的這道菜雖然色香味俱全,但味道太濃厚了,在桌上會蓋過同桌所有菜的風頭的。C國人不是總說要百花齊放嗎?”一個F國來的,更傾向讓裡昂獲勝的評委皺著眉頭一本正經地開始挑毛病。

    坐在他旁邊的女評審挑起細長的眉毛道:“如果按照這樣的標准選擇,我覺得還是艾麗薩克的龍蝦好。龍蝦清甜嫩滑,可以和任何菜色進行搭配。松露的味道留在嘴裡,之後哪怕吃餐後沙拉感覺都會更棒一些。”

    兩人寸步不讓,最中間的那位評審操勺鏟下一塊龍腹上的肉,恰好碰上了豆腐魚汁存儲的最中心,用餐碟接著送到嘴裡的一路濃稠的魚汁不斷地向下流淌。緊實彈糯的肉皮讓他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聲,隨後便代表另一邊立場改變的幾個評委開了口:“既然是招牌菜,個人風格肯定要明顯一些,搶風頭也不算什麼缺點了。至於搭配其他的菜色,C國菜的構成和我們不太一樣,這個不需要列入考慮當中。這道菜單獨擺盤是所有菜裡最精致大氣的,奇特的烹調方式和獨特的食材構成並不比血鴨遜色,味道更是無可挑剔,難得的是廚師還很年輕。不論是裡昂還是艾麗薩克,在美食界都已經獲得了太多榮譽了,我們應該試著給年輕人一些機會。”

    兩個正在僵持的評審聞言看了過來,發現除了他們之外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倒戈。如願無望,他們只能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在剩菜被撤下去之前,又抓住機會拿勺子舀走一部分盤子裡所剩不多的龍身。

    哪怕不奪冠邵衍也沒什麼遺憾了。一場比賽讓他直觀地看到了各個國家不同的處理美食的方式,他現在腦袋裡靈感大盛,全部擠滿了不同的天馬行空的菜色,只恨不能立刻回到廚房去大加實踐一番。裡昂他們表現的相對來說也輕松一些,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還能和翻譯談笑風生,只是一直在整理衣領和帽檐的動作多少能看出一點他在虛張聲勢來。

    評審們是不允許交流太多的,收走了桌面上的作品後就按照個人單獨的票數來投選優勝者,最後的票數被實時統計回組委會,然後再瞬間以完全透明的方式轉播回賽場當中。

    講解員盯著正在轉換數據的大屏幕,問和自己站在一排的主持人:“你覺得這一屆誰會贏?我覺得是裡昂。”

    “裡昂?”主持人驚訝他的篤定,“剛才邵衍的作品撤下去的時候,都快被吃光了。”

    講解員的表情有些不樂觀:“他的實力很驚人,說實話這一屆比賽能殺出他這匹黑馬完全出乎了我的預料。但評委席一個C國的評委都沒有,而且比起裡昂,他在資歷上……”

    “開始了。”主持人越聽越不爽,看大屏幕開始出現票數統計的字樣,便出聲打斷了他。

    講解員聳了聳肩,滿臉無奈。也許是見過了太多的不平事,他現在已經沒法像剛入行那樣單純地相信只要有實力就能獲得勝利這句話了。

    但轉頭面向鏡頭的時候,他仍舊是滿臉笑意。

    “歡迎回來!”講解員的情緒似乎時時刻刻都那麼亢奮,“這是星級廚師們的戰爭!組委會的數據已經經過統計並發回了統計中心!”

    主持人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一秒變臉,面不改色地接道:“為示公平,在現場揭幕結果之前,請各位評審們首先公布自己的最終結果。”

    現場的氣氛似乎一下子凝滯了起來,四周的觀眾台上原有的竊竊私語也頃刻消失地一干二淨。賽場裡的一二星級廚師們雖然知道自己這次肯定奪冠無望,但多少對也許會出現的爆冷門存在遐想。評委們肅穆地站起身來,按照順序,一個個公布自己的答案。

    開頭的第一張票就投給了邵衍完全出乎了許多人的預料,講解員臉上的笑容有片刻凝滯,隨後才狀若無物地恢復正常。C國文化受排擠已經不是一次兩次,連C國本國籍的觀眾們都對邵衍成為最後贏家不抱什麼希望。

    但接下去的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除了堅定站在F國和D國陣營的幾名評審外,其余幾乎所有的評審都將自己權限內的榮譽頒發給了邵衍。

    屏幕上的統計結果隨之公開的時候,賽場內一陣寂靜。九名評審裡,艾麗薩克一票,裡昂三票,剩下的五票,全部都投給了邵衍!

    邵衍居然真的贏了!

    在一群動輒星級的古梅廚師當中,他甚至鬥敗了享譽已久的兩位三星廚師,摘得了最後的桂冠!以C國廚師在各種賽事中受到的待遇,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出現的結果,可現實就是……邵衍真的贏了!!!

    場內的C國觀眾們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全都狂喜地開始歡呼,能夠掀翻屋棚的喝彩瞬間響徹了賽場的每一個角落。這些大多自持身份的觀眾們極少會有這樣失態的時刻,可這個結果代表了什麼?代表有史以來,C國菜第一次能披掛著本該屬於它的榮譽站在環球美食大賽的舞台上了!

    邵衍簡直是一個奇跡!!!

    “邵衍!邵衍!邵衍!!!”

    C國!C國!C國!!!”

    邵衍站在聲浪的最中心,聽著賽場周圍的觀眾們大聲喊他的名字,心中居然古怪地也湧出一股熱血來,手腳都開始戰栗。

    這一激動人心的消息被賽場內的各家媒體迅速轉播,訊息最快的網絡媒體們最先曝出大賽爆了這個不下於冷門的結果後許多人還以為是假消息。

    因為之前“C國嘉賓受歧視”的事件,這一屆大賽在民間的受關注度史無前例地高。嘉賓大賽還沒開始之前,網絡上就出現了各種虛實不明的消息,說實話很多人對邵衍並沒有抱著很大的信心。畢竟他還那麼年輕,在各國派來的堪稱“國寶”的星級廚師裡資歷淺得可憐,之前又因為歧視事件得罪過組委會,加上這一次來參加大賽的另外兩個三星廚師實在是聲名顯赫。大多數的人都覺得,能和他們站在一個賽場上同庭抗爭,已經是一種對邵衍的尊重和肯定了。

    各種或鼓勵或挖苦的聲音隨處可聞,比賽開始還沒十分鐘就有人唯恐不亂地開始散布各種假消息,F國奪冠、D國奪冠,然後繼R國奪冠之後,邵衍又奪冠了?!

    人們在看清發布消息的媒體前全都是滿眼“呵呵”,等到看清了發布消息的權威平台後,統統變成一臉“臥槽”。

    邵衍!真的!奪冠了!!!!

    消息公布的十分鐘之後,關鍵詞為邵衍的各種討論頓時出現了井噴!

    而賽場內,對自己奪冠沒什麼概念的邵衍一臉淡定地接受了評審團代表頒發給自己的獎杯,對著鏡頭看不什麼激動的姿態更是收獲了大批對他“沉著冷靜”“有大家風範”的贊揚。賽場內的嘉賓們甚至比觀眾們更加詫異。本以為自己能奪冠的裡昂有些失望,但因為剛才吃過邵衍能給他炸的肉片,心中也並未對這個結果產生不滿,邵衍下台之後甚至還主動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

    但賽場內除了他和艾麗薩克外其他的廚師們態度卻變得微妙了起來,一些原本還和邵衍相處地不錯的,道賀的時候笑容中也透出幾分古怪。

    邵衍對他們驟變的態度並不陌生。當初在宮裡做內侍的時候,他和同齡的其他人也都相處地不錯,但這種情形在老總管收下他做徒弟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雖然越發通曉世事後從前那些因為嫉妒冷淡欺負他的小伙伴們又開始回頭試圖與他重修舊好,可能在身份出現差別後做出那種選擇的玩伴,邵衍怎麼可能還會再看一眼。

    心中瞬間加固了對某些人的提防,邵衍渾作不知地和眾人寒暄完,又被主持人通知等會散場後要去組委會領取開幕會儀式的活動流程。

    賽事落幕後,一群落敗的廚師們貌似無意地排擠開他湊在一起說話。邵衍感受到從人群中似有若無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時有幾分好笑,裡昂和艾麗薩克卻在這時候湊了過來。

    裡昂安慰他道:“你不用去理會他們,我年輕時第一次獲得一個美食大賽的冠軍時,周圍的參賽者們也都是這樣對我的。你是個天才,假以時日,一定會讓他們後悔今天因為嫉妒和意氣用事給你難堪。”

    “我不難堪。”邵衍很誠實。

    裡昂顯然當他在嘴硬,笑了笑沒有繼續回答,忽然話鋒一轉,指向那半盆擱在一邊的鹿肉泥:“這些,可以炸來給我吃嗎?”

 

    **

 

    最後那半盆肉泥全都進了艾麗薩克和裡昂的肚子。

    邵衍去組委會報道的時候恰巧碰到了上次去B市機場接他的接待隊的管理。對方這次負責給他帶路,全程客氣到恨不能跪下來,離得老遠就小跑開為邵衍去推門,之後噓寒問暖的寒暄更是無需多說。邵衍開始還沒認出他,對方一副“我們是舊相識太有緣分了”的態度最後終於讓他想了起來,臨別前給了他一個微笑,這人就像得了天大的鼓勵一樣一臉激動地站在原地拼命告別。

    邵衍要進行的儀式沒什麼出奇的。就是在美食大賽當天接過組委會總會長遞來的聖火,吊著鋼絲用盡量美觀的姿態飄到一處站台上點燃火焰,然後用弓箭取到聖火壇內的火種,射到聖火種的壇裡。聖火的種子將在本屆比賽開幕直至下一屆比賽舉辦的期間被小心保存避免熄滅,以寓意美食大賽的代代相承永垂不朽。

    這種高難度的動作表演對邵衍來說就跟玩似的。而且儀式也並全是畫面中表現出的那樣莊重,至少射箭那個環節,邵衍只要保證把箭射出去就好,火種壇燃起的火焰自然會另有人負責。

    “弓箭一定要拉開,越有力度越好。”負責人將一只練習弓箭連帶箭遞給他,嘴上問,“這是十五公斤的練習弓,拉起來比較困難,但你得先熟悉……”

    邵衍挽手拉了個滿弓,玩兒似的彈了彈弓弦,嗡的一聲:“彈棉花似的。”

    “……”負責人看著他輕易將箭射到了不遠處的靶子上,沉默了一會兒後,嗓子有些發干,“……開幕式那天能按照這個標准發揮就很好。我們去吊威亞。”

    看著邵衍一臉陌生地接觸威亞道具的時候他心中又燃起了些許自信,專業地講解並安撫道:“這個道具勒在身上時間久了會有點緊有點疼。人在上頭的時候會有點頭重腳輕,但絕對是安全的,你保持平衡就好。到時候飛的高度比較高,你還要注意別看腳下,做動作的時候放松一點,想像著自己正在飛翔就好。”

    邵衍一邊穿一邊問他:“電影電視裡的那些演員就是用這個代替輕功的?後頭的鋼絲不會被看到?”

    完全是外行了吧?

    動作指導在弓箭上被消磨的專業自信立刻固態重萌:“會場那麼大,到時候在晚上,誰會看到呢?後期拍攝會有修片啊,鋼絲也會被修掉的。感覺怎麼樣?一會兒機器把你提起來的時候不要害怕,剛開始是會有點不習慣,但等到……”

    邵衍捆著威亞在機器的作用下倏地跳了起來,一下子從他的眼前消失了,然後整個人靈巧地躍到了身邊的一根長杆上,高興地摸了摸肩膀上的保護套:“果然是好東西!”

    “……”動作指導嘴角抽搐地在和邵衍見面的十五分鐘後將他帶回休息室交給了帶他來練習的人,對上對方不明所以的目光,沉默片刻後,把對方拉到一邊,“憋帶他再來了!這特麼在逗我呢!”

    出去的一路上那位帶路的管理一直想借此事和邵衍說話,但邵衍的電話隨即便一個個接踵打了進來。

    A省協會和御門席的,邵父邵母的,李玉珂夫婦的、S市御門席的,各路給過聯系方式的媒體的,A大的同學的……

    邵衍聽著電話那頭不斷變化對像卻始終沒有改變過的興奮的聲音,原本對奪冠沒什麼感覺的心裡也漸漸生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感覺。

    越近大門,他隱約聽到外頭比起來時嘈雜許多的人聲。

    中午近下午時分,艷陽高照,光線最強烈的時段。從燈光柔和的室內踏出來,邵衍眯著眼將手遮在眼前有片刻的眩暈。

    周圍隨之響起的尖叫聲嚇了他一跳,尖銳高亢的呼聲如有實質,險些把他又重新推回屋裡。

    邵衍在短暫的盲視後看清周圍的場面,這才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

    組委會辦公處的保安非常艱難地以他為圓心阻出了一個兩米不到的真空地段,他們身後是裡三層外三層的人。這些人的情緒都相當激動,以女性為多,一個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見邵衍放下手對視回去之後,尖叫聲又加劇了一些。

    “邵衍!!!!”

    “邵衍!!!!!”

    “啊!!!真人好帥啊!!!”

    “看這邊!看這邊!”

    “……”邵衍盯著那群亢奮異常一直在大聲叫嚷他名字的人,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些人是誰?”

    他身邊的管理愣了一下才回答:“都是您的粉絲啊!”

    “胡說八道!”邵衍有種被糊弄的感覺,“我又不是明星,怎麼會有粉絲。”

    這問題誰知道啊?一個廚子有那麼多粉絲本來就是挺不合常理的,之前因為怠慢了邵衍在網絡被邵衍粉絲瘋狂攻擊的管理也很想不通,但現場這群瘋狂的粉絲們比起追星族也不差了。

    管理沉默了片刻,退開一步,上上下下打量邵衍一圈後,有些遲疑地判斷:“大概是……看……臉吧?”

 

    *****

 

    享受到偶像明星落荒而逃待遇的邵衍活著從人群裡擠了出來,看著車窗外防線岌岌可危的人群他難得心有余悸了一把。回到家裡的時候氣質凶煞的阿佟他們也笑得喜氣洋洋,顯然已經得到了消息。邵衍回房間的一路上琢磨來琢磨去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手扶上了大門之後才想起——嚴岱川居然沒給他打電話。

    接了那麼多的賀喜電話,連A大的同學們都有動靜了,向來對他最照顧殷勤的嚴岱川居然還沒動靜。

    出事了?

    邵衍第一個就這樣想,因為出神也沒分心注意周圍的動靜,走進屋裡的一瞬間,背後風聲微動,邵衍的眼睛就被一雙略顯粗糙的大手給遮住了。

    邵衍下意識用手肘朝後拐去,突襲這人有提防,往後頭一縮,躲開了大半的攻擊後悶哼一聲。邵衍的手已經游蛇般盤上了他的胳膊,正准備略施巧勁將他摔到地上,聽到這聲悶哼後剛醞釀的凶意立刻散開。

    “毛病啊!”他掰下嚴岱川的手轉過身來踹了對方一腳,“下次打招呼再這樣裝神弄鬼,打殘你。”

    難得想到要浪漫一次的嚴岱川捂著被打疼的肚子有些無語地看著他,也是挺琢磨不清這世界上為什麼還有比自己還不解風情的人的。他輕輕嘶了幾口氣之後才出聲道:“恭喜。”

    邵衍踹了他一腳,又覺得自己打重了。嚴岱川這人看著壯,其實挺不禁打的,上次胳膊上掐了一下一個來月才褪掉淤青。想到對方藏在屋裡那麼久估計也是為了給自己驚喜,邵衍心中便生出一股淺淺的歉意,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嚴岱川率先服軟,他立刻松了口氣。

    他表情恢復如常,拉著嚴岱川到床邊坐下,眼中帶上笑意:“躲的時候動作輕多了啊,練過了?”

    “給你配的那群保鏢以前是佣兵,跟領頭那個學了兩招。”嚴岱川撩起衣擺看了下自己迅速紅成一片的肚皮,眼角一抽,“你這功夫到底是在哪學的?我問過你爸媽,連他們都不知道。”

    邵衍練武的時候經常受傷,櫃子常備白藥,聞言拍開嚴岱川的手對准傷口刷拉拉噴了一通,嘴上回答:“他們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

    嚴岱川被凍得一個激靈,差點連一向自持的表情都嚴肅不起來了,邵衍的手緊隨其後便蓋在了他肚子上,另一只手推了下他的肩膀:“躺好,我給你揉一揉。”

    因為練功的關系,邵衍的體溫全年都很均衡地保持在比平常人高一些的程度,剛剛噴過藥的皮膚被他微燙的掌心一碰,嚴岱川整個人就抖了一下。

    邵衍盯著他肚子,沒發現到他的異狀,嘴上還說:“有病,沒事找事非要被我打一頓才甘心。好了傷疤忘了疼,上次胳膊多久才好的?”

    嚴岱川抓著衣擺露出肚皮被他按在床上,短暫的出神之後,盯著邵衍便轉不開目光了。

    從眉毛看到嘴,連對方臉上細細白白的絨毛在他看來都可愛得不得了。電話裡聽到的聲音和本人還是有些區別的,邵衍也只有虛張聲勢的時候才會那麼多話,青年清朗中略帶沙啞的嗓音也讓嚴岱川著迷地不行。邵衍按地很用力,藥水一下就被他搽熱了,肚子也開始微微發起燙來。邵衍的手因為從小不怎麼干活的關系骨架很纖細,掌心和指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了薄繭,明明上一次還沒發現……

    嚴岱川眼睛裡全是他,手抓著衣擺蠢蠢欲動,只覺得全身都因為對方在自己肚子上的動作發起熱來。

    高個子的人長起肌肉來確實要比矮個子好看……

    邵衍盯著掌下被麥色皮膚緊緊包裹著的線條分明的肌肉,因為藥水的關系這塊部位發著油油的光亮顯得越發野性健壯。他心裡羨慕,忍不住就多摸了幾把。

    嚴岱川跟被咬了一口似的立刻抬手按在他手上,邵衍抬起頭,才驚訝地發現對方從脖子到臉全都漲紅了。

    邵衍跟發現了新大陸似的,頗覺有趣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抽出手來在對方腰上到處亂捏:“害羞?你還會害羞啊!?”

    嚴岱川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知道現在是他在作死,還是自己在作死。

 

    作者有話要說:打不過的悲哀

    圓子大人雙十一慘敗而歸,氣死啦,就不祝你們快樂啦

 

 

第六十一章

 

    邵衍顯然不知作死為何物,被嚴岱川抓著手反倒更有興趣了,還以為嚴岱川在和他開玩笑似的,試圖抽出手來繼續。

    嚴岱川被他折騰地不行,只好出聲阻止,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現在的嗓音簡直啞得嚇人:“不要胡鬧!”

    邵衍被他吼了這一句,不疼不癢地轉頭盯著他,看了半天後忽然探揪手了一下嚴岱川的臉:“又生氣?太小氣了,現在小姑娘都不會隨便生氣了。”

    嚴岱川臉上肉被揪地疼,換別人早發火了,對上邵衍卻只剩下無可奈何:“都好了好了,我沒事了。別瞎鬧讓我起來,你再壓一會兒我欺負你了啊。”

    “你?”邵衍似笑非笑地瞥了嚴岱川一眼,一連敷衍道,“我真是怕死了,你居然要欺負我了!怎麼辦?現在逃還來及嗎?你一拳打過來,我不會被揍扁吧?”手被嚴岱川拉開,他又強硬地伸了回去摸了嚴岱川剛剛被掐的臉一把,剛想就此作罷,手腕就被一下抓住了。

    嚴岱川一個使勁兒,直接將邵衍拽到了身上,然後反身將他壓在了床上。邵衍壓根沒有想到提防他,被拽的時候剛想動手便想到嚴岱川身上被自己打出的傷,很快又偃旗息鼓了。

    那麼一個大高個壓在身上,雖然這重量對邵衍來說不算什麼,存在感卻著實太強了一點。邵衍雖然粘人慣了,但也沒試過和人如此曖昧。還以為自己把嚴岱川給惹火了,邵衍笑了兩聲後抬手推嚴岱川的肩膀:“知道了知道了,不說你了。快起來我鞋子還沒脫,髒死了。”

    嚴岱川雙手撐在他頭部的兩側,眯著眼睛,頭垂得極低,鼻尖幾乎要碰到邵衍的。他不動,細細地打量過邵衍臉上每一個細節,對方說話時的熱氣噴灑在臉上,眨動的眼睛睫毛又密又長,眼珠和發色稍淺,目光因此比普通人迷離許多。嚴岱川心中忽然便湧起一股衝動,盯著對方含著笑意的一雙清透的眼睛,緩緩伸出手來,將邵衍額前的碎發輕輕捋到頭頂。

    他靜默著盯著人的模樣有些嚇人,邵衍愣了愣,感受到對方蓋在頭頂溫熱的手,忍不住問:“你干什麼?”

    嚴岱川調整了一下姿勢,結結實實地壓在了邵衍的身上,腿也把對方的纏得緊緊的,聲音沙啞:“說了要欺負你。”

    “別找打啊。”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邵衍得到回答後便試圖從他身下逃開。無奈嚴岱川纏得太緊,他不動用暴力根本不可能輕易脫身。嚴岱川身上已經有傷了,再捱一下人估計要受不住,邵衍拿捏著分寸只能無奈地任由他壓著。

    這樣的姿勢下,邵衍一掙扎就壞事了。被對方被纏住的腿不老實地磨來蹭去,嚴岱川身上本就初露端倪的火苗一下便如同澆上助燃油那樣旺盛了起來。

    他撫開邵衍的頭發,無意識地在撫摸對方的頭頂之後後將手掌蓋在對方光潔的額頭上。邵衍抬眼,除了嚴岱川專注的眼神外沒有看到更多的東西。盯著自己的視線太火熱也太專注,邵衍下意識也回望了過去,便忽然有了一種周圍的空氣正在被慢慢抽離的錯覺。掌心和額頭接觸到的皮膚幾乎要被灼傷,空氣都變得稀薄。嚴岱川的五官立體,雙眼輪廓深刻,認真盯著什麼東西的時候,眼睛裡就有一種情感湧溪般潺潺冒了出來。邵衍對這種情感很陌生,但隨著越來越長久的凝視,他的精神開始不由自主地慢慢放松。

    那是一種在其他人身上都無法獲取的安全感,哪怕被這樣威脅的姿態壓著,邵衍也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中沒有出現任何慌亂。嚴岱川按在他手腕上的大掌收回之後,邵衍順應心意地伸長胳膊摟住了嚴岱川的脖頸,用力一壓,側頭附在了對方的耳邊。玩鬧時的笑意漸漸褪去後,他眉眼中全是從未傾注在外人身上過的溫和,帶些輕佻:“你想怎麼欺負我?”

    嚴岱川原本尚在忍耐,耳朵被熱氣噴灑到的一瞬間心中罵了句去他媽的,借著這個親密的姿勢微微偏頭便埋在了邵衍的頸窩裡。

    鼻尖觸到的皮膚溫熱、細膩,滑的像是一片剛剛從牛奶中撈出的奶衣。邵衍愛干淨,身上從沒有出現過與普通廚師如影隨形的油煙味,身體自帶一種這個年紀的青年人才會有的像是春天草原般清爽的氣息。又大概是因為平常總是釀酒和接觸酒的緣故,身上總還染著花釀和百香果酒以霸道和留余香著稱的清淡的酒香,與他清爽的草原氣味混合在一起,簡直是這輩子最契合嚴岱川嗅覺的味道之一。

    一開始用鼻尖磨蹭那塊皮膚,嚴岱川心中卻充盈著說不出的不滿足,半張臉貼了上去慢慢地磨蹭著,仍舊是蠢蠢欲動。

    邵衍脖子比較怕癢,被他折騰的時候忍不住朝後微縮,被嚴岱川抓著肩膀按在了床上。他正在猶豫要不要動手揍翻對方逃開。被磨蹭地癢酥酥的皮膚猛然一熱,便被嚴岱川一口咬住了。

    邵衍嚇了一跳,繃著身體推了嚴岱川一下,嘴裡問:“你干什麼?!”

    嚴岱川卻沒有回答,他喘著粗氣伸手將邵衍抵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給拉住了,然後拽著手腕貼在了被面上,緩緩下滑抱住他的拳頭。

    舔舐對方頸間細膩皮膚的時候,嚴岱川心理的愉悅甚至遠超生理上的。僵持了如此之久的接觸終於從摟抱更升一級,邵衍怕癢想要動手卻因為顧及他一直在遲疑,他□□著對方頸窩裡的皮膚,蜿蜒而上,唇印在邵衍鬢角、耳後,含住他的耳垂,順應心意地啃咬起來。

    邵衍原本只覺得自己像被一只小狗壓著不停舔,被叼住耳垂的時候他有瞬間的緊繃,隨後便被啃咬時遠超疼痛的□□拉去了新生。耳後是濕漉漉的皮膚,嚴岱川呼吸的頻率越來越快,包著他拳頭的大手也慢慢松開,用手指去掰弄邵衍蜷起的手指。

    邵衍便攤開手,感覺到對方的手掌緩緩下滑,和自己的十指交扣起來。

    他的呼吸也開始發熱,後背滲出薄汗。他感受到嚴岱川靈活的舌頭在耳廓裡探縮,被牙齒啃咬時的癢逐漸升騰成另一股陌生的情潮。

    他視線放空,腦袋裡有點亂,摸不起嚴岱川這是在做什麼——縱然在某些事上他沒有常識,可這種接觸通常代表著什麼他還是知道的。

    邵衍覺得自己大概應該主動推開對方,卻被嚴岱川落在皮膚上細細密密的啃咬帶來的再親密不過的接觸誘惑給牽住了心神。他被嚴岱川牽著手,放空視線盯著仿古雕花床工藝細膩的床頂,心中掙扎了兩下,道德觀念到底比較淺,適可而止的念頭一下就被擺在眼前的享樂給蓋過了。

    邵衍在拋棄理智的瞬間放松了緊繃的肌肉,被纏住的腿下意識在嚴岱川身上磨蹭起來。他眼神迷離,細長的脖頸像天鵝那樣舒展開,甚至主動將想要被親吻的部位亮出來。嚴岱川原本只打算淺嘗即止,卻因為攻城略地時沒有受到任何阻止膽子越發長肥,邵衍貓似的大膽直白,被觸到了喜歡的地方便溫順地不得了,對方也和自己一樣享受這種接觸的認知令嚴岱川的胸口翻騰著比身體更加高溫的火熱。

    被碰到了高興的地方,邵衍毫不掩飾地哼哼起來,感受到後頸變本加厲的啃咬,就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隨著被咬的地方流淌了出去,連掀開眼皮都越來越困難。

    嚴岱川卻除了親吻,手上一點動作都沒有。邵衍忍得難受,便小聲哼哼著嚴岱川的名字。

    “嚴岱川……嚴岱川……老嚴……”

    嚴岱川輕輕咬了他一口,讓邵衍一個激靈,卻並不回答。

    邵衍想掙脫開他的手了,因為提不起力氣的緣故幾次都沒能成功,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在床單和嚴岱川的側臉上亂蹭:“嚴岱川……嚴岱川……小川哥?”

    嚴岱川動作一頓,似乎被什麼拉住了心神,抬起頭和邵衍對視片刻後,低頭壓住了他的嘴唇。

    邵衍像征性地唔唔掙扎兩聲,隨後整個人便沉浸在了那種唇齒交纏的親密裡。嚴岱川叩開他的齒列,纏住他的舌頭,動作一開始有些遲緩,但片刻之後,便憑借本能靈活了起來。

    邵衍被含著嘴唇,一開始有些不習慣這樣親昵的接觸,等到嘗到了甜頭後,迅速拿出了百分之兩百的熱情回應起來。不同於剛才被親吻,現在的他也擁有一部分的主動權,想要什麼,就可以自己的去爭取。

    嚴岱川無奈極了,他原本只想嚇唬嚇唬邵衍,順便滿足一下自己心中不能言說的心思。這種顧慮只需要邵衍一點點的推拒和抵觸就可以懸崖勒馬,可現在……這小子完全不下於他的沉迷是怎麼回事?

    嚴岱川的精神崩於一線,本能的索取和理智的勸停在腦袋裡打地不可開交。身下邵衍卻不滿他停頓的動作,靈活的舌頭一下子撩撥過來,纏著嚴岱川索吻,又掙脫開一只交扣的手,在嚴岱川後背胡亂摸索起來。本來就不小的衝動被他這樣一折騰越發火燒燎原,嚴岱川在繼續和不繼續之間掙扎了片刻,那雙在後背摸索的手便一下子扣在了他的後腦上。

    管那麼多作甚!

    嚴岱川盯著邵衍的視線一下子噴出火來,也不去管那只正按著自己腦袋的手了,低著頭專心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和邵衍的親密上。

    屋內一派寂靜,初夏時間未到深夜,連蟲鳴都沒有出現,屋內只剩下膠稠的水聲,和偶爾動作大時仿古木床輕微的搖晃身。

    等……等等……

    混混沌沌的,嚴岱川意識到情況有些失去控制了。

    他的手流連在邵衍的衣擺裡,邵衍專注於和他的親吻,也不知道注沒注意到越軌的發展,偶爾嚴岱川的一個走神都讓他十分不滿,一定要用力將對方的頭掰正回來才開心。碰上這樣追求享受手段直白的人嚴岱川也是毫無辦法,箭在弦上,再不發就太不人道了。手摸到邵衍牛仔褲已經被體溫捂熱的紐扣上,對方張開腿非常順從地讓他把拉鏈給拉了開來。嚴岱川將手伸進邵衍的褲子裡,感受到對方因為他的動作極其明顯地彈了一下,只覺得自己的整個心神都沉浸在了這種前所未有的親密裡。意志在溫泉中浸泡,徒勞地試圖掙扎出水面,卻越來越深地陷了進去。

    邵衍摟著嚴岱川的脖子,恨不能把自己整個人貼在對方身上。這個人的身上有一種魔力,不論是唇舌還是手,能讓他全心全意地在信任中享受任何親密。

    他越來越熱,戰栗、沸騰的血液和脫離控制的思想,再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可這種時候……誰管他啊!

    下一秒,屋內鈴聲大作。

    忘情的兩個人都有片刻的遲鈍,嚴岱川松開邵衍嘴的時候發出了一記淺淺的“啵”聲。他用大拇指繾綣地擦去對方嘴角牽出的唾液,手上動作暫時停頓,從邵衍拉鏈裡抽出手,拿走邵衍褲兜裡正在振動的手機丟到了旁邊。

    邵衍扣著他的肩膀,悠長沉穩的呼吸已經被打亂,無意識地拿過手機來看了眼屏幕,立刻出聲道:“……等,等一下,等一下。”

    嚴岱川眯了眯眼睛,看他從床上撐著身體接通電話,瞬間從迷離的狀態中抽離了出來:“媽?”

    聽著電話那頭母親略顯激動的聲音,他看了嚴岱川一眼,用眼神表達了一下歉意,開始專注地說起話來。離聽筒挺遠,嚴岱川也分辨不清邵母在電話那頭到底說了什麼,他側身讓表露意圖的邵衍從床上滑坐了起來,目光落在對方一片狼藉的衣冠上,俯身撩起邵衍的衣擺在他緊致分明的腹部肌肉上輕輕舔了一下。

    邵衍渾身一個激靈,立馬抬手蓋住了他的臉,用眼神警告了一下,迅速和電話那頭的母親說完話。

    掛機後,他目光掃過嚴岱川亂糟糟的頭發和接吻時被自己咬得充血發脹的嘴唇,意猶未盡地抬手摩擦了一下對方的嘴角,有些遺憾道:“我媽來了。”

    晴天霹靂。

    嚴岱川遲疑了將近兩分鐘之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到哪裡了?”

    “下飛機了,說要給我們驚喜,阿姨跟著一起來了。”邵衍微微一笑,抽出自己被嚴岱川壓在身下的腿,鞋子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脫掉,他踩著嚴岱川的肩膀將他一點一點和自己拉近了距離。

    嚴岱川多少有些不滿,但被推離的時候看到邵衍眯著眼微抬下巴朝自己微笑的模樣視線一下就移不開了。他也說不好心中到底是個什麼感覺,只是這一刻邵衍的強勢和以往截然不同,帶著一種讓人想將他壓倒欺負的誘惑。

    邵衍踢開他,抬手摸了下剛才被舔咬的脖頸,眉頭微皺:“沒咬出印子吧?”

    嚴岱川開始只是逗他玩而已,到後來又哪裡舍得用力咬?那一片的皮膚除了比別處稍微紅潤一些外並看不出什麼不同。起床照過鏡子沒發現那裡不對後,邵衍拉好褲子換了件上衣進浴室洗臉。嚴岱川被拋棄在床上冷靜了好久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起床恨恨地收拾好自己之後還得疊被子。邵衍靠在浴室的門框上一邊擦臉一邊看他任勞任怨地收拾被褥,心中奇異的居然沒生出半點尷尬。

    邵家父母李玉珂偷摸來B市,除了給邵衍驚喜外,當然也有別的正事。

    邵家父母相對單純一些,又因為沒朝歪處想,到地方之後心神全被嚴岱川這座宅子給吸走了,看到嚴岱川居然也在B市的時候還喜形於色地上來摸頭打招呼。

    嚴岱川好大一高個,也好脾氣地曲著膝蓋低頭任邵母揉頭發。他視線掃到母親在看到自己時的瞬間震驚後眼中掩飾不住的懷疑,平靜地解釋:“B 市的新樓盤最近開盤,我過來解決一些事情,順便看幾塊地。”

    李玉珂不太相信他的解釋,但看到邵衍和他相處時和從前沒什麼不同的親密,又跟阿佟他們確定嚴岱川確實是下午才到家的,這才放心了一些。邵母見她問東問西一堆問題,又責怪她對嚴岱川太嚴厲,一副慈母典範的模樣勸說自家大姐嚴岱川已經年紀不小不應該事事再為他挑剔分寸。

    李玉珂斜眼看著己方的豬隊友,頗覺無話可說。心中有了懷疑之後他越看嚴岱川對邵衍獻殷勤就越覺得可疑,這小子從小到大性格也就比板磚軟和一些,她這個做媽的什麼時候見過這小子那麼體貼地照顧一個人啊?邵衍去哪裡都得安排地妥妥帖帖,從衣食住行到生活起居什麼都要管,邵家的事情辦得比自家的事情還要上心。隔三差五因為“順路”要黏去和邵衍相處一段時間就不說了,還時常在邵家父母面前裝乖賣好,嚴岱川那顆大腦袋她這個當媽的都沒摸過幾回,自家妹妹卻想揉就揉!!說不是另有目的誰會相信?

    也只有邵母這種思想簡單的一根筋會在看到成日不苟言笑的嚴岱川摟著邵衍眉目繾綣時欣慰稱好了。

    李玉珂頭大如鬥,轉眼又看到邵衍一邊說自己累一邊把自己整個人掛在邵衍身上,頓時覺得四周一派凄風苦雨,居然沒有一個人理解她的憂心。

 

    ****

 

    邵家父母這次來B市是被組委會方特別邀請的,托邵衍的福,他成了大賽嘉賓後御門席的身價也跟著在大賽方水漲船高起來。開幕式時有許多要被重點邀請到場觀禮的企業,御門席便占據了其中的一份名額。邵衍現在在A市讀書,邵父邵母已經很久沒和兒子見面了,心裡多少有些思念,接到邀請後瞞著兒子抽出時間悄悄就來了,順便也可以看一下御門席在B市的發展可能。下飛機後得到邵衍獲得了嘉賓賽冠軍的消息,更是喜氣洋洋。

    因為李玉柯在,嚴岱川也沒了機會和邵衍親近,兩人稍微挨近一些不遠處的目光就跟刀子似的刮過來。被自家母親當賊來防嚴岱川也覺得挺沒趣,好在邵衍並不因為越軌的事情在相處上出現什麼異狀,仍舊很黏他,才讓原本被打斷了好事後還有些擔心日後如何相處的嚴岱川放下心中的擔憂。

    一家人敘舊的時間並不多,嚴岱川樓盤開盤和買地的事情都是真的,所以確實很忙。邵家父母在家裡草草吃了一頓飯後便攜手出門調查B市的餐飲市場了,李玉柯沒什麼事情做,呆在家裡盤問各個幫佣嚴岱川到底是什麼時候到的B市。邵衍則因為要准備大賽開幕式的原因,也不得空閑。

    開幕式上要穿指定的服裝,之後還要和大賽邀請來的其他嘉賓有所互動,雖然開幕的動作很簡單,但也是需要排練幾次的。他有吊著鋼絲滕飛起來和射箭的動作,試了幾套或傳統或改良的西裝後看起來都有些不合適。邵衍是典型的C國長相,雖然沒有西方人立體出挑的五官,但眉目俊秀溫和,看起來也顯得要精致許多。藝術指導們因為他穿西服不合適的關系發了好久的愁,還是在翻閱C國過去的傳統男士裝扮時才一拍腦袋恍然想出個主意——

    ——既然這次大賽的開幕式上已經有了邵衍這個C國來的揭幕人了,再多一些C國的元素又何妨?

    邵衍在排演儀式的時候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接受裁縫的量身比色,只覺得在嘉賓賽獲勝後因為各種圍觀群眾的歡呼感到興奮的自己簡直是個傻子。射箭和點火花費的精力不到他一場排演下來的十分之一,各方面終於都完美地收場了之後,他躲在休息室裡喝著熱過的甜牛奶連動都不想動一下。

    屋裡進了人的瞬間他就發現到了動靜,轉頭看過去,反倒是偷偷摸摸進來的櫻井雄被他犀利的目光嚇了一跳。

    邵衍認出他來,有些警惕,這人之前在大賽上對他可是有敵意的。

    櫻井雄的心理素質不錯,被發現之後也不緊張,破罐破摔地朝邵衍道:“你好。”

    邵衍道:“你會說中文?”

    沒等來預想中的禮遇,櫻井雄眼神沉了沉:“C國的文化博大精深,有許多都讓我很感興趣,語言就是其中一項。櫻井家的先祖們也和我一樣,對傳承C國的各種技藝十分向往。”

    邵衍聽出他話裡有深意,最不耐煩的就是這種一句話九曲十八彎的人,眉頭便皺了起來:“你到底要說什麼?”

    “邵先生!”櫻井雄忽然抬高了聲音,滿臉莊嚴地盯著邵衍問道,“你的櫻狩洞天式是從什麼人那裡學到的!”

    “……櫻狩……什麼玩意?”邵衍被問的一愣。

    櫻井雄以為他不肯回答,目露責備:“邵先生!請您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您那天在嘉賓大賽上使用的刀法櫻狩洞天式是我們櫻井家世代相傳的。傳授您這套刀法的老師,和我們櫻井家的先祖一定有過淵源!”

    嘉賓大賽上使用的刀法?

    邵衍回憶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前幾日在大賽上用到的洞天式,這才辨認出櫻井雄古怪的發音說的到底是什麼。那套刀法是邵衍自己從心法冊的副冊裡改良出來的,當初用在廚房裡的時候還被傳他內功的老太監一頓大罵,雖然不知道當初和現在到底差了多少年,可這玩意兒什麼時候就成了R國的了?

    邵衍眯著眼睛看向盯著自己的櫻井雄,對方臉上的表情好像在指責自己偷走了他什麼東西似的。邵衍心中一下子不爽了起來,斜斜地倚在了休息室沙發的扶手上,朝櫻井雄招了招手:“你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一會兒改錯

 

 

第六十二章

 

    櫻井雄對上他的目光,心中咯噔一下,野獸般的直覺立刻激靈了起來。

    他朝後倒退兩步,警惕地問:“做什麼?”

    “嘖……”邵衍皺起眉頭不耐煩地咂了下嘴,抬手叩了叩桌面,發出有節奏的咄咄的響聲:“我讓你過來,聽不到?”

    從進來開始就沒得過好臉色,櫻井雄原以為邵衍至少在禮貌上會對自己做到位,可到現在為止愣是連一句“你好”都沒撈著。他在廚藝界成名都多少年了,也從櫻井家的小輩成長為了一家之主,不論是工作上還是在家庭裡,都已經許久未曾未曾感受這種被人呼來喝去的感覺了。邵衍命令的語調瞬間便讓他感到一陣難堪,但對上對方的臉色,櫻井雄又好像被削了膽子似的說不出斥責的話來。他憋了半天,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半晌後才生硬地說:“邵先生,請您回答我的問題!作為櫻狩洞天式的傳人,我有權利讓您坦白真相!”

    “老子的刀法成了你的了,你算老幾?!”邵衍抬手摸到茶幾上一本薄薄的雜志拋手就丟了出去。雜志並不厚,比導購冊的頁碼要稍微多些,櫻井雄只覺有股壓迫人心的氣勢伴隨著飛來的冊子朝自己迎面壓下,壓根沒料到邵衍居然這麼不講道理。但流淌在血脈裡的武士傳統不允許他做出面對攻擊落荒而逃的舉動,更何況這不過是一本,輕飄飄的小冊子罷了。

    被小冊子邊角砸到胸口的時候櫻井雄險些噴出一口老血,那感覺就像有人用榔頭抓著一枚鐵錐對准了胸口用力猛擊了一下,心髒都因此差點驟停。劇痛以被砸到的位置為圓心洶湧地擴散開來,連另一邊的肋骨都開始隱隱作痛,肚子裡更是一陣的翻江倒海。

    他捂著胸口靠到了一邊的牆壁上,然後緩緩滑坐在地上縮成一團,半晌說不出話來。

    邵衍可算解氣了一些,坐回沙發上抬著下巴輕哼一聲:“臉比太平洋還大。刀法就是刀法,還給起個櫻啊花啊的名字,惡不惡心?你們櫻井家是干嘛的?”

    櫻井雄聞言抬起頭來,臉色蠟黃,額頭布滿了豆大的汗珠,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邵衍:“你……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讓一本小冊子發揮出這樣大的力量?

    休息室的門被人推開,賽場內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看到坐在牆角一臉痛苦的櫻井雄時驚叫一聲跑了過去:“櫻井先生!您怎麼了!?”

    櫻井雄說不出話來,只是脫力地靠在牆壁上。工作人員只好求助地看向邵衍,邵衍保持著靠坐沙發的姿勢朝地上的冊子瞥了一眼,臉上牽出一個古怪的笑:“被那本書砸了一下。”

    工作人員一愣,看了看櫻井雄的臉色又看了看地上那本薄薄的小冊,猶豫了一下,探身將小冊子拿在了手裡。這本書剛才砸在櫻井雄身上時包著邵衍的氣勁,於是雖然給了櫻井雄如此重創,邊角卻連皺痕都沒有一絲。拿到小冊子之後工作人員的臉色也微妙了起來,他看向櫻井雄,問:“櫻井先生,您是被這本書砸傷了嗎?”

    “這是邵先生朝我丟來的……”櫻井雄撐著牆壁試圖站起來但是失敗了,渾身都開始痛苦地抖動,“請送我回酒店……邵先生的失禮,我一定會追究……”

    搞得跟真的一樣!

    工作人員心裡都想罵臥槽了,被一本小冊子砸的要回房間休息,林黛玉也沒有那麼嬌弱吧?但櫻井雄也算是大賽方的特邀嘉賓,提出要回酒店的要求工作人員自然不能不應允,於是好言安撫著打電話叫了兩個同事來將櫻井雄抬上擔架。櫻井雄捂著胸口一臉痛苦的樣子讓之後來的兩個工作人員也嚇了一跳,和原先那人對視一眼,在櫻井雄看不見的位置之前那位工作人員一臉□□的表情指了指櫻井雄。

    ~~~

    大伙頓時就明白了什麼,然後轉念一想,這個休息室不是邵衍獨用的嗎?

    櫻井雄離開之前還強撐著朝邵衍道:“邵先生,我不會放棄這個問題的。希望下一次我們見面的時候,您能把真相告訴我。”

    邵衍對上屋裡三個外人投來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歡迎你來。”

    櫻井雄差點被嘔出一口血。眼見他被抬出去了,最開始進來的那個工作人員拍了拍地上撿起來的那本小冊子放回了茶幾上,朝邵衍道:“邵先生只管專心排練就好,雖然不知道櫻井先生想做什麼的,但我們的休息室裡都是有監控的。他……恩,大概身體不太好,回去休息休息就會恢復了。”

    “嗯?”邵衍笑看過去,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麼和自己說這種話。

    工作人員啼笑皆非地指了指茶幾上的書:“櫻井先生告訴我他是被您丟的這本書砸傷的……您放心吧我會幫您作證的。就這本書,隨便翻兩頁都要散架了,怎麼可能把他砸成這樣……雖然不知道他和您到底有什麼矛盾,但作為C國人,我和我們會場的員工都是非常尊敬您的,一定會站在您這邊的。”

    “……”邵衍循著他手指的方向低頭看了那本小冊子幾眼,想到剛才櫻井雄靠在牆角話都說不出來的模樣,變回端正的坐姿湊過去一臉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多謝你了。”

    對方一臉捂著被拍的胳膊一臉激動地離開。

    櫻井雄當然沒法再出席各種彩排了,他傷的不輕,在酒店裡越養傷越疼。可是撩開衣服之後那塊被砸的地方居然連腫都沒腫,隨同他一起的幾個徒弟和翻譯也看不出究竟來,弄了點藥擦擦也不見好,到醫院一拍片,才知道是肋骨骨裂了。

    臥槽骨裂了?!

    聽到這個診斷結果的時候櫻井雄心中的錯愕絲毫不比他的那群徒弟要少。原本以為邵衍靠一本薄薄的書將自己砸成輕傷的時候櫻井雄已經很不可思議了,但那樣小的一冊紙怎麼能在不造成表皮青腫的前提下打裂人的骨頭呢?因為骨裂並不是很嚴重的關系櫻井雄也無需進行太多的治療,只要躺在床上吃藥休養就好,但骨裂帶來的痛苦卻完全不是普通小傷能比擬的。

    不說稍微動彈一下就痛不欲生,呼吸時五髒六腑針扎般的折磨在他清醒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如影隨形。櫻井雄又不甘又痛苦,家傳的刀譜沒能保住就罷了,竟然還被人打成這樣,關鍵是連他的助手和徒弟們都不相信他這個受傷的原因真的是邵衍造成的。

    最信任的小徒弟在病床邊對他表忠心,保證會順著他的意思用這件事情讓邵衍好好吃個大虧的時候櫻井雄肺都快氣炸了。

    但還不等他小徒弟去公關,外頭各種對他受傷緣由的猜測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起來。

    他要對邵衍發難,便朝組委會遞交了病情診斷書提出缺席開幕式的申請。

    作為特邀來賓,R國的代表,哪一個人隨便缺席開幕式影響都是不小的。況且比賽舉辦了那麼多年,組委會對R國人的較真早有印像,櫻井雄莫名其妙不參加開幕式的消息假如傳回了R國,那在R國美食界造成的影響一定會相當嚴峻。

    這一屆比賽從舉辦到現在簡直磨難不斷,組委會的人焦頭爛額地派人去詢問原因,櫻井雄那邊的人就說傷是被邵衍打的。

    嘉賓們起矛盾了?怎麼回事?

    往細了一查,當天的各種知情人就冒了出來,尤其是第一個接觸到櫻井雄的那位工作人員,直接帶著邵衍休息室裡的監控錄像來說話。錄像裡櫻井雄先是不請自入地來了賽場專門為邵衍准備的休息室,然後和邵衍說不到幾句話,兩個人的情緒就激動了起來,不知道說了什麼,邵衍隨手摸了一本小小的冊子丟到了櫻井雄身上,櫻井雄就哎哎哎呀我要死了的感覺縮在牆角一直等到幾個工作人員出現後才離開。

    看完視頻之後原本還有些埋怨邵衍太會惹事的幾個外籍高層們都有些無語,在某些事情上他們確實比較偏幫非C國籍的嘉賓,但也不代表就能憑借這個視頻去指責邵衍的不對。櫻井雄這一番表演看起來就像是一場低劣的碰瓷,車都還沒撞到人就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工作人員拿出那本“凶器”給眾人傳閱了一番,看完那本不知道誰放在休息室裡的青花瓷導購手冊後就沒人想再搭理這件事了。

    不來就不來吧。

    組委會的高層們吃了邵衍的一次鱉,決計不想再嘗一次被嘉賓屢屢逼退的感覺了。見櫻井雄那一方的態度十分堅決,便破罐子破摔地傳話回去,囑咐櫻井雄好好休息,不用再操心開幕式的各種雜務了。

 

    ****

 

    美食大賽能舉辦地那麼隆重的絕對是少數,開幕式當天B市乃至全國稍大一些的城市的各家媒體都派來了規格極高的團隊,作為御門席的代表,邵家父母在入場之前就被游散的媒體們給圍堵著采訪了好。第一次迎面對上如此多的鏡頭,邵家爸媽的情緒卻並不怎麼緊張,反倒因為這回的揭幕嘉賓是邵衍的關系,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驕傲樣子。

    邵父和邵母臉上如出一轍的幸福光芒完全不是作秀能表現出來的。一年前他們一家人還深陷生活的低谷中看不到前方黑暗的路,可人生就是如此變化無常,誰也不知道下一秒將會發生什麼意外。現在的他們非但掙扎出了困窘的泥沼,還獲得了從前從未想到過的更為優質的生活,不論是古梅三星還是環球美食大賽的節目嘉賓,這一切和他們從前的生活放在一起,都顯得太過遙遠了。

    媒體們對C國的菜色能獲得如此大的認可這件事同樣十分高興,面對邵家父母的時候就顯得格外柔順,話語裡什麼鋒芒都沒有,把老兩口捧地樂開了花,拿著請柬進入嘉賓席的時候都是屁顛屁顛的。

    從爆出邵衍奪得了揭幕嘉賓的位置後大賽開幕式的入場票就開始在C國境內瘋賣,位置好些的觀眾票早已經喊到了五位數的高價。媒體們詢問到黃牛票早已經有價無市後唏噓了一番,在賽場前拍攝的時候,忽然發現到來觀賽的嘉賓中除了各種一眼就能看出是從事美食工作的來賓外,數量最多的居然是活潑靚麗的年輕女孩。

    這些女孩們大多是成群結隊來的,開幕式不允許攜帶任何會發出熒光或者亮光的道具,於是女孩們常在門口就被搜出一大堆熒光棒什麼的。她們臉上貼著C國的國旗圖樣或是寫著邵衍的名字,被搜走熒光棒的時候都顯得很無可奈何,比起來參加開幕式更像是去聽演唱會。

    記者們看到她們臉上各種字體書寫的邵衍的名字,心中好奇,便上前詢問究竟。

    姑娘們顯然身經百戰,面對鏡頭的時候一點都不害羞,互相對視幾眼,熱情奔放地朝話筒大喊:“邵衍我們愛你!!!!”

    記者們善意地笑了起來,給足鏡頭任由她們朝邵衍隔空表白,不遠處的VIP入場口,嚴岱川腳步一頓,差點折斷手上的觀賽牌。

    身後的助理差點撞到他身上,還以為出了什麼狀況,連忙問他怎麼了。

    嚴岱川回頭盯著外面那群依然在蹦蹦跳跳的漂亮姑娘,沉默片刻後,垂眸盯著自家助理視線森然:“邵衍的粉絲……很多嗎?”

    “您說她們啊?!”助理顯然是個內行,聞言立刻笑得眯起眼,“老大您也太落伍了。衍少在網上可紅呢,比一些普通明星都不差了。他長得那麼帥,又有錢又有才華還會做菜,上個月有個論壇評選夢中情人的時候,衍少還排進了前三……”

    他聲音越來越小,被嚴岱川盯到最終,吶吶地吞回了滔滔不絕的話:“……老大?”

    “叫我嚴總。”嚴岱川瞥了一不小心又忘形的助理一眼,心裡琢磨了一會兒對方的話,遠處幾個姑娘在接受完采訪後小兔子一樣激動地奔了回來,居然也是VIP席的。

    嚴岱川和她們對上視線,一觸即離,轉頭就走。

    姑娘們被他的眼神嚇得齊齊一個激靈,心有余悸地對視幾眼,勁頭過去之後一下子又活潑起來了:“剛才那個男的也好帥!”

    “就是感覺太冷了,霸道總裁的感覺有沒有?”

    “哈哈哈哈明明是黑道老大的感覺啊哈哈哈哈!”

 

    ******

 

    邵衍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嚴岱川和鄰座的邵家父母和自家父母問過好,眼睛裡閃著明滅的光輝,目光在賽場周圍四下掃視,果然發現到前後左右都坐著不少年輕漂亮的小姑娘。

    “衍衍真的好受女孩子歡迎啊。”李玉珂朝兒子心上狠狠捅了一刀,隨即若無其事地和邵家父母閑談,“排練了那麼多天,也不知道最後的效果怎麼樣。我得的內部消息說這次的揭幕嘉賓有幾個動作挺高難度的。”

    會場內的燈光驟然熄滅,周圍都是窸窸窣窣的聲音,獨留嚴岱川一個人靠在椅背裡胡思亂想。

    大到不可思議的舞台屏幕上,一簇火苗不知何時燃燒了起來。金紅色的火焰顫抖躍動著越燃越大,會場內開始回蕩起幾近嗡鳴的激亢的背景音樂。

    一聲鐘響,燈光漸亮,舞台上依舊空無一人。

    眾人還以為這是開場前的彩排,尚未當做一回事,但很快的,從前排開始,便逐漸聽到了觀眾高低錯落的驚呼聲。

    賽場舞台的各個入口處不知道何時湧出了一群穿著長裾的人,沿著舞台的邊沿開始迅速奔跑,配合著他們的出現,屏幕上金紅的火焰頂端也由淺到深地隱現出了流動的祥雲。背景音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換成了箏瑟,配上幾聲短簫,韻味一下便被營造出來。大銀幕上的火焰中逐漸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小畫面,從精致的分子料理到傳統的烤箱面包,最後被定格成一鼎正在翻炒食材的大炒鍋。炒鍋一個抖動,飛起了無數的食材,在食材落回鍋裡之前,一條通體金黃的游龍從當中乍然出現。

    混合著高亢清亮的龍嘯,音樂的節奏一下加強了,那群穿著長裾的人也終於彙聚在了舞台之上,一眼望去,全是灰白袍子上精致大氣的繡紋,看起來無比壯觀。

    C國的觀眾們已然看呆,他們從未想到這一屆大賽的開幕式竟然會出現如此之多的C國元素。歷史上從來沒有C國的嘉賓獲得過在大賽開幕式上揭幕的榮譽,他們也是現在才知道獲得這樣一個頭銜對嘉賓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怪不得F國會將裡昂列入可帶表國家文化的品牌之一,一個國家的文化被這樣搬運到世界性質的的比賽上的意義,已經不是殊榮二字能夠形容的了。

    一直盯著舞台的許多人紛紛動容,感性些的姑娘們甚至已經滿眼淚光。這絕不是作秀,例數古今,坐在這裡的C國人又有幾個心中不曾有過“我泱泱大國”的驕傲呢?曾經的四方朝拜,到現在因為命途多舛變得落於人後,C國的文化總被各種心懷惡意的人和勢力抹黑中傷,能夠在C國和C國人主辦之外的大型賽事上變成重點元素被引用的機會簡直少得可憐。

    媒體席一派沸騰,記者們對著話筒解說時語氣越發亢奮,攝像們努力挑選好位置想要拍攝到最完美的畫面。舞台上的盤龍飛出食材游桓在火焰之前,畫面從龍身逐漸轉移到龍頭,纖毫畢現的龍眼靈活轉動了一圈,猛然張開大口,金須微顫,長長地吟嘯了一聲。

    震耳欲聾的一陣鼓,長裾隊伍忽然四散開,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現的,開始有人大聲喊:“啊啊啊!看上面!!!”

    “是邵衍!!!”

    邵衍穿著繡了金色盤龍樣式的長裾,外罩黑底灰紋的大袖衫,頭戴著一頂說不清什麼朝代的黑帽,從舞台頂端一躍而下,瀟灑地落入了長裾隊伍當中。

    現場頓時掀起了一陣抑制不住的尖叫,在震耳欲聾的叫著自己名字的聲音裡,邵衍落地後輕撫了一下自己連褶皺也沒有一絲的衫袖,垂眸姿態傲然地打量過自己的儀表之後,才不緊不慢地抬起頭,掃視了會場一圈。

    火焰當中的盤龍已經銷匿,畫面當中取而代之的是被放大了無數倍的邵衍的身影,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逃不開看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這個看似漫不經心的亮相讓周圍本就激動的觀眾更加無法挪開目光了,舞台當中站在長裾隊伍裡的邵衍好像全都都在發光一樣,縱然穿著風格一致的衣服,也顯得那樣與眾不不同,能讓人在遙遠到連臉都看不清的位置一下子將他和周圍的人們區別開來。

    VIP席上的嚴岱川完全移不開目光,他沒有看過邵衍穿這樣風格的衣服,也從未想到在現如今這個年代還能有人將這樣古意盎然的服裝穿得如此出彩。邵衍仿佛天生就該這一身打扮,寬袍大袖比牛仔褲和襯衫更加適合他,那種從畫作中翩然而出的空靈感簡直充盈了他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連傲慢的姿態和眼神都如此吸引人!

    他心中鼓噪著一股衝動,尤其在看到周圍那群激動到恨不能起身蹦跳的姑娘們之後,簡直恨不能立刻就上台帶著那個光芒萬丈的人離開,讓他的出色只被自己一個人得見。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嚴岱川也只能默默地抽出紙巾來曲折地討好起已經開始掉眼淚的邵母來。

    曲裾隊伍開始圍繞著邵衍各種舞蹈,邵衍心裡實際上羞恥極了,於是便裝出一副自己很冷靜根本看不到的姿態高傲地站在舞台最中央。上一屆的大賽揭幕嘉賓裡昂手捧從首屆比賽流傳下來的銀灰色火種棒,目露驚艷地打量著邵衍的裝扮,肅穆地一步步走近,將火種雙手托到了邵衍的面前。

    邵衍有那麼一個瞬間被他莊嚴的姿態打動了,裡昂是真正熱愛美食的人,從他掃到火炬時眼中流露出的不舍就能看出他對這個曾經的肯定有多珍重。雖然對方在嘉賓大賽中落敗,但邵衍真心尊重和自己一樣熱愛美食的人。所以在接過火炬的同時他微微後退了一步,對這個曾經同場競技的對手鄭重地作了一個揖禮。

    裡昂有點被嚇到了,也有點受寵若驚,趕忙也學著鞠躬回禮。兩人直起腰來後相視一笑,邵衍的微微頷首,轉頭看向尚未點燃火焰的高台,腳尖一點,翩然而起。

    燈光打在他身上,因為四周比中間亮的關系安全帶並不顯眼。邵衍在幾次彩排之後說服了藝術策劃將威亞只綁在腰部,所以現在騰飛起來的姿態也宛若謫仙,飄逸到了極點。

    一時間因為他的姿態,看台上還在嘈雜的呼聲齊齊被壓回了嗓子裡,仿佛在這樣的時刻,多說一句話都成了褻瀆一般。邵衍簡直把高傲這一腔調滲透進了骨子裡,直到落在高台之上,表情也還是那樣冷冷淡淡的沒有出現任何變化。長而細的火炬頂端燃著跳動的火焰,像是權杖一般被他握在手中,在指尖翻了個漂亮的花樣,輕輕地點進了聖火盆的邊緣。

    轟的一下。

    火焰像是爆炸般燃燒了起來,巨大的,仿佛一個正在燃燒的太陽般翻滾在邵衍面前,映紅了他的半邊臉。邵衍握著權杖抬頭看著距離自己不過咫尺之遙的巨大的火球,臉上看不出半點恐懼或慌張,鎮定自若地拿過早就放置在了高台上的一套弓箭,點燃了一只前頭包著引燃材料的箭。

    後場的導演們立刻緊張了起來,紛紛催促火種盆邊的員工准備就緒,鏡頭對准邵衍的時候吧,所有人都窒然地屏住了呼吸。

    搭箭,挽弓,寬袍大袖的青年五官被一旁燃燒跳躍的火球映照著明明滅滅。他的視線專注地看向遠方,姿態傲然,像是立於山巒的最高峰俯視目標那樣,輕松而篤定地收了手。

    燃燒著的火箭發出一聲破空聲,足能想像這只箭飛得究竟有多快,小火球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劃破長空,在後場工作人員點燃火種盆的同一時間不偏不倚地飛了進去!

    “漂亮!!!”注意著現場監視器的導演都忍不住歡呼地從座位裡跳了起來,激動使勁兒鼓掌,四下裡屏息的觀眾們更是頓時歡騰起來。邵衍收了弓,重新拿回火炬,對著看台的方向微微點頭,勾起唇角轉身躍入了黑暗當中。

    這腔調!!!!

    被他消失前的微笑驚艷地死去活來的觀眾們除了鼓掌和歡呼,腦袋裡齊齊一片空白。

 

    作者有話要說:改錯別字一會兒

 

 

第六十三章

 

    開幕式的轉播在場外引發了軒然大波。

    各家媒體牽線的開幕式播報收視率簡直如同坐上了火箭那樣攀升著,國內國外的各種論壇和社交軟件一時充滿了議論邵衍的聲音。開幕式為節目嘉賓布置的場景元素花了大精力,邵衍自己又爭氣,各項環節都完成地驚艷無比,於是在賽場裡的每一個動作都讓人挑不出疏漏。尤其有一張他雙眼微眯揚著下巴緊盯火種盆射箭的照片,在網絡上的傳閱量在開幕式播報的隔天便突破了百萬,且迅速經由各項渠道衝出國門流出了海外。穿著廣袖寬袍射箭的俊秀青年簡直能滿足一切異國人對C國傳統文化和傳統美人的幻想,因為他的緣故,不少海外國家在短期之內都對去光臨C國餐館熱衷起來。

    而國內的粉絲們,則忙於搜集各種資源大發花痴。

    邵衍和自家的餐廳御門席顯然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獲得了大批擁躉,大批這兩個字,用在這裡可不僅僅是一種修辭手法。這群人對待他的態度真真和面對明星時沒兩樣,戰鬥力和拉人入伙的能力甚至比一些普通明星的粉絲還強些。圍繞在邵衍身上的話題度到如今絕不是一個廚子能達到的水平,至少除了他,國內外不會再有另一個廚師的粉絲們會在網絡上一邊分享他的照片一邊大發花痴了。

    “天哪截不醜啊截不醜啊,第一次見人表情這麼討厭還好看的。”

    “果然是看臉的世界啊,邵衍穿這身衣服簡直太好看了,一舉一動都好有氣場!”

    “表情哪裡討厭了,不就是傲嬌麼?這屬性口是心非不要太萌好不好!”

    “媽蛋走之前為什麼還要笑?!天哪這個笑容這個笑容醉了醉了醉了!”

    這樣高的話題度,御門席的生意自然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靠著走出國門的那些大受好評的照片,S市的老店更加忙不過來。再加上前不久古梅的又上市了新一期星級餐廳評選的實體書,數不清多少外國人在看過書後千裡迢迢跑到C國來就是為了吃一頓被古梅贊不絕口的飯。裝修完畢的新店還沒開張便已經頂上了客流的壓力,邵父也真是痛並快樂著。

    他和邵衍一樣很少上網,對自家兒子有多受歡迎自然一無所知。但邵衍出席美食大賽開幕式這件事情已經足夠他驕傲一輩子了,他不善言辭,只想在自己踏入棺材之前給兒子留下盡量多的東西,於是揣著滿肚子的驕傲和感動把自己忙成了陀螺。在B市考察了幾天之後,他就開始尋覓起合適的店鋪位置來。

    御門席現在就像那句名言中的海綿,雖然看上去非常忙不過來,但擠一擠,總還是能騰出人手的。邵衍在A市那麼久,A市老店裡那些原本留下的他的徒弟們水平也都有了很大的提升,雖然不可能和邵衍相提並論,但比起當初最早到S市的那波人肯定要強一些。邵父記事以來就在學習如何守成,年輕時吃邵家的老本一直悠閑,早把野心給懶散地差不多,若非被逼急了,絕不會將目光從已有的產業上收回來去看更大的市場。而邵衍,就像是一只不停在他背後抽響的鞭子,讓邵父時時責怪自己不能跑得快一些,生長地更加茂盛一些,好為他視若珍寶的兒子更多地遮風擋雨。

    邵母雖然心疼丈夫老大把年紀了還忙得腳不沾地,但很快邵父因為每天野心勃勃變得活力了許多的精神,就讓她迅速地改變了立場對此樂見其成起來。

 

    ***

 

    這一屆的美食大賽開幕式簡直雲集了各國最尖端的古梅星級廚師,這陣容在娛樂行業,大可稱之為“眾星雲集”,邵衍在開幕式上出盡了風頭,人們將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的同時,自然也發現到了這一屆的美食大賽缺了點什麼。

    嘉賓之一的櫻井雄居然從頭到尾都沒出現。不僅媒體鏡頭沒拍到他,就連在現場細心觀看開幕式儀式的觀眾們都表示在最後各大嘉賓上舞台的時候沒有看到這個人。櫻井雄雖然是R國廚師,但因為餐廳大多經營在C國的緣故,C國認識這位二星廚師的人一點也不少。只要有知名度,記者們就樂於報道他的八卦,而且實際上早在幾天之前,櫻井雄的名字就已經頻繁出現在各種灌水論壇裡了。

    究其原因,還是上一次在S市時伊晃攙和進御門席和邵家內鬥裡的那件事。

    櫻井雄專心研究廚藝,在權謀這方面到底不如正經管理者用的干淨漂亮,那次的借刀殺人非但沒乘著邵家的東風把御門席掐死,還把自己也拖下去踩了一褲腳泥。御門席後來的翻身仗打得有多漂亮,伊晃那一跟頭就栽地有多慘,櫻井雄自己灰溜溜地落荒而逃不說,連伊晃餐廳的格調都因為各界傳來的負面批評被拉低了不少。被當槍使了的網民們對此耿耿於懷,邵衍被邀請為大賽嘉賓的消息一傳出,便有人借此發難,張嘴大開嘲諷。

    那件事情之後,御門席和伊晃哪怕不結仇,心裡的結也鐵定是落下了。櫻井雄當初把御門席當成軟柿子捏,手段如此陰損,轉眼邵衍成了比他還高一級的古梅三星廚師與他出現在同一個賽場上,也不知道他到底會是個什麼心情。

    現在得知到櫻井雄沒有出席開幕式,許多人都樂呵呵地表示這發展在自己的預料當中。堪比福爾摩斯的群眾們下意識把他不出席的原因規入了羞於見人這一條上,哪怕隨之傳出的准確消息說的是櫻井雄生病受傷,相信的人也沒有幾個。

    看熱鬧的人表示情有可原,不屑的人卻更加不屑。做了虧心事之後不敢和正主碰面,櫻井雄在他們心裡連“敢作敢當”這一條武道精神都已經失去,尤其在邵衍大出風頭的如今,他幾乎就成了一個被豎立起來的反面典型。

    櫻井雄的徒弟們根本不敢把情況告訴他,見他在養傷的時候還在籌謀如何利用輿論施壓讓邵衍坦白自己如何學到櫻井家的刀法時,除了好言安慰讓他不要在這種事情上太花精力,其余也無法可想。

    櫻井雄一開始本打算用不出席開幕式的方式要挾組委會在邵衍打傷他這件事上替他出頭的,但沒想到組委會這次對他的態度如此強硬,竟然連挽留都沒有,直接便用關懷的口吻將他摘出了嘉賓名單當中。過後櫻井雄有些後悔,畢竟他這次代表R國美食來,錯過開幕式對他自己來說也是一項損失。可組委會那邊的人顯然沒有要來挽留他的意思,櫻井雄下不來台,又沒人相信他身上的傷真的是邵衍造成的,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他大致能預計到自己沒參加開幕式的消息傳回R國之後會造成這麼樣的影響,確定了事情無法回旋後,就真的安心養起傷來,反正再過不久,自然會有人來替他出頭。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熱切期盼的R國同胞們來為他找回公道之前,C國國內的那些產業已經因為他的這個選擇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開幕式之後,大賽的正式賽便拉開帷幕,世界各地得到參賽資格的知名廚師都千裡迢迢地趕到了C國。在決賽揭幕之前邵衍又清閑了下來,原本是預備回A市繼續上學的,但因為邵父要帶他在B市看店面,只能繼續再曠課一段時間。

    S市的餐廳分店預備在一個星期之後開業,這一次已經不需要邵衍再到場幫忙了。御門席在S市已經做出了口碑,顧客們不會因為開業當天邵衍不下廚就不光臨。事實上邵衍挑徒弟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尤其是田小田,雖然人激靈,但任勞任怨起來和他爸簡直沒什麼兩樣。作為邵衍的大徒弟,在S市歷練了那麼長時間後他已經能初步幫著處理不少事情了,即便不到獨當一面的程度,但和幾個師弟相互幫襯著撐起一家店來問題估計是不大。雖然邵衍的徒弟都是自己的晚輩,但邵父對他們還是非常尊重的,給的待遇也十分優厚:大年三十光是包給田小田的獎金紅包就有六位數,其他的小徒弟們雖然沒有那麼高,但也少不到哪裡去。整日泡在廚房裡的年輕人們個性都刻苦單純,碰上了對自己好的人,非得十倍回報才肯罷休,於是開年之後做事情越發賣力。

    邵衍腦袋裡沒有討好徒弟的觀念。以前在御膳監的時候,擠破腦袋想做他徒弟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從來只管教和使喚,開薪俸的事情宮裡自然有專人負責。做人學徒是件苦差事,古往今來歷是如此,他能毫不藏私地給徒弟們傳授手藝,便覺得自己夠對得起他們了。給錢?他怎麼可能想到這個。

    邵父只能任勞任怨地替兒子解決人情世故上的這些問題,有時候心裡也會琢磨這小子怎麼一點也沒遺傳到自己的面面俱到,越想越是發愁,索性便拋到了腦後,只當自己基因變異。

    邵衍不知道自己收的徒弟自家要開工資,還以為自己找到了大批免費勞動力,覺得自己特別聰明。A市那群徒弟這段時間也算是被他磨練出來了,填鴨式教育雖然沒法讓他們融會貫通,但短期之內收到的成效無疑是相當明顯的。有幾個靈活一些的,一道菜做得久了也慢慢琢磨出了裡頭的門道,偶爾還能舉一反三一下。這部分人邵衍便打算將他們調到分店去磨練磨練,日後的成就,恐怕也不會比田小田差到哪去。

    人嘛,總是要走出來的,就連邵衍都是在他師父退下去之後才真正出的頭,沒經歷風雨怎麼成長呢。

    B市這邊就算真的要開店邵衍也是不怕的,A市那邊有他,大不了就把徒弟裡那幾個特別聰明的先派過來用。真正困難的實際上是管理,這方面自然有邵父操心,邵父一輩子都在學習做這事,管理自家幾個餐廳,只要不出意外,手段還是綽綽有余的。

    於是邵父忽然想起自己到現在居然還懵裡懵懂地把自家的產業單純劃分進“餐廳”裡!

    公司呢?日後要開那麼多分店,沒有一個公司可怎麼行?

    對這裡頭的門道不太了解的邵衍倒還好說,嚴岱川是著實被邵父的馬虎給打擊到了。他索性便幫著邵父按照流程注冊了一個新的執照,順便把御門席招聘管理的消息掛了出來,然後和邵父商量著,給邵衍弄了個總經理的頭銜。

    邵衍第一次當總經理,心情著實有點激動。

    尤其在嚴岱川跟他解釋過總經理的權限範圍之後,這不活脫脫就跟御膳房的大總管沒什麼兩樣嗎?

    到現代之後雖然沒賺什麼錢,但好歹官復原職了,也有了更多的權利,發家致富指日可待。邵衍對自己未來的道路越來越樂觀,事情都在朝好的地方發展嘛。

    新官上任三把火,邵衍從前當上總管的時候撤掉了御膳監幾乎一半的人,這次想要燒一燒,卻發現自家公司裡的人手似乎有點少:除了幾個顧問(邵母、李玉珂和嚴頤)和一個總經理助理(嚴岱川)外只剩下頂頭上司董事長(邵父)了。顧問折騰不了,上級要尊敬,總經理助理更是做事兒漂漂亮亮找不出疏漏。

    邵衍琢磨了幾天燒火的事,最後只能偃旗息鼓。

    總經理助理發現到領導這些天總是悵然若失,因為不知道原因,旁邊又有很擔心他們接觸太多的顧問虎視眈眈,便只能盡自己所能地帶領導去應酬公事。

    御門席開到這個規模才成立公司的事情讓知情人都有點不知該如何評價。一個總店被評為古梅三星的連鎖店,管理層又才當選過世界性質美食大賽的揭幕人,這個品牌未來的成就自然是不可限量的。嚴岱川圈子裡那些和美食不太搭界的工作伙伴都很樂意和邵衍認識,人脈圈一廣,作為公司總經理的邵衍應酬和活動自然也多了起來。

    滯後的消息也逐漸變得靈活,許多還未搬上台面說的事情,他也能快人一步聞到風聲。

    事業重心在R國的幾個新朋友悄悄告訴他,美食大賽開幕式過後,R國的民眾們對櫻井雄沒能參加開幕式這件事情非常憤怒,不知道是誰在R國國內傳播的消息,都說這次櫻井雄沒能趕上開幕式的原因是邵衍打傷了他。R國民眾更熱衷自己國家和西方的美食,對御門席和邵衍了解的並不多,只知道這是最新一期的古梅刊物評選的一家C國三星餐廳。近些年C國和R國的矛盾總是不斷,R國國內不乏對C國瘋狂排斥的聲音,現在爭鬥都蔓延到了美食賽場上,兩個一點就炸的暴脾氣湊在一起,自然就開始迅速大加指責起來。

    風言風語傳到最後,說的更多的反倒不是邵衍打傷櫻井雄這件事了,而是他們出現矛盾的原因。有知情人信誓旦旦地爆料說櫻井雄是因為不忿自己家傳刀法被人偷學所以前去和邵衍理論被教訓的,偷學他人家傳技藝在R國人看來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過去練刀的武士是有權利將偷看自己練習的人殺死的!櫻井家的櫻狩洞天式在R國料理界也算是很有名氣了,櫻井雄的爺爺憑借這一手刀法在R國獨孤求敗,只可惜最後落得一個失傳的下場。就連櫻井雄自己都曾在公開場合嘆息,說自己假如能掌握這一手刀法,伊晃餐廳在古梅的評分如今絕不止二星。

    那一日嘉賓大賽的轉播自然瞞不住,邵衍行雲流水的刀法招招利落,殺氣十足,讓沒看到現場的人從屏幕上都能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刀意。R國國內見過櫻狩洞天式的人已經沒幾個了,剩下的一些老人們也都已經很大年紀。他們看過轉播之後雖然覺得邵衍的刀法似乎比櫻井雄爺爺當年使用的更利落一些,但在客觀的招式上,都覺得邵衍的揮刀方式確實和櫻狩洞天式有些像。

    文化失傳是最讓人悲哀的了,更悲哀的是自己失傳的技藝落到了別人的手裡,改名換姓後,和自己斬斷了所有聯系。

    向來注重保護本國文化的R國民眾都覺得邵衍過分起來,聲討邵衍的聲音飛越海峽,卻在還沒穿越邊境線的時候便被狠狠反擊了回去。

    C國圍觀櫻井雄缺席開幕式這件事的人正愁現況無聊,哪知道一瞌睡就有人送來枕頭,敵方的親友團在戰火稍歇的時候居然如此作死地開始鬧騰。

    雙方你來我往,互相挖苦諷刺,戰況一下便升格到了相當激烈的高度,連某些高層都被此驚動了。

    只是這件事情的性質真的挺難界定。說輕吧,兩個國家的部分民眾就差擄袖子干架了,絕不能單純看成是小矛盾,但說重,這偏偏又是圍繞著美食界的兩個廚師個人出現的鬥爭,官方真的插手,有顯得小題大做了些,即便是吵贏了恐怕也要被國內一些人怒罵沒器量。

    罵戰當中的主角一個在養傷一個渾然無事,圍觀的人反倒皇帝不急太監急地亂成一團,看邵衍成日一副不緊不慢的模樣,忍不住勸說他:“御門席現在和伊晃杠上還太早啦,別看櫻井雄是R國人,他在國內的關系可深著呢。御門席現在的生意重心在S市,他要是認真起來,找幾個上頭的人耍點手段,你們估計得吃不少苦頭。”

    這話說的倒是屬實,御門席現在靠著嚴家,資金上倒是用不著擔心了,只是到底還缺些倚仗。邵父在S市那麼長時間就一直在試圖發展這方面的關系網,但想要取得成效,顯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到目前為止,也就只有那位姓李的先生和他的一干親信和御門席走地近一些,但他的話,真正亮出來卻未必能重過B市的一些領導。

    利益能讓人無視立場,當初京都城破,宮裡某些吃裡扒外的小人出力不要太多,所以這道理放在任何時代都是適用的。

 

    *****

 

    高遠提著水果下車之後對了下手上的紙條,抬頭分辨了一下面前這座大宅院的門牌號,問隨後下來的鬥篷女道:“確定是這?”

    “我爺爺給的地址,不會錯。”鬥篷女上前摸了摸大宅門前有三人合抱那麼粗的老樹,打量一下周圍的景致,忍不住咂舌道,“之前沒聽說啊,邵衍的家底還挺厚。這地段的房子可不是誰都能買到的。”

    高家在附近也有一套和這類似的宅子,有些年頭了,是老爺子年輕時買的,後來怕樹大招風,就一直沒住。高遠順著她的思維擴散了一下,又覺得這地址好像在腦袋裡有些印像,思量片刻後沒記起來,只好先上前敲門。

    朱漆的大紅門氣派非常,按了鈴好久之後,他才聽到門內傳來有人開鎖的聲音。

    開門的是個看起來很凶的男人,一臉煞氣,憑高遠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這人年輕時不是什麼走正道的。他險些以為自己真的找錯地方了,等看到對方在自己說出來意後忽然變得犀利起來的視線後,才確定自己真的沒有誤入什麼黑幫禁地。

    “找衍少的?”阿佟退後來上下打量高遠一番,沉吟了片刻,才拉開大門讓他們進來。

    這門房怎麼這樣?

    沉默地跟在對方後面走了半天,高遠和鬥篷女對視的目光中寫滿了這樣的疑問。

    宅子比他們在外頭看到的還大些,一路進來看到那些隱藏在院落深處和門房一樣古怪的佣人,兩個人的心也提了起來。

    阿佟肚子裡卻想,這兩個年輕人也真會挑時間,怎麼偏偏就選了衍少下午做點心的時候登門拜訪?

    邵衍和父親一起在廚房裡商量自己和櫻井雄起矛盾的事,手指像上了發條一樣靈活,將肉餡填進擀薄的糯米衣中攙上一粒凍好的湯料迅速收口。收口的褶子捻得像是淮陽的小籠包,一個個精巧漂亮,卻又被他提起來收死,然後殘忍地壓成餅狀。

    邵父看得不忍,下意識道:“褶子捻地怪漂亮的,就這樣吃吧,按成餅太可惜了。”

    邵衍笑道:“這就是你不懂了,這個褶子收口之後只要火候掌握得好,煎出來表皮就會帶上一朵金黃色的霜花。霜花的位置最酥最脆,咬下去之後褶子微厚的部分裡面又軟糯糯的,口感滋味恰巧是剛剛好。所以不管裡頭填的是什麼餡料,這餅的名字都叫金霜酥。”

    邵父聽地口水汪汪,緊盯著邵衍將壓扁的餅攤在鍋裡。熱油和糯米接觸時刺啦啦的聲音帶出一股米香,大下午肚子正空落,就缺這一口吃的了。

    這是邵衍拿用剩下的糯米皮給邵父隨手做的零食,出鍋之後自然就全進了他的嘴。脆生生的糯米外酥裡嫩帶著被油炸過之後輕微的焦香,餡料是打碎的蝦肉和豬肉,裡頭撒了邵衍自己調的香料粉和切地細細的大蔥末,湯料用的是上午吃剩下的牛腩湯,一口下去汁水四溢,裹著鮮甜可口的肉餡,糯米酥軟清香,口感簡直一流。

    餅很燙,邵父在兒子面前雖然很講形像,此時也不由探著頭一副餓死鬼的樣子哈著氣哢嚓哢嚓吃個沒完,被肉汁燙到的痛苦遠不如吃到嘴的美食具有存在感。

    邵衍見他吃的開心,便低頭繼續手上的活兒。邵父愛吃肉,家裡的男人們都無肉不歡,邵母和李玉柯在吃點心的時候卻更傾向於甜口的,邵衍難得有時間下廚,兩個人便都把自己想吃的東西莊重點給了他。

    高遠和鬥篷女被帶到門口的時候湯鍋剛開,邵父提著餅吃地滿嘴油光,正要去拿第二個,看到有人進來反應慢了半拍,等到對方走到近前了,才想起來用袖子插嘴。

    鍋裡翻滾的是燕窩和梨塊燉的甜湯,也不知道裡頭放了什麼,一揭鍋蓋就有糖花的香氣從裡頭冒出來。邵衍專注地把填了果餡煮熟的糯米球撈到精致的小碗裡,舀一勺燕窩梨湯澆上去。湯汁泛著淺淺的金,因為燕窩的關系顯得有些濃稠,從勺裡傾倒下來的時候拉出甜蜜的水絲,讓站在門口的鬥篷女看一眼就挪不開目光了。

    高遠盯著邵父拿在手裡咬了一口的糯米餅,肉汁從金黃餅皮的缺口裡潺潺地淌了出來,油光光地冒著熱氣。他能看到糯米餅皮表面薄薄的酥脆層下軟糯雪白的內芯,隔著老遠,便嗅到了那股讓人口舌生津的肉香味。

    邵衍弄好燕窩雪梨鮮果團,因為嗜水果,嘴饞地偷吃了一顆。被打成茸的鮮果混著汁水熱騰騰地,配合糯米的嚼勁和燕窩湯帶著梨味的清甜,連他都忍不住在心底默默贊了自己一句好手藝。

    他才抽出功夫來看向大門,阿佟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邵父手上的肉餅上掃了一圈,啞著嗓子道:“衍少,這兩位客人說是要來找你的。”

    邵衍對高遠沒啥印像了,看到挺漂亮的鬥篷女時才記起自己跟這兩個人好久之前在S市的御門席見過一面。

    他不記得自己和他們有交情,眉頭一下便皺了起來。

    高遠盯著肉餅回不了神,還是鬥篷女機靈些,察覺到他的臉色立刻溫聲道:“你別誤會。我叫王小舒,他叫高遠,咱們見過面的,在S市。”

    她對上邵衍疑惑的目光,有些尷尬道:“是這樣,這個周末我爺爺過大壽。老人家年紀大了,有點任性,喝過您的酒之後就特別想和您認識。所以我們就想著當天請您來家裡幫忙掌一頓廚……”

    私活?掌勺?

    邵衍皺起眉,難以置信地問她:“今天沒睡醒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三年5班的DARS大大、狼雨大大、(_)大大、貓小殿大大、布拿拿大大、斯帕萊蒂二世的火箭!感謝詹棵棵大大的兩顆火箭炮!感謝清涼薄荷糖K大大的淺水魚雷!!!

    擦狼黑啊!

 

 

第六十四章

 

    鬥篷女顯然沒料到他會如此“直爽”,得到回答的時候直接愣住了,等到回過神來,表情越發尷尬:“之前大家因為嚴稀的原因見過一面……這次也是親自來,為了表達誠意……”

    高遠也回過神來,跟著一起解釋:“老人家年紀大了,我們主要是想要在大壽當天給他個驚喜……”

    “不去。”邵衍放下湯勺招呼進門口的阿佟進來端鮮果團,又問邵父,“吃完沒,要不要給你盛一碗?”

    邵父看出兒子不想搭理門外的兩個人,說實話他也覺得這兩人貿然登門的舉動挺唐突的。邵衍現在是御門席的高層,古梅三星廚師,又拿下這一屆世界性質的美食大賽的節目嘉賓位置,資歷可以說比起國內絕大多數的廚師們都要深。有身價的廚師對出活兒這種事情向來看重,當初邵老爺子在世的時候,A省周邊也有不少境況富貴的人家登門提過類似的要求。邵父知道自家父親很難請,除了豐厚的辛苦費外,邀請方的家族權勢也是是否能勞動他大駕的因素之一。而現在的邵衍,在他的判斷看來,比起過去的老爺子丁點不差。

    不過沒點能耐的人是絕不說出這種請求的,B市權貴那麼多,能找到這裡且提出邀請的必然也不是什麼普通人家。邵父見他們穿著打扮都不普通,也吃不准這兩人到底是個什麼來頭,稍微打量地久了點,目光就叫被看的兩個人發覺了。

    高遠的目光在邵父擦得不怎麼干淨的嘴上掃了一圈,壓下眼中的羨慕,笑著上前握手:“是邵衍的父親邵先生吧?您好您好。”

    邵父見他來和自己握手的時候謙敬地半弓著腰,心中難免有些好感。但再有好感這不過是兩個陌生人,他時刻謹記自己是站在兒子這邊的,一邊握手便一邊笑著替邵衍推拒:“實在不好意思,這段時間有些忙,衍衍恐怕是去不了。先提前祝您家老人壽比南山,等日後御門席分店落在B市之後,我這邊給您免費安排一桌席宴,也算是……一點小小心意。”

    出師不利,邵衍根本就無法正常溝通,邵父則滑不留手,身上連突破口都沒有。高遠和鬥篷女有些無奈地對視了一眼。鬥篷女心想看吧,你之前還說找個人來請一下就好,咱們自己親自來了人家也未必給面子。

    邵衍瞥了還不肯走的兩個人一眼,索性將他們無視了。

    太好笑了,請他去幫廚,當他是什麼了?邵總管從前在御膳房也只是每天三頓在主廚房裡動動火,過了飯點想請他開小灶,除非自己高興,否則邵總管是從來不干的。宮裡的那群貴人們大都垂涎他手藝,皇後有眼力見也知分寸,不敢來邀,多是嘴饞了就跑到皇帝那邊蹭飯,幾個貴妃一朝得志卻傲慢地很,還曾經派過身邊的親信上門,妄圖用幾句“懿旨”將他請去自己殿裡的小廚房干活。

    邵衍直接把那些傳話的打一頓送皇帝那了,皇帝哪能容後宮的手伸到自己這邊,回去又好大一通責罰。那群貴妃們心腹被打落了面子還要挨皇帝罵,心中各個恨透了邵衍。邵衍為此樹敵不少,但又能怕了哪個?直到他死之前,那群人不是照舊拿他沒辦法麼?

    為什麼不幫廚,原因簡而言之就三個字——不樂意。

    邵衍看起來是不可能同意了,高遠和鬥篷女挫敗地很。鬥篷女的爺爺王明山是和高家老爺子來往最多的老朋友之一,跟高遠的感情哪怕不比親爺倆也差不離。高遠和鬥篷女作為各自家中最得寵的小輩,身上的責任也是很艱巨的,高遠給高家老爺子大壽那天送去的幾瓶酒被一群老人家念念叨叨說到今天也沒褪熱度,王家老爺子別提多眼饞了。老人家年紀大了便有些不講道理,今年臨近大壽,他看著小輩們的忙碌連連長吁短嘆。王家的小輩人精們找抓住了關竅,今年送的禮物清一色都是御門席出品的百香果酒和花釀,這麼大的數量也不知道是攢了多久。老爺子也只是在收到手的時候高興一下,過後又老是失望自己慢了一步,沒法壓過老戰友一頭。

    鬥篷女開始也想送酒,但這樣就泯然眾人了。邵衍的作風既高調又低調,媒體網絡裡他的話題度比明星也不差,但現實裡想要牽到他這條線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也是回憶起自己和邵衍的關系裡還有嚴稀這麼一座溝通的橋梁才大著膽子來試一趟的,誰知道才登門就要鎩羽而歸。

    見邵衍出來,鬥篷女對上他的視線後勉強笑了笑讓出路來,高遠卻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他的目光流連在廚房裡,等邵衍走近了,也不知道是那兒來的勇氣,開口問了一句:“那個湯團還有不,也給我一碗唄。”

    邵衍錯愕地看著他,發覺到高遠在說完這句話後猛然漲紅的臉色,遲疑了一下,朝廚房裡的阿佟道:“給他們倆煮一碗吧。”

    鬥篷女等他走了,狠狠踩了高遠一腳,怒罵道:“沒見過還有張嘴要的,丫太厚顏無恥了,還要臉嗎?!”

    高遠捂著腳滿臉痛苦地跳到牆根,臉還是紅的,顯然羞恥地不行,嘴裡喃喃道:“你懂什麼……我剛才餓得要命,鬼迷心竅的……”

    兩人灰溜溜被請到餐廳,高遠打老遠看到坐在小餐桌邊上正在吃茶糕的嚴岱川時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在聽到這宅子的地址後心裡為什麼會有印像了。

    嚴岱川看到他的時候也很意外:“高先生?”

    高遠看看他又看看邵衍,好半天才轉過彎來,確實,之前查到的消息裡說這兩家人長輩是那有那麼點親戚關系的。

    生意上有過來往的兩個人立刻寒暄起來,邵衍低頭吃糕團看都不看這邊。邵母和李玉珂眼睛盯著點心,見是嚴岱川的朋友後還是草草說了幾句話,但很快就沒耐心了,落座猛吃起來。粘糯的糯米混合著梨的甜和水果的甘香,兩口一個,熱化開的水果漿經過特殊工序之後味道一點不比鮮果差,反倒別具一番風味,讓人收不了口。

    高遠聽嚴岱川問自己來歷,有些尷尬地笑了兩聲,邊說邊抬手撿了一枚青綠色的茶糕吃著,一邊吃一邊眯起眼。

    茶糕也是糯米做的,入手溫熱,質感比熱乎乎的糯米團要稍微硬一些。表面青綠的那層粉末高遠原本以為會是抹茶粉,但吃進嘴的時候,才發現這層粉並沒有茶味,而是微鹹的,帶著一種近似炒過的芝麻粉的味道。粘糯的糯米帶著些微堿水味道,不厚,也不喧賓奪主,重頭戲全在裡頭的餡料上!

    肉餡兒!肉餡!!終於吃到肉餡了!!

    咀嚼到肉餡的一瞬間高遠覺得自己好像感受到了剛才邵父吃餅時的快|感,熱騰騰的肉汁也不知道是如何保證包在糯米裡的時候不流出來的,總之現在全部從缺口淌進了嘴裡。肉餡有大蔥濃郁的香,這是最合高遠口味的餡料了,肉餡不拌大蔥還能算什麼肉餡?仔細吃,還能吃出裡頭蝦的甜滑,配合著微鹹的堿水糯米面,不要提多般配了。

    他又想吃快些又舍不得吃太快,只恨手裡的茶糕太小,把手上剩余的全部塞進嘴裡後高遠又去拿,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到茶糕的盤子好像比剛才離自己遠了一些。

    不會吧,跟嚴岱川認識蠻久了,這位同齡人的穩重成熟一直都是他學習的扮演,看起來不像是那麼護食的人啊。

    高遠厚著臉皮又拿了一個,偷眼大量嚴岱川,見對方仍舊一臉鎮定地喝著茶,頓時覺得自己心理還是太陰暗了。

    嚴岱川余光看著自己盤子裡只剩下三個的茶糕,心中瞬間生出無數種將高遠從門//樹上丟出去的方案,但因為有外人在場,他繃緊的面皮還是沒有表現出絲毫松懈。

    又假正經。

    邵衍嘲諷地看他,瞥了吃得開心的高遠一眼,自己也探手摸了一個茶糕吃著。

    嚴岱川取了一顆,起身朝他道:“過來一下,有點事情跟你說。”

    李玉珂瞬間警惕抬頭看他,瞥到高遠和鬥篷女的時候又放松了下來。

    邵衍被嚴岱川拉出來,間或腰一口茶糕點,拐進旁邊的房間時嚴岱川低頭叼走了他還捏著的半塊糕點,邊嚼邊問:“你跟高遠他們怎麼認識的?”

    “見過一面而已。”邵衍盯著他嚼動的嘴,心裡罵了句裝模作樣。

    嚴岱川盯著他幾乎掛在了臉上的嘲諷,雙眼微眯:“按理說你倆也不應該認識。高家在宣傳口,跟他一塊來的那個女孩是王家姑娘,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人身份都大同小異,高家要稍微出彩一些。”

    邵衍心不在焉聽著。

    “王家老人要過壽的消息我也聽說了,B市最近來湊熱鬧賀壽的人不少,不過大多數連禮物都留不下,也難得會來求到你頭上。這幾家的老人別看退休,關系網連在一起,大半個B市都要被顛動。”嚴岱川話鋒一轉,叮囑他道,“所以這群人你少來往,一個個都是人精,把你賣了你恐怕還幫著數錢。”

    邵衍一愣,眉頭立刻挑了起來:“把我賣了……我還幫著數錢……?”

    “不是說你不好。”嚴岱川見他走了心,又怕他生氣,趕忙解釋,“我的意思是跟這群人交際學問太大,尤其是那群老人,性格鬼的很,你被欺負了怎麼辦。”

    邵衍哼笑一聲:“我活到那麼大,還沒被人白白欺負過。”縱然從前在宮裡最落魄的時候被人欺壓了幾回,得勢之後他也一個個報復回去了。想到嚴岱川話裡的意思,邵衍垂眼思考了片刻,“這生意我要接。”

    “……”嚴岱川心說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不能老靠你。御門席最近得罪了那麼多人,我自己也該留點底牌才行。”邵衍道,“不過你這房子得借我用一用。”

    嚴岱川還想勸,看到他的臉色時只好住嘴,又問:“借房子干什麼?”

    “做生意啊!”邵衍一臉“這還用問”的表情,“你不會以為我正要上門替他們幫廚?我雖然窮,志氣還沒短到那份上。”

    更何況這一次首開先例,下一回、下下回,類似的邀約總不會少,到時候他怎麼辦?

    B市在邵父的話裡說來,最不缺的就是權貴。今天答應了姓王的,後天姓李的姓吳的姓張的再開口,去還是不去?

    各家身份不相上下,家家上門太跌價,漏了哪一家,就必然要結仇了,到時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邵衍再不明白,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見嚴岱川仍舊一副很不贊同自己和這些人來往的臉色,邵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攬著他的脖子便親了上去。

    嚴岱川先是一愣,等到反應過來,頓時反客為主抱住邵衍的腰開啃。邵衍好像很喜歡親吻,從那天擦槍走火之後,就經常會主動跟嚴岱川來索吻,這樣主動的邵衍對嚴岱川來說是一種甜蜜的折磨。就像這種暫時離席的時候,除了親吻他們又不能再干別的,所以在親吻之後憋著滿身的火默默冷靜這種時候嚴岱川已經做的很純熟了。

    ~長的一個親吻結束後,邵衍舔舔嘴唇,用舌尖勾了下嚴岱川的下巴:“房子借給我。”

    嚴岱川摟著他的腰,低頭看著他粉色的舌尖探出來又縮回去,呼吸漸沉,連眼神都變深了,難耐地重新又壓了下去:“送你都行。”

    兩人從小房間出來,都是滿臉的春|意。嚴岱川邊走邊摸了下自己還麻酥酥的嘴角,聲音帶笑:“我嘗到你那個雪梨糕團的味道了。”

    邵衍斜瞥他一眼,面不改色:“怎麼樣?”

    嚴岱川點頭:“很好。”

    回去的時候餐廳裡已經吃上了,雪梨糕團的甜味滿屋子都是,白白嫩嫩的糕團看起來玉雪可愛,泡在瑩亮的燕窩湯裡,光看賣相就是上品。

    鬥篷女吃地抬不起頭,一小口一小口仔細地品著燕窩湯的味道,高遠雖然愛吃肉,但對甜點也不排斥,同樣每一口都吃地很認真。大約是因為美食的關系,看到回來的邵衍時鬥篷女方才的尷尬已經消減了不少,還爽朗地打了個招呼:“這燕窩做的也太絕了。我奶奶從年輕時就愛吃燕窩,自己也燉,研究了那麼多年也算是頗有心得,不少人來和她請教呢,但比起你的水平,好像還是差了不少。”

    嚴岱川發現母親在看自己這邊,便離開了邵衍落座回去,順口吩咐旁邊:“那個糕團也給我盛一碗來。”

    “不是不愛吃梨嗎?”李玉珂下意識問。

    嚴岱川朝她勾了勾唇角,抬手狀似不經意地摸了摸嘴唇:“剛剛嘗了一下,發現味道不錯。”

    邵衍也不害羞,反倒得意地報以微笑。

    他還拿了會兒架子,沒主動說自己改變主意,等到鬥篷女和高遠吃完糕團起身離開前道別的時候,才靠在椅子裡慢悠悠地說願意在四合院裡給王家老爺子擺上一桌,看的是嚴岱川和高遠有交情的面子。

    這道峰回路轉讓告辭的兩個人一下就愣住了,高遠還以為剛才嚴岱川和邵衍中途離開是去替他們說情了,回過神之後一個勁地打暗語和嚴岱川道謝。嚴岱川沒想到邵衍會這樣說,剛剛才挑撥離間過,現在被素來以傲氣出名的高先生稱兄道弟時多少有些心虛。

    鬥篷女對邵衍壽宴必須擺在四合院的要求並不覺得難以接受,他們那樣的人家,參加壽禮的人本就不多,更不可能去什麼豪華酒店,私下裡吃一頓說幾句吉祥話就算是一年一度的儀式了。王家地方有限,也不可能年年在自己家擺酒,到邵衍這裡來,就等於下了一回私菜館,日日念叨著御門席的王家老爺子高興都來不及,這不是事!

    邵父在聽嚴岱川說完離開的兩個人的背景時有那麼一個瞬間覺得自家兒子不應該如此怠慢,但等到想明白,又立刻意識到邵衍這一決定的種種好處了。除了杜絕後患之外,適當的高姿態也是有好處的。人這東西說起來挺賤,尤其是王家高家這種發達到一定程度的人家,主動貼上去人家未必會稀罕,像邵衍這樣不拿他們當一回事,偶爾的退步反倒讓趾高氣揚的兩個小輩受寵若驚地不成。

    這樣也挺好,去店裡和來家裡吃飯的意味可不一樣,更何況邵衍這次擺桌的名義是人情,能讓王家人欠人情的機會,可從來不多,

 

    ****

 

    壽宴當天,幾輛黑色的小轎車,老壽星和家人朋友們便低調地來了。

    老爺子下車的時候顫顫巍巍,滿臉風霜皺紋,卻顯然極得意,笑得連缺了豁的牙都露出來了,緊緊拉著攙扶他的鬥篷女的手。

    “聽說邵衍可傲呢,讓他答應在家裡擺酒,費了不少功夫吧?”

    鬥篷女察覺到後方那些幾乎要燒起來的視線,只是笑笑,並不邀功:“爺爺一年才過幾次生日啊,費點功夫怕什麼。高遠也幫了不少忙呢。”

    “你小子,算是沒白疼!”王老拍了下另一邊攙扶他的高遠的胳膊,到底八十多了,手勁不大,高遠便裝傻憨憨地笑了起來。

    長輩們特別吃他這一套,覺得他夠踏實,兩家的小輩們看著多少有些不爽,可偏偏又沒有他的能耐。高老爺子下車時撇著嘴,朝老婆道:“看把他傲的,一把老骨頭了,還以為自己能吃下多少啊?”

    高老太太只是笑,環顧周圍一圈,忍不住誇獎:“這地方真好,風水寶地,你看門口那棵樹,少說二百年了。難得修葺地也夠精致,門柱上的雕花還是老樣式。”

    王家有小輩不忿搶盡風頭的兩個人,狀似隨意地開口:“就是離咱家有點遠,難為外公這麼大年紀還專門來一趟。要我說直接把邵衍請到咱家去多好,省得勞師動眾一趟。”

    鬥篷女朝後瞥了一眼,發現又是事事要和自己爭高下的表妹,笑盈盈地默不作聲,聽到這話的王老卻回過頭去瞪了自家外孫女一眼,肅容訓斥道:“過猶不及!”

    被自家外公掃到,小姑娘癟了癟嘴,只當他又偏心,滿肚子不服氣。王老卻拍著鬥篷女的手安慰道:“別和她計較,這麼大人了還不懂事。你做的很好,邵衍現在不是普通身份,哪能隨便把他呼來喝去?人家同意在家裡給咱們開席面已經夠特別了,這事兒過去之後也別到處亂傳,弄得人家到時候不好做。”

    勤務兵們老早到了,壽宴的事情用不著邵衍家裡的人操心,從衛生到安保都有專人高標准負責。沒了第一次見面會把普通人嚇到阿佟,眾人一路被迎到宅內的興致都十分高昂。總共三個大圓桌,擺在堂院花圃的亭子旁邊,周圍是夏季生得正蔥蔥郁郁的花圃,雖然風景算不上別致,但視野開闊獨特,看起來就叫人心曠神怡。

    才踏入院子裡,就有幾個老人家使勁抽了抽鼻子。

    “好香的茶!”高老爺子也嗅到了端倪。他雖然嗜酒,但這把年紀了,周圍又都是愛茶的老朋友,對茶多少有些研究。院子裡飄蕩著一股似有若無的清幽茶香,很難分辨到底是什麼品種,氣味卻比他今年拿到的上等新茶還要甘冽一些。

    真正好茶的幾個老人頓時等不得,湊到桌邊一看,才發現這只是普通待客用玻璃杯衝泡的清口茶水。茶具普通,茶葉卻非常特別,一根根針似的豎在湯裡,看品相只是普通的白毫銀針,但聞起來卻顯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茶香馥郁綿長,清潤中摻雜著幾絲甘香,茶水的色澤也更近似龍井的綠。

    杯子有些燙,老人家們吹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入口,好似清明的細雨般清爽甘甜的氣味頓時便讓人筋骨放松下來。

    王老愛茶,喝遍了所有茶水,卻沒有嘗過這個味道,著實好奇:“這是什麼茶?新品種嗎?”

    勤務兵顯然做過功課,聞言迅速回答:“這是邵先生自己炒的茶,聽說好幾道工藝特別復雜,平常都是自家人喝的,難得才會拿出來。”

    王老爺子哈哈笑了起來,抱著茶杯見牙不見眼,可勁跟老朋友們炫耀:“看到了吧!看到了吧?!還是老子面子大!”

 

    ****

 

    邵衍不知道花園裡的氣氛已經被他拿出來的茶水炒熱,他沒品茶那麼風雅的愛好,茶葉弄出來都是給家裡人喝的。邵父和嚴岱川的父親都喜歡喝茶,尤其對邵衍自己炒的這一種相當推崇,邵衍便囤下不少,這次恰好拿出來待客。

    廚房裡情況還算好,他緊急調了S市和A市的幾個徒弟來搭手,再加上壽宴的節奏並不不如御門席平時營業那麼快,於是師徒幾個做起來都挺游刃有余的。

    邵衍揉面的時候,田小田就磨洋工蹲在一旁邊看邊記錄。邵衍把磨成茸的雞腿肉混著雞湯揉進面裡,做的又是在家裡弄過的老菜,這邊人過生日講究吃長壽面,據說老人家胃口不大,他便只弄了一點點,桌上人嘗個味道就好。這面揉得軟硬恰當,因為雞湯的緣故泛著油光發亮的金黃,未入鍋就已經撲鼻肉香,光是這份手藝,田小田就不服不行,只覺得自己恐怕在練十年,也未必能做的像自家師父這麼好。

    翻滾的清湯透亮到能看到裡頭漂浮的香料碎渣,廚房裡混合著各種各樣的香氣,角落的蒸屜冒出早晨蒸上去的壽桃的甜香,讓被安排去看火候的徒弟口水直冒。

    阿佟他們搬著小板凳坐在廚房外頭看得專心,邵衍見他連傷疤裡都滲滿了渴望,壽桃出鍋的時候就吩咐徒弟先給他們送去一盤。

    阿佟很不好意思,嗅著壽桃的香味時又無論如何無法狠心拒絕,只能難得出格地接受了這份好意。壽桃是邵衍親手做的,並不如外頭常見的那麼大,差不多拳頭的大小,粉白相間,和真正的桃子相比,除了會冒熱氣之外,幾乎一模一樣。騰騰熱氣夾著濃濃的面香,聞起來卻不是普通饅頭的甜味,阿佟咬下一口,心忍不住跳了一下,松軟的面皮下面,居然塞滿了切成丁的鮮筍。

    筍真的好鮮,又甜又脆,每一個小小的丁粒裡都滲滿了湯汁,在用做餡料之前估計還單獨處理過。裡頭能吃到被剁細的肉茸和非常小片的松茸,各種香氣好像被精密計算過那樣混合在一起,湯汁四溢,拳頭大的壽桃被阿佟兩口吞下了肚子,隨之而來的就是回味無窮。

    邵衍將面條撈出,澆上清湯,讓徒弟和油辣椒一起送去給等在外頭的勤務兵,自己朝阿佟喊:“佟叔你慢點吃,三種餡,兩屜都是我們自己的,吃不完。”

    阿佟吃到一個糖花餡的,忍不住眯起眼,只感覺這個壽桃吃得自己渾身都暖和了起來,連傷疤的皺褶裡都填滿了幸福的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還以為能寫完的……嘖

 

 

 

第六十五章

 

    花園裡的茶香漸散,老人家們湊在主桌上議論紛紛,王老手上拿著勤務兵給他找來的邵衍沒泡過的茶葉反復翻看,憑借自己的經驗,根本看不出這茶是用什麼手段制作出來的。

    王老取了根干茶放進嘴裡咀嚼,一邊嚼一邊滿臉惋惜地嘆道:“太可惜太可惜,這樣的隨便用開水衝出來都那麼香的好茶,本來該泡地仔細一些才對。剛才我喝著水質只是普通,要是能用上等的山泉水來煮,再配上幾粒大紅袍,滋味肯定絕了!”

    高老爺子只喝著茶味道好,對專業的知識了解卻不多,聽王老話裡居然把這茶和大紅袍相提並論,不由便有些詫異:“你那大紅袍自己每年才得多少啊?有二兩嗎?這個茶就是邵衍自己私下炒來喝的,聽你的意思……還能和大紅袍比?”

    “不好說,味道不同,各有千秋吧。”王老爺子小心地把被拆開的茶包封好,他們這樣愛茶的行家,反倒不會像尋常人那樣太注重入口茶葉的價值幾何了。大紅袍雖然昂貴,可也不是說在口味上便所向披靡,邵衍這茶雖然不如大紅袍濃郁醇厚,但清甜甘香,介於白毫和龍井當中的口味,也是別有一番風味的。

    小輩們那桌上,除了王家之外,各家都只來了兩個孩子。鬥篷女和高遠無疑是主桌之外的主角,眾人表面上盈盈帶笑,心底裡是個什麼想法也只有自己知道。桌上人品性良莠不齊,經濟倒都是寬裕,沒去過御門席的倒是少數,大伙多少都能講出幾個讓自己印像深刻的御門席的菜品來。

    “之前去S市,最愛吃的就是他們家的烤豬了,我在別人家最大不過兩個月的小乳豬店裡都吃不到御門席的味道。那個豬皮脆的呀……裡頭肥肉油而不膩,瘦肉全是汁,空口就能吃下半斤。我女朋友現在最不樂意陪我去S市,到那裡不去御門席覺得虧,去一趟回來至少漲兩斤,電話裡聽我說好吃的又眼淚汪汪……哈哈,女人真是麻煩。”

    “干嘛不吃素,御門席現在不也有小素宴了嗎?我上周一才從A市回來,發現菜品上A市比S市更新的要快好多,那裡的醋芹都可以小量買回家了。就是貴,我買了小半壇子都覺得跟用金子稱重似的。本來回來還想慢慢吃的,上回我爺爺喝酒,順便拿出來給他下酒,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我的腌菜壇。要說御門席他們家的東西也是真精巧,芹菜跟筍條挑不出一根老的,腌菜用的據說還是窖過酒的壇子,連辣椒油裡每個芝麻嚼開都是炒香的。我第一次點的時候還覺得一碟酸菜那個價格太宰人,吃過之後反倒覺得物有所值。”

    桌子和桌子之間離的不遠,老人家們聽一群小輩從葷菜聊到素菜,從主食講到甜點,說不嘴饞肯定是假的。他們到了這把年紀,家裡境況又好,只要是身體撐得住的,那都可以算得上是閱遍美食。但是年紀大了,人對味道越發不敏感起來,市面上動輒炒到天價的酒水菜品,在他們嘗來也恐怕只是味道尚可而已。御門席的兩道酒是這些年難得在他們圈子裡掀起騷動的產品了,因為追捧太多,所以他們對這個品牌的印像也逐漸固定在了酒水上,聽到自家那群出奇挑剔的小輩們將邵衍的手藝誇成這樣,老人們都是既期待與害怕失望。

    王老把茶葉塞給勤務兵,囑咐對方要小心替他保管好,嘴裡道:“難得我小外孫女也會誇人,一壇芹菜記到現在,真是小器。”

    “你搶孩子的口糧,怎麼不說自己不要臉?”高老向來喜歡用話堵他,笑罵之後又實在好奇,“那個什麼醋芹……真有那麼好?”

    王老瞥他,眼神裡是輕蔑和驕傲:“沒見識了吧?御門席那個醋芹……嘖嘖嘖,不知道怎麼說,那味道……總之絕了!要不你以為我為啥心心念念要嘗一頓邵衍的手藝?虧得我家孩子有孝心,否則就我這個脖子朝下都入土的,到死都不知道能不能嘗到他們嘴裡那些菜的味道。”

    一群老伙計們邊嘴饞邊感傷起來。他們這樣的歲數,過一年少一年,生命都在可見地流逝。因為年輕的時候受過傷,他們的身體都不見得很好,平日裡小心保養,也未必有尋常人家的老人那樣健康,像王老這樣能活上八十的少之又少。每年見面都要少幾個人,七十歲儼然成了“生死大關”,想要及時行樂,腿腳卻已經吃不消了。

    王老倒是樂呵呵的,他有什麼可遺憾的呢?落魄過、富貴過,被打壓過、也平反過,他戰功赫赫,滿身勛章,自問這輩子走得問心無愧。家裡也子孫滿堂,人口興旺,小輩們雖說感情不夠和睦,但等他這杆大梁倒下之後,失去依靠的兄弟姐妹們早晚會團結起來的。該享受的他都已經享受過了,他什麼也不缺,什麼也不少,連本該成為遺憾的御門席,在走之前都有機會嘗上一趟,不虧了,不虧了!

    眾人正摩挲著杯盞茶具傷感,冷不防便嗅到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一股甜香。早已經習慣御門席菜品出場方式的小輩們紛紛翹首去看,長輩們也下意識四下搜尋起來,便見三個勤務兵端著三個大到了不得的盤子從院門走了進來。

    盤子裡的東西正騰騰冒熱氣,看著精巧漂亮粉嫩可愛,是堆成金字塔形的壽桃山。王老眼力好,隔老遠看到桃子的時候嘿的一聲就笑了:“還做了壽桃?哎呀本來還以為普通吃一頓就好,這麼多壽桃,下大功夫了吧?”

    壽桃正當中擺在桌上,夠以假亂真的粉桃泛著濃濃的面香。王老是北方人,尤其愛吃面食,直接伸手便拿了個桃尖塞進嘴裡,一口咬下半個。

    “唔!!!”

    眾人只看到他眼睛瞬間亮了,王家的子女們看他吃地這樣大口,怕他噎著,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王老吃到一個肉餡的,嘴裡嚼巴嚼巴,滿口都是濃厚的鮮汁兒。大約是照顧了他的口味,肉餡被弄得綿軟適口,吃起來卻一點不會覺得肥膩。壽桃松軟的外皮帶有微微的甜,發的恰到好處,配合滿口肉餡的油香,解膩又不顯得寡淡。

    他胃口大開,兩口解決了一個,抬手又拿,抓到一個鮮筍餡的,一邊吃一邊抬手招呼:“吃!都先墊下肚子!”

    壽桃占胃,小輩們原本都打算留著肚子吃菜的,便都不太想動。聽到老壽星招呼的時候才有點不情願地抬手去拿,哪知道咬下去便停不住口了。

    這特麼真的是壽桃嗎!?身為壽桃,包裹著那麼多的餡料到底是如何保持外部的形狀的?!糖花餡清潤甜口、筍丁餡鮮美爽脆,肉餡汁水四溢滋味濃郁更是絕色!

    果然是御門席的手筆!

    “這肯定是邵衍做的!”懂行的高遠一邊嚼一邊低聲朝鬥篷女道,“他徒弟還沒見有這手能耐的。這麼多壽桃他得做了多久啊?太上心了吧?”

    鬥篷女朝長輩那桌掃了一眼,看王老因為第一道菜就大合心意哈哈大笑的模樣,嘴角勾了起來:“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吊兒郎當?我承他一個情。”

    老爺子們嚷嚷著要酒,勤務兵去了一趟沒拿到,反倒端了新的菜上來。

    整整一托盤的小碗,碎瓷紋飾,裡頭盛著清亮透明的湯和微黃色的面條,上面撒了幾枚胖乎乎的蝦仁和一把京蔥末,看起來就是普普通通的素面。

    “酒呢?”王老問勤務兵。

    勤務兵面無表情地站直身體:“邵先生說‘喝酒等吃完面和主食之後再說’。”

    “嘿你說這人!”王老瞪大眼琢磨了一會兒,又緩緩笑眯起來,“有性格!有性格!”

    好在王老愛面食,對吃面還是不太排斥的,雖然小碗裡澄澈透亮的湯看起來有點寡淡,但好在面條只有一小點,吃著討個彩頭就好。

    王老笑呵呵夾起面條,立刻發現這面條是手擀的,雖然切的細細的和掛面有些像,但長長的一根提了好久都看不到頭。周圍的小輩們長壽長壽地嚷嚷了起來,讓他滿臉皺紋中都填滿了開懷,嗅到淡淡的雞湯香味的時候王老還沒當回事,面條入口之後,卻立刻如同剛才吃壽桃那樣睜大了眼睛。

    邵衍的菜向來做的講究,越是看起來平凡無奇,裡頭下的功夫也就越多。為了做這碗面條,他和徒弟們提前一天半就開始熬老母雞湯,揉進去的雞肉卻只能挑最鮮嫩的小公雞,光是用料就耗費的很。湯底用是小徒弟們從A市帶來的御門席老湯,撒上新鮮的蝦和京蔥末,吃起來清淡鮮甜,配上滋味濃郁的面條最合適不過。

    王老吃了那麼多年的面條,又哪裡碰到過口中這種滋味的?

    這面條好吃不好弄,關鍵是邵衍那群徒弟老是掌握不好,於是從未登上過御門席的菜單。也是頭一次吃這個面條的一群小輩們齊齊都醉了,素面能做成這種登峰造極的口味,要說不是邵衍弄的他們還真不相信。原本還慶幸過面條分量不大的眾人立刻怨聲載道起來——

    ——“這碗也太小了啊!”

    “面條都不夠人一口吃的。”

    “應該上一個大碗才行!”

    “對啊!這不是主食嗎?”

    高老一邊吃一邊抓住了王老的手腕,一字一頓嚴肅地要求,“那個醋芹你一定得給我嘗一嘗!”

    王老三下五除二喝完碗裡的面湯,砸吧著嘴伸筷子去夾高老碗裡的面:“你還有時間多話……”

    高老慌忙躲避,又怕被搶,西裡呼嚕吃完了碗裡的所有面,一邊懊悔剛才牛嚼牡丹沒有吃慢一些一邊不忿地用眼神譴責搶食的老友,看著看著,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有面條和壽桃開席,後續上菜的速度就快了許多。

    壽宴的菜都是老人吃,自然不會弄得很油膩,烤乳豬什麼的不用想了,如同壽桃和面條一樣,口味都是清淡居多。御門席的幾道招牌菜,例如黃金筍和脆皮海參自然必不可少,剩下的菜,除了幾道特地為桌上籍貫為SH省的嗜辣的老人做的辣菜外,其余都是參加過嘉賓大賽後邵衍新研究出來的。

    王老一道道吃下來,除了面條和壽桃之外,最愛的就是那道鹿肉丸子。這道菜實際上就是嘉賓大賽上那道龍菜改良的,都是用鹿肉和鵝煎出肉衣填滿餡料烹煮,只是不需要像之前那麼復雜,肉衣炸成圓弧形就好,裡頭填的肉也變成了剁碎的魚和蝦。粘糯的魚蝦泥完全可以把兩個半圓的肉衣粘連起來,稍經烹煮,便像是一個個透紅色的肉丸浸泡在湯汁當中。在大賽上流口水的高遠也終於吃到了這道征服了評委們的“招牌菜”,彈性中帶著軟糯的肉衣和丸子裡鮮嫩爽滑甜脆多汁的魚蝦混合起來,同樣的,征服他的味蕾也不過是入個嘴的功夫。

    菜相比起桌上的人來明明已經不少了,可每一道仍舊需要搶。一群平常最愛拿腔作調的二世主們也是難得這樣毫無形像,在美食面前反目成仇,連主桌那裡,王老都和高老吵了起來。

    “快點把筷子收回去啊,今天我是老壽星。”王老夾著盤子裡最後一個肉丸子眯眼盯著寸步不讓的老朋友。

    高老哼哼道:“我過壽那天你還搶了我的酒呢,怎麼就不說我是老壽星了?”

    “那酒你最後不還是收走了嗎!?”

    “那是你沒我眼疾手快,否則怎麼可能不搶回去。”

    王老這麼大年紀,難得精力如此充沛一回,眼睛裡都冒著精光。小輩們頗無可奈何,被他用眼神脅迫,趕忙低頭猛吃,生怕到時候自己這桌被連盤子端走。

    鬥篷女嚼著嘴裡的蛇段停不下來,含含糊糊朝高遠道:“你爺爺怎麼又欺負我爺爺啊。”

    蛇段外皮炸的酥脆,有淡淡椒鹽的油香,裡頭被腌制的很到位,蛇肉鮮滑多汁,咬一口,和酥香的蛇皮一起糅合成另一股濃郁的美味。這是御門席的時令菜,可不是次次能吃到的。第一回嘗的時候她還因為是蛇肉不敢動筷,等到吃過一回,之後每次去御門席幾乎都要問上一次,只要有,那是必然要點的。

    蛇肉半點不帶腥氣的甜話湧了滿嘴,連細碎的骨頭裡都是嚼不完的甘香,鬥篷女吃地眯起眼,一句指責說得軟綿綿,跟開玩笑似的。

    高遠哪裡有時間理她,抓著一個辣兔腿吃得滿嘴通紅,斯哈斯哈吸著氣,卻還是無法抵抗絲絲滲透進兔肉纖維當中的鹹香。辣兔腿並不大,看起來似乎是鹵過之後炸了又炒出來的,小小一口肉裡包含著許多經過特殊手段才能激發出的滋味。難得的是兔肉經過這樣多的工序肉質依舊鮮嫩,吃起來半點不柴,雖然不像蛇端那樣肥美多汁,但干嚼著卻越來越有味。這菜對他來說有些辣了,但給主桌上幾個嗜辣的老長輩們卻好像剛剛好,一群老人家撕著兔腿一邊嚼一邊配壽桃吃,興致相當高昂。

    壽宴無疑是很成功的,至少王老絕對盡興了。近段時間他胃口不太好,在家裡多也是配著御門席的兩種酒才能吃下去一碗飯,家裡人一直以為是他身體變差了,可現在一看,分明是口味的問題吧。王老吃了好幾個壽桃又吃了一碗面,和高老爭爭搶搶至少吃下了七八個肉丸子。最後一個肉丸子落進肚子裡,他看起來似乎還沒飽,舀了一大碗蹄筋海參湯喝著。

    蹄筋海參湯裡放的是豬蹄筋,用高湯煨到粘糯軟爛之後,和海參燉在一起。海參的海味和蹄筋的肉香被長久的熬煮激發到了極致,稠厚的湯料包裹著酥爛的海參,用勺子輕輕一舀就被割離成兩段,毫不誇張的入口即化,顫巍巍的蹄筋咀嚼時微微黏牙的感覺又成了另一種享受。蹄筋和海參都是藥膳原料中的寵兒,平常家裡的保姆用丹參燉出來王老碰都不要碰,今天看他吃的這樣開心,兒子女兒們心中都暢快地很。

    邵衍捧著酒壇子從院外進來的時候,三桌人正吃得熱火朝天,明明都已經飽的差不多了,但理智總是沒法說服自己的嘴巴停下來。目光掃到已經空掉的壽桃盤子時邵衍驚了一下,著實沒想到這群人居然那麼能吃,這幾屜壽桃分明是二十個人全餐的量!

    他懷裡開了封的壇子散發出絲毫不比菜色溫和的馥郁酒香,幾乎在他踏入院子的瞬間就有人目光掃了過來,一見是他,立刻撂下筷子起身問好:“邵先生!”

    “喲,邵先生來了啊?”

    “哎呀快請坐快請坐,今天多虧了您,吃的太盡興了!”

    從小邵先生升級為了邵先生的邵衍微微一笑,拍了拍懷裡的酒壇子:“坐就不必了,給各位送壇酒來。”

    他態度算不上熱絡,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冷淡的,在場的人卻都沒覺得有什麼,反倒越看他越順眼。王老早在電視上見過邵衍,看到真人時眼睛就是一亮,他雙眼笑眯,撐著桌子慢悠悠站了起來。

    高老連忙攙住他。

    王老駝著背,看起來比較矮,聲音也是沙啞的,帶著老人家特有的垂暮的蒼涼,語氣中卻一派喜意:“過來呀,來我旁邊坐呀!”

    邵衍對老人家沒辦法,看出他似乎是這場壽宴的主角,只好走近主桌擱下酒壇,干巴巴地說:“老人家松鶴長春,身體健康哈。”

    王老盯著他看不太出什麼情緒的臉色,明顯感覺對方不擅長說這種好話,越看越覺得順眼。

    邵衍這手藝太合他胃口了,王老都快記不清自己上一次這樣盡興地吃飯是在什麼時候了。那會兒似乎還在打仗,他窩在戰壕裡活活餓了三天,眼珠子都瘦凸出來了,好容易等到了援兵,領到了一碗救命的米糕湯。喝湯時那種從口腔暖到整個身體的幸福感真是……瞬間整個世界都充滿了希望。在垂暮之年能再感受一次那種記憶中的美好,王老除了感動,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他打量邵衍,想到之前聽說的內部決定扶持御門席發展的消息,欣慰地抬手拍了拍邵衍的胳膊。

    “好孩子,好孩子。”王老嘆道,“既然是小舒的朋友,以後不嫌棄的話,就隨她喊我一聲爺爺吧。國內像你這樣的人才不多啊,我們的美食和文化正需要像你這樣的有能之士發揚光大。今天多勞你費心,辛苦了,以後有空,常來王家坐坐,陪我這老人家說說話。”

    不遠處還在觀望的鬥篷女瞬間睜大了眼睛,然後迅速恢復成正常的表情,她側過頭和高遠對視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不敢置信。

    王老這幾句話,內容太不簡單了,他們一時之間都沒法琢磨透徹。旁邊大嗓門的高老爺子卻嗅了一口酒香,眯著眼做出陶醉狀:“哎呀!真是百香果酒?你小子這酒可把我們這群老骨頭折騰的夠嗆,平常拿到一瓶兩瓶都得省下著喝好久。照我說御門席早該在B市開分店了。”

    邵衍喊不出爺爺的稱呼,又不好當場反駁,正不知該如何開口,高老的話立刻解了他的圍,他淡淡答道:“在准備了,我和我父親最近也在留意店面,到時候正式開業,還歡迎各位來捧場。”

    “那太好了!”高老爺子拍了拍邵衍的胳膊,道,“我和你神交已久啊,好容易見一次面,果然是青年才俊。一會兒留個電話下來,平常也可以多來高家坐坐,開店這事兒要是有什麼需要,也別不好開口,我家孩子們別的本事沒有,朋友還認識幾個,解決點難題還是可以的。”

    邵衍被他的熱情弄的有點受不住,只好笑著點頭。桌上的其他老人看出他倆要表達的訊息,也都和邵衍說了大同小異的話。

    啟了封的百香果酒香味飄的滿院子都是,讓原本就沒吃盡興的人更加胃口大開起來。邵衍離開之後王老貼身的勤務兵送來寫了王家和高家電話號碼的紙條,又給邵衍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只說下回邵衍要上門玩,打電話讓他們來接就好。

    邵衍站在暗處用紙條扇了扇風,顯然不太明白紙條上的信息究竟價值幾何,他琢磨著王老和高老示好的那些話,開導了自己半天也沒法說服自己朝他們喊出“爺爺”這種稱呼來。

    他把紙條拋在一直坐立不安的邵父懷裡,邵父跟接寶貝似的雙手捧住,盯緊上頭的幾排號碼,胳膊都抖起來了:“這這這這……”

    邵衍嘖了一聲,沒看到父親的失態,側坐在桌上抱臂問嚴岱川:“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嚴岱川看了眼篩糠般的邵父,又盯著一副正在沉思模樣的邵衍,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對方問出來的問題不會正常到哪兒去:“什麼?”

    “我擺了三桌菜吧?”邵衍一副很嚴肅的樣子盯著嚴岱川,“你跟他們談過價錢了嗎?單桌按多少收?不會做白工吧?”

    “……”嚴岱川心說果然,口中嘆道,“放心吧,按照御門席正常菜價的五倍算,另加收百分之四十的勞工費,不會讓你白干的。”

 

    *****

 

    走時王老提著讓勤務兵從邵衍那磨來的一小罐茶葉心滿意足地鑽進車裡,和擔心他身體的兒女們招招手表示身體無妨,和高老並排坐著。

    高老捧著沒喝完的百香果酒的壇子,等車靜默地開了許久之後才笑道:“你這個老小子,吃人家一頓飯就搞出一副要認干孫子的架勢,你沒看到邵衍聽到你讓他以後叫你爺爺的時候的眼神,好像愁得頭發都要掉了。”

    “嘿嘿嘿,那個臭小子。”王老也覺得可樂,跟著笑了起來,“挺多年沒碰上那麼嫌棄我的人了。”

    “不過,他要是真當場就叫你爺爺,我反倒看不起他了。”笑了一會兒高老的表情又沉靜下來,目光閃爍道,“難得啊,這年頭那麼踏實的年輕人不多了,要是平常人,碰到這種和你搭上關系的機會,不知道會多熱絡。”

    “這一屆美食大賽他做了開幕嘉賓,內部有點想要扶持他的意思,只是意見還不統一。”王老道,“吃人嘴短,該出力的,你們到時候也該有點表示。咱們現在文化市場的推廣有些不樂觀,一心就在扶持經濟發展了,像美食這種比較有侵略性的文化,確實應該多給點支持。把這個機會交給御門席,恐怕會收到很好的成效。”

    “假公濟私。”高老哼哼道。

    王老瞥了他一眼,冷笑:“那你再找一家口味比御門席好的來?我沒意見,對了把你那壇酒也還我。”

    高老嘴角一抽,頓時做出一副自己什麼都沒聽到的表情,安安分分不開口了。

    王老爺子顛動著手上分量少得可憐的茶罐,回想起剛才在餐桌邊邵衍聽到自己讓他以後稱呼自己為爺爺時的表情,忍了一會兒沒忍住,又一次笑倒在車壁上。

 

    作者有話要說:晚了點,一會兒改錯字,大家先看著

 

 

第六十六章

 

   “環球美食第三十五場正式賽優勝者已經出現!啊!這一屆或許是拖了開幕嘉賓邵衍的福,我們的C國廚師發揮地異常出色啊!潮州菜廚師周潤傑先生憑借一道濃厚鮮香的鹵水鵝脫穎而出……”

    美食大賽的正式賽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各國廚師戰況激烈,說是你死我活也不為過了。今年順利晉級的C國廚師相比較往屆來說多了許多,賽場逐漸呈現開百花齊放之勢,對此,很多人都猜測是邵衍的功勞。

    邵衍對此倒是不怎麼關心,正式賽沒他什麼事,對普通的廚師們他向來也懶得關注。他下一次出場幾乎就是要到本屆賽事結束的時候了,對手也只剩下正式賽裡堅持到最後的那些贏家,以及同他一樣擁有特殊權利的古梅星級廚師們。

    路上有美食大賽的實況轉播,邵衍拐進大樓之前駐足聽了一會兒,得知是潮州菜廚師獲得優勝之後,心中並不意外。

    呆的久了,他逐漸摸透了不少規律,也發現到大多數的外國客人似乎並不欣賞在C國客人群體中很受歡迎的一些菜。酸甜苦辣這些滋味,容易被接受的多是酸甜口的。而潮州菜品種繁復,口味清醇又注重工藝精致,漂亮的造型和容易被接受的清爽味道在國際市場上天然便占有一定優勢。

    大樓很高,對面大樓的顯示屏上實時轉播著美食大賽賽場的戰況。獲勝的潮州菜廚師長得一表人才,正握著手上的通關證書朝鏡頭揮手微笑。現場的解說員十句話裡三句不離不在現場的邵衍,這顯然讓今天的優勝者有些尷尬,連勾起的嘴角都一點一點僵硬了下來。

    邵衍心中因解說的沒眼色稍感異樣,聽到刷卡處邵父喊他名字的聲音時才收回視線,暗自沉思地朝父親跑了去。

    這是邵父千挑萬選之後選中的B市可以發展的店面,在一幢新的購物大廈臨近頂層的位置。邵父愛把餐廳選在高層,到如今為止御門席的主店和分店幾乎沒有一個例外的,於是御門席現在在食客群中又有了一個新的別名,叫做“雲端餐廳”。

    名字很高端,成本卻相當不低,為了維護這個外號御門席的每家分店投入時至少要多預算將近百分之二十的租金。這棟位於B市某人流密集的商業街最中心的購物大廈的房價自然也不是蓋的,好在御門席現有的總店和分店因為邵衍名氣漸大的緣故已經日進鬥金,否則光光房租,就該夠讓邵父頭疼的了。

    從御門席評上古梅餐廳之後,各國遠道而來品嘗美食的游客一下子多了起來,邵父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國內和國際食客這一市場究竟有多龐大,洶湧的客流絕不是御門席現在小小的幾家餐廳能消化得完的。邵父原先對於御門席人氣的預估還是不夠准確,S市的新分店開業前夕便迎來了一波預定高|潮,大部分還是早有生意往來的國內老顧客,開業當天不少慕名到場的新客戶連門都沒能擠進去,盛況上了S市當地的新聞節目,引發了社會一連串善意的調侃。

    都說這年頭貧富差距大,想找有錢人該去哪?御門席啊!甭管哪個店,朝門口一站,找個網兜,比撈魚收獲大!

    新店剛開業便出現了人手不足的難題,這讓邵父實在不知道該開心還是煩惱。好在這段時間他不在S市,在高強壓工作下被歷練出來的田小田也能替他解決S市老店經營上出現的一些突發狀況,雖然出過錯,但幾次下來吃到教訓手段便圓滑起來了,還算是替邵父分擔了不少的壓力。

    父子倆踏出電梯,頂層搬空的店鋪只經過粗糙的整理和粉刷,看起來十分髒亂,面積倒是大得很。

    “不錯,坐向挺好,朝東。”邵衍環顧周圍一圈,看到站在遠處遍布灰斑的玻璃牆邊說話的幾個年輕人,眉頭微皺,“不過他們怎麼也在。”

    “說是跟這個商場老板認識,門口碰上就一起進來看店面了。”高遠一群人看到了邵父,笑著朝這邊揮揮手,邵父也笑著揮了回去。見對方一副看到親人的模樣邵衍也挺無奈的,從上次王老在嚴岱川四合院裡擺過壽宴之後這伙人就越來越自來熟了。高老和王老給的電話邵衍自然不可能打,邵父矜持,雖然蠢蠢欲動,但一直也沒敢真的付諸行動,最後反倒是勤務兵先打來的電話,說老爺子讓問是不是當天留下的號碼出了問題。

    高老爺子邀邵衍去高家玩,高老太太也講聽到王家姑娘說邵衍燕窩燉的好想來請教,和差了輩的老年人相處邵衍總覺得不太自在,又怕他們讓自己喊爺爺,便沒去。過後高遠便主動來了。

    他一來就收不住腳了,出現得一次比一次理所當然。

    一群人中有個穿西服的大約就是商場的經營者,邵衍過去的時候恰好聽到高遠在朝他說話:“反正都是朋友,你多照顧點,御門席開好了對你們商場的客流也很有幫助。”御門席在S市的那家老店,每日的客戶已經讓商場流量劇增,大家都是手頭富裕的人,等位或者用餐完畢後順帶到商場掃貨一番是很平常的消遣。因而帶動著商場的營業額也有了小幅度的提高,搞得商場管理方對御門席經營中造成的許多影響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肯定的肯定的,高先生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以後有什麼要求只管開口,只要能做到,鄙人肯定全無二話。”西裝男面上帶著顯而易見的討好,諂笑邀功打包票,估計也摸不清邵家到底和高遠是個什麼關系,連帶著對之後加入討論的邵父都多了些討好。

    高遠對邵父很客氣,一口一個叔叔,完全看不出第一次見面時恨不得滿身擺上的架子。因為他最近常常登門拜訪還送點禮物的緣故,邵父看出他不難相處,交流方式也逐漸自然了起來,回去之後總和邵衍說讓他朝高遠學習。

    搞得邵衍現在每次見他就想翻白眼,高遠熱臉貼了幾回冷屁股之後也不大會主動來接近邵衍了,他還以為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自己給對方留下的印像不好,這些天總在後悔自己當初不明情況表現地太傲氣。也不知道嚴稀回去到底和邵衍說了什麼,總之高遠是理虧的。

    他也不太想來看邵衍的臉色,但高家奶奶上次吃過邵衍的手藝後胃口就被提起來了,近些日子在家裡老是吃不太下去飯。高遠前幾次摸到四合院好說歹說買了點邵家人日常吃的糕點回家後大受老太太歡迎,被他向來不說好話的爺爺誇的下不來台,只能接著繼續,然後用各種曲折的方式來刷好感度。

    商鋪也是因為有他出力才落實那麼快的,因為他邵父至少剩下了四百來萬,看著錢的面子,邵衍就沒在回去的路上把他朝車下趕。

    近些日子的B市風雲詭譎,水底各潮暗流湧動,嚴岱川國內國外地跑,帶回消息說又要開會了。

    B市一年到頭總是開會,國內的國外的經濟的政治的,美食大賽在各種大魚面前也顯得有些不夠看。這一屆的回憶在各種大魚當中也顯得非比尋常,各國領導人對於瓜分國際經濟市場的試探和較量。C國近些年在國際上地位有所提升,兩年前被確定為這一屆的會議舉辦國之後也是舉國歡騰了一場,邵衍也是才明白過來前段時間乘飛機到B市時顯得比普通城市森嚴許多的安檢就是在為此造勢。

    一路上常能看到呼嘯而過的騎警,大街小巷都鼓動著一種暴風雨前的平靜,街道因為車輛限流的關系空曠了許多。

    邵父在車上接了個電話,是S市御門席的新店打來的,說是正在緊急招待一群剛到的媒體,是中央台的采訪隊,問邵父該如何應對,田小田也不敢隨便拿主意。

    邵父嚇了一跳,趕忙叮囑他們要對此上心,掛斷電話後甚至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他觸覺敏銳,得到消息後自然想的也多,中央台向來是C國政治經濟的喉舌,輕易不會去關注主流之外的聲音,御門席這樣一個小餐館怎麼可能會引起他們的注意,這代表了什麼?

    高遠甩了一幫朋友獨自和邵家父子一塊回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挺驚訝的。家裡的老人不會隨便把內部風向分析給他聽,高遠一直以來也沒把御門席拔到很高的高度上,中央台的這一舉動明顯是官方授意的,御門席難不成要被樹立典型了嗎?

    仔細想來倒也不難理解,C國近些年注重發展經濟和外交,可惜在國際上獲得的承認還是太少。各種古老文化尚且另說,光只美食,能像御門席這樣純粹憑借C國特點獲得國內外一致歡迎的就是少數。被評選為古梅星級只是只是開始,後續又成為了國際美食大賽當屆的揭幕嘉賓,以至於讓C國的歷史元素首次成為了這一美食大賽的開幕式主題。又因為外籍顧客大批增加的緣故,御門席在海外的幾個大洲知名度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種種種種,C國雖然不至於像F國那些小國家一樣將一個餐廳推舉成可代表國家的品牌,但適當給予一些照顧和扶持,著實不能算過分。

    這個念頭邵父剛一生出就按捺下了,心裡一邊覺得可能性很大,一邊又覺得自己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高遠則不然,他清楚自己的分析並不是全無可能的,反倒因此擴散思維,越想越多起來。近段時間隱約有浮出水面之勢的領導人會議也被他放在了心上。他曾聽和會議策劃相關的朋友說起過,C國的領導有意將C國的傳統歷史和新興元素都糅雜呈現出來,且為此不惜投入大筆資金。王小舒的發小虎妞跟會議主辦方近段日子在幾個綢繡起源地低調考察,私下裡也曾說過高層對呈現C國傳統這一特點很是重視,裁縫和設計都到位了,卻還在為究竟挑選哪一種綢緞作為主要衣料日日開會爭論。大會召開一個多星期,各國領導人在C國吃住,國宴總是少不了的吧?

    這話可不能朝外傳,高遠心裡琢磨地挖心撓肺卻不能和車裡任何一個人說,盯著還在困擾中央台突然造訪的邵父和全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的邵衍,回去的路上為了打車在小巷裡跑得跟飛一樣快。

    高家這段時間總是坐滿了老人,高奶奶的手帕交和高爺爺的老玩伴們每日下午時分就會聚首在高家客廳……等待高遠回來。

    保姆喜滋滋開門說高遠回來了的時候老人家們笑的臉上的皺紋都起來了,一個個站起身朝外翹首以盼,高遠進屋的一瞬間,就盯住了他提在手上的保溫壺。

    “哎呀!小遠回來了啊!”

    “哎喲小遠今天回家可晚了點。”

    “你瞧這孩子跑的一頭汗,路上累了吧?”

    “來來來壺擱下吧,爺爺/奶奶幫你拿。”

    “……”高遠習以為常地被奪走手上的保溫壺,剛開始的時候還詫異了幾次,到後來漸漸也看透了這群老小孩的作風。保溫壺很大,高奶奶打開罐子的時候哇了一聲,隨即嗅了嗅味道,說:“今天是赤豆糕啊?”

    來蹭下午茶的老爺子老太太紛紛自覺地摸出了自帶的酒水,高遠嗅到赤豆糕甜蜜的香氣,嘴上回答:“邵衍說老人家要吃的清淡點,昨天的炸響鈴和春卷太油膩了,今天只有赤豆糕。底下還有一層,是他早上弄的燉奶,我也不知道你們愛不愛吃,一起買回來了。”

    “邵衍這孩子就是心細。”高奶奶夾了一塊赤豆糕給老伴,自己也取了一塊,其余的一人一塊分的差不多,剩下的就默認都是她的了。赤豆糕看起來像發糕,吃起來卻並不像發糕那樣松軟,裡頭沒有酒味,全是濃濃的淳淳的紅豆的香,綿軟厚實。

    糕點熱騰騰的,裡頭沒有汁水,口感近似全巧克力的布朗尼,但入口即化,一點也不噎人。分明是很溫和的香味,卻瞬間充盈了面積很大的屋子,老人家們一口酒水一口糕,吃的萬分珍惜,心滿意足,眼睛都眯了起來。

    好容易跑一趟什麼都吃不到的高遠心中愁的發慌,邵衍的糕點賣的齁貴,這麼一塊純粹用紅豆和面弄出來的糕點收他一千六,底下那罐子燉奶說搭糕點的整頭一塊算四千,這價格喊的跟殺豬沒兩樣,可邵衍就是一副你愛買買不愛買趕緊滾蛋的嘴臉,逼迫他不掏錢都不行。

    前些天更加離譜,響鈴和春卷按根算,一百塊錢三根,分量就一點點。裡頭也不知道包了什麼,大概豆腐皮和春卷皮也是特制的,一口下去滿嘴鮮爽口齒留香,沒胃口的老太太一頓也能吃上十好幾根,完了還怪他太小氣買的少。高遠慪死了,又沒法和他們當真,現在索性一次就掏錢掏個利索,也省得吃力不討好,買完還捱埋怨。

    赤豆糕是真好吃,裡頭還能嚼到脫了皮的紅豆綿軟的沙粒。天然的鮮香很受推崇,燉奶自然也遭到了哄搶。

    燉奶是邵衍用蛋清和牛奶做的,奶也不是單一的一個品種,而是適當比例的水牛奶與奶牛奶混合起來的。水牛奶香氣清甜,奶牛奶口感濃厚,兩相結合起來,各取長處,自然又有了很大的提升。這是邵衍自己琢磨的做法,某種程度上和雙皮奶有些相似。奶用特殊的方式燉到微微粘稠的程度,然後加入他事先調配好的鹵汁和糖漿,最後用雞蛋清塑形,喝起來的時候會比雙皮奶稠厚的多。

    糖漿改善了奶的腥味,燉奶的口味介於奶酪和奶凍之間,一口下去滿嘴都是濃香,剛才被赤豆糕征服的眾人更加停不下口。

    “啊!”王老爺子縮在高家的沙發裡,干巴瘦的一個老頭近些日子臉色都被喂紅潤了,摸著肚子道,“現在每天就盼著下午這一頓了。”

    高遠不滿道:“下次讓王小舒去可以不?邵衍特別煩我,每次在他面前我都擔心他要抽我耳刮子。”

    “肯定是你做什麼壞事惹他不高興了。”王老爺子不分青紅皂白地下了結論,還不等高遠反駁,連他爺爺都附和地點起頭來。

    這群人吃人你怎麼就不知道嘴短呢?高遠差點被氣厥過去,上前拉著他爺爺就朝書房跑。

    高老手上還端著沒喝完的酒杯,一臉驚悚地護著杯子朝他嚷嚷:“你個小兔崽子注意著點!我的酒!酒撒了!!”

    “中央台去S市的御門席采訪了,爺爺你知道這事吧?”門一關高遠便切入了正題,轉頭看到他爺爺伸舌頭舔手上倒出來的酒時覺得實在傷眼,無奈地轉開了視線。

    高老爺子不以為然道:“去了又怎麼樣?”

    “是不是要有什麼動作了?”高遠聽他話裡又門,趕忙打聽。

    高老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想問我什麼?”

    高遠小狐狸似的與他對視:“這一屆金融峰會……國宴的標准肯定不能定成二級吧?中央台之前的主題不是都已經定好了嗎?怎麼又會突然去采訪御門席,這裡頭……有門道吧?”

    高老爺子不緊不慢地喝著酒,只是笑不說話。

    他都退居二線那麼久了,還能管得了什麼?峰會的事情自然有專門的部門負責,他可沒做什麼。只不過是在後輩們登門拜訪的時候,拿出百香果酒來招待了他們一杯罷了。

 

    ****

 

    中央台這一次從采訪到播放速度簡直迅速到不科學,好像後方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推動那樣,邵父得到采訪消息的第二天,晚間新聞的當日導視上便出現了御門席的字樣。

    S市御門席顧客盈門的畫面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的時候邵父心都提起來了,看到播報重點是“新型傳統企業的發展方向”後才松了一口氣。節目稿中對於御門席的播報雖然看上去很中性,但潛台詞都是帶有贊揚意味的。大意便是誇獎御門席在極短的時間內平穩卻迅速地找到了發展的方向,這一現像值得國內各行各業的企業家多加學習雲雲。采訪拍的很用心,S市的兩家店做了訪問,報道的最後記者更是著重表揚了御門席出色的口味,話題的核心,便點在了專業實力對於企業發展的影響上。

    這無疑是用官方的能量將御門席的格調拔高到了國內餐飲業的尖端,看完報道後邵父對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感到十分茫然,只覺得這份肯定來的如此突然,以至於讓他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惶恐無措。

    御門席現在看似滿身榮耀,可仔細算來,也不過就是一家分店一手數的過來的餐廳而已。連公司都是才注冊的,除了古梅的頭銜和美食大賽的表現,實在沒有出眾到值得官方這樣重視的程度。

    一時間各界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一路看著御門席成長起來的許多人更是一口咬定這是邵家要再次發達的征兆。但御門席現在的發展在美食行業裡來說已經是相當不可思議的了,還要再發達一次,又得是怎樣的契機?

    邵父正預備托人去打探打探內部消息,真相便迅速摸到身後拍上了他的肩膀。

    被金融峰會負責部門找上門的時候,邵父甚至以為這是一群騙子。

    確認過工作證和各種文件之後他整個人都惶恐了起來,太不真實了!

    那可是國際會議!國際!!負責的是國宴啊!!!!

    邵家起源A市,邵父曾經再如何錦衣玉食,也不過是個升鬥小民,和S市的領導們打交道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現在……居然有人找他負責國宴!!!!

    來洽談合作事宜的領導雖然疑惑他詫異的態度,但來前卻是了解過御門席是被上頭直接提出來合作的品牌的,姿態非常的謙虛:“御門席雖然是個新企業,但資歷並不能代表一切嘛。這一次的宴會關系到國家顏面,當然要以實力和口味為先。御門席的實力如何,想必是無需我們費口舌誇獎的,大眾的評價勝過一切。更何況御門席的口味完全貼合C國傳統,具有非常明確的代表意義,來負責這一次的峰會飲食,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邵衍在一旁含著剛炒出的茶葉慢悠悠地嚼,一點不像邵父天要塌下來的緊張。國宴算什麼,當初在宮裡的時候他還不惜得做呢,基本上都是交給徒弟去弄的。想要負責那麼大一堆人的飲食可不是一件簡單時,事必躬親必須累死。

    他問:“酬勞是怎麼算的?”

    “……酬勞?”沒想到他會問到這個,負責人甚至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趕忙解釋:“這個肯定是不會讓您吃虧的。薪酬從這一次峰會的預算裡出,會仔細核對您那段時間因為峰會延誤的時間和經營所得乘以三倍盡興補償。”

    邵衍琢磨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家一天大概賺多少錢,捅了自家父親一下。

    邵父已經快被天上掉下來的這個餡餅砸暈了,滿眼都是蚊香圈,腦子裡回蕩著亂嗡嗡的聲音,意識漂浮在半空。

    相當激動的父親和異常冷靜的兒子這一組合讓負責人也是有些看不懂,尤其是邵衍。平常餐廳碰到這種好事明明應該樂瘋了才正常吧?那可是國宴!國宴!承接下國宴對一個企業日後的形像和政治扶持有多大的影響有點常識的人就該知道!

    邵衍其實也是知道的,就是不太激動而已,還顧慮承接宴會後肯定要接來幫忙的那些徒弟,到時候御門席的經營肯定要受影響的。

    邵父卻一拍大腿,雙眼冒光——他娘的,這種好事,怎麼可能不接?!!

    對兒子的顧慮他也是無語了,邵衍抓重點的能力他到現在都琢磨不透,但現在的邵父一點也不想教訓兒子,他自己已經嘚瑟到快飛去天上了!!!

    國宴國宴國宴!!!

    重要的事情要重復三遍!

    邵母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差點嚇暈過去,連向來理性的李玉珂都和丈夫一塊目瞪口呆了好久,嚴岱川接到邵父的電話後在那頭沉默了將近半分鐘,邵家所有親近的好友都在媒體公布消息之前聽說這事了!

    邵父雞婆起來比誰都囂張!

    “兒砸,要好好干啊,趕緊把田小田他們給叫到B市來,提前訓練,趕緊訓練,必須訓練!”邵父蹲在書房外頭翻動電話簿回憶著還沒通知到的親戚,第二百遍提醒兒子。

    蹲在凳子上的邵衍弄了個小本子和計算器算了半天,對他爹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全然關注著另外一件事——

    ——“我們幾個店每天的營業額加在一塊是多少來著?”

 

    作者有話要說:邵父:“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

    峰會預算負責人:【瞪大眼看著最終數字】【卒】

    幾天的霸王票一起感謝了,前幾天碼完字實在沒時間對不起各位大大們!

    感謝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睡美人大大和企鵝崽大大的火箭炮!感謝詹棵棵大人的三顆火箭炮!感謝淡淡大大的淺水炸彈!

    我愛裡們!!!!【真摯的感謝必須用塑料普通話】

 

 

第六十七章

 

   初步了解了屆時會參與宴會的人數後,邵衍發現自己得把大半的徒弟都貢獻出來了。

    御門席現在全靠徒弟們撐著,臨時走開兩三個還好說,但一次性離開這樣大的數量,後廚的工作勢必是要忙不過來的,御門席的生意因為他們的離開肯定也要受影響。

    邵父在激動勁兒過去之後被兒子拽著算營業額,從下午忙活到半夜,算出來的數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離開主要廚師後御門席保守估計有三家店要暫停營業。這三家店,都按照租賃的標准來算,每日的租金、管理費、定額稅,以及大頭的當日經營所得,最後的得出來的純利損失竟然一躍跳到了好幾百萬。

    各家分店的生意早已經步上了正軌,每日的客流量也差不多平均了起來。現在每到飯點,想在店裡等到一個空出的座位都是難上加難,高昂的菜價加上密集的客流,一個星期下來的收入絕對不容小覷。

    邵衍看到這個數字的時候心裡突了一下,皺著眉頭琢磨了一下自家平日的寒酸作風,不由問邵父:“咱們家現在條件到底算怎麼樣?”

    邵父沉浸在美好的數據和從天而降的好消息裡,只覺得自家兒子簡直是上天賜予他的福星。御門席和他有今天的一切,邵衍絕對是居功至偉。分家之後的那段時間過得如此艱難,如果沒有邵衍的廚藝,現在的他恐怕還帶著老婆孩子抱著邵玉帛不要的燙手山芋狼艱狽蹶呢。

    聽到兒子這樣問,邵父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錢呢?賺的看起來不少。”邵衍問,“咱們現在存了多少錢?”

    邵父不明白他的語境,琢磨了一下自家的財政狀況,據實相報:“流動資金沒多少,主要是和你小姨借了好多。上一次S市的店跟她借的錢才還完,馬上S市的分店和B市這個店又要開了,平常店裡的租金啊各種設備維修維護還有食材采購什麼的都不低,錢差不多都投進去了。你要用錢?多不多?”

    邵父掏出錢包摸出一疊紅彤彤的票子遞給兒子。

    原來還欠著一屁股債,邵衍心裡發愁,入不敷出跟身無分文又有什麼分別呢。看到紅票子他抬手就接了下來,數一數有三千多,又小心翼翼地放進皮夾裡。裡頭還躺著八張整鈔,是月初時邵父給的一千零花剩下的,兩百塊錢一百是有天出門時替邵父跑腿買煙後來沒報銷花的,另外一百是出門不認識路時各種交通費用掉的。邵衍除了在外頭買水,平常真沒什麼花銷很大的愛好。

    御門席的一周經營損失金額遞交上去,管理會議後勤的領導看到最終那個數字的時候差點落下辛酸的淚水。這場會議茲事體大,上頭為了支持他們的策劃給了不少方便,但再多的預算也耗不住這樣用啊!現在光是已經有了眉目的場地裝潢就是巨大的一筆,服裝上的開銷同樣驚人,雖然會議裡的每一寸細節幾乎都是燒錢的材料,可御門席提出的這個價格也著實太離譜了一點吧?

    領導們第一反應就是御門席謊報了數字,做假賬這事兒沒人比他們純熟,不少人心中便生出一股你小子敢在關公面前耍大刀的輕蔑。

    誰知道一看細節,才知道這數字居然還特麼都是真的!

    御門席在A市和S市每個月可沒偷稅漏稅過,每個月繳納的數字按照比例算一下大約也能知道這幾家店到底能賺錢多少。把各種雜七雜八的費用加在一起後預算組居然得出了一個邵父已經很厚道了的結論,換成他們,說不定能把這個損失金額翻上一翻。

    這個數字要真答應下來就亂套了,後勤部的領導們召開了幾次緊急會議,有人提出應該請來邵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還一下價格,當天去通知邵家父子這一好消息的工作人員聽到這話說出自己的見解:“找邵衍肯定沒門,想還價還不如找邵老先生呢。”

    “不至於吧,”也有人不相信他的話,“姜不是老的辣嗎?”

    “邵家人難說,”工作人員想到那天自己登門通知邵家父子這一消息時的情景,心中還是止不住生出不可思議,搖搖頭道,“就當是我的直覺和忠告吧,扯到錢的,還是別去找邵衍了。”

 

    ******

 

    邵衍的徒弟們聽到自家師父要承包國宴的消息表現的比正主還激動,尤其是田小田幾個膽子大的,剛接到讓啟程的通知,隔天就飛到B市來了。

    邵衍把他一頓好打,他來B市了,S市的生意怎麼辦?

    田小田的師弟們也是欲哭無淚,打來跨省電話控訴幾個師兄拋下一堆工作拍拍屁股走沒影的事。邵衍掛完電話,捏著手機看向徒弟們的眼神中都透出猙獰,田小田頂著自己青腫的眼眶心驚肉跳地諂笑。

    嚴岱川在一旁淡定圍觀嚴師訓徒,邵衍追趕打人的時候跑得飛快,一躍能跳到兩米多高,看起來特別矯健。對田小田挨揍他當然是喜聞樂見的,這小子和他可不對盤,當初在A市的時候就對他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有敵意。嚴岱川倒不至於心眼小到不許人家討厭自己的地步,看這人不順眼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老愛和邵衍撒嬌。嚴岱川是個不太善於在日常生活中說好話的人,行動能力也不強,喜歡邵衍的方式就是默默關心他然後盡自己所能為他擺平麻煩。田小田卻特別不要臉,為了討好邵衍什麼話都能說出來,平常又愛黏著邵衍,恨不能貼身二十四小時照顧到給邵衍拉完shi擦屁股的程度。

    這也導致了在很多時候,嚴岱川這個實干派看上去並不如能說會道撒嬌不停的田小田富有存在感。

    該!讓你狂!活該挨揍!

    廚房裡擺著蒸好的整塊的大南瓜,嚴岱川找了個大勺,一邊舀清甜的南瓜來吃,一邊滿腹痛快地欣賞田小田亡命奔逃。

    “師父~~~”田小田被打蔫兒了,頂著豬頭索性一個轉身朝自家師傅飛撲了過去,被邵衍賞了一連串板栗也不肯退開,死死地扒著自家師父不肯松手。

    看到邵衍被抱住,嚴岱川雙眼瞪大了一下,隨後被南瓜嗆到,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師父!師父!師父我好想你啊!!!”田小田抱著邵衍就開始甜言蜜語,扯著嗓子聲音聽起來像雞叫,也不管邵衍劈裡啪啦蓋下來的巴掌,“我太想你了一天都等不了了,一段時間沒見師父你的變化太大了,怎麼會忽然長得這麼高!?”

    邵衍聞言一頓,手上蓋下去的力道瞬間輕了一半。

    嚴岱川咳嗽完,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向田小田。

    邵衍聲音仍舊嚴厲,但目光卻可見地柔和下來,罵他:“你避重就輕什麼?!說的是你拋下師弟們到B市的事情!油嘴滑舌也沒用!”

    田小田抱著邵衍蹭了蹭,他個頭高,一下子就把邵衍給罩住了。見師父態度平緩了一些,他還想再說什麼,後脖子衣領一緊,便被嚴岱川活生生從邵衍身上撕了下來。

    嚴岱川目露寒光:“說話就好好說,撲來撲去的像什麼樣子。”

    “關你什麼事!”田小田一早拜師的時候就知道嚴岱川和邵衍關系不好了,開始的一段時間還為了邵衍特地不給嚴岱川擺好臉。現在邵衍和嚴岱川走得近了,田小田卻也並未因此心中對嚴岱川生出什麼尊敬來,剝開師徒關系,他們其實只是一群同齡人罷了。

    田小田不喜歡嚴岱川,相當不喜歡!

    從邵衍在S市的御門席老是留出一份吃的讓司機送給這人的時候就不喜歡了!

    嚴岱川心說呸好像誰喜歡你似的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成天磨磨唧唧粘著邵衍撒嬌,瞎話張嘴就來,還什麼長高了……臊不臊啊!

    他臉色一冷,也不必琢磨動之以理曉之以情這種事,拿氣場鎮下去,軟硬都吃的田小田立馬就萎了。

    他被拎著脖子被像是丟雞崽兒那樣丟到角落。

    嚴岱川整理了一下邵衍亂糟糟的頭發和衣服,邵衍的火氣也消了大半,指著牆角的田小田和幾個鵪鶉般圍在旁邊噤若寒蟬的徒弟們又訓了兩句,便洗干淨手去處理蒸好的南瓜。

    田小田見師父要做飯,立刻原地滿血復活地撲了上來,嚴岱川側身不著痕跡地擋下了他的靠近。

    家裡現在每日的菜都是有專門機構送的,有機食品,品質也比起市場上賣的菜蔬要好一些。這個南瓜結了好大一個,肉其實有點老,但老南瓜勝在滋味甘甜,瓜香濃郁,剛才空口吃了好大一塊的嚴岱川現在還嘴裡還留著余味。

    邵衍差幾個徒弟把軟爛的南瓜塊放進容器裡攪成泥,然後朝裡頭倒入調好比例的面粉和糯米粉,調味後入鍋蒸。

    剩下的面粉便揉作一團,融進一粒大塊黃油,反復按揉到軟硬適中。邵衍將面交給徒弟來解決,自己則轉頭去配餡。

    田小田盯著他師父的一舉一動,邵衍是從不藏私的,一道菜什麼步驟什麼手法都教的清清楚楚。但即便如此,他們做出來的菜和邵衍的卻還是有區別。好比糕點,調肉餡這種加調料的暫且另說,就是面皮,邵衍做出來的和他們也都有不同。

    明明是一樣的步驟,到底差別在哪了?

    一早預備好的肉末,六成豬肉四成牛肉地混在一處,邵衍讓田小田端出冰箱裡凍著的湯。這湯倒沒有被凍到結成整塊的程度,比較稀,稠塊碎碎地結在一起,遇到常溫就有了點要融化的跡像。湯被倒入肉餡當中,稍加攪拌就不知道去了哪裡,打入七八個鮮雞蛋,邵衍搬出前段時間自己腌的豆瓣醬舀進去一勺。

    “師父你還腌醬了啊?”好了傷疤忘了疼的田小田嗅到醬香就忍不住湊了上去,扒拉著壇口朝裡頭看。邵衍腌的豆瓣醬顏色比較深,從剛才舀出的那一勺看來,豆瓣估計已經磨碎了。田小田撿起他師父丟在一邊待洗的勺子舔了一下,眯著眼睛抖了抖頭。

    醬帶著濃濃的鮮,和市面上現有的豆瓣醬味道差別很大,鹹度只是一般,大約配飯可以吃的適口度。醬料很稠厚,在嘴裡溫柔地化開,隨之而來的就是濃郁的鮮甜,從口腔蕩進鼻腔,咽下去後連呼吸都帶出了氣味。

    田小田味覺靈敏,但吃完之後愣是嘗不出裡頭放了什麼,豆瓣味道又好,不知不覺就把勺子舔干淨了,一抬頭,就看到自家師傅正在一臉嫌棄地斜視自己。

    田小田不以為杵,開口就是馬屁:“師父你太厲害了,豆瓣怎麼能腌的那麼鮮?一會兒分我一點吧,我想拿來拌飯吃。”

    邵衍特別疼田小田的原因裡肯定有一份是因為他擅長拍馬屁,邵衍嘴上哼了一聲,心裡卻舒坦了:“光知道吃不知道動腦子,問我為什麼那麼鮮,自己吃啊。蝦醬那麼特別的味道都吃不出來,你還學什麼,甭學了。”

    田小田早已經悟透了別想從師父嘴裡聽到好話的道理,聞言一愣,找個了個干淨的勺子又伸進壇子裡舀,被邵衍一頓拍,好歹搶出了兩勺。

    不說不知道,蝦醬的鮮氣和豆子的香味結合在一起實在是合適極了,微微的辣味也在人能接受的範圍,他找了點熱飯蓋到碗裡,化了一小點豬油,把飯和醬拌在一塊喜滋滋地吃了起來。

    豆瓣醬被飯的熱氣一激,香氣立馬就飄了出來,拌好的飯油光發亮透出微微的褐色,一看就知道特別好吃,幾個師弟立刻撲上去搶。

    肉餡加爆過的蒜泥和少許蔥末,面皮開始做最後一道工序。皮擀到微厚,鋪成長條,刷油,卷成一卷之後揉長,然後用刀切成小段。

    加了油的面皮不夠粘,按薄之後邵衍艱難朝裡頭包進肥肥的一大團餡料,然後捏成微扁類似刀切饅頭的形狀,碼進烤盤裡,刷上一層雞蛋液。

    鍋裡的南瓜糕開始散發出甜香,吃完豆瓣拌飯的徒弟們嘴裡還留著醬料甜口的鮮味,聞到糕點的甜,明明不餓卻還是嘴饞的要命。

    南瓜糕蒸出來,並不是發過的質地,而是半透明的非常軟爛的質感。熱騰騰的南瓜糕因為加入了糯米的緣故彈軟又帶有粘性,有欲化不化的新鮮年糕的感覺。

    邵衍揪了一塊塞在嚴岱川嘴裡,南瓜糕很燙,吃起來像是麻糬的質地,但更加細膩一些,咬下去能拉出長長的絲。

    然後是滿口南瓜濃郁的香味,調味用的是百花蜜,吃著不膩,在嘴裡不斷嚼著,都是微微黏牙的滿足感。田小田被派去切糕,一邊切一邊吃,看起來相當的心滿意足,等到吃飽了肚子,他師父去開烤箱的時候,又頓時後悔到捶胸頓足。

    烤箱裡撲鼻而來的肉香對男人們來說比南瓜糕有吸引力多啦!

    連嚴岱川都忍不住湊近了一些去看,烤盤裡形狀漂亮的小饅頭表皮金黃,邊角已經烤出了酥層,頂端的面皮刷了蛋黃之後色澤異常漂亮。

    感覺很好吃的樣子!

    高遠每天准點到,提著保溫盒像是家庭主婦一樣踏進門,嗅到這股香味的時候整個人飄了一下,隨後才看清楚屋裡站了一群不認識的年輕人。

    他到廚房之前確實聽說邵衍在和徒弟們做東西……邵衍的徒弟怎麼那麼多?

    高遠厚著臉皮一副進自家廚房的架勢摸到一塊烤盤裡的酥餅,被燙的一個激靈,嘴上還找話題:“今天做的是肉餅?家裡幾個老爺子指定樂。聽說御門席到時候要負責金融峰會的餐飲了,恭喜恭喜。”

    邵衍哼哼了兩聲,嚴岱川這個總經理助理立刻排上了用場,上前和高遠禮貌地寒暄,好在高遠吃下一口餅後就沒空多嘴說話了。

    酥餅一口咬下去,通過口腔甚至都能聽到那淺淺的“哢嚓”聲,起酥的餅皮層層疊疊入口即化,裡頭含著黃油充滿*的厚重滋味。

    脆、酥、燙,且薄。

    第一口就能咬到滿滿的餡料,沒想到這種酥餅裡能包裹湯汁,肉汁淌下來的時候高遠被燙了個措手不及,捂著下巴痛苦地把臉皺成一團。

    肉餡帶著蔥蒜的香,質地緊實地蜷成一團,咬下去的時候卻偏偏又很松軟,和酥脆的餅皮配合默契,口感和滋味都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高遠哢嚓哢嚓吃下去三四個,滿嘴油光一點形像都沒有了。回去的路上他抓著熱騰騰的南瓜糕一路走一路吃,偶然走過某戶人家的反光立柱前,看到鏡面裡那個精英形像蕩然無存還在咀嚼的邋遢男人,一泡熱淚頓時凝聚在眼眶當中。

 

    *****

 

    邵父回到家就有愛吃的肉餅,心情好好地塞下去兩三個,再配一壺邵衍新炒出來的茶,覺得天堂也不過如此了。

    知道他今天出門是去洽談御門席參與會議宴會制作的細節,家裡人都圍坐在了桌上,連邵母和李玉珂都一邊捧著南瓜糕吃一邊打算聽他的收獲。

    邵父想起臨走前送他出辦公室時後勤領導臉上欲哭無淚的表情,心裡很得意,笑得越發憨厚:“今天去談價格了,會議方那邊想砍價,我同意了。”

    邵衍聽到砍價這兩個字臉色就掛了下來,嚴岱川盯著邵父臉上憨厚的笑,立刻明白他在冒壞水。

    果然,邵父喝了一口茶,慢悠悠便道:“賠償削減了百分之五十,我用剩下來的百分之五十換了C國台八個月的廣告位,黃金時段的,十到十五秒那個檔次,這價格跟白撿來似的。”

    答應他這樣嚴苛的交換方式,策劃方的領導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御門席遞上去的賠償金額實在是有點大,這個數字走賬面絕對要糟。邵父又不是傻瓜,賠償是正當所得,怎麼可能說不要就不要。想到上頭這些部門對國內的幾個中心電視台都有點話語權,剛好琢磨起前段時間嚴家子公司預備推廣的樓盤,正缺的就是宣傳渠道,這時候就提了出來。

    大概是看邵父面相特別老實的緣故,高層領導們剛開始還覺得他應該比較好說話。雙方你來我往討價還價的時候就有人想哭了,邵父便一點點和他們磨,從上午磨到傍晚,將自己完全不講道理的要求退一步變為比較不講道理的要求,最後終於擊潰了對手的心理防線,獲得了成功。

    嚴岱川先是一陣楞,隨即心頭才浮上滿滿的感動。以往他因為邵衍的關系對邵家父母總是要格外親熱一些,對御門席的許多問題向來是當做嚴家自己的生意來解決的,卻從沒想到邵家竟也把自己當做了自家人,在這種機會面前第一個想到爭取給他。

    不姓邵又怎麼?嚴岱川在邵父眼裡就是個半個兒子。嚴岱川是做大生意的,替他拿了便宜邵父比自家得了好處還開心,飯都比平常多吃了兩碗,全然沒看到桌上自家兒子頹喪的臉色。

    邵衍那個愁啊,他不看電視,也沒了解過現代營銷多種多樣的形式,看自家父親放棄了那麼大一筆錢就換來這個,心中不免凄惶,覺得邵父太不會過日子了。

    家裡現在還欠著債,新店也沒裝修,老店等過段時間徒弟們離開之後生意就要受影響,已經這樣入不敷出了,父親還不知道多籌算一點,做出這麼任性的決定。

    吃完晚飯之後他躲在屋子裡發了天大的一通愁,見嚴岱川進來,便問他:“我們家到底欠了你多少錢?”

    嚴岱川哪算過這個啊,邵家要用錢他向來是叮囑母親爽快地給的,邵衍這一問反倒叫他愣住了。

    吃飯的時候他就感覺邵衍情緒不對,嚴岱川端著熱過的雪耳湯放在桌上,這是邵衍下午燉上灶的。

    上等的銀耳朵朵肥厚,富含膠質,已經被燉到近乎融化。膠稠的湯中浮沉著粒粒飽滿的紅棗,蜂蜜和紅棗糅合後清甜的香氣蔓蕩在屋子裡。

    嚴岱川問:“為什麼問這個?”

    邵衍看他過來,抬手就扒拉著他的脖子掛了上去:“你說就是了。”

    嚴岱川小心地抱住他的腰拍拍,不明所以地給他算起來:“具體數字我也不太清楚,御門席最近開分店,開銷肯定要大一些。S市那個分店幾千萬,B市這裡的價格還要高一些,御門席賬上自己也有點資金,我這裡的……大概七八千萬?”

    邵衍恍若聽到一聲晴天霹靂,腳都軟了。

    嚴岱川感覺到他在懷裡下滑,嚇了一跳,趕忙攬他問:“怎麼了怎麼了?”

    邵衍大受打擊地搖了搖頭,表情都恍惚了許多,坐在桌邊慢吞吞吃起銀耳湯來。

    融化的銀耳讓湯的口感稠厚,相當滋潤,紅棗的香氣融化在湯中,核已經挖掉,從缺口一抿,棗汁便呈流狀淌出來,皮肉輕易分離。裡頭偶爾還能嚼到蓮子,現在不是荷花開的月份,蓮子是嚴岱川從南方特地采買回來的新鮮蓮蓬裡挖出來的,肉糯而清甜,和棗香孰高孰低,竟難分優劣。

    邵衍是從不把自己對金錢的擔憂說給別人聽的,他有種自己天生該賺錢養家的使命感,嚴岱川問他他也只是搖搖頭,被問的急了,轉頭就親上去。

    嚴岱川被堵著嘴,銀耳湯紅棗和蓮子的清甜從對方嘴裡傳過來,一時也放棄了刨根問底。邵衍本就喜歡唇\\\\舌相親,嚴岱川繾綣溫柔的作風頗討他歡心,原本只想敷衍一下的,後面也認真了起來。

    嚴岱川吃了滿嘴銀耳湯的甜,心都軟了,問他:“心情不好?”

    邵衍搖搖頭,接著吃。

    嚴岱川回憶了一下剛才邵衍問的問題,琢磨到一個可能:“和御門席跟嚴家借的錢有關?”

    邵衍回頭不耐煩地看他一眼,說:“問那麼多干嘛?”怕他啰嗦,抬嘴又親了上去。

    嚴岱川抱著人好一通享受,一吻完畢後又意猶未盡地砸吧砸吧嘴,故技重施:“你怕錢還不上還是怎麼?至於嗎?我的錢不就是你的錢。還是生意上遇到什麼困難……”

    他表情特別正經,雙眼帶著笑意只等待邵衍再來堵嘴巴,邵衍回過頭,這一次的視線卻銳利了許多:“嚴岱川。”

    “嗯?”嚴岱川一副要開會的嚴肅表情。

    邵衍嘴角微翹,攬著他的脖子在他嘴角親了一下,語氣溫和:“是不是要找打?”

    “……”嚴岱川體內活躍的悶騷細胞頓時偃旗息鼓,“只是問一下……”

    他主動湊上來想親,邵衍卻不肯如願,專心致志地喝自己的湯。

    嚴岱川盯著他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兒,心頭一橫,道:“田小田心還挺細。”

    邵衍不明所以地瞥了他一眼。

    嚴岱川特別真誠地做出有些驚訝的表情:“天天在一塊我都沒發現,好像真的長高了不少,之前這樣抱著你,你頭頂明明只到我鼻子。”

    “是嗎?”邵衍一下來勁了,坐直身體比了下自己和嚴岱川,發現自己的頭頂已經接近對方的眉毛,心頭大喜,立刻站起身來,“長了還挺多!”

    嚴岱川被他拉著站起來比個頭,邵衍腿長,雖然上半身比嚴岱川矮上一點,但臀線幾乎是持平的。

    邵衍快被這一發現給爽飛了,上輩子因為小時候營養不好傷了身體他個頭一直不高,仰著頭看人的日子他已經過夠了!

    真男人就是應該高大威武!

    邵衍心頭壯志凌雲,滿腔豪氣,錢財這些身外之物瞬間被拋到腦後。他揚眉吐氣地伸手蓋住嚴岱川的後腦勺,拉過來豪邁開啃,啃了兩下想松開,被對方抓著腰一提,直接給抱了起來。

    好嘛!現在要低著頭親了!

    管他呢,邵衍雙腿一環盤在嚴岱川腰上,低下頭捧著對方的臉親的越發起勁。

    他就樂意這種體位!怎麼著?!

 

    作者有話要說:改了一小點

    邵衍的身高奮鬥目標:某一天能保持站立的姿勢低頭這樣和嚴岱川打啵。

    嚴岱川:【有點尷尬】【怎麼打消他這個念頭呢】【說了一定會被打】

    今天來一章甜的。感謝各位大大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再過來我就裝死大大、詹棵棵大大、甘願被歲月看透大大的火箭炮!感謝淡淡大人的深水魚雷!剛才居然忘記了,不可原諒!

    愛你們!

 

 

第六十八章

 

    答應下這件差事,邵衍便用上了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去做。

    田小田他們走不了了,指定要留下來幫忙,大會前夕的准備工作必須排演到事無巨細,尤其是餐宴這一重頭戲,忌諱極多。

    原來在御門席的時候邵衍就常發現有外籍客人會和點餐的工作人員叮囑不要放某些特定的材料,因為害怕過敏,這種類型的客戶邵衍從前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剛開始還曾經不知所措過。畢竟以前在宮裡的時候,皇帝他們都沒有那麼多的忌諱,除了某些相克的食材不能放在一塊吃外,邵衍基本上不用擔心菜品除了味道之外的問題。宮內舉辦宴會的時候雖然會宴請文武百官,但只要稍有眼色的,都不會在皇帝賜下的酒菜裡挑三揀四,回去關起門來鎖閉消息,即便真的有什麼問題也傳不到邵衍的耳朵裡。

    到了現代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從前醫術裡記載的那些體質特殊的群體竟然如此廣泛。牛乳過敏、酒精過敏、香料過敏、各種水果過敏,乃至於花生過敏核桃過敏種種千奇百怪的過敏源都確確實實存在著。有些菜品去掉了過敏源之後味道不會有多大改變,但有些菜品,少了那一樣調味後風味整個就千變萬化了,邵衍廚藝再高超,也難為無米之炊。

    如果是普通客人,碰上這種事情勸對方改變菜色就好,但重要的宴會所有的流程都是制定好的,讓某位來賓特別點菜這種事哪怕招待方沒有意見,身份尊崇的賓客們出於安全考慮也是不會答應的。

    關系到各國幾乎是最高層領導人,一切保密工作都做得尤為重視。拿下負責餐飲的責任後邵家立刻被查了個底朝天,已經去世的邵老爺子年輕氣盛時和小伙伴鬥毆的事情都被翻出來仔細研究了一番。被選出要在宴會上給邵衍幫忙的徒弟們更是一個都沒逃過,邵衍的三徒弟,一個個頭不高的小胖子因為在校時和小流氓打架進過派出所被毫不留情地刷了下來。好在其他人都歷史清白,邵家老爺子當了爹之後沉澱下了穩重的作風,邵父從小到大也活的循規蹈矩,邵衍從前更是挑不出什麼明顯的劣跡,這一塊掛到嘴邊的肥肉才沒有最終插上翅膀飛遠。

    眼睜睜看著自己因為年少輕狂失去這一重要機會的三徒弟傷心極了,白白胖胖的臉上掛著眼淚好幾天吃不下飯。

    這樣森嚴的篩選標准讓人越發不敢掉以輕心,邵衍也不再用自己過去的身價來衡量自己現在的處境了。時代雖然進步,但權力仍舊是至高無上的,邵家在這樣龐然大物面前無疑只是一枚小蝦米。邵衍傲,卻不會自視甚高,這年頭可沒有一個地位萬萬人之上卻對他千依百順保他平安無事的皇帝來做他的護盾。

    邵衍難得大方地給自家大受打擊的三徒弟放了假又包了紅包,安慰完他後,拿到自己的那份注意事項,研究的越發仔細。

    然後他才發現,這一次規模恢弘的宴會,雖說邀請時說的是讓御門席負責,可參與其中的廚師,卻絕不止御門席一家。

    會議算上正式召開前兩天的演練和招待留下來繼續深度訪問的來賓的後兩天勉強可以算作七天,可真正需要“宴會”出場的也只有三天而已。這三天時間裡,各國來訪的貴賓們交際上的一舉一動都會暴露在全世界的目光下。貴賓們的早餐和午餐在忙碌的議會間隙通常無法做到特別精細,只能用自助餐解決,每天最正式的一餐實際上都集中在晚宴,而最為隆重,最為盛大的一餐,無異就是歡迎晚宴那場重頭戲了。

    這是真正要展現在全世界鏡頭下的!

    於是C國的宴會,自然也要貼近C國的主題,這三頓晚宴中每頓都有一道特色菜早早被確定下來,已經基本能作為C國美食代名詞的烤鴨、水餃和炒米飯的地位穩如泰山,輕易撼動不得。

    負責這三道特色菜的廚師也是專門請來的本領域的頂尖人物,邵衍的工作範圍,則是負責當日選定的那道特色菜之外的所有主菜。

    任務十分艱巨。

    有特色菜廚師,自然也會有專門為配餐請來的廚師。泡茶的、煮咖啡的、做冰點甜點的乃至於專門切水果擺盤的都各有講究。從到了現代以來邵衍很少能遇到在廚藝上具備巧思且技術登峰造極的人物,原本還以為那些玄奇的精妙文化湮滅在了漫長的歷史裡,這回參與進這場宴會的制作中後,才明白許多特殊文化的低調,不過是高人們的不露圭角罷了。

    雖然大家擅長的東西不同,但從他們身上,邵衍也多少吸取到了天外有天的道理,作風謹慎低調了許多。沒想到這樣一來歪打正著,反倒贏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貴賓們遞交上來的注意事項大概是為了模糊焦點,總是特別繁雜瑣碎。邵衍和邵父一塊甄選了好幾天才整理出了一個清單,上頭不能使用的食材密密麻麻,啰嗦到不可思議。

    這些人還不吃辣,不吃苦,對香料挑三揀四,邵衍的拿手菜紛紛中槍躺倒一片。某些貴賓因為特殊原因連肉類都要挑剔,邵衍看來看去,一時間除了牛羊蔬菜和海鮮,竟然找不出自己還能做的其余菜了。

    這場席面連菜品的數量都有要求,各項限制加在一起,連單純只是看熱鬧的邵父都感受到了邵衍無語的心情。

    邵父滿腔擔憂:“兒砸,那麼雞婆,咱不會搞砸吧?”

    “……”邵衍想到這道坎之後滾滾而來的鈔票,深吸一口氣,“怕個屁。”

 

    ****

 

    御門席的位置越來越難訂,最近比前段時間還誇張,A市某分店和S市剛開業的新店提早一星期打過去都說沒位置,客人們都是一片怨聲載道。

    但哪怕訂不到位置,還是會有人不死心地跑去已經客滿的御門席門口溜達一圈,運氣好的時候會碰上早早離開的客人,空出來的位置便成為了送給撿漏客戶的意外之喜。

    幾個老店因此每日門口都少不了人,現在已經有不少游客到S市和A市會專門去御門席門口和招牌合影一張了,S市的新店開業之後,大伙便又多了一個去處。

    然而忽然有那麼一天,照例去御門席門口溜達的顧客們發現到餐廳居然到了飯點都還沒開門。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御門席每日預定好要來的客人就有多少,通常沒到飯點的時候提前來的顧客就坐滿半個大廳了,人們又不是全都在用餐高峰期來。但今天到了這個點鐘沒開門,門口也沒見大批原來訂過位子的客戶在等候,御門席這是怎麼了?出事兒了?

    顧客們一下慌張起來,就好像忘記在什麼地方的寶貝被人不知不覺偷摸挖走了似的。在御門席吃了那麼久的飯,他們早對這個品牌生出感情了,哪怕酒菜的價格離譜到像在搶錢,那也是他們樂意給的,和破點財相比,明顯是永遠吃不到美食更加可怕。

    大伙嚇得紛紛去打聽消息,但偏偏S市和A市的其他御門席都還開的好好的,生意紅火顧客盈門,沒看出是經營遇到了瓶頸的表現。

    幾個老店的電話被發現新店不對頭的客戶打爆了,原本還想要提前先隱瞞消息不要給邵衍太大壓力的邵父只好將御門席負責這屆會議餐飲的消息公布了出來。兩個城市手藝最好的徒弟們都被抽調去了,新店的人被臨時撥用到正在營業的餐廳裡,為了這個,預備好停業幾天的那幾家御門席連續一個來星期沒有接受過訂位了。

    這消息一出,立馬是將人震傻的緣故。

    御門席在顧客們的印像中,一直還保持在一個高端卻虛浮的位置上。口味和格調是很高的,但缺乏背景底蘊,從小城出來,祖上代代都沒闖出相當大的名氣,有如今的位置,可以說憑借的全都是出類拔萃的實力。

    於是這便導致了御門席尤其好欺負,從開業發展到現在,被同行甚至本家欺負了多少回不熱衷八卦的人都數不清了。這無疑是很讓人憐愛的,一家店空有實力卻缺乏背景,於是總被背景雄厚的競爭對手打壓,看不下去的老顧客們都曾經建議過讓邵父多發展一下上頭的關系,可這一發展也發展的太迅猛了,邵家究竟是什麼時候和這屆會議扯上瓜葛的?

    這種爆炸性的消息,傳出來肯定就瞞不住,知情者迅速的擴散立馬讓此事沸沸揚揚起來。許多一聽到消息後不敢置信的人打電話去御門席還在營業的店裡一問,得知不是謠言後,更是震驚的要命。

    公眾一時熱議起來,御門席的老顧客們都對此感到與有榮焉,卻也並非沒有不同意見的聲音。

    有覺得讓邵衍去掌廚會議晚宴太不公平的,小老百姓們連御門席的門檻都沒摸到,領導們就想吃就吃,實在是太特權了一點。

    也有覺得邵衍的資歷不足以撐起這樣隆重的一場會議的。御門席發展到現在歷史終究還是短了點,邵衍又那麼年輕,還是以C國菜成名的,帶著一群年紀不比他大多少的徒弟們負責這幾場貴賓都是千裡迢迢而來口味各不相同的重量級宴會,真的沒問題?

    這可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一個不小心,丟的可不僅僅是御門席的臉面。

    一時間這場即將召開的大會讓許多不關心政治的民眾都矚目起來,國內安保森嚴,卻擋不住八卦的聲音,消息無國界無距離,瞬間傳開老遠。

    A市市領導已經快要樂死了,近些日子連他和A省的領導露面都多了些,這種沒什麼存在感的城市,若不是雞窩裡飛出一個御門席,恐怕再怎麼發展都無法逃脫被忽視的命運。先前一段時間他去B市開會,說了自己的職位後還被幾個大領導逮住調侃了幾句,說A市人傑地靈,出來御門席這麼一家大放異彩的品牌,難得有這樣勢頭猛健且不浮誇的新興企業,應該在多方面都多加扶持一些。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種話聽在市領導們的耳朵裡自然便多了深意。御門席是在A市發達的,要給什麼優惠政策自然也是讓A市這邊坐決定,回來之後一群去開過會的人就緊急商討起來,最後一致認定,御門席現在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了,必須小心對待。

    承辦這屆會議的消息傳回A市,領導們出乎預料後,又覺得這事兒確實挺在情理之中。

    這種晚宴雖然社交意義大用餐意義,但C國這樣一個美食大國,怎麼可能會容許出現在餐盤中的餐點味道只是平平?偏偏國內美食眾多,打出名聲的品牌的卻不多,去除了幾個口味辛辣無法被大部分外國人接受的菜系,剩下的更加寥寥無幾。

    御門席是個年輕的產業,但勝在有實力,現在又風頭正勁。再加上邵衍身上古梅三星的頭銜,讓他負責這場宴會的餐飲,無疑也是對來訪貴賓的一種尊重。

    A省領導緊急下去通知:慶賀!必須要慶賀一番。

    邵文清盯著A省電視台字幕下已經滾動播放了好久的對御門席獲得這場會議餐飲負責資格的慶賀,正是播放新聞節目的時間,鏡頭切換過後,屏幕上主持人清新漂亮的臉蛋又變為了拍攝御門席門口慶賀花籃的照片,說是那些花籃都是與有榮焉的老顧客們自發送的。

    田方笠顯然已經習慣了這類場合,對著鏡頭的發言穩重圓滑,並不因為餐廳做大就變得作風浮誇,低調謙遜的態度很能引人好感。短暫的訪問結束後主持人更是毫不吝嗇溢美之詞地贊美了御門席一番,邵文清看得發愣,忽然聽到耳邊傳來的一陣拐杖跺到地面的聲音,渾身一個激靈,立刻換台。

    他轉頭一看,父親正面無表情地倚著拐杖站在不遠處。

    “換回去。”邵玉帛開口,話說的有些大舌頭。上一次腦溢血住院還是給他留下了一點後遺症,雖然沒有整個身體偏癱,但右腿的使用卻不如從前那麼靈便了,講話也開始變得不清晰,有時候經常會讓人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醫生特別叮囑過邵玉帛和廖和英不能再讓他受刺激,為這個家裡人連公司都不讓他去了,平常看新聞的時候也都小心翼翼的,早上還要檢查報紙,有御門席的消息,必須抽出來之後才能把報紙給他看。

    邵文清知道父親對大伯一家的敵視和執念,遲疑了一下,邵玉帛就主動上來搶遙控器了。

    邵文清哪裡敢和他搶,眼看著頻道轉回去,新聞台底部還在播報對御門席的各種慶賀,他嘆了一聲,有些後悔今天在家裡看電視了。

    邵玉帛盯著那行字看著,一個詞一個詞組列起來分析,在嘴裡咀嚼,咽下去,再吐出來反芻,什麼意思呢?

    他搞不懂這個世界,一切究竟是如何發展的?自己的前景明明更加美好,可機關算盡,只落得現在這個下場。邵干戈離開家的時候,除了幾家店和不動產以及自己積蓄的資金外,什麼都沒得到,可為什麼偏偏這樣短的時間,處境卻天翻地覆至此?

    菜譜嗎?真的是菜譜嗎?

    邵玉帛握不住一個執念,從虛空扎入心口,落地生根,抽枝發芽。

    一定是菜譜吧?一定是菜譜吧。

 

    ****

 

    負責會議後方各項事務的人們都被隔絕開,暫時禁止與外界交流,尤其是邵衍這種負責入口餐飲的,安保範圍更加重中之重,近些天索性連家都不讓回了。

    這也恰好保證他不受外界烏煙瘴氣的各種聲浪嘈擾。徒弟們第一次登上大場面,情緒都有些激動,排演流程那一天整晚睡不好覺,田小田深夜還抱著枕頭想來和邵衍談心,正在跟邵衍煲電話粥的嚴岱川聽說之後差點氣死。

    制作宴會菜品的場地很大,除了制作重頭戲晚宴的廚師之外,整場會議參與餐點工作的廚師少說有一百多將近兩百。熟悉了場地餐具種種種種,負責方還要求御門席將最後決定制作的菜品從原料到輔料都列出清晰的單子讓他們核查。

    一共六道菜,五道交給邵衍負責,其他的糕點和甜點茶點另有專人制作。邵衍配合當天晚宴的特色菜定的菜單最終沒再查出問題,成品接受了一整輪色香味的考評,這才被最終敲定下來。

    領導人們到達B市的動靜相當隆重,提前幾個月就開始森嚴的安保篩查這時候再出不了簍子,各國來參與宴會的首腦從下機開始,便要迎戰C國乃至國際各大媒體長槍短炮的攻擊。

    不論是接待方還是受邀方,代表的都不僅僅是自己,在這樣的責任束縛下,所有人都嚴陣以待著,不敢出現任何疏忽。

    C國難得有負責這類重大議會的資格,在一堆等著抓小辮子的目光的注視下,表面都表現的沉穩冷靜,實際上暗地裡為了保證接待工作的順利,不知道投入了多少人力精力物力。

    跟拍的各台記者好容易有機會休歇,遠遠看著游離招待國之外的一些外媒采訪隊,心裡都不太舒服:“這都是有病吧。”

    沒人敢在這種場合指名道姓,附和的人也只能含糊地罵:“人家精明著呢,就等著抓咱們小辮子。”

    “笑死了,可惜沒拍到。你沒看到剛才那幾個人的臉色,太好看了。”

    “這是咱們自己國內管的嚴,你信不信要是在外頭,機場裡就能拍到不和諧的。”

    “後頭一連串的活動,肯定哪裡要出點簍子,到時候黑料一挖,估計到時候沒幾個電視台播的是正經會議。”

    不論水底多麼的暗流湧動,表面上,友好的不友好的代表人都是一副相聚一堂的友好架勢。任憑記者們議論紛紛,從落地到入鏡頭,他們的笑容都半點不曾松懈。

    會議的開幕式獲得一致好評,各派保持著皆大歡喜的氛圍被迎入國宴場地之前,邵衍他們就已經開始忙碌了起來。

    後場早就已經忙成一團,煙火氣兒十足,前頭看各種表演能給廚師們爭取四十多分鐘的准備時間,但這樣龐大的用餐人數,四十多分鐘顯然是不夠的。

    不同廚房不同分工,專業切水果擺盤的幾個年輕人忙完自己的工作後便聚到了邵衍的廚房外。大家多少有些怪癖,奇怪的是相處一段時間後都挺能和邵衍合得來的,平常其實也不太講話,但相互請教是有的,邵衍和他們學習擺盤的藝術,有空的時候,他們也會來跟邵衍蹭點東西吃。

    做主菜的大廚房很忙碌,扒在大門的圓窗上盯著正在指揮徒弟們擺放餐盤的邵衍看了一會兒,年輕人們竊竊私語道:“他都不緊張的嗎?”

    邵衍確實不太緊張,但這次宴會差不多是他近期來負責的最認真的一個了。特質的餐盤映照著廚房的燈光,色澤如同流水般舒暢。

    五道菜的冷盤,他做的醋芹雞絲配熏魚,雞絲選用雞腿肉炒制,醬味濃郁但不會干柴,和酸爽可口的招牌醋芹拌在一起,哪怕不加辣椒都是十分開胃的美味。熏魚用的是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三文魚,也是為不愛吃酸的貴賓們准備的,分量不大,用處主要在擺盤美觀上。

    首餐的特色菜是烤鴨,他自然就不會選擇鴨肉來做食材,五道菜裡除了冷盤外分別是兩道海鮮和一道肉菜,最後是主食,選用的是御門席如今很受歡迎的鵝肝蒸飯。

    鵝肝濃郁的香氣和碧粳米融合起來,已經飄的滿廚房都是。這味道從門縫中滲出來,嗅的門口一干人滿口生津。

    宴會廳上表演已經漸入佳境,上來的果盤大受歡迎,賓客們倒是好說,唯獨媒體們特別難打發,一點點小小的不足都會放大到了不得的地步。水果的擺盤令人滿意了,也挑不出口味的差錯,終於到了要上正餐的時間,宴會廳內招待的笑盈盈的服務們心都被提了起來。

    保溫車被小心翼翼拉進來,在保證不打擾到貴賓們觀賞表演的前提下迅速地上菜。

    醋芹的酸有些重,和雞絲的油甜結合起來,氣味讓很多沒有接觸過此類菜色的貴賓們都有些好奇。詢問過原材料後許多原本不太感興趣的貴賓們還是拿著叉子預備品嘗一下C國菜的口味,爽脆鮮酸的醋芹和醬香濃郁的雞絲一入嘴,許多吃過果盤已經有了飽腹感人立刻接收到了大腦皮層傳送回意識的飢餓感。

    這酸味真是一下子就讓人開胃起來。

    周圍頓時出現了局部範圍的,關於開場冷盤的小小的討論聲。

    C國菜的用油問題在國際上總是飽受詬病,很多人也一廂情願地認為C國食物的美味總和不健康如影隨形。其實問題的關鍵就在於,許多能被人廣泛接受的帶有酸甜口的菜色確實需要用旺火和猛油才能烹調出精髓,於是許多居心叵測的聲音,便刻意用這些少數的弊端,來掩蓋掉C國菜絕大多數的優點。

    這一次宴會的菜單看上去都是清淡菜色,在自助餐上吃過味道極好的“不健康菜色”的外賓們在了解過食材原料和口味後就對這走過場的宴會除招牌烤鴨外不報什麼期待了。哪曉得第一道冷盤就吃上了從未見聞過的美味,一番討論之後才得知負責這次晚宴的居然是古梅評審這一屆新評選出的三星級餐廳。

    果然是三星級餐廳。

    大佬們紛紛點頭贊嘆——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大大們的意見了。

    最近到年底了,三次元很忙碌,有大大說圓子浮躁了,其實真的沒有。但圓子每天的新章都是照著大綱敲出來的,靈感確實枯竭了一些,這一點我自己也發現了。

    大綱肯定是修改過的,有一些情節被告知不能寫,後期修改了一些,但總體來說變化不大。

    圓子的口味很不現實,寫的文也是這樣,向往的太輕松,所以想不出太辛苦的情節,總的來說確實就是一篇爽文,大家能包容支持到現在,圓子已經特別感激了。

    對餐館這一行真的是不太清楚,現實中也沒有特別好的對照,圓子每天寫文去翻食材清單和滿漢全席菜譜,看的口水汪汪,反復修改,到底也寫不出那種了如指掌的底氣,這一點真的很抱歉。圓子構架世界的能力不太好,第一次嘗試反穿題材,為了與現實貼近又能區分出架空的感覺,真的相當盡力了,結果看起來似乎並不那麼好,我只能保證下一篇文努力減少BUG

    御門席的發展本來是沒有那麼快的,剛開始情節很多,我本來打算把文寫的長一些,但後來因為有些情節不能寫,只能草草帶過,過場太多,又有灌水嫌疑,只能盡量拉快速度,時間卻沒法配合上情節的步調,這是我協調不好,還是應該道個歉。

    現在在單位,說的也語無倫次的,其實這篇文也不剩多少了,大綱已經走完了三分之二,接下去的都是收尾,BUG滿地的世界也要走完,總不能斷更爛尾不是?

    還是感謝支持到現在的大大們,以及接下去一路支持我的大大們。圓子不是文科生,一開始甚至連標點都用不對,從零開始寫文,缺點肯定很多,能堅持到現在,全靠大家的包容和鼓勵。

    我會繼續努力的,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寫出讓自己感到滿意的文。雖然這個夢想看起來有點遙遠,但一本一本接連不斷,勤能補拙,也許還是有可能實現的吧。

    麼麼噠

    真的非常愛你們

 

 

第六十九章

 

    御門席這個名字,說實話在國門之外已經小有名氣了,在場的領導人除非來自於特別偏遠的地區或是平常根本不關注國內國外除了政治之外的八卦,基本上早在到達C國之前就對這個名字有所印像。

    不少人千裡迢迢趕來C國品嘗過一頓御門席的美食,回到自己的國家後都毫不吝嗇對這間餐廳的誇贊。海外的C國餐廳兩極分化嚴重,大多走的是中檔路線,口味差別巨大,還有很多老板甚至都不是C國人,好不容易接觸到一次口味純正的C國菜,C國文化只是一知半解的人無疑就將御門席當做了標杆,從C國回國之後紛紛確定並宣揚自己平時吃的那些C餐外賣全都是SHI

    政要們也是會關注民生的,但他們留在C國開會的時間也就短短幾天,因為森嚴的守備未必有機會抽空去御門席光顧一趟,沒想到在短暫的會議的歡迎晚宴上能嘗到各個食客們口中不可思議美食,他們拿回剛才聽到解釋還覺得很無趣的菜單,頓時專心致志地研究起來。

    撤下去的那些空盤子無疑是貴賓們對食物滿意的證明,某些海外記者們即便再不想拍,鏡頭也不得不從餐盤的位置晃過一下。晚宴的氣氛頓時便融洽了起來,以至於連隔著桌子請人來往帶話和C國領導人聊天的政要都多了不少。

    冷盤過後,上熱菜的時間是爭分奪秒來算的。

    尤其主菜還是海鮮,從鍋裡出來的時候熱氣蒸騰,不論口感還是滋味都在那瞬間達到上上等。倘若從廚房到餐桌耽擱的時間太多,食物冷卻後的腥涼便會讓這份美味大打折扣,於是晚宴的熱菜連送上飯桌的時間都是有要求的。開著保溫車的服務生專注地盯著前頭的路面,剛才在廚房時嗅到的香味還縈繞在他的腦海裡,如果不是胸口一直有尖叫著專心工作的聲音,他現在恐怕會停下來打開保溫櫃的門偷吃上一口。

    層層密封的保溫車打開的瞬間,裡頭積塞許久的香氣便不甘寂寞地湧了出來,宴會廳很大,香味不至於飄的到處都是,但臨近邊緣的位置,已經有人在將目光似有若無地瞟過來了。

    晶瑩的鮑汁被熬到稠厚,上面找不到任何漂浮著的油花,小段的牛筋和花膠靜靜地躺在湯盅底,海味的鮮美早已經被長時間的熬煮激發到了極致。

    鮑汁是用肉熬的,為了撇干淨湯頭的油,還要特地入凍取走漂浮在湯頂的油花。空有口感缺乏滋味的花膠和牛筋一起在另一道高湯中加竹蓀、火腿和乳鴿燉到軟爛,浸透了湯味之後,又被單獨撈出來沉入鮑汁當中。

    湯盅的蓋子剛一掀開,撲鼻的香氣便叫吃過冷菜胃口大開的賓客們耐受不住了。輕輕舀起一勺,湯汁已經收到相當濃稠,肉湯熬的太久,微燙,肉湯復雜綿密的滋味層層疊疊,比起純粹用海鮮燉出來的高湯,滋味要豐滿許多。花膠被切成大塊,因為太有粘性,用勺子輕易無法斬斷,必須整塊舀起來用牙齒分離。花膠本是沒有味道的,這塊與眾不同的花膠卻似乎比肉湯更加入味,咀嚼時很清楚就能感受到軟糯具有嚼勁的肉中一點一點滲透出的火腿香。完全不吃任何豬肉的幾個貴賓喝的便是另一鍋不放火腿最後用海鮮汁盛裝的湯,花膠和海鮮汁的配合比起和鮑汁的少了些恰到好處的默契,但海鮮汁更加重一些的鹹鮮,卻剛好能契合他們常年吃腥膻導致的重口味。

    熱騰騰的湯水一下肚,胃裡頓時便暖洋洋起來。精致的湯和精致的湯盅配合起來無疑是相當漂亮的,連素來以熱衷藝術聞名的F國某些政客都相當大方地贊嘆了好半天。他們對御門席乃至邵衍的印像都是很深刻的,美食大賽的開幕式過去之後裡昂回國接受了不少采訪,因為這一年失去了開幕嘉賓的資格,F國國內的不少美食愛好者都以為他的心情會很低落。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裡昂雖然輸了,卻仍舊顯得興致高昂,說起那場比賽的時候,眼睛裡都在冒著光。

    誰都知道他交了一個把C國菜做到登峰造極的C國廚師,裡昂甚至能用字正腔圓的C國話喊出對方的名字,邵衍和御門席早被他在F國炒起來了,向來自認矜貴不太看得上別國菜系的F餐愛好者們也是難得對其他國家的美食那麼好奇。

    咀嚼著富含膠質的口感出眾的小塊牛筋,盡情享受甜蜜的湯汁在舌尖化開的感覺,F國領導人左右看看,先是一臉浪漫地對著不遠處正在拍攝的媒體鏡頭露出微笑,隨後便轉過頭,和作勢欣賞表演的C國領導人交談起來。

    簡直是沒有半刻的冷場,C國領導都沒好好吃幾口飯,盡忙著和四周找來說話的貴賓們周旋了。他們當然巴不得場面能熱鬧一些,歡迎晚宴最重大的意義也就是用美食打通溝通的橋梁。情況居然比他們原來預想中的還要好,以至於到後來位置偏遠的客人們都派來翻譯對這頓宴請表達滿意和感謝。

    融洽的場面令人如釋重負,哪怕最後涼透的湯汁和冷卻後開始發硬的花膠吃起來並沒有熱乎時那麼美味了,負責招待的領導人們也還是笑容可掬,沒生出一點抱怨的念頭。

    頭湯過後,就是肉菜。

    原本預備菜單時,負責會議協辦的領導們都提議讓邵衍定下幾道口味偏重西式風格的菜色,例如煎牛排焗龍蝦什麼的,目的在於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們感到賓至如歸。邵衍卻沒聽說過這個道理,從前也並非沒有海外鄰邦來朝進賀的,國宴也都是御膳房負責,皇帝從來都是擺出東道主的架勢讓來做客的使臣們品嘗最地道的本幫菜的。到現代之後他雖然學的多,海外不少國家的菜色都了解也會做了一點,但手藝比起人家正經研究這味菜系的且做到登峰造極的廚師肯定有差距——這差距就像告訴他所有步驟後讓他做一道血鴨,邵衍即便再有天賦,最終的成果和專注這道菜十余年早已對所有步驟了如指掌的裡昂的作品肯定還是有差距的。

    何苦用自己的短板去迎戰對方的長處呢?

    想明白這層道理的高層們被說服了,於是紅酒煎牛排變成了紅酒溜牛肉,奶酪焗龍蝦換做了蟹肉龍蝦丸。當然菜名自然不會這麼通俗易懂,至少蟹肉龍蝦丸的藝名雙寶丸就挺能唬人的。紅酒溜牛肉的原料必須選用上等的新鮮牛裡脊,切厚條,比手指要粗,用香料腌制超過四個小時才能下鍋烹煮。前期所有步驟除了不放醬油外都和C國傳統燒法看不出區別,等到牛肉浸透了湯汁的濃香後,再撈走鍋裡除了牛肉之外的所有雜質,加入紅酒勾芡湯。肉在最後燜煮的時候表面覆蓋滿滋味濃厚的芡汁,紅酒只留下濃香,合著芡湯吃上一口,幽幽的紅酒味包裹著軟嫩新鮮的牛肉,咀嚼時原本燉煮過程裡滲透進肉裡的湯汁便緩緩流淌出來,鹹淡適宜,堪稱絕色。

    這道改良菜讓吃慣了正宗紅酒燉菜的海外客人們欲罷不能,國內外的口味終究是有些不同的,就如同面包再好吃,流量海外的C國人終究想念自己國家最正宗的面條和米飯那樣。紅酒的清甜味道飄蕩在宴會廳上空,如果不是儀態必須,許多盤子端下去的時候恐怕連盤底的湯汁都不會剩下,平時吃不慣清淡的紅酒肉菜的C國食客們也被鎖在牛肉中的肉汁討好,濃郁的C國風格在這道菜裡終究是占主流的。

    與肉菜一並上來的是配餐的御門席花釀,因為臨時抽調不出很大的量,哪怕是用於招待國賓,這酒也只有吃菜的時候才能分酌上一點。

    不同於紅白葡萄酒的C國風味的酒液剛一上桌就引發了小小的騷動。花釀清甜的酒香不像百香果酒那樣霸道,配餐再合適不過。酒味雖然不像傳統的C國燒酒那樣直白辣口,但含蓄內斂,也別有一番風味。關鍵是這酒看上去溫溫吞吞不動聲色,入口的瞬間卻能讓人瞬間遺忘嘴裡其余的味道,吃多了溜牛肉便淺淺嘗上一口,半點不膩味。等牛肉吃完,貴賓們就開始熱衷起朝遠處視線遙遙相望的客人們敬酒,酒杯微晃,杯中透明淺綠色的酒水覆入口中,帶來的是一種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六月天的童蟹,蟹肉雖然不如秋季彈實,但勝在肉質肥軟,膏黃清甜。晚宴上沒有對蟹肉過敏的貴賓,大部分西方人不吃蟹的原因也只是恐懼螃蟹恐怖凶惡的外表,剝掉殼之後誰管他到底是什麼東西。蟹肉和龍蝦剁碎後拌上蟹黃,中間摻入一粒湯塊,用極薄的澄面包成丸子上鍋蒸,熟透之後的蝦蟹被蟹黃凝固在一起,便成了玉雪可人的蝦蟹丸子。

    這道菜是連蒸屜一塊上桌的,一桌兩屜,一屜三枚。丸子有土雞蛋大小,外皮的澄面晶瑩剔透,上下找不出褶子,渾然圓成一體。這道菜就要用勺子和筷子來吃,看起來素白寡淡沒什麼味道,實際上口感新鮮彈脆,咬破澄皮之後,蝦蟹混合著蟹黃的鮮香立刻便肆無忌憚起來。

    丸子當中的湯塊被熬化,因為澄皮的阻攔遲遲被鎖在丸子中,一旦找到缺口,便會潺潺湧冒出來。

    兩籠六個丸子,就連胃口不大的女賓都給吃了個干干淨淨,清甜的滋味尤其受人好評。龍蝦和蟹肉甜嫩到無需任何調味,蟹黃就是最好的提鮮輔料,湯塊綿密厚重層層疊疊的鹹鮮和蝦蟹結合起來,又是另外一種全然不同的豐富感受。

    吃到這一道菜的時候已經沒什麼人有心思去看舞台上的表演了,讓思想專注去感受味蕾品嘗熱騰騰的美味實在是一種享受,蝦蟹的鮮甜在咀嚼過後與丸子中的湯汁交融在一起,再淺淺喝上一口杯中的百花釀……

    這滋味,絕了!

    這是少見的將“光盤行動”貫徹落實的大型宴會,盤子收下去的時候基本上除了湯底找不出東西了。偏偏吃完果盤就覺得自己已經飽了的眾人吃過菜之後反倒意猶未盡起來,紛紛慶幸自己來前換上了寬松的C國樣式服裝,這時候才不至於被洋裝裙子折磨到只能看著美味留口水。

    但幾乎是在籠屜收下去的一瞬間就有人想了起來,菜單上那道雙寶丸子已經是排在主菜最底端的菜色了,這之後只剩下主食米飯和特色菜烤鴨,隨後就是一連串的餐後甜點和冰點。

    不是吧!!!

    明明這場晚宴看起來只進行了一半不到,為什麼重頭戲揭得如此輕飄飄!!

    佐餐的花釀在丸子吃完之後也被撤下去了,余光盯著被收走的小酒壺不知道多少人想伸出手去阻攔,但礙於遠方虎視眈眈的媒體鏡頭,卻沒有一個人敢真的那樣做。

    算了,反正御門席是開店做生意的,想要喝酒,一會兒宴會結束了派人去買就好,這種時候,顯然儀態更加重要。

    肚子裡紛紛如此揣測的眾人大部分對御門席奇葩的經營方式一無所知,很傻很天真地定下了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決定之後,抬眼對上未來競爭對手的目光,還露出溫和無害的友好微笑。

    讓他們低落的情緒再一次活躍起來的,是一股厚重濃郁的鹵香。

    上等的新米本來就帶有一股尋常米面無法企及的清爽甜香,保溫車帶來的小碗米飯粒粒分明、剔透晶瑩,兩端細長,泛著一種清淺的綠。最新一季收割後保存極好的碧粳米是御門席的招牌主食,哪怕只是普普通通蒸出來不放任何調料的飯,放在店裡都是按碗來點單消費的,價格一點不便宜。宴會上菜色不多,上下一道菜的時候上一道菜都已經撤了下去,用鵝肝蒸的碧粳米飯自然成了主食不二的選擇。御門席的鵝肝向來是和鹵水鵝一鍋出的,鹵鵝的老湯到現在日日放新鵝下新料,早已經變為了集御門席鹵味精華為一身的珍寶。老客人們偶爾會厚著臉皮在結賬時要求買一小碗鹵料回去,燒飯時加上一點點,尋常的菜色味道都變得不尋常了起來。

    鹵過的鵝肝和煎出的不同,微硬,嚼起來雖然干,但因為浸透了鹵料,越嚼越香,滋味濃郁到不可思議。切成碎丁的小塊鵝肝和碧粳米攪拌均勻,不能放水煮,只能放在竹屜裡蒸熟,鵝肝的油會被熱氣緩慢地逼迫出來,逐漸滲透進胸懷寬廣的米飯當中。米飯被鵝肝成就,粒粒清綠中透出油黃,細碎的鵝肝埋在米粒當中,吸收了米的清甜,仍舊濃香適口。鹵味和米香你來我往,不分上下,哪一方都成了最終的贏家。

    小小的一個碗裡,松散盛上米飯,看起來實在其貌不揚,但圓蓋揭開的瞬間,那股比起主菜都還要濃郁的香味就瞬間讓人腦子木了一下。

    C國並不是唯一一個吃米飯的國家,但卻是唯一一個將米飯塑造成文化的國度,但即便全世界都默認這一事實,米飯入口時濃郁的鹵香卻還是讓人不得不感到驚詫。

    這哪是主食啊,味道比起主菜來都不遜色了。

    滿口都是鹵料和鵝油的醬香,料汁已經被米飯吃飽,難得入口卻一點都不顯油膩。小粒的鵝肝被米飯蒸煮,原本硬質的口感軟到入口即滑。米飯用竹筒蒸熟,除了鹵鵝的醬香外更多了竹筒淡淡的清甜,嚼起來軟硬適中,又有鵝肝在米粒中翻滾融化,回味悠長。

    碰上再好吃的東西都不能表現的很誇張,貴賓們只有放緩咀嚼的頻率慢慢品味,間隙朝著各處的鏡頭伸出大拇指以示美味,再挑剔的人此刻都被征服了味蕾。

    正在工作的現場記者們只能嗅到香氣拍到畫面卻無法品嘗到滋味,一邊記錄現場一邊默默地咽著唾沫。記者們各個城市跑來跑去的不少,能跟這場會議現場的,財力大多微薄不到哪兒去,有幸光顧過御門席的占了絕大多數,一想到記憶中那縈繞不去的美味就有些把持不住。

    “媽的,同人不同命,他們吃這個,一會兒我們只能去吃自助餐。”轉移到僻靜的角落,有憋不住的人捂著咕咕亂叫的肚子咬牙切齒地和同事抱怨起來,跟拍那麼緊急的新聞,中途是沒什麼時間吃東西的,有時候要餓著肚子采訪完一整場,普通場合也就算了,弄那麼多美食在餓漢面前炫耀,真的人道?!

    “再忍忍啦,自助餐哪裡不好了?品種多味道又棒,中午那頓自助餐,有幾道菜的香味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呢。”

    “屁!誰要吃自助餐了。我也不求多的,就剛才那個鵝肝蒸飯,給我一碗,一小碗就好,我這個月獎金都能不要。”

    “聞著是挺香的,但真有那麼好吃?”

    “你沒看那個誰誰誰,從下飛機開始就皮笑肉不笑耷拉個眼睛,還有那個誰誰誰,中午吃自助餐的時候矯情兮兮地只喝黑咖啡,剛才吃的頭都抬不起來。你說好不好吃?”憤憤不平那人一看哎喲這裡居然還有個沒嘗過御門席的小可憐,心頭立馬就平衡了,拍著同事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對方還是在安慰自己,“算了,看他們吃的慢吞吞的也挺可憐的。我頭一回吃到鵝肝飯的時候可甩開腮幫子吃了小半盆。下次有機會,帶你去S市好好過把癮。”

    小小的一碗鵝肝蒸飯將宴會的氣氛推上了一個少見的小高|潮,所有人的情緒好像都放松下來了。等到特色菜烤鴨上桌,在鏡頭必須的交流之外,許多平常和C國來往不多的貴賓們也都大方地開始和主桌出現交談。特色菜烤鴨雖然不是邵衍的手藝,但廚師專攻這道菜幾十年,實力一點不會比邵衍遜色,片鴨時行雲流水的手法在食客看來等同一場另類的表演,叫人嘖嘖稱奇。

    視覺味覺和嗅覺都得到了極大的享受,歡迎晚宴無疑做的很成功,最後收場時的賓主盡歡讓費盡心機想要雞蛋裡挑骨頭的一些特殊媒體也沒了辦法。為了這場宴會嘔心瀝血步步如履薄冰的策劃部門領導在晚宴完美結束的那一瞬間忍不住在監視器後狂歡蹦跳,從心底宣泄出吶喊。

 

    ****

 

    後場,邵衍炒了西紅柿飯給徒弟們吃,大伙或蹲或坐,只有他一個人筆挺矜持地坐在凳子上小口吃飯。

    西紅柿飯是用燙去皮的西紅柿做的,切成碎沫後和准備完晚宴剩下的碧粳米飯炒在一起,加一點切碎的腊肉叉燒和鵝肝末,賣相紅彤彤的不太好,味道卻無可挑剔的棒。西紅柿微微的酸解決了燒腊鵝肝濃香外的油膩,酸鹹鮮爽,連邵衍那群吃多了好東西越發挑嘴的徒弟們都吃的毫無形像,小豬似的把頭埋在盤子裡拱,稀裡糊塗的聲音聽得邵衍越來越倒胃口。

    其他廚房平常來往的近的,看得實在嘴饞,就湊過來厚著臉皮蹭一碗回去躲著吃。大領導歡呼完挨著後廚的走廊想通知大家出來辦慶功宴,打開每一個門,裡頭的人都在低著頭西裡呼嚕吃飯。

    太可憐了!太辛苦了!忙到現在,大家居然可憐兮兮地只能吃炒飯!

    領導漆黑的良心中冒出一束聖母光輝,想到這些天來大家跟自己一起為這場也晚宴付出的努力,一時間自己把自己感動的涕泗橫流。他敲了敲門,動容地看著這群樸素艱苦伙伴,抹了抹眼淚道:“辛苦大家了,這些天來大家的努力都得到了回報,歡迎晚宴舉辦得很成功。都先別吃了,後場那邊擺了自助餐,菜色很豐富,就當是犒勞大家這段時間付出的汗水了!”

    搶飯的眾人抬起眼皮瞅了眼門口講話抑揚頓挫的家伙,看了兩秒鐘,不理他。

    余光掃到有不要臉的居然趁此機會去拿飯勺,頓時大怒收回視線大怒:“你個哈劈!你把我的飯都搶完咯!”

    “哪裡是你的啦!?又沒有寫名字,你要吃,再去御門席那邊盛好了嘛!”

    “找打!”

    “你抓不到我!”

    “……”領導頓了頓,關上門朝下一個廚房走,一群男人端盆的端碗的抓筷子的打成一團。

    第三間,冷高的西點廚房眾人保持著死一般的寂靜各占山頭安靜地吃炒飯,領導張嘴說了去後場吃工作餐的邀請,一伙人盯著他看了半天,只有領頭那人趕鴨子似的擺了擺手。

    滿腔沸騰的熱血遭受冷遇,領導的腳步遲緩了起來,越走越慢,終於打開最後一個廚房。

    吭哧吭哧吭哧……

    年輕男人們蹲在地上一邊吃飯一邊抬起眼來看他,目光滿滿都是食欲。

    邵衍衣著整潔,戴著自己看不出一點污漬的繡了金龍的廚帽,眯著眼睛拿余光看他,咽下了嘴裡的飯,才慢吞吞問:“干嘛?”

    “……後場……”領導想說後場有非常非常豐富的自助餐犒賞大家balabalabala,一路上積極的情緒已經被打擊的不剩多少了,估計也沒幾個人會去。他嗅到西紅柿和燒腊的香氣,長嘆一聲踏進廚房順手關上門,目光在廚房裡搜尋,“那啥,飯還有麼?”

    “……”又是吃白食的。邵衍撇開頭,手指朝灶台方向一指,懶洋洋道,“鍋裡,要吃自己盛。”

 

    作者有話要說:心疼你……

    昨天沒時間感謝大家,今天一起麼麼噠一下。

    感謝各位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詹棵棵大大的三顆火箭炮,感謝清涼薄荷糖K大大、企鵝崽大大、睡美人大大、再過來我就裝死大大的火箭炮,感謝豆芽大媽大大的深水魚雷。

    昨天有點低落所以負能量了,對不起了大家啦,會好好更新的!

 

 

第七十章

 

    “酒?真沒有了,下一批得排到八月份出窖,現貨已經預定到七月末了。”

    “麻煩留個地址吧,明天我讓人把訂酒的卡片給您送到府上……什麼?國賓館?您這邊是哪個國家的代表呢?”

    “好的好的,明白了,剛好Y國和F國剛才也派人來訂了酒,明天上午御門席會把預訂卡寄給接待部門,讓他們轉交到您手上的。”

    “那麼到時候出貨了給您送到哪裡呢?郵國際快遞嗎?”

    “……艾……艾斯塔宮嗎?郵寄酒水確定不會被攔截嗎?”

    “好的好的,您回國之後麻煩和貴府保衛處打好招呼啊。御門席郵寄酒品之前會電話給給您通知的。”

    “非常榮幸,歡迎您來C,祝您玩的開心。”

    邵父掛斷電話,長舒了一口氣,拿著記錄滿了某某王宮的電話和地址的紙頁盯著看了一會兒,緩緩咽了口唾沫。

    和總統首相們貼身跟隨的翻譯官們說話打官腔壓力實在有點大,邵父一邊覺得榮幸的不得了,一邊又時刻擔心自己說錯話。好在這些位高權重的貴客們在電話裡的態度都十分隨和謙虛,要地址和通知的電話也大方給了。邵父雖然知道紙上這些號碼肯定不是掛電話那些國家的元首們自己的私人號碼,但哪怕只是工作用的手機號,都足夠讓他激動的手腳發軟。

    近些天打嚴家四合院私人號碼要訂酒的人忽然冒出了不少,剛開始的時候邵父還以為是自家哪裡做的不夠謹慎暴露了嚴家四合院私宅的私密信息,等到了解到這些來電的客人們一個比一個大的來頭,他立刻領會到家裡號碼的泄露者到底是誰了。嚴家的這道門檻,除了邵家和嚴家自家人之外,有機會邁進來的還當真不多。這些人裡,不論是高家還是王家,都不至於和這次來B市開會的貴賓們透露邵衍的消息,唯一有可能受不住話的,就只有那群負責會議流程的大小領導了。

    但邵父一點也不怪他們,一點也不!哪會有人嫌錢太少名氣太大的?御門席的酒現在名氣基本上都積攢在國內,邵父也是夢想過自家品牌有朝一日蜚聲國際的。面向世界的第一戰就打到了各國最為森嚴的首相總統府裡,這簡直就像是上天冥冥之中賜予他邵家的好福氣。C國品牌想在海外塑造高端品牌向來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如果靠自己的宣傳和營銷,御門席無疑還有好大一條彎路要走。但論起發聲代言,還有比政客們更加合適的人選嗎?

    家裡人好些天見不到邵衍,手機最近也打不通了,難得看邵父這樣高興,都有些疑惑。

    B市這段時間風頭太緊,等過去之後手下有好幾部電影要參加近期的電影節,嚴岱川掛了王非木的電話,看邵衍這樣開心,便問他:“邵衍的電話?”

    “沒有,衍衍這兩天肯定忙死了,我給他打去電話都是部裡接的。”邵父亮了下自己手上的紙,本想炫耀一下,忽然又意識過來面前的嚴岱川是小輩,這樣太幼稚了,趕忙咳嗽一聲生硬地繼續下去,“他這都去了四五天了,等明後天忙的差不多了,估計就能回來了。”

 

    ***

 

    國賓館裡,幾個原本以為自己能定到酒的翻譯們掛斷電話後都不知道該如何朝離領導彙報。不知道事態進展的老外們回味著宴會上喝到的酒水,滿懷期待地問他們:“怎麼樣了?能買到幾瓶?”

    得知沒有現貨後立馬急了:“那怎麼辦?過幾天結束訪問之後就要回國了,難道還要以後專門派人來C國買嗎?”

    能預定郵購就比需要千裡迢迢派人到C國跑腿要好,得知事情沒那麼復雜之後他們才稍微安心下一些。

    “我已經把您在國內辦公的地址和電話給他們了,明天御門席會把訂酒的卡片送來賓館,是您收著還是放我這裡?”

    “拿來給我吧。”

    “店裡說消費金額到了,可以辦一張訂餐卡,以後訂餐報卡號就能提前訂到座位。您要留一張嗎?”

    不太通曉御門席經營方式,但憑借一餐歡迎晚宴差不多也能猜測到御門席的生意會有多好,半點不矜持的老外們立刻點頭:“辦,當然辦!”

    邵衍起身看向窗外,深藍色的午夜看到星光,天地烏蒙蒙一片,白天太累晚上反倒睡不著了。

    呆在這裡頭干活居然要和外界隔離消息傳播的,好幾天沒能和家裡人說上話,他不知道為什麼心頭居然有些莫名的焦慮。這感覺對性格不太熱情的他來說還是挺新奇的,邵衍極少會思念什麼人。從呆了幾十年的朝代來到這個地方,過往唯獨浮上過心頭的也只有那個對他千依百順的皇帝,因為不知道對方到底是生是死,下場如何,意識到自己的思念只是徒增悲傷,邵衍便很少去回憶他了。

    明明是可以控制的思念,這一次卻似乎不怎麼聽話了,

    腦袋裡邵父邵母嚴家爸媽的臉一一飄過,最後定格成嚴岱川的模樣。嚴岱川前段時間還和他日日通電話,會議正式開始之後就沒法聯系他了,也不知道這人最近過的怎麼樣。邵衍打了個哈欠,摸摸自己莫名開始發燙的耳朵,嘆了口氣,盤膝坐回床上無可奈何地想——長夜漫漫,無心睡眠,還是用來練功吧。

    這一屆大會當然不可避免的出了些紕漏,然而在餐飲招待這方面,後勤方做的幾乎是完美的,尤其是邵衍負責的幾場晚宴。繼歡迎晚宴之後的幾場晚宴水平半點沒有下滑,外賓們對伙食的滿意哪怕是無法交流都能從被吃的空空如也的盤子裡推斷出來。也許是招待這些天聽多了自己國家美食的好話,總之上頭還親自發聲表揚了負責宴會工作這一部門的成績。芝麻官們累死累活競爭表現為的是什麼?不就是擠破腦袋想在領導面前露一回臉嗎?托邵衍的福得了好幾次表揚的領導們對御門席的態度也格外的和氣親密,這些天晚宴結束後更是哪都不去了,熟門熟路摸到御門席廚房裡蹭飯吃。

    貴賓們預備離開的那天,後勤的領導們一個個眼淚汪汪,那架勢讓同在辦公的下屬們又是驚訝又是佩服。怪不得人家能做領導呢,就憑這一手“我與我國共進退”說哭就哭的表現功力就不是誰都能比得上的。他們又怎麼知道,領導們熱淚的意義哪裡是不舍即將離開的來訪外賓啊,分明是在哀悼自己短暫美好卻一去不復返的蹭飯時光。

    邵父在會議期間至少給各國政要們辦掉了三十多張訂酒訂餐卡,跟嚴岱川一起來接邵衍的時候整個人都容光煥發。御門席最近的出鏡率很高,國內媒體和外媒們哪怕在正經報道會議相關餐飲的時候都要提上一句,風頭一時無兩。這一切托的自然是邵衍的福,邵爸爸得意極了,看到自己好些天沒能見面的兒子,便覺得自家寶貝又高又帥,誰也比不上的好。

    父親慈愛溫柔到幾乎能化出水的目光叫邵衍看的有些害怕,說什麼不肯跟他一路走,邵父老大不高興地看著難得想要親熱一次的兒子上了嚴岱川的車,忽然發現到自己在自己嘴裡千好萬好聰明懂事穩重大方的侄兒有些時候也相當面目可憎。

    這兩兄弟感情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好的?

    打開車門的時候邵父腦袋裡忽然蹦出這麼一個問題,但不待細想,就立刻被接踵而出的其他念頭滾滾蓋在了浪潮之下。

    嚴岱川傾身給邵衍綁好安全帶,邵衍垂眼看他,眼睛裡帶著笑意:“我爸怎麼了?看著有點不正常。”

    “最近幾天外賓們都給家裡來電話要訂酒,有好幾個還親口跟他說了話。”嚴岱川扣好安全帶,起身和他對視片刻,抬手摸摸他的臉,“瘦的不像樣,臉色也沒前段時間在家裡好了。”

    邵衍任由他摸著,低頭碰了碰他的嘴唇,被嚴岱川抓住機會扣住了後腦,直接壓在車座上親了個酣暢淋漓。

    嚴岱川發現邵衍越來越熱情了,又或者可以說時候從一開始就沒排斥過和他的親密。但兩個人的關系認真說來卻又十分模糊,告白、承諾統統都沒有,就像是莫名其妙確定下這種又界限的親密的關系。幾天的思念借由唇舌表達出來,若不是邵父的車子從旁邊駛過的動靜驚動了兩個人,他還想繼續做些更過分的事情。

    邵衍幾天沒休息好,車子開動一會兒不知為何就感到了困倦,搖搖晃晃的,靠在副駕駛睡得竟然格外安心。

    地位的轉變就是如此實際且不動聲色。

    仿佛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發現到了御門席的價值,邵父明顯開始感覺到周圍世界的規則清晰起來。作為御門席的負責人,他的應酬對像在大會之後逐漸增加了不同身份的重量級人物,邀約也變得多了起來,就連公司的資源都開始豐厚,事情變得好辦了,求職者與日倍增。

    邵父將管理松散幾個御門席連鎖店全部洗牌重組過,從人員管理到經營模式的轉變都和以前有所不同。更加更加專業的手段讓從前經常會出現的因為客流太大店裡堂前後廚手忙腳亂的情況再沒發生過,為了負責會議餐飲耽擱了幾天生意的幾個新店也全然沒有受到影響,反倒借著大會的這陣風頭生意越發紅火。連許多原本對美食沒什麼興趣的人都抱著“來嘗一嘗國宴味道”的念頭開始登門光顧,盛況空前這四個字,從御門席招牌掛上第一家店時開始,就在不斷地刷新之前創下的記錄。

    飛機落地,邵衍趕回來考試,出機場的路上還帶著耳麥還在復習文言文解析,外頭烏壓壓站了一大片的黑西裝中年人的喧鬧聲便將他從知識都能海洋裡活生生給拽了出來。

    “哎喲!!邵先生!!!!”

    邵衍完全不認識這群人,但看他們滿身官相,就沒立刻把心裡的排斥表現出來,不過被嘈雜的場面還是讓他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隨身跟從的保鏢們立刻上前護住了他,站在最前方的一個穿黑西裝挺著將軍肚的中年男人轉頭瞪了剛才叫嚷那人一眼,直把對方看地滿臉尷尬縮回隊伍當中,這才笑著轉頭來跟邵衍說話,一問來歷,果然是A市的一群領導班子。

    “以前還常跟邵老先生打交道呢!”領頭那個男人話裡的邵老先生指的當然不是已經過世的邵家老爺子,邵父在外人口中的稱呼從邵衍成名開始就已經躍進了一大步,真正接手了邵家生意的,本該名正言順的那位邵老先生也不知道被放在了哪裡。邵衍還是頭一次被這樣高規格的接待隊伍迎接,不過這方面的世面見得多,倒也沒有表現的多麼受寵若驚。御門席的各種“外交活動”向來都是邵父解決的,邵衍太年輕,A市的領導們熟悉他的真的少,大部分人都只是將他看做一個和御門席這個招牌意義近似的代稱。若不是邵父現在回A市的機會越來越少,他們也不會把接機的對像轉移到邵衍身上。

    邵衍肯定是不喜歡應酬的,但不喜歡和不能做是兩碼事,在B市和嚴岱川出去應酬他也能做的很好,耳濡目染那麼多年,他不至於連這點小規則都不明白。

    這些人都在討好他,那麼他只需要做到有來有往就好,姿態用不著多清高,但也不必表現得多謙謹,只要比他父親的風頭稍微弱一些就足夠了。

    邵衍的鎮定和進退有度顯然讓一開始將情況想的很糟糕的許多人感到出乎意料,一群人親親熱熱離開,哪怕邵衍始終和最接近的那人保持著三十公分以上的距離,也沒人感覺到哪裡不對。

    地方台的新聞轉播也不知道讓多少人咬碎了滿口牙,廖河東關掉會議室裡的電視時還出口稱慶:“幸好當初解清了誤會,沒和邵衍結下仇。要不然就看現在這架勢,撕破了臉也不知道到底是給哪方難看呢。”

    “真是奇了,這才多久,風水輪流轉也沒有那麼快的的啊。”

    “是啊,你們說老大他們家會不會是去求神拜佛了?怎麼從換招牌開始就一路順,又是開分店又是古梅餐廳,現在都負責上領導人國宴了……你看邵衍旁邊那個幾個勢利眼討好那樣兒,上次來我們這裡吃飯的時候,還傲的跟什麼似的。”

    廖河東道:“老爺子要是現在還在,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心情。”

    大伙靜默了片刻,忽然有人開口:“我最近幾天聽人說,現在各家圈子裡也不知道誰開始傳的,說是邵衍能混到今天的地位,靠的都是老爺子留下來的那本菜譜。”

    “你可得了吧!這瞎話是第一回聽說?那菜譜真有那麼神,老爺子怎麼沒步步高升一回?”

    “真的!有鼻子有眼的,傳得特別靠譜!”說話那人見眾人不相信,急迫地拍桌子解釋,“有菜譜也得有天賦啊,菜譜又不是老爺子自己編的,祖輩傳下來,他學不好是他的事兒,邵衍能跟現在這樣,明顯是學的比老爺子好啊!邵家祖上還當著御廚呢,能有這種菜譜怎麼就不可能了。”

    廖河東忽然問:“你從哪聽說的?”

    那人愣了愣,琢磨一會兒,也不太確定:“誰講的肯定找不到了,但A省周邊這一塊,做餐飲的稍微大點的人家都聽說了。”

    廖河東笑了笑,朝窗外投去一個輕蔑的眼神,也不知道看的到底是哪裡。

    有人挑起話頭,會議室裡一群無事可做的閑人順嘴便八卦起來:“照你這樣說,老爺子把邵家的股份產業房子都留給了老二,反倒把菜譜留給了老大,這到底是偏著哪一邊?”

    “就老二那個廢物,老爺子給他鈔票估計就是擔心自己入土之後他會把老婆孩子餓死。不過感覺給了錢和股份也不頂用,留不住的就是留不住,各人能耐最重要啊。”

    “那御門席那個酒,該不會也是菜譜裡傳下來的吧?嘖嘖老爺子地下看到了不知道會怎麼想呢,那酒現在黑市上都炒到兩萬多了,愣是沒人能買到!”

    “百香果酒我不好說,花釀又是雪水又是花瓣的,那麼風雅,一看就是古代人的癖好啊。老爺子以前不也老說要自己釀酒嗎?釀來釀去也只釀出一些甜膩膩的葡萄酒。”

    “要是當初不分家,老大他們還在集團裡,我肯定把我孫子送到邵衍那學手藝。邵衍那個幾個徒弟,就田小田,聽說沒,G市那邊有餐館開一年一百萬挖他,什麼身價!”

    “真的假的!”

    “這次去過國宴,身價更高了!等到以後有點經驗能耐,再自己出來單干,開個像御門席這樣的店,一天能賺多少啊。”

    嘖嘖嘖……

    嘖嘖嘖……

    一時間眾人各種咂舌不絕於耳,廖河東目光發沉地看向天際,耳畔聽著眾人的議論,猜到菜譜那離譜傳聞的來源,忍不住嗤笑著搖了搖頭。

    見了棺材還不落淚,真是不作不死。

 

    *****

 

    禮物送到家裡,邵衍踢了下玄關處堆的到處都是的包裝袋,劉阿姨在另一邊興致勃勃地拆包裝紙,一邊拆一邊發出興奮的贊嘆:“哎呀!這可是特供煙!好大一箱啊,邵先生戒煙之前最喜歡的牌子了,千萬不能讓他看到!”

    “怎麼還有購物卡?還是家裡平常買東西的進口超市的,面額看起來不小啊。”

    “這個盤子看起來好漂亮,肯定是工藝品了。”

    “這個茶葉也好……”

    邵衍坐在沙發上給邵父那邊撥電話,劉阿姨扯著嗓子問他:“這些東西怎麼辦啊?”

    “你留著用就好。”東西都是A省各處餐廳送來的“賀禮”,說是為了慶賀御門席步步高升添的彩頭,被送回家的路上接機那些A市領導還說要獎勵御門席一套房子,被邵衍給婉拒了,他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個眾星捧月的時候,低調了那麼久,反倒覺得有些不習慣了。

    劉阿姨絮絮叨叨說著這些天有人上門拜訪的事,還特意拿出一個盤子大的靈芝說這是廖河東他們代表邵氏送來的,一邊說一邊朝地上呸了一聲:“你叔叔那個人以後真的不用再來往了。家裡發生那麼事情他連個電話都沒有,現在連邵氏都要靠外姓人代表人了!你爺爺那麼看重公司,地底下聽說了非得鑽出來掐死他不可。這就是惡有惡報,他當初那樣對你爸媽,看吧,報應這麼快就來了……”

    老太太平常一個人在家裡寂寞,邵衍只當聽不到她滿是執念的叨嘮。接邵父電話的人是李玉柯,聽邵衍問起父親,她難掩激動地告訴邵衍邵父被叫去談話了。

    她開始有些語無倫次,等到平緩了一些之後重新解釋,邵衍才弄明白這個談話是什麼意思。

    上頭有個老領導,派人來把邵父接走了。

    這種事情雖說凶吉難料,但挑在這個御門席剛剛完成大會國宴,外賓們紛紛對此贊不絕口的時間,傻子也能明白不會是壞事了。、

    聽說邵母緊張的心口痛,邵衍擔心地問了兩句,得知母親已經吃完藥睡下之後才放心了一點。

    “禮物送來了你就收著吧,那群沒眼色的之前跟邵家連成一股氣排擠你,你不收禮物他們反倒更良心難安。”李玉柯談起之前的事情,忍不住嗤笑一聲,“早知今日,當初干什麼去了?”

    “這個我知道。”邵衍也不是頭一次收禮了,這點玩意還不至於看在眼裡,從前在宮裡每年到歲末,抬到他別莊裡的金銀珍珠都是拿箱子扛的,上報給皇帝之後被抽走一半留下的也不少了。不過收禮這種事情最大的禍患就是人情,拿人家的手短,若不是禮物的重點意義在賠罪上,邵衍肯定是要給人家退回去的。

    得知嚴岱川沒在家出門忙電影節的事情後邵衍也沒再多說,帶了兩句讓李玉柯多照顧邵母的話就掛了電話。撥給嚴岱川,關機,無法接聽。

    劉阿姨拆到一盒上等的番紅花,嗅到香味之後驚了一下,匆匆忙忙把盒子收到了廚房裡。邵衍軟綿綿躺在地毯上聽著她的腳步聲,想到邵父被叫去談話的事情,實在是睡不著,便翻身起來打開了電視機。

    B市電影節的規模相當隆重,打開電視沒調幾個台就看到了直播,落日的余暉下俊男靚女們穿著各式禮服穿行在浮誇嘈雜的人流當中,背景音是隔著遙遠的顯示器都能剛收到的嘈雜,放在一旁的手機這個時候卻響了起來。

    邵衍看了眼屏幕,是廖河東,八百年都不會來往一次的人。

    廖河東樂呵呵的,一副和他非常熟稔的模樣:“回A市了?恭喜你啊,現在變成大紅人了,新聞上看到說市領導去給你接機,全A省也沒幾個人有你的待遇啊。”

    邵衍和他還算聊得來,也只是笑笑:“托福。多謝你的靈芝。”

    “哎!不是我的靈芝,是邵氏的靈芝。難得碰上那麼多年的野靈芝,我們幾個老家伙想到你媽媽身體比較虛,干脆就送給你當做賀禮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廖河東道,“都是邵家人,大家都念著你們呢,看御門席現在的發展好,我們就安心了。”

    邵衍聽多了這種場面話,虛的一塌糊塗,但人家湊上來笑臉,他總不能一巴掌打過去。

    廖河東的態度又曖昧又古怪,現在代表著邵氏,儼然一副將他奉為上賓的架勢。邵衍從不去關注邵氏的現狀,但多少也能猜到自己在邵家那位便宜叔叔的處境估計會很尷尬。他想起邵父每每提到這個弟弟時難掩傷懷的模樣,心裡也是挺痛快的,對廖河東越發和顏悅色了起來。

    廖河東說起現在傳的沸沸揚揚的菜譜,邵衍還一無所知:“什麼菜譜?”

    他瞟著還在播放電影節畫面的電視,心不在焉地聽著電話裡廖河東傳八卦似的口氣,忽然目光一利,盯住了屏幕上一晃而過的一個小角落。

    小角落被放大了一些,現場主持人悅耳的聲音適時響起:“好的,我們這一屆入圍了‘最佳女主角’‘最佳劇本’和‘最佳主題曲’獎項的劇組《邊緣》的各位已經到現場了。天鷹獎影後洛金鈴又一次入圍最佳女主角,她今天穿了一身碎金長裙,非常漂亮啊……看,她在對觀眾群打招呼!”

    畫面上驟然響起一陣喧鬧的歡呼聲,身材窈窕穿著碎金色長裙的年輕女人挽著一頭長發溫婉朝鏡頭招手,胸大腰細,完全是邵衍的菜。

    鏡頭一閃,劇組的成員全都從車上下來,嚴岱川從畫面中一閃而過,沒和眾人上紅毯,但說了幾句話。

    李金玲抬手想要挽他胳膊,嚴岱川掃了她一眼,退後一步躲過了。

    電話裡的廖河東還在絮絮叨叨。

    邵衍眯起眼,舔了舔嘴唇,盯著畫面角落示意劇組離開去走紅毯的嚴岱川看了一會兒,輕聲朝電話道:“不說了,現在有點事要解決。”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咆哮狂奔披頭散發】

 

 

第七十一章

 

    嚴岱川快被王非木煩死了,好在《邊緣》這部電影爭氣,雖然吞了他三個多億的投資,但科幻巨制,到現在為止入圍了N多獎項,國內和海外的院線也都已經定了下來,想要賺個翻倍應該也不困難。

    《邊緣》的女主演洛金玲是高向影視現在的當家女花旦,娛樂圈裡年輕一代排的上名號女演員之一。雖然年紀不大,但早已經拿下了國內好幾個重量級的影後獎項,演技超凡,如果不是天性懶散,早另起爐灶單干了。洛金玲這姑娘特別有主見,雖然在高向影視工作,但對追求了她好些年的王非木向來是不假辭色的。

    王非木這人也是沒定數,一邊追求洛金玲,一邊私生活還搞得亂七八糟。別說洛金玲了,就連嚴岱川都覺得他這種奇葩能追求到意中人絕對是老天不長眼,可煩就煩在這裡,洛金玲不樂意跟王非木有瓜葛,平常就老愛拿嚴岱川來當擋箭牌。

    剛才差點被洛金玲挽到,劇組眾人轉身踏上紅毯之前王非木還偷摸伸手來掐了嚴岱川一把。嚴岱川哪裡會放縱他的雄心豹子膽,手上一擰翻過他的腕骨,隱約聽到了一聲低低的骨骼錯位的聲音,站在遠處看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王非木笑容特別的僵硬。

    手機放在兜裡,嚴岱川還是進了會場之後才發現沒開機的,等到回車裡充好電打開來一看——喝!從A市家裡打來的六個未接來電!

    算一下時間邵衍早該到地方了,這電話是誰打的自然也不必言說,嚴岱川受寵若驚,趕忙回撥了過去,心中是止不住的擔憂:邵衍很少會主動和他聯系你的,這次一口氣打那麼多電話,難不成是出了什麼問題?

    這個點鐘距離邵衍給他打電話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鐘頭,睡過一場午覺,邵衍都開始做晚飯了。

    邵衍在家的時候了,劉阿姨是從來不摸鍋鏟的,反正做了他也不會吃。邵衍用一下午的時間熬了一鍋茄汁牛腩,已經燉夠了火候,砂鍋袖珍的小蓋被蒸汽頂得噗噗直跳。這是邵父循著邵衍的意思專門去訂的一批砂鍋,口小肚圓,矮胖矮胖的,受熱比其他款式的鍋子更加均勻,且鍋蓋真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緊緊鎖住菜肉的精華汁水,一點也不會浪費。

    邵衍揭開蓋子瞄了眼鍋裡牛腩的火候,番茄嫩紅色的濃湯中小塊的牛肉上下浮滾,已經被燉到軟爛。番茄湯油亮濃稠,酸鮮味撲鼻而來,只聞香味就讓人食欲大增。劉阿姨拿著手機到廚房門口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揭了蓋的鍋子,嘴上朝邵衍道:“衍衍,嚴先生找你。”

    喲呵,這都幾點了?

    邵衍瞟了眼窗外已經沉下來的天,眉頭微挑,伸手接過。劉阿姨靠在門框上盯著砂鍋看了一會,也不好意思久站,趕忙去桌上擺碗筷。

    嚴岱川還在會場,車裡的密閉性好一些,但多少能聽到一些擋不住的嘈雜噪音。

    邵衍聽他迫切問:“沒出什麼事情吧?下午怎麼給我打了那麼多電話?手機沒電了沒接到。”

    邵衍盯著鍋裡紅彤彤的湯看了一會兒,分辨聽筒那邊出了嚴岱川之外的其他聲音,慢吞吞道:“沒事,隨便打兩個而已。今天在電視上看到你了。”

    嚴岱川立馬挺起腰朝外頭看,紅毯周圍原本站了滿滿當當的各路媒體早已經撤離,但留下來的那一小部分看起來數量仍舊相當可觀。如果不是一會兒還有電影院線拍期的事情要談嚴岱川也不會跟著的。

    得知邵衍沒事,他這才放松了一些,語氣也和緩下來:“可能是誤拍到了,你安全到家沒出事情就好。”

    邵衍嘗了口湯,酸溜溜的鮮味滿嘴都是:“你參加的那個活動就叫電影節?去的都是拍電影的吧?香車寶馬金碧輝煌的,難得是美人那麼多,有沒有樂不思蜀?”

    嚴岱川根本沒往心裡去,他不怎麼接觸演藝圈,但手下開著一家娛樂公司,知道的肯定比尋常人多些,對這個浮躁奢靡的圈子可以說是一點興趣都沒有。邵衍問這樣的問題,他也只當對方在打趣,聲音裡反倒帶上了笑意,順口逗他:“你說的沒錯,我何止是樂不思蜀,簡直連家都不想回了。”

    邵衍在非常認真且隱晦地表達自己的不滿,得到這樣的回答手上立馬一頓,鍋蓋敲在鍋上“啪”的好大一聲連嚴岱川那邊都聽見了。

    嚴岱川不等開口詢問,便聽到聽筒那邊傳來邵衍輕輕的笑聲。

    “這就對了。”邵衍道,“我在電視上都看到了好幾個姑娘特別漂亮,尤其有一個叫做洛金玲的,身段那叫一個窈窕。是你認識的吧?王非木公司裡的?什麼年紀?結婚了沒?性格怎麼樣?”

    嚴岱川聽他問這一大串,有點不淡定:“你問那麼多干什麼?”

    “幫我跟她要個電話來。”邵衍也沒回答,自顧自便說道,“下回有機會約出來喝個酒認識一下,要是年紀合適身家清白,大我十歲之內,我都是可以接受的。”皇後比皇帝大十二歲,兩口子照樣恩愛和睦相敬如賓。

    嚴岱川遲疑了兩秒鐘,因為邵衍的語氣太認真,也不敢隨便猜測他是在開玩笑了,語氣開始發沉:“你年紀還小,現在談結婚的問題,有點太早了吧?”

    “怎麼會早?放過去,我這個年紀的男人孩子都該生了。婚姻大事,要早做籌劃。”

    “……你認真的?”

    “聽起來像在開玩笑?”

    嚴岱川臉徹底黑了下來,偏巧碰上洛金玲她們拿了獎杯從會場裡出來,車窗被輕輕叩擊了幾下,嚴岱川透過玻璃看著窗外女人妝容精致五官姣好的臉,視線都鋒利了起來。

    車子絕塵而去,洛金玲在夏夜有些涼意的寒風中錯愕地站直身體,攏了攏肩膀上薄薄的絲巾,望著越走越遠的車尾燈喃喃道:“……這是吃錯藥了啊……?”

    邵衍頭一次被掛了電話,盯著紅彤彤的已掛機標識感到萬分的不可思議。

    愣了好久之後才發出一聲冷笑,邵衍隨手關掉灶台的火抬腳就朝廚房外走,李阿姨擺好了碗筷等開飯,見他要離開,趕忙問他:“去哪兒啊?都吃飯了!”

    “不吃了!睡覺!”

    這麼生氣啊……

    感受到低氣壓的劉阿姨也不敢去勸,站在原地看他拐彎朝樓梯的方向走了,只好摸進廚房接受自己即將一個人吃晚飯的事實。新蒸好的米飯一粒粒白胖軟糯,泛著稻米濃濃的清香,劉阿姨自己炒了個蒜泥菠菜,碗裡澆上一勺牛腩紅稠的茄汁,香氣濃的人眉毛都要掉下來了。

    牛腩軟爛適口,肥瘦均勻,因為燉之前拿五香料炒了一下,所以特別能吃汁水。顫巍巍的一塊肉咬下去,溢出來的全是茄汁,油而不膩回味無窮。

    劉阿姨塞了滿嘴的肉菜,站在廚房裡不知不覺就把飯給吃完了,自己炒的菠菜放涼了也沒動一口。

    滿口的美食給她莫大的勇氣,劉阿姨捧著飯碗一邊嚼一邊跑到樓梯那邊,朝邵衍的房間扯著嗓子叫:“衍衍!相當好吃啊!你不下來,我自己一個人把飯吃完了啊!”

    邵衍煩躁地把腦袋埋進枕頭裡,忽然想到自己現在這具身體也已經有二十歲了。成家立業成家立業,他的家庭問題原本是應該在御門席做大之前就解決的。但這個時代的人似乎對婚姻大事格外的寬容,邵父邵母一直到現在也沒催過他,盲婚啞嫁這事情似乎也是人人喊打的,這裡的人們追求的是自由戀愛自由結婚。

    這反倒讓邵衍覺得不知所措,他活到那麼大,還沒學過要怎麼談戀愛呢。

    他腦袋裡理想的另一半,最好年紀要大一些,成熟穩重,心胸廣闊,對他充滿包容。可女人再怎麼成熟,終歸是需要呵護疼寵的,哪能跟嚴岱川那樣皮糙肉厚,罵不還口呢?

    他從前也接觸過幾對契兄弟,例如皇帝的小叔丹陽王就和朝內的右相有點不清不楚的關系。那兩個人從老皇帝在世時就分分合合,好起來的時候輕車簡行偷偷溜去江南半年多不見人影都有,惡起來的時候又當著皇帝的面唇槍舌戰恨不能把對方置之死地。兩個人後宅裡養了數不清的妻妾,尤其右相,風流大名簡直舉世皆知,京城裡稍微愛玩一些的人都知道要找最漂亮的伶人和戲童須得找到他的相府裡。即便如此,兩個人的關系仍舊很穩定。

    其他的幾對多多少少也有些類似,家裡嬌妻美妾,宅外養著官妓和外室,契兄弟的感情好的就跟開玩笑似的。想必男人之間感情的維系,差不多都是這種狀態吧?

    邵衍一開始看著覺得惡心,到後來慢慢也習慣了。

    他到現在碰上的最中意的一個姑娘就是S市碰上的主編白箭,那撲面而來的成熟的母性簡直是讓人無法抵抗的。不知道嚴岱川喜歡的是哪種類型的女人,他那種假正經,跟洛金玲那種一看就特有個性的漂亮姑娘一點都不搭,得是個皇後那樣的,溫和順從又要有手段才行。

    他這樣想著,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直到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內一聲輕微的響動讓他從淺眠的狀態裡瞬間掙脫了出來。

    是誰?

    邵衍後脊的汗毛根根豎立,殺氣在一瞬間漫蕩了開來,他鎖了房間門的!

    手摸到枕頭下,裡面是一組早早放在下頭的薄如蟬翼的刀,雙指捻住。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帶武器,電視裡看到的類似槍炮的熱武器邵衍還是很忌憚的,碰上之後功夫再高的人都未必能全身而退。邵衍保持著沉睡的姿勢,聽聲辯位,只等待對方動手時露出破綻,好讓他一擊斃命。

    奇怪的是這人似乎一點沒有要隱藏自己行蹤的意思,腳步又沉又重,呼吸也急促的很。這人進屋後反手關上了門,大步就朝邵衍床邊走來。

    對方的手摸到自己小腿的一剎那邵衍倏地彈起身,指間的薄刃在夜色下閃過一道森冷的寒芒,夾帶著殺氣朝來人脖頸抹去!

    臥槽!

    嚴岱川!!!

    邵衍瞪大眼睛立刻收住,刀片在距離嚴岱川脖子還有差不多兩釐米的距離硬生生停下了,刀鋒的刀氣劈到嚴岱川的皮膚,一陣疼。

    大眼瞪小眼片刻,嚴岱川眼中還有未曾褪去的怒氣,更多的是茫然。

    邵衍翻身坐起打開台燈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你找死啊!!!”

    嚴岱川捂著腦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夾在另一只手上的刀刃,遲鈍地站起身來:“……你這是……”

    邵衍有種被欺騙了感情的憤怒,踢掉鞋子掀開枕頭把柳葉一樣細薄的彎刀小心翼翼地插回了刀組的余位當中。嚴岱川瞟到他放在枕頭底下排列的整整齊齊的寒光閃閃的暗器,震驚地對比了一下自己每天睡前上好膛同樣放在枕頭底下的槍,摸了下自己還有些疼的靠近脖子的下頜,手指觸到了一點溫熱的液體。

    剛才刀片劃到脖子了嗎?好像沒有吧……

    嚴岱川盯著自己沾到血的手指,眨了眨眼睛。

    邵衍的睡意被這樣一嚇頓時半點不剩,起身預備換睡衣。冷不丁看到嚴岱川脖子上有血,嚇得腿都軟了,立刻撲上去查看,嘴上大罵:“你神經病啊?進屋不敲門不開燈偷偷摸摸來抓我的腿,死了都活該!”

    傷口不大,大概是被刀氣誤傷到的,只割破了表皮一點點。確定沒出大問題之後邵衍才放下心來,盯著嚴岱川手指上的血看了一會兒,又和對方對視,嘖了一身,起床脫褲子:“弱雞。”

    嚴岱川還有些狀況外,他是被邵衍的電話氣到了,連公事都不談直接坐夜機回來。從B市機場到A市家裡的時候心中一直都充滿了興師問罪的底氣,他要來問問邵衍電話裡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什麼娶老婆年紀大一點也能接受喊洛金玲出來喝酒認識……把他當什麼了!

    邵衍還鎖門,這可是嚴岱川的房子,他沒鑰匙才有鬼了。

    進屋時看到趴在床上睡的天昏地暗的年輕人時他原本想直接弄醒他說話的,窗簾沒拉,窗外亮堂的月光照在邵衍的背上,盯著邵衍細長的腿和挺翹的屁股嚴岱川心中想做的立刻又變得不一樣了。

    後面的一番變故讓見多識廣的他也沒法立刻恢復鎮定,邵衍劃刀片那一瞬間如有實質的殺氣他是不會認錯的。

    嚴岱川腦袋裡有點喧囂,總覺得剛才邵衍如果反應慢上一點自己腦袋就該落到地上了。嚴岱川是知道邵衍武力值強的,但萬也沒想到他能那麼肆無忌憚毫無心理負擔地下手殺人啊!

    邵衍脫掉牛仔褲,腿還是軟的,坐在床邊轉頭看了嚴岱川一眼,見對方還在盯著自己,便盤腿坐在了床上:“這都幾點鐘了,你來A市干什麼?”

    嚴岱川遲疑了片刻,才遲鈍地回答:“是因為電話……”

    “電話?”

    嚴岱川卻沒立刻接著說下去,而是轉到他身邊坐下:“枕頭下面為什麼放刀?那麼警惕,最近得罪人了?”

    邵衍盯著他脖子上刺眼的傷口,囂張的氣焰不知道為何減弱了許多,低聲道:“沒有,習慣而已。”

    習慣?

    邵家有什麼復雜的背景,值得邵衍去習慣這種事情嗎?嚴岱川萬分不解。

    他腦子裡一時間亂糟糟的想到一堆可能。邵衍擦完他脖子,聲音發沉開口:“有什麼問題趕緊說,要不就回你自己的房間去,大半夜的,讓不讓人睡覺了。”

    嚴岱川抓住他的手,心中沉澱了一下,把腦子裡各種嘈雜的聲音壓下去之後才找到了主題,盯著邵衍的眼睛問他:“你說你不介意洛金玲那種年紀比你大的女人,結婚成家……是認真的?”

    為這個問題千裡迢迢跑回來?邵衍不解地跟嚴岱川對視:“她比我大很重要嗎?”

    “重點是你結婚成家!!”嚴岱川盯著邵衍眼中的茫然都快被氣笑了。

    怎麼會有人糾結這個問題,邵衍還覺得奇怪呢:“結婚成家怎麼會是假的,難不成你不打算成家麼?”

    嚴岱川感覺自己被雷劈了一下,剛才差點被弄死的後怕也一下不見了,滿心都是啼笑皆非:“咱們倆現在到底是什麼關系?”

    邵衍覺得他這個火氣來的沒頭沒腦的,但燒的異常旺盛,也不敢輕忽,只能小心翼翼試探著挽住他的脖子湊近:“小川哥?”

    嚴岱川把他從身上撕了下來,直接按在了床上:“別想糊弄過去。”

    邵衍一台手就能把他掀翻,但看到嚴岱川漲紅的臉色和脖子上的傷口,一下子還真不忍心這樣干。

    嚴岱川壓在邵衍身上,又是生氣又是挫敗地撥開他前額的頭發,沉默了半晌之後,才忽然道,“我還真沒有。”

    “什麼?”

    “沒想過結婚成家。”

    “……”邵衍感覺自己世界觀某一個邊角在讓他猝不及防的瞬間崩塌了,“你不成家……難不成跟我兩個人過日子?”

    嚴岱川比他還要詫異,“難道不行嗎?”

    兩個男人……也可以和正常夫妻那樣過日子?

    邵衍曾見過舉案齊眉絕不納妾的夫婦,卻從未聽聞過這個世界上有不成家兩個人過生活的契兄弟。他盯著上方嚴岱川落下來的專注而認真的目光,心一下子跳了起來,胸口也莫名鼓蕩起一股來源不明的激動。

    嚴岱川撥開他的頭發,手覆在他的額頭上,邵衍的眼睛倒映著一旁床頭櫃上台燈亮晶晶的光芒,等他察覺過來的時候,嘴唇已經吻了上去。

    邵衍閉著眼睛,薄薄的眼皮接觸到嘴唇,嚴岱川能感受到他神經正在緊張地跳動,濃密的睫毛掃在嘴唇上,微微發著癢。

    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不想,邵衍便這樣保持著被按住的姿勢一動不動。

    “你年紀還小,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嚴岱川的滿腔怒火被剛才的一番變故已經消磨地差不多了,想到身下這個人只不過二十出頭,人生還那麼長,一時間也覺得自己所期待的理所當然的未來十分渺茫。剛開始他也未必這樣認真,甚至設想過兩人結束這段關系後未來要如何和邵衍相處,但對方若即若離的姿態讓他越來越患得患失。

    他喃喃地說著話,也不知道是說給邵衍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但兩個男人一起過日子……很不可能嗎?想要法律承認,可以去國外領結婚證;想要擺酒席,隨時都可以;真的想生孩子,不介意的可以去福利院保養,再不濟也有試管嬰兒……親人那邊,父母總可以慢慢解決的,大家的包容程度也大了很多……”

    邵衍呼吸發緊,順著對方的言語設想到那樣的未來,這和他所熟悉的世界那麼不同!男人和男人也能拿婚契,擺喜酒,養孩子……甚至得到家人的認可。

    就那麼兩個人,沒有妻妾,沒有外室,沒有官伶,像正常的夫婦那樣過生活,嚴岱川也會不娶妻嗎?

    邵衍心中竟然隱隱期待起來。

    嚴岱川的嘴唇從他的眼皮上移開,落在他蒼白的臉和微涼的鼻尖上,最後緩緩下滑,堵住了邵衍的嘴唇。

    “結婚這件事,不要再想了好不好……”唇齒分離的間隙,嚴岱川微弱的聲音飄到邵衍的耳朵裡。

    邵衍睜開眼,不知道是不是閉的久了,望著嚴岱川的視線中竟然泛出水光:“……你呢?”

    嚴岱川和他對視著,情緒越來越激動,忽然探手伸進了他的睡褲裡,三下五除二就扒下了只有松緊帶的寬容長褲。

    邵衍毫不抵抗,甚至抬起腰以便他更加方便動作,下一秒抬腿就環在了嚴岱川的腰上,步步緊逼地追問:“你呢?”

    周圍的空氣像是一點點被抽離了,嚴岱川的額頭滲出汗水,他盯著邵衍的眼睛,只覺得對方的眼神像是利劍一樣扎入自己心底,讓他渾身都激動地戰栗了起來。

    手握住邵衍的大腿,他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渴望,緩緩下滑握住邵衍的腳腕,一下將對方的腿提了起來,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腿窩被舌頭舔到的時候邵衍渾身都止不住發起顫來,他眯著眼抬著下巴執拗地盯緊了嚴岱川,一副不問出回答誓不罷休的架勢。

    嚴岱川和他像是較勁一般對視著,終於忍不住露出笑來。緊繃的五官瞬間柔和了許多,眉眼都是遮不住的暖意

    松開腳腕,趴回邵衍身上,他開始不緊不慢地去解邵衍睡衣的紐扣,一邊解,一邊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也不想,我就你一個。”

    邵衍的表情立刻變了,盯著嚴岱川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又像是話被堵在了喉嚨裡,什麼都沒說出來。

    嚴岱川埋首在邵衍的頸窩裡,繾綣地親吻著每一處他所知道的邵衍喜歡被觸碰的地方,感受到邵衍因為他的動作一*發著顫,理智逐漸被本能攻占,越吻越朝下。

    手指一點點爬向最後那一點點防線。

    邵衍柔軟的腿在毫無外力幫助的情況下動了,緩緩抬起了,然後腳抵在了嚴岱川的肩膀上。

    嚴岱川開始沒反應過來,還側首親了下對方的腳腕。

    哪知道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大力,他被整個人踹翻在床上,天旋地轉,邵衍下一秒爬坐了上來。

    邵衍揚著下巴朝他輕蔑一笑。抬手去解他的紐扣——

    ——“老實躺著,不許動啊。”

 

    作者有話要說:拉燈了,沒了。

 

 

第七十二章

 

    清晨的陽光如此刺眼,嚴岱川心好累。

    地上丟了亂七八糟的衣服,嚴岱川自己的襯衫被撕了個稀碎掛在床尾,身上到處疼,都是被邵衍給打的。

    他被陽光弄醒,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愣,胸口充盈著揮之不去的滿足感的同時,也挫敗的可以。

    邵衍前半夜的時候不太喜歡深入交流,對他又踢又打,雖然沒有凶狠到上口咬,但因為武力值高超的緣故,也讓嚴岱川吃了好大一通苦頭,差點就給弄痿了。到後半夜食髓知味,就怎麼也不肯睡,還不肯讓嚴岱川睡,一直折騰到天都微微發亮了,才心滿意足地去洗澡。

    嚴岱川下床換床單的時候頭都暈了,他實在琢磨不透邵衍身上到底是哪來的那麼多精力,按理說他在資料裡看到的承受方房事過後會異常虛弱才對,邵衍卻活蹦亂跳,精力充沛到不像是正常人。嚴岱川原先都琢磨好水到渠成之後第二天該如何小意溫存了——從用胳膊給邵衍當枕頭開篇,雙方纏綿地交換一個親吻,接著他起床去給邵衍熬一鍋濃濃的甜甜的粥,一勺一勺地喂給對方吃下去,然後再抱著邵衍去浴室洗漱,為他按摩酸疼的腿和腰,最後為他挑出來並換好當天要穿的衣服……這親密簡直零距離,有著讓人無法抵抗的魅力!

    可現在呢?

    邵衍凌晨做完之後洗了澡還洗了頭,身上干干淨淨泛著沐浴露的香味,頭發睡得很蓬松,安靜地臥成一團。他的手以微妙的角度覆在枕頭邊緣,嚴岱川毫不遲疑此刻假如出現異變,邵衍會用最快的速度清醒過來並毫不猶豫地摸出枕頭下面的刀片劈向任何人。

    脖頸昨晚的傷口比看上去要嚴重,壓了一個晚上,早晨脹痛的不得了。

    嚴岱川翻了個身側臥著支起自己腦袋,肩膀和手臂的連接處第一回合時挨了邵衍一巴掌,皮膚都繃腫了。

    他盯著邵衍酣睡時恬靜的面容,忍不住目光發軟,遲疑了片刻,伸出手來去撩邵衍垂到臉上的發絲——沒被打,好慶幸。

    邵衍白淨光滑的臉完全露出來,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皮膚上,臉上白而瑣細的絨毛讓他看起來像是被一圈光暈給籠罩了。嚴岱川盯在他臉上看著,渾身的氣質自然而然柔和了下來,牽動肌肉的時候碰到傷口還有點酸痛,但他還是湊上去輕輕地在邵衍臉頰上親了一口。

    小心地覆住邵衍按在枕頭邊緣的那只手,嚴岱川湊到邵衍耳邊,用鼻尖磨蹭了一下邵衍的耳廓,謹慎而寵溺地放輕了動作:“起床了,太陽已經……”

    手心一空,臉上啪的一下蓋上一只手,力氣奇大,瞬間堵住了他還未出口的一切話語,且將他緩慢而堅定的一點點推開了邵衍的身邊。

    嚴岱川眨了眨眼,對上邵衍看向自己的目光,毫不意外地發現對方的視線像是根本沒有睡著過那樣清醒。

    邵衍皺著眉頭看他:“別吵!”

    “……”嚴岱川試圖挽救洞房花燭夜早晨該有的浪漫情調,“……腰酸不酸?疼不疼?要不要我幫你揉揉?”

    “……又在找打了是嗎?”邵衍重新閉上眼睛翻了個身。他身上倒是不疼,酸卻真心有點。昨天晚上沒練功,運動量比想像中大,又是凌晨才睡下的,到現在不到三個小時,好困。

    嚴岱川臉上溫柔的表情不知道該怎麼擺才好,伸手想要去碰邵衍的臉,快接近對方發絲的時候又像被燙到似的彈開了。

    這個劇本拿的不對啊QAQ

    親吻呢?熬粥呢?喂飯呢?洗漱呢?按摩呢?

    全都哪裡去了!

    昨晚情到濃時的時候整個人趴在自己身上一邊動一邊索吻,嘴上哼哼唧唧身體軟綿綿的就像小貓一樣,大清早立刻變了一副嘴臉……這簡直是拔*無情!【大霧

    嚴岱川盯著拔*無情·邵衍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兒,躡手躡腳爬起身穿衣服,順手把晚上沒丟准掉在地上的幾個安全套撿進了垃圾桶。昨天的一套衣服丟的滿房間都是,他索性就套了一條褲子,赤腳踩在地上。

    爬到床邊的安全範圍之後,他才大著膽子在被窩裡用腳踢了踢邵衍的小腿:“衍衍,你要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邵衍沒理他,嚴岱川穿好褲子之後抱著髒衣服屁顛屁顛出去了。

    他去自己的房間換衣服,上衣被邵衍撕爛了,所以只能打赤膊。朝房間走了不遠,便聽到樓下傳來劉阿姨的一聲驚叫:“嚴先生?!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等到看清楚嚴岱川現在狼狽的模樣,她立刻嚇得朝上跑:“哎喲你看這是怎麼回事?連上衣鞋子也不穿,身上全是傷,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嚴岱川沒想到會那麼巧被她看到,朝旁邊瞥了一眼,瞬間挺直腰背恢復鎮定自若的模樣,微笑道:“早上到的,出了點小事情。”

    劉阿姨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看了下他來的方向,又對上嚴岱川滴水不漏的笑臉,只好點了點頭不再追問。等到嚴岱川關上房門之後,才猛然醒悟過來,他昨晚這是在邵衍房間睡的?

    劉阿姨相對單純一些,還真沒想到什麼曖昧的關系,但早上的奇事簡直是一環扣一環。沒多會兒穿戴整齊的嚴岱川竟然進廚房說要做早飯了!

    邵衍在家的時候劉阿姨三頓飯都不下廚,肚子餓了頂多烤兩片面包填肚子。見嚴岱川一副自己相當能干的架勢去櫃子裡拿砂鍋,把周圍各種各樣的鍋子碰的叮鈴哐啷響,劉阿姨只好去幫忙。

    “不用不用!”嚴岱川是想憑借自己的手藝弄頓東西讓邵衍吃的,他學習能力還行,有這個念頭的時候就去看菜譜了,現在各項步驟早已經背的滾瓜爛熟。

    熬粥還不簡單啊,要挑戰就要挑戰高難度的,嚴岱川要熬就熬砂鍋粥,電飯鍋?不用那個!

    身體終於得到滿足,雖然過程中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意外,嚴岱川心情還是格外的敞亮,胸口都開闊了許多,空氣也清新了,他想哼歌。

    本想幫忙的劉阿姨:“……”這調跑的跟shi一樣。

    邵衍在房間裡打了套拳才下來的。他平常對那方面的反應比較清冷,連自瀆都是沒有的,好不容易獲得了一個紓泄的渠道,整個人精神奕奕容光煥發。

    腰和屁股確實有點酸,但這點程度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邵衍心情好好地站在樓梯口,嗅到一陣濕漉漉的米味,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什麼東西?

    到底是怎麼回事!

    嚴岱川板著臉站在距離灶台五步開外謹慎地盯著一直在撲騰的砂鍋蓋子,火已經開到最小了,鍋子看起來還是十分不甘寂寞,水放的少了,中途他又加進去一瓢涼的,劉阿姨看到後嗷嗷叫這樣不行,但他水已經放下去了。

    水是按照配比上說的沒錯!蓋子也蓋的嚴嚴實實,用的火也是對的,為什麼還是有那麼多出人意料的事情?

    煮粥這事兒不如想像中容易,嚴岱川死了一大批腦細胞,最後決定不管怎麼樣要弄點吃的出來。

    邵衍進廚房的時候,嚴岱川已經倒掉第三個煎破的荷包蛋了。

    劉阿姨在背後拍拍他肩膀,小聲道,“嚴先生今天有點發神經,你別過去啊。”

    她的表情甚至是有點驚懼的,老人家年紀大了比較迷信,嚴岱川今天莫名其妙的一切舉動,在她看來除了中邪,實在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釋了。

    邵衍聯想到半夢半醒時聽到的嚴岱川的問話,哪能不知道他要干什麼?他無奈地嘆了一聲,示意劉阿姨不用多管,自己進廚房關上門擋住還在朝外彌散的焦臭,然後打開冰箱摸出幾塊腊腸和燒味來丟在料理台上。

    嚴岱川看見他,咳嗽一聲滑步擋住垃圾桶:“怎麼沒多睡一會?”

    邵衍斜斜瞥了他一眼,也沒戳破這人小小的自尊心,只是說:“我要吃燒腊飯。”

    “你現在應該喝粥……”嚴岱川試圖讓邵衍相信自己現在的身體非常虛弱。

    邵衍直接給了他一腳,把他踢到門邊站著了。

    已經被煮成水渣的粥肯定是要不得了,邵衍也不太明白嚴岱川為什麼會拿細鍋來煮粥,水量幾乎是米的十倍,這是在煮米湯?

    拿小鍋,抓米,淘洗,放適量的水,然後直接把洗干淨的腊腸和燒味切塊丟進去。

    難以掌控的火候和烹飪細節到了邵衍手上就跟馴養過的寵物那樣聽話,嚴岱川看著他行雲流水的動作發了會呆,忍不住被引誘靠近,從後背伸手環住了邵衍的腰。

    從早晨到現在一切因意外出現的不快頃刻間消失的一干二淨。

    他心中充溢著比陽光還要溫暖的滿足感,肚子吃了一拐也不肯松手,心滿意足地妨礙著邵衍的行走動作,死皮賴臉還開黃腔:“腊腸多給我一根,吃哪補哪。”

    神經病。

    邵衍抓了兩塊腊腸丟到臨近的鍋裡,一邊鄙夷地朝後掃了一眼,一邊琢磨著,是不是真的應該弄點牛鞭什麼的回來燉湯給嚴岱川喝一下。

    砂鍋吃透火候,受熱均勻,揭蓋的時候,撲鼻都是夾帶著燒腊濃濃肉味的米香。

    水放的恰到好處,白飯一粒粒圓圓胖胖,被煮到微微發干,丟在水裡的燒腊也已經被長久的熬滾煮熟,囂張地橫臥在米飯裡,油脂滲透出來,染出周圍一大塊油黃發亮的米飯。

    粵系中的腌鹵簡直是人間絕色,不必更多的配料渲染,用水煮透,已經是令人欲罷不能的滋味。

    腊肉的鹹味被煮到米飯裡,和香腸甜蜜的滋味混合,米飯濕潤中帶有嚼勁,混著肉香,包羅萬像。

    嚴岱川嘴裡咬著嚼勁十足的腊腸,風干過的鹵味帶有一種新鮮食吃不到的厚重味道,撲面而來的香氣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邵衍就坐在他旁邊,挑出自己不愛吃的香腸,全部都丟到了嚴岱川的碗裡。

    嚴岱川一邊吃一邊笑了起來,弧度不大,眼神中卻寫滿了幸福和滿足。坐在對面的劉阿姨看的更害怕了,嘴裡嚼著飯盯緊了他,看過半天之後,默默抱著自己的砂鍋坐到了遠一些的地方。

 

    ****

 

    邵父回到家的時候,心仿佛正被夏日的艷陽炙烤,砰砰直跳。

    他腳下打著飄,從掛了特殊牌照的車裡出來,開車的司機還下來鄭重其事行了個軍禮,邵父茫然地和對方告別,茫然地看著對方離開。

    又打著飄上了台階,靠在大門口的立柱上,目光遙遙眺望天際。

    天哪。

    天哪……

    天哪!

    後背現在還在冒冷汗,卻擋不住他飛揚的心情!

    他簡直想要跳起來狂呼三聲了,今天的這一場會談,對他、對邵家、對御門席,都有著裡程碑式的意義。

    在此之前邵父從未想像到自己能有今天,剛和老人家見面的時候他緊張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他不是誇誇其談的人,比起說好聽話話來更擅長把事情做漂亮,這樣的性格也導致他從小就不如自己口甜舌滑的弟弟引人注目。邵父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有種自己如此優秀的認知,他獲得的那些贊揚和優待,可是親口從那位老人家嘴裡說出來的!

    想到自己晚上在外頭留宿了一個晚上,也不知道家裡人會怎麼擔心,邵父一個躍起,匆忙朝屋裡跑去。

    他迫切的想要好家人分享剛剛得到的好消息。

    連他自己也鮮明的意識到,御門席,真的今時不同往日了。

 

    ****

 

    邵衍這學期幾乎就沒怎麼上過課,但許久不露面,在學校裡的知名度卻半點沒有減少。

    可不是嗎,這小半年來邵衍可成了名人,A市那些領導們拍御門席馬屁拍的跟什麼似的,似乎生怕這一支柱產業到時候落戶到其他城市,恨不能給御門席的東家和少東立功德碑了。

    前段時間議會進行時,A市大街小巷都拉滿了慶賀御門席入駐國宴制作單位的橫幅,不通外界的人也能看出邵衍這是發達了的節奏。

    邵家有錢,邵衍從小成績稀爛,但上的也都是A市最好的重點學校。A大裡不乏和邵衍做過好多年同學的學生,雖然都沒怎麼跟邵衍說過話,但該知道的,肯定都是知道的。

    尤其是邵家那點恩怨情仇,在A大簡直是國民性質的八卦。

    御門席發達了,邵文清的日子自然不像從前那麼好過,主要也是他們一家現在在走下鋪路的緣故,否則邵氏集團擺在眼前,除非不開眼,否則也沒人敢得罪他。

    可現在今時不同往日,御門席眼看著下一步再紅火就要走出國門了,邵衍更是頭頂無數重量級的頭銜。與之對比,邵文清一家的狀況顯然不怎麼好看:他父親從住院一次之後就沒怎麼出現在人前,邵家一群董事在那之後更是高調地將他從董事長的位置上剝離了下來,邵家和御門席之前打成一團,生死仇敵也沒那麼凶惡的,現在風頭一轉,集團跪舔御門席的姿態又簡直卑微到了塵埃裡,簡直是在把邵玉帛的臉皮撕下來攤在地上踩。父親受到了這種待遇,身為兒子,邵文真能平常心對待?

    答案是理所當然的。

    邵文清站在角落裡,非常偏僻,陰影幾乎籠罩他整個身體。

    他抱著書定定地看著好久不見越發耀眼的年輕人和同學說笑著走過,眼前好像閃過了一道奪目的光,胸口也翻攪了起來。

    對方好像察覺到了他太過炙熱的視線,走開兩步之後忽然轉頭看了過來,目光之銳利,讓邵文清立刻心虛地垂下頭來不敢與他對視。等到那束鋒利到如有實質的目光收了回去,邵文清才重新抬起頭來,悵然若失地目送他走遠。

    不只是他,圖書館裡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邵衍離開的方向,邵衍一出門,本該安靜的小場館中便充滿了瑣碎的議論聲——

    ——“真的是他哎,是年底回來考試?平常那麼神秘,根本見不到人的。”

    “聽說是在忙家裡的生意,我男朋友的爸爸在A省的文化研究協會裡和他是同事,也說今年很少見他。”

    “御門席都開始做國宴了,用不了多久肯定飛黃騰達,你說他那麼小年紀就接手家裡的工作,能不忙嗎?”

    “天,年輕長得帥又多金,他這是上輩子積了多少德啊……虧得成績不好,要不我真不如去跳河算了。”

    “說不定只是不適應應試教育呢?沒看他現在字畫都漲到什麼價格了。嘖嘖以前真是沒看出來,跟咱們就不是同路人。”

    “別說了,邵文清來了。”

    邵文清從角落裡出來,照舊是底氣十足溫和有禮的模樣,和私下裡偷偷看過來的視線撞上,還鎮定地報以微笑。

    周圍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討論一切,說他、說邵衍、說衛詩、說邵家和御門席,恩恩怨怨竟有那麼多的版本。他腳步越發快,幾乎抱著逃脫的念頭在離開。衝出圖書館大門沐浴到室外溫暖的陽光時他周身驟然一松,整個人虛脫般茫然地靠在了圖書館大門前的立柱上。

    臨時抱佛腳了幾天,邵衍難得只交了一科白卷,學習態度很好,教授還專門表揚了他的進步。

    在考試月一並進行的是花釀的出窖,嚴岱川為了夏季酒品的如期供應,特地在某一年四季都在下雪的山區深處為御門席圈下的一塊雪場,以至於現在連百香果酒用的都是那處雪場裡的地下水,成品越發清冽甘甜。

    大概是雪場的雪質量很好的緣故,這一批的花釀味道比起從前甚至更勝一籌。當然,這一批酒中有一小部分的意義同樣是非比尋常的,起窖之後就被搬走經過層層檢驗和審核,確定了沒有任何問題後,才被封裝帶走。

    這一批的外賓訂單有點重大,邵父統計之後是要交給外交部門過目的,後續的承裝和配送當然也需要專業部門插手。若是全交給自家,以後裡頭萬一出了點問題,御門席是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的。

    具有C國特質的酒瓶被專人帶走,經由層層保護,歷經艱辛送達了該到的地方,訂酒的客人們早已經等的望眼欲穿了。

    原本普通的酒水被這樣一處理頓時帶上了邦交性質,C國國內對御門席的態度稍微一琢磨就能回出味來。但他國的民營企業如何發展誰會在乎?總歸大部分國家都和C國沒什麼交惡打算的,原本下訂單的時候也只是純粹為口舌的享受,現在一舉兩得更是恰好。

    花釀的反響一點點打開,來自海外政界上層的酒水訂單一下子就多了起來。邵父被拉去談話之後膽量一下就大了起來,也覺得自家除了餐廳之外應該發展一些副業,就如同現在大受歡迎的酒水,如果能如同海外的酒莊那樣專門開辟出一個子品牌,也不失為一個相當能打的產業鏈。

    任憑來訂酒的客人們再怎麼身價斐然,餐廳裡的酒水訂單肯定不能搞特權,這點格調邵父還是有的。市場恰好在供不應求,花釀和百香果酒這種產品既然不能生產,自然可以繼續保持飢餓營銷,剩下那麼大一塊市場空缺,能填補起來不是更好?

    國內的老客人們很發愁,以往御門席沒做大的時候酒水就因為產量少不好訂,現在御門席做大了,酒水的產量也大了點,可面向的客戶群體也更加龐大,竟然比以前還要供不應求。現在的他們不僅要和國內的客人們鬥智鬥勇,竟然還要提防海外湧現的危機。

    店裡倒是一直沒漲,但黑市上的價格早已經叫瘋了。總有不差錢的等不起長久訂單周期的客人出高價亂喊,雖然最後能真正買到貨的人寥寥無幾,但酒水的價格這樣一來二去立刻被炒到了天價。御門席為了防止有人倒賣,現在辦理酒水預訂資格都要仔細核查客戶的身份和資產信息了,數量也限購地更為嚴苛,漫長的周期等待下來,上一回訂到的酒再如何寶貝都已經被喝的干干淨淨了。

    御門席接下國宴這單生意的時候就有人知道不好,常常和海外有生意往來的許多客戶發現到御門席這個名字在某幾個國家的上流社會中逐漸打開知名度的時候便也沒多麼意外。深藏在XX王宮中來自C國的神秘酒水的魅力逐漸被人揭曉,C國商人們自豪的同時,也悲愴的認識到一個現實——那就是御門席日後的酒,一定會越來越難訂。

    邵父的市場調研裡,自然到處都是叫好聲。

    邵衍釀酒的方子確實不少,能批量生產的自然也有,但品質肯定和花釀這種需要精心呵護的有所差別,對原材料的標准,也要求的格外嚴苛。

    邵父雖然不到財大氣粗的程度,但有上頭政策支持,根本不把投入放在眼裡。把計劃遞交上去之後,上面也發話說非常期待御門席的成績,假如能把酒水產業做成具有民族代表性的產品,這種成果當然是多多益善的。

    邵父的滿腔熱血頓時就有了宣泄的渠道,為了鼓勵他的這一決定,上頭把御門席在B市還在裝修的總店幾乎照顧到無微不至。

    邵衍回憶遍了自己所熟知的所有釀酒方子,果酒藥酒白酒林林總總,想到御門席現在走的路線,決定最好還是走果味的方子

    為了到底主推哪一種水果,家裡人在飯桌上已經爭論了好些天。邵父想做最穩妥的葡萄酒,邵衍卻想要挑戰更特殊些的青梅或者甘蔗。

    他聽著邵父各種“特殊水果很難讓C國之外的海外客戶群接受”balabala的論據,心中嗤之以鼻。

    當初他在宮裡釀的甘蔗青梅酒可全都是那群來交歲貢的沒羞沒臊的紅毛子喝掉的。皇帝後來想喝喝不到,足足罵了有小半個月的娘。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大大的地雷和手榴彈!壽司大大刷了個大屏,把圓子大人刷到床底下去了

    感謝即墨清弦大大、yoyo~大大和清涼薄荷糖K大大的火箭炮!感謝詹棵棵大人的兩個火箭炮!感謝

 

 

第七十三章

 

    甘蔗青梅酒是邵衍從古籍裡翻到的,書放在御書房存書的御書樓裡,等閑不能進人。

    管書那太監是個龜毛,拿著雞毛當令箭,從來看不起宮裡的小內侍。邵衍早年沒發達的時候常被他奚落,後來當了大總管,又得皇帝的寵幸,要看什麼書只需差人說句話,自然有人屁顛屁顛的送過來。他這樣囂張,宮裡看不慣的人自然海了去,但皇帝和皇後倆人都不放在心上,再不服氣又有誰能怎麼樣?有時候看書嘴饞裡頭出現的菜,皇帝還會臨時叫人拓出來送去御膳監給邵衍看呢。

    邵衍看書也不是白看的,看得越多,琢磨的越遠。

    美食這種東西就是要琢磨,好比這甘蔗青梅酒,原本應當是兩種單獨品種的酒水,一個喝的是清甜,一個喝的是風雅,各有千秋,又各有不足。換成平常人興許只會想著提升單獨某一種酒的品質,邵衍卻不,他要做就要做最好的,索性直接上高難度的,把兩種酒合在一塊釀。

    甘蔗糖分大,倒還好說。梅子釀酒卻是真的麻煩,前期的各道工序瑣碎繁雜,釀制過程也是相當的講究:青梅入窖之前三蒸三曬,一點不能出錯,皮上面不能留丁點水分,稍有不慎,滿壇好酒就要因一個小小的疏忽化作烏有。饒是最終釀成功了,後續也還是要經過多重處理,梅子酒的酒水很渾濁,裡頭的雜質不是用沉澱輕易就可以解決的,可皇帝入口的東西賣相不好看怎麼行?為了弄走裡頭漂浮的雜質,邵衍也是花費了好大一通腦筋的。

    梅子酒入口微酸,這種蒸酵出來的,味道和白酒浸泡出的很不一樣,多叫人覺得風雅清爽。

    甘蔗酒就不同了,糖分大,酵出之後勁頭也足,和梅子酒簡直就是書生和壯漢的區別。這壯漢風格也囂張,一口落肚甘蔗回味醇厚,甘蔗的香味能在嘴裡余留一整天之久,大開大合,直白爽辣,最受朝堂上那些武將們的喜歡。所以邵衍那麼囂張人緣還是不錯也挺有理由的,朝臣們文武兩派,嗜酒的占絕大多數,就為他這一門手藝,尋常也是很自覺相讓三分的。

    風雅的梅子酒和耿直的甘蔗酒釀在一起,會意外的融合成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風味,殺傷力絕不是鬧著玩的,簡直橫掃前朝後宮,男女老幼通吃,無人能敵。

    不過比起工序更加復雜且材料考據講究的花釀,甘蔗梅子酒多少是有所差距的。可在從前那個萬事皆不便的年代,產量少得可憐的花釀甚至還不夠皇帝一個人喝的,宮裡的大小嬪妃除非深得寵幸,否則連像皇後這樣三五不時能嘗個味道的特權都沒有。文武百官自不必說,花釀不用去想,能從御膳監裡討到甘蔗梅子酒已經是天大的臉面,偶爾得皇帝賞賜一瓶,必須要呼朋引伴到家中瞻仰,但也只是嗅個味道,喝是絕不給客人喝的。

    這酒邵衍每年能做不少,但耐不住宮裡設宴的機會多,各種千秋聖壽祭奠林林總總,平時海外各路朝邦三五不時地拉著歲貢來面聖一次,都得擺宴會,這種宴會的規格自然不能低,拿花釀出來皇帝是舍不得的,用普通酒照他的話說又不夠顯承他皇家大國氣魄,於是只能拿出梅子甘蔗酒。

    這酒難得出來一次,嘗到的人不喝個過癮是絕不肯收口的,一來二去,皇帝自己想喝時都只能舀缸底。

    這個年頭的甘蔗本就比過去甘甜,有嚴岱川在,想要圈到優質的新鮮甘蔗更是輕而易舉。邵父的要求被輕易的無視了,邵衍放下話,讓他想喝葡萄酒就自己去釀。

    現代的梅子品種太多,什麼楊梅青梅話梅烏梅白梅林林總總,邵衍從未見過的也不少,手作釀酒的時候,他便順著自己的巧思搭進去幾個覺得好的種類,順帶又發現當季的許多新鮮水果味道不錯,手癢著折騰折騰,不小心又多出了幾缸新品種。

    家裡近些日子因為他對水果的興趣大增的原因,吃的相當綠色環保健康,果醬和糕點那是管飽的,最得女人們喜歡的還是他腌的各種果脯。

    甜的發膩的甘蔗汁打進獼猴桃,按照比例加入少少的純牛奶,奶味混合了水果的甜香,李玉珂空口能喝下兩大瓶。

    藏酒的窖子比較陰涼,她手上握著出門前打出來的水果汁,嘴裡嚼著邵衍這些天新腌出來的蜜餞,一路走一路觀察周圍放滿得到酒壇子。蜜餞是用小櫻桃腌的,場地距離生產甘蔗的城市不遠,都是袖珍形狀,平均直徑也就一點五釐米。這樣小的櫻桃,卻帶有一種在大櫻桃身上很難吃到的令人酣暢淋漓的酸甜滋味,只可惜因為皮兒薄的緣故摘下來之後很難運輸,也放不了太久,稍壓點重物就會被積到腸通肚破。邵母和李玉珂都喜歡吃這個,邵衍便讓嚴岱川跟著甘蔗車子弄回來一些,挖掉櫻桃核之後用檸檬和白糖熬煮過,做了一部分櫻桃醬有留下一部分漬果肉。櫻桃醬剛做好沒幾天就被李玉珂和邵母早上吃土司的時候搶干淨了,蜜餞柔軟中帶有嚼勁,滋味十足,向來也是供不應求的。

    邵衍做酒講究的是溫度和時間,蒸釀出來的果酒成品也被他糊上封泥放進了這裡。不遠處壇口封泥上蓋了金黃色小塊綢布的就是現如今在御門席萬金難求的百香果酒。百香果酒認真論起受歡迎程度應該和花釀不相上下,雖然產量比花釀稍多,但在御門席之外的價格也老早被炒起來了。李玉珂數了一下酒壇子的數量,在心中計算了一下這一地窖酒的價值,忍不住微微咂舌。

    走到最裡頭,溫度更低了,難得的是空氣並不閉塞。進入盡頭的那道門,打開光線不怎麼亮的燈,滿地大大小小規格各異的酒壇子便立刻顯露了出來。

    “最大那個就是甘蔗青梅釀的,地上小罐的,有些是換了梅子的品種,有些用的是其他水果釀的。”邵衍一邊介紹,一邊看邵父貓著腰在角落搜尋,半晌後找到一個深紅色的比籃球稍微大一些的小罐子。

    邵父滿臉得色:“臭小子讓我要和葡萄酒就自己釀,瞧我的大作!”

    邵父也是不信邪,自己好歹也是美食世家出身,父親是老廚師,又生了個兒子那麼能干,釀酒做菜樣樣一把好手。他雖然對下廚房沒什麼興趣,但說不定身上也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天賦呢!

    邵父這樣想著,眼前就出現了自己釀出的絕世葡萄酒被盛在鎏金的酒瓶子放置在未來御門席酒莊最顯眼招牌位置的畫面。

    邵衍斜瞥他臉上痴醉的表情,側耳聽了一下邵父酒壇子裡液體撞擊的聲音,眉頭微挑。

    邵父興致勃勃地蹲在地上率先開了起來,用錘子小心地錘開封口硬邦邦的泥巴。

    邵衍手上運勁兒,啪的一下就把盛了甘蔗青梅酒的大酒缸上厚到嚇人的泥巴整塊拍了下來。

    “哐哐哐哐……”邵父津津有味地敲著。

    大伙都不忍心看了,紛紛從他身邊退開,表明自己的立場。

    邵衍揭開泥封下層層覆著的綢布、密封布和大塊的樹葉,站的老遠,嚴家夫婦和邵母便嗅到了一股悠遠清長的醇香。

    拿酒勺舀出一勺,盛到高出,緩緩傾落,邵衍眯著眼仔細分辨,澄澈的酒液中帶著一絲梅子的青嫩,酒絲細膩纏綿,液體相互撞擊,聲音悅耳清脆。

    淺淺嘗上一口,他砸吧砸吧嘴,暗自點點頭,將還盛著酒的小勺子回頭遞給了努力掩飾自己眼巴巴的嚴頤。

    嚴頤嗅到香味就有些耐不住了,見狀趕忙接過,青梅和甘蔗混合後變得和原材料截然不同的醇香撲面而來。酒入口,是一種和尋常果酒不一樣的味道,不軟也不膩人,甜味清淡,關鍵在於甘冽,從喉頭滑下的過程無比順暢,落入胃袋當中,洋洋暖意湧入四肢百骸。

    用上糖分那樣高的甘蔗,奇怪的是酒的甜味其實很淡,半點也不會喧賓奪主,只在酒入腹之後慢慢湧上口腔,整個人的精神都因這股回甘松懈了下來。

    嚴頤喝了快有大半勺,就是不說話,皺著眉頭一副自己要耐心評價的模樣,李玉珂原本就盯著他,立刻覺察出不對,狠狠拍打了他一下,直接把勺子搶過來了。

    “好酒!”嚴頤一點看不出尷尬,笑得像一尊彌勒佛。這酒可好,一會兒出去的時候,必須蹭一小壇子走。

    邵衍毫不意外地笑了笑,開始折騰起自己順帶窖的其他口味的酒,挑出幾壇聽聲音就知道釀壞了的,打開來,果然都是滋味平平。

    邵父興致勃勃地敲完了封泥,被葡萄汁發酵後的空氣熏得眨了眨眼睛,見大伙都不搭理自己,索性摸出勺子,自己嘗了一口。

    邵父昧著良心在心中尋摸了一下可以用在這壇酒上的形容詞。

    ……可這分明只是葡萄果汁!

    發酵的味道吃起來像是米酒,滿嘴都是葡萄汁的甜!

    荔枝酒失敗了、甘蔗話梅酒失敗了、楊桃酒失敗了,草莓酒也只是滋味平平。

    反倒是後頭開的一小罐獼猴桃酒,在甘蔗青梅酒之後獲得了最多的好評。邵衍嘗完味道後也頗為滿意,小心封好壇,他余光瞥到邵父還蹲在自己那壇酒罐邊,眼中閃過笑意。

    之前看邵父照著網絡上的食譜把葡萄捏碎丟在酒壇裡放糖他就覺得有些不對了,邵父挑的葡萄是水果市場上老板娘大喊“不甜不要錢”的黑瑪瑙品種,空口吃都甜的要命。果酒雖然叫做果酒,取的也不過是水果的養分和香味罷了,真釀的甜甜蜜蜜,就成了糊弄小孩子的玩意了。

    他跟著蹲過去,就著邵父的勺子喝了一口。邵父本想阻攔,但因為太過失落竟然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看著邵衍一大口灌下去。

    邵衍砸吧砸吧嘴:“不錯啊。”

    邵父正在怔愣,聞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神采奕奕道:“真的?”

    越來越小孩子脾氣了。

    邵衍點點頭,拍他肩膀鼓勵道:“特別好。”

 

    ****

 

    嚴岱川回到家,敏銳的發現到家裡的氣氛有些不對。

    阿佟匆匆走過,抬頭瞥了他一眼,連招呼都沒打就隱沒在了門柱的陰影當中。

    “……”嚴岱川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毛病,朝裡走了一會兒,嗅到股令他精神一震的酒香,還立刻加快了步子。

    沒等腳邁進餐廳的門,他的胳膊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嚴岱川一抬頭,發現抓著自己的人竟然是表情異常亢奮的邵父之後立馬愣了,就那麼一遲疑的功夫,被老人家少見的大力氣一把給拽了進去。

    邵父眼中透出異常的亢奮,他釀的酒可是被他兒子親口誇了啊!他兒子是哪個,古梅三星的廚師,釀的酒都上過國宴的桌子,現在被當做外賓禮品來送的!

    邵爸爸很開心,這酒雖然不合自己的口味,但品質無疑還是很優秀的,證明自己在釀酒上還是頗具天賦的嘛!

    “啊呀你們這些年輕人太拼啦,這都幾點鐘了才回家。累不累啊?肚子餓不餓啊……”

    這個姨夫平常性格和自己差不多,把持穩重,輕易不喜怒形於色。嚴岱川和他的關系還是頗有點距離的,並不如和邵母那樣親近,此時聽到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噓寒問暖,又不能甩開他拽著自己的手,只好用質詢的目光看向周圍。

    邵母默默轉過頭去,李玉珂長嘆一聲,嚴頤笑呵呵扮彌勒佛,坐在主桌上的邵衍端著酒杯抬眼看他,表情有些無奈地擺擺手,示意他配合一下。

    “……”嚴岱川手上被塞進一個小酒杯,在邵父目光炯炯的注視下遲疑地將杯中的液體喝了下去……葡萄汁?

    邵父興奮地問他:“怎麼樣?”

    嚴岱川面色不變,越過他的肩膀看到自家母親拼命在點頭,嘴角便扯出一個真誠的微笑來:“非常不錯!”

    邵父深吸一口氣,努力繃緊了自己驕傲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出去了。

    嚴岱川等他走了之後才問邵衍:“你爸給我喝葡萄汁干嘛?他開始跟你學打果汁了?”

    邵衍趴在桌上笑得說不出話來,屋裡的眾人和嚴岱川交換了視線,也都默默移開了目光。

    什麼?什麼意思?

    家裡人這是怎麼了?

 

    *****

 

    御門席的子公司提上日程之前,首先還是要把主推品種和酒水的生產線給弄起來。

    早說了辦酒莊不是一件容易事,邵父從前從未接觸過這方面的工作,可以說是一點經驗都沒有。雖然對平常人來說最為困難復雜的審批環節到他這裡不算是事,但邵衍那道道復雜繁瑣的加工工作卻是遠超於普通品牌酒水生產的大難題。

    甘蔗地和梅子園早就已經選好,接近成熟的季節,只要想動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開始采摘了。邵父原本計劃好的機器生產卻落實不下來了,這也不怪他,實在是邵衍弄出來的東西太過麻煩,甘蔗榨汁那些環節還好說,青梅的三蒸上曬,尺度就不是用機器就能把握好的。

    於是產量估計做不到之前想像的那麼好,作為輔助,同批出來的獼猴桃酒和楊梅酒便也獲得了一席之地。

    釀酒的人都知道,原材料的品質對酒水的影響可以說是相當巨大的。好比海外遍地開花的酒莊,真正立於金字塔頂端的那幾家無一例外幾百年來都沿用著自家最優質的果園內出產的成品,C國的酒水都需經過蒸釀,口味的差別或許不會那麼大,但真正懂行的人,也是能喝出那不起眼的微小差別的。

    邵衍熱愛一切水果,土甘蔗和黑甘蔗對他來說都是好東西,果蔗的味道不如糖蔗甜,綿長清甜的果香吃起來也別有一番風味。

    楊梅和獼猴桃品種的區別倒是大了一點,可他仍舊也是哪種都好,這個舍不下那個舍不下的,就只能換配方,各取不同的比例融在一塊用了。

    這種方式會加大采集原料的難度,邵父卻沒什麼不滿,國內的復制文化著實太過彪悍。御門席的酒若是真能賣得好,肯定會有人打山寨的念頭的。這事全看人自覺,香精假酒這一層面的邵父實在是沒法管,但把制作工序復雜化,應該也能阻擋住一些人滿腦子歪門邪道的念頭了。

    甘蔗、獼猴桃、楊梅和青梅不同品種的生產許可幾乎是才遞上去就審批通過了,因為御門席近些日子總掛在領導們嘴邊的關系,負責核查的部門做事非常上心,甚至專門派人通知果園場地的臨近相關部門多加照顧邵家的產業。

    有許多果子實際上品質真的很不錯,可惜長在交通不便的山村裡,能運出來銷售的都是少數,有些果農們辛苦一整年也只不過能靠著運出來的一小點成品換取微薄的收入,也不知道嚴岱川究竟是從哪裡采集到的那麼多品種。

    邵衍挑中的幾個產地周邊,修路的決定立刻便被提上日程,天上掉下那麼一個大餡餅把當地領導都快砸暈了,一群人著實是把邵家當做財神爺看的,又不知道邵家的底細背景,簡直是簡直是對邵家的事情上了一百二十分的心。

    果子大批成熟的季節,便被不計成本的,一車一車拉到了邵家還未朝外界公開的新酒廠當中。

    酒廠最終還是落址在距離B市有段距離的G省,G省位於C國中部偏西南的地區,亞熱帶季風氣候,常年盛產水果,水果的品質更是優良。釀酒的材料裡,甘蔗和楊梅都挑選了這裡出產的,選址在這裡,一是為材料運輸方便,二也便於日後發展新品種的酒水。

    G省民風淳樸,年輕人尤其彪悍,干活各個是一把好手。邵家酒廠的落址解決了當地相當嚴峻的就業難題,不太和外界來往的本地人們做起事來自然更盡心賣力。

    有些事情,例如甘蔗榨汁、獼猴桃攪拌、酒水蒸餾這種,用精准的機器可以解決的更快捷更好,可是某些問題,例如青梅的蒸曬,就只能靠著人力來解決。

    偏偏這些必須人力解決的環節還相當重要,例如青梅,發酵之前假如表皮有水分,那一缸子酒到最後鐵定是全都要不成的。嚴岱川沒開過工廠,邵父也對廠區的管理沒什麼經驗,好在前期邵家公司成立之後招聘到的幾個管理層對此有些研究。規劃了合理且嚴格的責任監察制度之後,邵父便將廠內的事由交給了其中做事最謹慎小心的一個。

    一切都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當中,初冬之前,首次上工的酒廠終於出了第一窖完美的成品。

    澄亮的,透出微微青色朦光的酒水盛放在雪白色的小酒盅裡,旁邊的兩個杯子,分別是淺紅的楊梅酒和嫩綠色的獼猴桃酒。

    邵父釀的一大缸子葡萄酒被大喇喇放在餐廳最顯眼的地方,邵母好歹勸住了他沒跟著開封湊熱鬧,邵父舉著小酒瓶,緩緩將邵衍夏天時蒸釀的那一批酒另外盛了幾個杯子。

    還是有些微的差別。

    之前一批的作品,酒色更清透一些,倒在杯子裡的時候,撞擊聲也比較清脆。當然這樣小的差距憑借邵父的觀察力是絕對看不出來的。

    邵衍淺淺喝了一口,眉頭微皺,看起來還是有些不滿意:“回甘不如我的那批醇。”

    “有嗎?!”邵父瞪大眼睛兩杯交替著喝,砸吧到死沒感覺到有差別。

    邵衍沒理他,自己琢磨了一下,又嘆了一聲。酒水品質上的差別,恐怕也是難免的吧。

    不要說現在靠著機器工作了,就是之前在御膳監,酒水菜肴完全手工制作,他出手的味道和徒弟們出手的味道都有著或多或少的區別。處理材料的手法、時間以及需要靠肉眼辨別的原材料的品質,每個人的標准和直覺不同,都會對最終的結果造成或多或少的影響。

    女人們心比較細,雖然不擅長鑒賞酒品,但在邵衍描述的指引下仔細品嘗過兩批酒,最終也確實是有那麼點不同的感覺。

    這問題工廠的負責人也沒辦法解決,邵衍只有一個,人人的手藝要是都能和他不相上下,那御門席也不至於能火成如今這個樣子了。

 

    *****

 

    御門席的老顧客們現在來店裡光顧,點餐之後多要問一下酒水的問題。

    花釀和百香果酒一開始釀造出來的目的就是放在餐廳裡給客人們配餐用的,所以即使後來再供不應求,邵父也還是堅持留下來大部分放在店裡供應堂食的客人。酒水是有限購的,一人一杯,喝完了就不能補了,每餐也有限額,到了那個數字,後面點的客人們就只剩下望洋興嘆的份兒。

    花釀和百香果酒仍舊是早早被搶了個干淨,顧客們一個個失望之極,但今天卻又有所不同,說完了抱歉之後,御門席的服務員又笑眯眯問他們:“今天店裡新到了青蔗口味和藤梨口味的酒水,是御門席旗下酒水品牌子公司還沒上市的新品,各位需要嘗嘗嗎?”

    御門席旗下?子公司?還沒上市?

    御門席要開走酒水路線的公司了?

    消息頓時在店內詫異的顧客群體當中蔓延開來,大伙議論紛紛,傳了半天的話,最好奇的無非是一個問題——花釀和百香果酒到時候會不會上線銷售?

    服務員神秘地笑笑:“不知道哦,我說的那幾種酒,你們要不要?”

    沒魚蝦也行!

    要!

    御門席早闖出口碑了,老客戶們對店裡餐點的品質還是信得過的。新產品的酒水沒有限購,價格也比起花釀和百香果酒要便宜許多,於是單桌的點餐,通常是整壺整壺要的。

    新酒的酒瓶邵父也是專門去定做的,白地藍花陶瓷加彩繪,繪圖的主色以酒區分為多色。青蔗酒的外紋是四爪青龍,龍騰滿半個細長的瓶身,瓶頸繪上張牙舞爪的御門席招牌大字,作風狂放,卻實打實是C國的傳統風格。

    從未喝過甘蔗梅子味兒果酒的客人們聽到原料介紹,本以為青蔗酒會是帶著甘蔗甜味和青梅酸澀的滋味柔軟的果酒,誰知道酒水一入口,竟然是完全預料之外的霸道。

    醇厚的酒水夾帶蔗香滑入口中,是和花釀與百香果酒完全不同的另一種風味。蔗味非常淺淡,消褪之後隨著回甘又會慢慢夾卷起梅子的清香。細細品來,酒水回味悠長,滿口留香,初冬的天氣,多喝上幾口,整個人的手腳都變得暖融融起來。

    酒勁不小,卻來得柔和,並不會讓人感到半點不適。喝完酒之後連呼吸說話都被包裹在了一種芬芳裡,慢慢品,細細品,分量不小的一瓶酒沒多會功夫就被分了個干淨。

    果然是御門席的手筆!

    酒廠第一批出窖的成品大受好評,運送到店裡的現貨當天就賣了個干干淨淨,晚餐時間不少客人們聞訊趕來專門為購買老客戶群體中瘋傳的新產品,但除了少數運氣特別好的之外,大多數都撲了個空。

    大伙頓時怨聲載道起來。

    隨同他們各種不滿的抱怨,御門席要經營一條專門走酒水路線的子公司的消息也一下子傳播開了。

    邵父用鼠標滑動網頁,將各處對於御門席新酒水的評價點出來,一條一條地指給臭著臉的邵衍看。

    “跟你說了沒有那麼嚴重,要全都按照你那個標准,生意也不要做了。”

    邵衍是堅持要走品質路線的,但看到市場反饋,又覺得確實和自己想像中不盡相同。

    邵父眯著眼睛看了半天,對一片叫好聲也是滿意的不得了。他看著看著,目光掃到牆角自己釀的那一缸葡萄酒,心中忽的突了下,一拍大腿道:“又不是只能走你那幾種酒的路線,明天把我釀的酒也送去店裡賣賣看好了,說不定到時候反響也好得不得了呢!”

    “……”邵衍轉開臉為明天估計要被坑錢的客人們點了根蠟,“你高興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大大的地雷和手榴彈!壽司大大刷了個大屏,把圓子大人刷到床底下去了

    感謝即墨清弦大大、yoyo~大大和清涼薄荷糖K大大的火箭炮!感謝詹棵棵大人的兩個火箭炮!感謝

 

 

第七十四章

 

    邵父的作品當做酒肯定是沒有冤大頭會來買的,但作為果汁銷售,居然也頗受歡迎。葡萄汁糖分大,又發過酵,味道酸酸甜甜口感綿密濃稠,對一些不愛喝酒的女人和老人家們來說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現在市面上著實找不出幾家店會用釀葡萄酒的法子來釀果汁,畢竟成本太高,少有人會花費大力氣就為弄點甜果汁出來。原汁原味的水果飲料和勾兌產品在口感上的區別其實非常明顯,喝過了御門席調過的各種鮮果飲料後,外頭許多自稱鮮果醇釀的飲品喝進嘴裡立馬遜色了不少。

    邵父開始聽說自己的酒受歡迎後別提有多興奮了,後來得知到真相,萎靡了好幾天時間,又忽然元氣滿滿地恢復了活力。

    挖掘不到釀酒的技藝,這不也挖掘到了釀果汁的天分嗎?

    反正都是喝的,干什麼一定要分出個高低優劣來嘛!

    他弄回來幾個大缸子,好像是要和葡萄酒杠上似的,花了好大的精力又窖了個滿滿當當。邵父明面上說自己這是看葡萄釀賣的好所以親手補貨,家裡誰不知道他這是不信邪啊,就想釀一點正經的酒出來,好讓人相信他的能力不是局限在果汁上的,

    這個目標對邵爸爸來說無疑有些遙遠,好在當前有更加忙碌的工作能消磨他的精力,否則老要這樣昧著良心哄他,家裡人的壓力還是挺大的。

    酒水鏈是御門席開設的第一個子線路,邵父作為御門席的董事長,對此自然是很上心的。酒水賣的是市場和知名度,前期在B市積攢下來的人情和人脈這就派上了用場,新公司的名號也很快確定了下來——照舊取御門兩個字,後綴取白居易“開瓶瀉樽中”半句詩,改做御門樽。

    名字和御門席相互貼合,又有所不同,在尚未打響名號的前期,肯定還是要借著御門席的人氣經營一把的。

    按照現如今御門席的知名度,還無需原來預備好的營銷團隊出馬,外界將邵家要開設酒水路線這一消息短短幾天之內便傳了個沸沸揚揚。

    御門席的酒矜貴,現在就和一加一等於二一樣,是熱愛八卦的群眾們認知中的常識。

    家裡能找出幾瓶花釀或者百香果酒那是相當值得炫耀的,檔次無異於珍藏了國外大酒莊好年份的珍貴葡萄酒了,雖然兩者在價格上還是有著很大的差別,但這種價格的差異並未影響到環繞在御門席產品周身的光圈。在國內,除了幾個有後台支持的老公司外,近些年已經越來越少有品牌能像御門席這樣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這種受人追捧的奢侈品形像了。

    御門席的定價無疑是相當高昂的,但難得的是這樣等級的餐廳卻沒有給公眾特別鮮明的距離感。類似“攢錢去御門席搓上一頓”這種話題從第一次被提起來之後便新舊更替代代不息。還真有不少人盯緊了這個念頭拼命賺錢實現了一把自己的願望,社交軟件上時不時會有人po出類似“啊年終努力了一把發獎金帶媽媽來御門席”或是“老婆從一窮二白時跟我結婚,這個月終於攢夠錢帶她來享受一次”之類的動態,不知什麼時候起便開始有人善意地把御門席這片招牌調侃做勵志目標,

    其實說來也奇怪,御門席明明從開業開始就時常卷入各種爭端罵戰當中,但發展到今天,過往的黑歷史卻從未曾在圍觀群眾心中留下深刻的印像。一場一場的風波逐漸穩固了御門席年輕稚嫩的招牌,各種挫折最終淪為踏腳石,成就了御門席如今實力和人氣,以至於要創造子品牌的消息出現之後,外界各方的反饋竟然都褒大於貶。除了少數大罵社會不公平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聲音,大多數人都對即將出現的這個酒水品牌持一種期待的態度。

    酒水公司開起來,御門席的酒應該就不會處於目前這種神隱的狀態了吧?雖然不知道到時候酒水的定價會如何,但至少不會像現在的花釀和百香果酒一樣讓普通人連嘗都沒機會嘗了。去御門席裡堂食的倒是有點那麼一杯的份額,但不是條件特別寬裕的,誰會舍得為那麼一小口酒另外支出那麼昂貴的一筆菜價消費啊!

 

    *****

 

    邵父近些天因為之前釀酒失敗的事情沒臉見人,拼命工作,肉掉的迅速,邵母叮囑邵衍給他燉點補菜吃的同時,也叮囑兒子要早些做好接班家裡生意的准備,最好現在就開始和邵父學習管理公司和打理產業。

    邵衍對打理公司實在是沒有興趣,他的愛好是做菜和研究美食,恨不能把全身的精力都灌進去尚嫌不夠用了。但邵母的原話是——“我們那麼大年紀萬一哪天身體出點問題早早的不在了,公司越來越大,你不會管可怎麼行?”著實讓邵衍不知道從何處反駁起。

    男人們的煩惱也是要和朋友們傾訴的,但國內來往較多的朋友們要不太過稚嫩要不就身份特殊,顯然不適合跟他談這個問題。

    這導致了邵衍經常在和朋友們通電話的時候都需要翻譯。

    裡昂雖然在結束開幕式之後回到了F國,但時常也都會和邵衍保持比較熱切的聯系,興趣相投他們的經常會在電話裡交流做菜的心得。因為都是在各自領域極具天賦的人,擁有如今的地位都和與生俱來的天賦分不開,他們的共同點也就點亮在了都愛創新上。兩個人都不是會藏私的性格,交流經驗通常都交流的極具誠意,這種互相學習的做法收獲顯然非常不錯,聽說長塔餐廳現在融合了C國風味的蔬菜湯和甜點大受歡迎,邵衍這則是每次結束通話之後都會靈感大增,他的靈感,肯定是用在做菜上面的。

    長塔餐廳開了上百年了,裡昂接手的也是家族產業,可以說在很早之前也有著和邵衍相似的苦惱。現在的他在餐廳中差不多也就是個台柱子的存在,經營的事情專門請了人來解決,輕易煩不到他。可這種經營模式在C國卻未必能吃得開,至少邵家父母就肯定是不會容許邵家之外的人全權打理自家的產業的。御門席能走到今天,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那著實也是叫邵父操碎過心的。

    裡昂聽到邵衍少見苦悶的嘆息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C國的民情文化本就不是他一個土生土長的F國佬一時半刻能理解的。

    嚴岱川換好了衣服到廚房,撲面就嗅到一股藥材淡淡的清香,見邵衍專心的講電話沒工夫搭理自己,便主動上前揭開一個鍋蓋朝裡頭瞄了一眼。

    鍋裡裊裊的蒸汽暖融融湧了出來,嚴岱川定睛一看,淺色的湯中浮滾著厚厚的像是肉片一樣的東西,枸杞和小小的參片在裡頭沉浮,那麼大的分量,看起來不像是燉給一個人吃的。

    邵衍拍了他手背一下,輕斥:“一會悶不夠藥性出不來,你別找揍啊。”

    嚴岱川道:“燉的補品?晚上不會吃這個吧?”

    邵衍沒理他,正專心和電話那頭的裡昂說話。

    裡昂不是長袖善舞的性子,對安慰人顯然不太在行,勸解了邵衍幾句之後就把話題轉到了另外一個主題上,同時給邵衍帶了個消息。

    這消息幾個月前邵衍也曾聽說過,那時候他從B市回到A大考試,回A市的當天接到了廖河東的電話,廖河東也曾經說起過的。

    是有關於他的刀法和邵家菜譜之間聯系的,一開始只是在A省內小範圍傳播的八卦短短幾個月時間在業界已經擴散的人盡皆知了,連遠在大洋彼岸的裡昂都聽到了風聲。說實話從御門席成名以來外界有關邵衍廚藝的猜測一直都沒少過,光邵衍自己聽到的版本就有四五個之多。大部分人情願相信他出色的廚藝和已經過世的邵老爺子沒有半點關系,什麼在深山老林裡偷拜隱士啊,什麼摔上一場被誤打誤撞打通任督二脈啊,什麼從小就有天賦只是一直為自保而藏拙啊種種種種。這些傳聞簡直是沒有半點邏輯可尋,但因為足夠狗血和波折,傳揚的大多很有熱度。

    邵衍倒是不意外有人將他的能力和邵家的菜譜扯在一起,來這個時代沒多久他就聽自家父親講起過這玩意。邵家父母都很惋惜老爺子住院後期因為病重導致的意識不清,菜譜這事被他掛在嘴邊上大半輩子,最終沒能做出一個最合心意的安排,想來老人家也是很遺憾的吧。

    邵氏集團後來也沒公開宣布邵玉帛是否得到了這本用作傳承的菜譜,邵家的傳家之寶下落就這樣不清不白了起來。帶有奇幻色彩的道具和帶有奇幻色彩的人常常被綁定在一起,邵衍和御門席如此傳奇的崛起經歷,不引人側目才是不正常的。

    裡昂說這件事情顯然純粹只是為了八卦和打趣,笑著對邵衍道:“我可是近距離見過你那一手刀法的幸運的人,C國的文化實在也太精妙了一點,居然能用一本書就讓你做到那樣的程度。”

    邵衍輕笑一聲:“真信了你就是傻瓜。”

    “未必沒有人相信。”裡昂開過了玩笑,聲音又變得嚴肅起來,“御門席現在,用你們C國的話來說就是樹大招風。哪怕在F國這邊,討論你的人也一點不少。你和你叔叔一家的矛盾我在F國也聽人說過,菜譜決定繼承人這件事倒是不怎麼要緊,畢竟是沒有法律效應的,但談論的人多了,被你的老師聽到,他可能會不高興。”

    邵衍回憶起早年在御膳監手把手傳授他技藝的老總管,年紀到了之後他就出宮去頤養天年了。老總管手上是有些絕活的,菜譜刀譜說不定也真的有,邵衍自己創了洞天式之後還畫了一本似是而非的差人送給了他,後來城破,也不知道那些故人究竟是個什麼下場。

    掛斷電話,邵衍嘆息一聲,忍不住疲倦地揉了揉鼻梁。

    嚴岱川原本在偷搬他的鹹菜缸子,見狀趕忙起身給他揉腦袋。

    邵衍靠在他身上,喊了他名字一聲。

    嚴岱川道:“嗯?”

    邵衍想問他有沒有牽腸掛肚生死不知的故人,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轉成了另外一個問題:“嚴家的生意你忙得過來嗎?”

    嚴家轉型加開拓市場那麼多擔子積累在肩上肯定還是有點累的,嚴岱川卻不能在邵衍面前示弱,自然故作輕松:“小意思而已。”

    是嗎?

    邵衍心中琢磨了一下自己的盤算,聽嚴岱川問晚上吃什麼,便順勢從對方的摟抱中掙扎出來,關火端走灶台上還在翻滾的燉湯:“最近家裡人身體虛,燉了點藥膳。藥膳不能配油膩,晚上就清淡點,吃老鴨粉絲和肉燕餛飩好了。”

    家裡的廚房常年燉著老湯,一鍋鴨湯裡不知道沉浮過多少只鴨子了,提前舀出來的一小鍋裡煮上了油豆腐和鴨血,白湯紅塊的甚是好看。粉絲只需要在滾動的湯裡迅速地燙軟就好,非常易熟,撈進碗裡的時候泛著油光透明的灰色,嚼勁十足。

    老鴨粉絲湯的精華就在湯和配料上,除去蔥段香菜這種鮮蔬配料外,最絕色的莫過於鋪灑在上頭的腌鹵輔料。這是地方特色,在正宗地區幾乎隨處可尋找,鴨湯和輔料是否出色是決定一家小餐館生死存亡的關鍵所在。邵衍有個徒弟過去家裡就做的這個營生,在當地也算是小有名氣,小孩年輕要出來闖蕩,尋到了御門席,日後的前路無疑更為寬廣。

    邵衍鹵輔料的秘方就是從他那來的,他當然也沒叫徒弟吃虧,是用自己另一種口味的鹵料配方換的。正宗的輔料包括鴨肝鴨腸鴨胗等等等等,以鹹鮮為美,均勻地鋪灑在浸潤了湯汁的粉絲當中,再撒上一把青嫩的蔥段和香菜末,愛吃辣的更可以加一勺辣椒油。

    家裡晚上吃面的時候挺多,只要味道好,沒人會排斥清淡的。滑溜的粉絲夾帶著鴨湯濃濃的鮮味滑進口中,配上小小的,切成厚片的鹵鴨肝或者鴨腸,鴨血肥嫩細滑,油豆腐吸飽了湯汁,咀嚼的時候融合了口中蔥段的清爽的香,若是再加上一點醋和辣椒則就更絕色。

    吃得人渾身熱騰騰的粉絲配上低調的肉燕餛飩,這又是另一道地方菜,邵衍也是和徒弟學的,認真說來,和他之前那道頗受好評的用鹿肉鵝肉做皮烹煮的菜有些相似之處。肉泥混合地瓜粉做出的餛飩皮有嚼勁又帶著肉香,因為本身就調過味,單獨吃都十分鮮美,裡頭包些剁成蓉的清口的餡料,用清湯做底,滴上兩滴芝麻油,簡直滿口鮮香。

    邵衍燉的藥膳終於也露出廬山真面,清湯質地,小粒的藥材裡靜靜沉著切成白色的……像是貝肉的東西。藥材的味道並不難聞,又或許是因為調過味,總之中藥的苦澀是一點都嗅不到的,參和枸杞帶著微甜的香味也在在座所有人的接受範圍之內。邵母和李玉珂說自己飯前喝過了燕窩吃不下粉絲不肯再動,嗜肉的男人們除了邵衍之外便紛紛主動地瓜分起這碗湯來。

    湯入口,果然是好味,濃濃都是肉汁的鮮美,幾乎吃不出藥材違和的腥苦味。湯裡的肉嚼起來更是爽滑有彈性,口感確實有點像貝肉,卻比貝肉要柔軟許多,被燉到入味,鮮嫩多汁,嚼上幾口,滿嘴都是揮之不去的肉香味。

    嚴岱川把煮爛的人參都嚼碎一塊咽了,咯吱咯吱吃著肉,抬手要給邵衍盛一碗:“這湯味道真不錯,你也喝一點?”

    “我不要。”邵衍慢條斯理地吃著自己的粉絲,抬手朝嚴岱川擺了擺,“我粉絲和餛飩都吃不完了,你幫我吃掉吧,多吃一點,別剩下。”

    嚴岱川已經開始盛了,聞言便也沒有強迫他,把湯碗擺在自己面前之後第一筷子就夾到一塊肉段塞進嘴裡,一邊吃一邊笑著答道:“你做的東西,家裡哪天剩下了。”

    邵衍嘴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那就最好了。”

    熱騰騰的湯喝出人身上一層薄汗,邵父喝了個底朝天,拿勺子還想再舀的時候,發現湯碗裡的肉段早就被搶了個干干淨淨。他擦了把汗,目光掃過嚴岱川和嚴頤這對父子倆碗裡的食材,在心底嘖了一聲,又覺得不喝虧本,索性把湯底一塊倒進了自己碗裡。

    嚴頤彌勒佛一般笑,嘴和手半點不慢:“藥膳能燉出這種味道的也就只有小衍你了。”

    邵父笑道:“這小子以前真沒看出來能像現在這麼懂事,要放在幾年前,我哪裡敢想他專門替我燉湯。”

    邵衍只當他話裡說的那個人不是自己,笑眯眯地推卸功勞:“我可沒那麼細心,是姨媽和我媽說家裡最近壓力大先提出來燉補品的,東西也是她們買回來的,我就是起個灶而已。”

    嚴岱川已然被嘴裡彈滑緊實的肉的口感征服,順口便問:“真是費心了,湯裡燉的是什麼?味道挺好的,要是不好買,以後可以專門找人定時送到家裡來。”

    “……”邵衍朝粉絲碗裡倒了點醋,沒說話。

    嚴岱川抬起頭,目光疑惑地落在他身上,得不到回答,索性去看李玉珂和邵母。

    老姐妹倆干笑了兩聲。

    嚴岱川看她們這副做派,嚼肉的動作下意識慢了下來,連邵父和嚴頤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跟著追問:“這裡頭是什麼?你們不會買保護動物回來吃吧?”

    “怎麼可能!哪來那麼金貴,還吃上保護動物了!”李玉珂立馬瞪大了眼睛反嗆他,“湯裡的東西你吃就吃好了哪來那麼多問題!”

    嚴頤見她無緣無故罵人,心頭疑竇叢生。李玉柯雖然性格潑辣,但也沒見潑辣到這個程度,平常還是非常講道理的!

    他擱下勺子,直勾勾盯著老婆。

    邵父湯裡的渣渣也不喝了,看了看他,也盯著邵母滿臉疑惑。

    邵母到底比姐姐老實,被丈夫看得滿臉通紅,氣氛凝滯了片刻,就被裝作若無其事的李玉柯拉起身走了。

    嚴岱川被長輩們奇怪的氛圍影響到,見邵父和自家父親都追著母親們跟了出去,自己湊近邵衍問他:“到底是什麼?”

    邵衍問他:“好吃麼?”

    昧著良心的話是不要說的,嚴岱川點點頭。

    邵衍欣慰地笑了,舀起碗裡最後一片肉塊倒進他嘴裡,拍拍他肩膀道:“哪兒那麼嚴重,燉牛鞭而已,多吃點,對你有好處。”

 

    *****

 

    這牛鞭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燉的,嚴岱川連續三天半夜偷偷摸到邵衍的房間裡才把那通火給泄了出來。因為顧忌到李玉柯嚴岱川在家裡一般都比較克制,邵衍沒那麼多隱瞞的念頭,因為嚴岱川的爭氣這段時間都挺滿足的,白天時性格都溫順了許多。

    每天早上從邵衍房間起床去上班,李玉柯再傻也覺察出了些許端倪,一直沒找到機會單獨逮住嚴岱川質問,只能瞪大牛眼干著急。加上這些天兩位老先生被補湯滋養也是格外的精力充沛,枯木逢春的夫妻倆自己膩歪不過來,好歹讓偷摸約會的兩個孩子逃過一劫。

    御門樽的首家店最後決定就設在B市,店裡裝修的差不多了,安全設備也事無巨細地從內安排到裡,邵父挑了個良辰吉日,去牌匾店裡把酒莊的招牌給運回了家裡。

    招牌是邵衍寫的,他的字一如既往的的囂張霸道,能讓人看到心裡打突。這樣獨特的風格現在在書法收藏界也算是闖出了那麼點名聲,價格也越來越高了,只是邵衍很少會在外頭留字,作品差不多都掛在各地的御門席裡了。書畫叫價的多,出賣的少,偶爾會被邵父拿來送一下人情。價值的變化就體現在陳列方式上,一開始只是裱好之後掛在牆上,後來為了防止被客人碰到專門在掛字畫的位置挖出空間來,現在則用防盜玻璃小心地護在了牆壁的陳列處。陳列處周圍牆壁的報警設備更是一點不少,假如有人意圖不軌,絕對瞬間就會被店裡蹲守的安保人員逮個正著。

    酒早已經備好,邵父還從別處酒莊學來屯酒的做法,每一批出窖的產品留下一部分深存起來。酒這玩意特別講年份,偶爾會有雨水氣候特別好的時候,釀出來的酒品質也格外的好。

    C國的大部分酒都是越陳越香的,邵衍的酒向來供不應求,實在很少有分出來陳窖的部分。從前倒是還好些,因為釀的酒都是給那麼幾個人喝的,皇帝每年從嗓子眼裡省出來一點花釀埋起來,只說若有了太子,就再過幾十年太子登基後的家宴上開出來……只是所有人顯然都沒等到那遙遠的一天。

    在御門席把御門樽要開業的消息發散了出去,邵父還特意勻出十瓶花釀和十瓶百香果酒用作開業當天的活動。酒莊是中式風格,一路走進去全是木質結構,邵父特意請人將空間設計的故弄玄虛,加上各種酒架的陳列,擺上御門樽各種瓷瓶之後竟然也有了莊嚴肅穆的感覺。

    招牌在邵父的親自督工下小心翼翼被掛在了大門口,木質的大門兩側掛上綢布手繡的酒招,細節處處精致,著實是下了極大的功夫。

    周圍有路人駐足圍觀,邵父望著招牌上盡顯鋒芒的三個字發了許久的呆後,長長嘆了口氣,壓下心頭的擔憂和感觸。

    也不知道這個新產業的前景究竟如何,做酒水虧本的公司也不在少數。御門席現在在國內的餐廳裡極有地位,卻不代表酒水也能做的同樣好。

    為酒莊的開業邵父邀請了不少媒體和嘉賓到場剪彩,多的他也不敢想,只要到時候別門庭冷落,反丟了御門席的臉面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邵爸爸:“【雙眼發亮】要不要搞個開業酬賓大促銷!”

    御門樽服務員【一小時後】:“【被擠暈】老板求補貨!”

    大圓子成熟了許多,現在不是賣萌的年紀了,大家來握手好了【進入精英狀態】

 

 

第七十五章

 

    距離御門席開業活動還有很久,陸陸續續便有各家媒體趕到現場開始架設機位。

    “快點快點這邊位置圈下來!”

    “一會兒剪彩的時候一定要仔細拍,開業過程都記錄清楚點知道嗎?”

    “進酒莊之後不要到處亂竄,記得跟著被采訪人走,對御門樽的人態度都客氣一些!”

    帶隊的領導們拉著帶來的人手事無巨細的叮囑,態度比起對待尋常的官方會議還要嚴肅一些。下頭的小記者和攝影師們噤若寒蟬地聽了,等領導走後,又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有管拍攝勤雜的工作人員感到不以為然:“至於嗎,昨天說過一次今天又說,不就是一家剛開業的私營酒莊嗎?邵家人到底給了他多少好處,我耳朵都出繭了。”

    還在盤算稿子要如何寫的女記者聞言頓時一愣,馬上回頭掃了眼周邊後,才湊近告誡:“小點聲!一會兒給人聽見了有你好果子吃的。什麼叫私營酒莊,你這話這次說了我就當沒聽到,以後少口無遮攔。”

    被她訓斥那人眼睛都瞪大了:“……你你你……至於嗎?”

    “怎麼不至於?”攝影師搭著她的肩膀跟著湊了過來,“她肯帶你是為你好,要再口沒遮攔下去,你這張嘴還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招子也不放亮一些,能請動我們A組來采訪的的,能是普通私營酒莊?”

    “……”勤雜工被說的心都跳了起來,惶惶問,“你說話別留半句,講清楚點啊!”

    攝影師伸出粗壯的蘭花指點了下她的額頭,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長:“眼力見兒是要靠練的,悟性!”

 

    B市的記者駐在皇城根下,日常采訪的多是政界新聞,格調比起尋常的媒體報社要高得多,對這種出席剪彩儀式的活兒,除非邀請方是某些國際知名的超級大品牌,否則向來不屑一顧。

 

    像對待御門席新聞這樣認真謹慎的更是少數,什麼東西一扯上官方效率就不行。既壟斷又有後台,單位領導誰都不怕得罪,自然怎麼囂張隨性怎麼來,尋常的被采訪對像反倒要讓他們三分。

    可今天的活兒,領導們可是提前小半個星期就收到了從上頭層層遞下來的話了。都說御門席後頭的背景很深厚,代表的形像也不是普通企業,讓電視台和報社們能照顧的盡量多照顧一些。

    這可是少有的事!B市官多,因此各家人倒顯得格外低調。那麼多二世主高衙內們為“自立自強”做營生,也沒見有誰那麼大面子能直接把話遞到大領導那裡。越是能耐大的人家,做起事情來實際越是小心,單從高家老爺子當初那麼隆重的大壽也只是在家裡擺家宴就可以看出。這裡頭水太深,派系眾多,人情也必須賣得謹慎斟酌,一不小心被抓住了小辮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如同邵家這樣的情況,開腔的肯定就不止某個人或者某一派的聲音了,必須得是各方勢力達成共識後才能放下來的決定。能請動後頭那麼多神隱不見人的大佬出山,御門樽日後是個什麼地位,在人精們的判斷中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酒莊還沒開業,服務員們就忙不過來了,招待記者嘉賓時被人見縫插針拉住問邵家和酒莊的事情,不敢瞎說話,都只能一問三不知。好在態度客氣謙遜,讓記者們在無法在不能得罪人的前提下將語氣變得咄咄逼人。

    有沉得住氣的自然也有沉不住氣的,雖然被好生招待,但本職工作不好完成,抱怨的人肯定不止一個兩個。

    邵父帶著邵衍出發去現場,在車裡的時候還很是緊張。在家裡的時候他接到了新店管理打給他的電話,知道了現在到現場的媒體特別多,他跟媒體們的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到場這些就全都是他托關系安排來的。除了媒體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嘉賓了,他在相關行業和御門席的一些老客戶群中大概投了幾十份請柬,也不敢想太多,能有一半的人到場就該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了。

    邵衍頭發留長了些,前幾天去換了一個新發型,個頭也長高了,現在和邵父一樣換上新西裝,看起來著實是帥氣逼人。邵父頻頻看表發愁,掃到邵衍對著鏡子整理頭發的動作,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頭發軟。

    邵衍是他這一生最完美的作品,跌宕的家庭磋磨出這孩子身上曾經被他忽略的閃光點。就像一顆被打磨光滑的璞玉,現在的邵衍哪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舉手投足也絕對是讓人無法忽視的帥氣。

    跟他老子年輕的時候真像!

    邵父忍不住撫過自己輕微謝頂的前額,手指感覺到發絲稀疏,趕忙擠開邵衍霸占了車裡的後視鏡開始用梳子整理。

    他是被分家那一場波折折騰怕了,做什麼事情都不敢對結局報以太大的期待。懷著這樣的念頭,到達酒莊之後,邵父立馬被廣場上人聲鼎沸的狀況驚了一跳。

    “邵總!!!邵總來了!!!!”看到他的人開始由外朝內傳遞消息,場面立刻變得更加喧囂。

    “邵衍!!!邵衍也跟著來了!!!!”

    邵衍隨後下車,扶著車門只是淡淡朝人群掃了一眼,就表情平靜地走在了自己父親身邊。他近來因為忙著窖酒的事情很少露面,乍一出現立馬引發了新一輪的騷動,不少被吸引來看熱鬧的圍觀群眾都詫異地開始交頭接耳——

    ——“這是哪個?明星嗎?好帥啊!”

    “才出道的嗎?被請來參加活動肯定是有點名聲的,可我怎麼覺得臉不熟啊?”

    “傻了吧!”知道邵衍是誰的人聽到這種議論都覺得相當好笑,“你看那些記者們客氣的樣子,這人一看就不是被請來參加剪裁的小明星啊。御門樽這種級別的公司,要請明星肯定也是請國際一線那種等級了的。這人是御門樽的少東家,不知道他是誰,總聽過御門席的名字吧?”

    “御門席肯定知道啊!”

    “御門樽是御門席的分公司,這個邵衍是御門席董事長邵干戈的獨生子,御門席現在的鎮店之寶,古梅三顆星的大廚師!”

    “天!原來就是他啊!”顯然沒見過邵衍的人不少,沒聽過御門席的卻沒有幾個,聞言不少人都感到詫異非常,“他看起來那麼年輕!”

    “是才二十來歲啊。”知情人也跟著嘖嘖幾聲,“要不怎麼說是人生贏家呢?高富帥三個字占全了,聽說在書法界也很有點名氣,廚藝還那麼好,按照現在御門席的經營狀況,以後他繼承了他老爹的資產,分分鐘身價幾十幾百億,羨慕得來麼?”

    邵衍聽到議論,倒少知道外人居然是這樣看自己的,忍不住掃過去一眼,看到剛才議論他的一群人因為他的視線激動莫名,心頭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光看到台面風光,這些人可知道邵家背後欠下了多少債?開酒莊酒廠的投資可不是鬧著玩的,要不是嚴岱川手頭寬裕,御門樽現在估計也只是個構想中的玩意。邵衍都欠錢欠的不好意思了,偏偏現在御門席各家店的盈利收回來之後又要投資到新的產業裡,能勻出來還給嚴家的都是少數。光借不還實在不是邵總管的作風,但客觀條件不允許,他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予以補償。家裡的男人們這段時間被他補的滿面紅光,女人們更是容光煥發到活像年輕了十歲,李玉珂臉上皺紋都少了,滿頭蓬松烏黑的秀發,找不出一絲白茬。

    邵衍前一天晚上踩到嚴岱川肚子的時候猛然驚覺腳下的觸感軟和了許多,和嚴岱川一說,對方就跟天塌了似的起床開燈看,果然腹部肌肉的線條不如從前那樣深刻鮮明了。

    上秤一稱,對上去年的體檢報告,嚴岱川少說重了八斤!

    八斤啊!什麼個概念!

    嚴岱川那副被雷劈了的樣子邵衍到現在都記得。有邵衍在家,吃飯時克制食欲估計有點困難,於是從隔天嚴岱川就開始每天下班健身了,每次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時看到甜蜜恩愛的兩對老夫妻,表情都特別的好看。

    對上異常激動的媒體們,邵衍根本不用做很多,只要淡定地朝著鏡頭微笑就好。憑他現在的身價,到場的記者裡也沒有不開眼敢問刁鑽問題的。

    被狠狠拍了個夠,邵父讓店裡的人仔細把媒體們招待好,領著邵衍去到內場,頓時又被裡頭坐的滿滿當當的人驚了一跳。

    一眼望去全都是人,偌大的會客室的座位幾乎都要被坐滿了,邵父完全不記得自己有遞出去那麼多的請柬!

    仔細一瞧,才發現好些都是拖家帶口來的人,年輕的男孩女孩們被帶出來的尤其多。

    在腦中盤了一圈,邵父立刻機敏地反應過來,這些客人們是把御門樽的剪彩儀式當做社交活動來參與了。

    看到邵父帶著邵衍到場,社交達人們立刻雙眼發亮地湧了上來,一部分開始和邵父親熱地寒暄,一部分則直奔著邵衍而去。

    一時間到處都是道賀的聲音,遠比邵父想像中要熱鬧得多。邵衍現在的條件無疑是許多人眼中金龜婿級別的,甚至不少人還帶來了自己的表妹小姨子之類的來朝邵父身上黏。邵衍身上自然有一種疏離的氣質讓陌生人不敢隨意靠近,邵父則不然,瞬間便被各種心思的人群給包圍了。

    邵衍余光瞥到幾個年輕的和風韻猶存的漂亮女人說話時拼命朝著邵父身上掛的動作,心中有那麼點不爽,臉上哪怕帶出微笑,也叫剛認識的一群年輕人不敢隨意搭訕。

    邵家父子倆走在前頭,客人們跟在後面,就聽到各種大人們訓斥自家孩子的聲音:“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帶你來就是要去搭話的啊!像個木頭人那樣站在這裡有什麼用?以為認識邵衍的機會是什麼時候都有的嗎?”

    孩子們迎風流淚,那麼厲害你們怎麼不去?!年紀小的人都有野獸般的自覺好不好!這叫趨利避害!

    邵衍湊近邵父輕聲道:“艷福不淺哈。”

    邵父領帶被扯歪,屁股也被摸了好幾下,頭都大了,被兒子這樣一說,立馬求饒:“別胡說八道了,我愁都還愁不過來呢。要是給你媽知道,肯定要鬧死我!”

    他意志夠堅定了,從和老婆結婚之後就沒再看過外面的女人。以前在A市的時候圈子小還好說,御門席慢慢做大後,越來越多的誘惑就遠非從前的級別能比的了。要來往就不能跟人撕破臉,邵父沒法阻止別人對他居心叵測,只能守住自己的陣腳,但求問心無愧就好。

    他都什麼年紀了,家庭和睦孩子也懂事,工作生活都充實的很,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犯不著空虛到包個二奶小三的找青春。家這個字,一旦破碎拼回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了,再怎麼精巧都會有裂紋的,邵父不想去嘗試,也不敢去嘗試。

    認錯態度在可接受範圍內,邵衍便沒再挖苦他了。他朝後頭掃了一眼,對上剛才幾個姿態格外曖昧火辣還想上前繼續的人,生生把人家看的後退了一步。

    剪彩儀式是邵衍來做的,邵父現在有意要將他朝著台面上推了,公司裡許多工作也在讓他嘗試著上手。尖刀哢嚓一聲剪斷紅綢的瞬間,四下一片歡呼。接連不斷的快門聲和閃光燈的亮芒裡,御門樽第一家店古樸厚重的大木門被緩緩拉開。

    大門前早早圍上了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觀群眾,其中不乏穿戴氣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不速之客”。這些人大部分都是還沒在御門席混到能收到請柬的,聽說開業的消息便主動找過來消費,又有一些是格外嗜酒的美酒愛好者,店門剛開,便齊刷刷湧了進去。

    邵父雖然擔心開業當天會不如自己想像中熱鬧,但該做的准備還是做的很好的,那麼多客人一起進店後也沒看秩序變亂。酒瓶都鎖在各種展示櫃裡,開業這天做活動,有開封供人品嘗的酒水,招待舉著托盤穿梭在人群當中分送,喝過後需要購買的客人喊來招待,自然會有專人替他取出包裝結賬。

    湧入的人群裡有不少是剛才在外頭湊熱鬧的群眾,原本是打算進來看個新鮮的,一問酒水的價格各個都萎了。這樣昂貴的酒有免費喝的機會自然誰都不願放過,在人群裡穿梭了一圈,招待托盤上的小杯子便被齊刷刷搶了個干淨。

    醇厚的酒水味道絕不是蓋的,那種瞬間充盈口腔的甘美讓那些完全不講道理的價格一下子變得理所當然了起來。原本打算看看就走的一群人頓時被留住了腳步,看著四下專門為搶購而來的識貨的老客人,捂著自己的錢包一時陷入了瘋狂的掙扎當中。

    有許多老客人都是衝著做活動的那十瓶百香果酒和十瓶花釀去的!

    “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這個……”

    “青蔗釀給我來十瓶!”

    “獼猴桃酒是哪種瓶子?綠色這個?這瓶子上畫的是獼猴桃樹?多錢一瓶?”

    “楊梅酒還有嗎?快去給我拿啊!”

    “不是說有花釀的嗎?怎麼沒有擺出來?還有百香果酒,活動到底是怎麼個做法!?”

    富人們搶起東西的架勢完全不比商場打折時的狂潮遜色,招待們什麼都顧不上了,帶著白手套不住地取酒牌結賬領酒給客人包裝,忙到幾乎飛起。這種氛圍是相當能影響人的,連原本很理智的人都被帶動的不理智起來,到最後各個買紅了眼,連原本沒有消費打算的許多可客人都在嘗過酒之後衝動壓過理智消費了一把。被御門樽的招待溫柔熱情地送到門口時,他們抱著懷裡濃郁C國風格的精致的酒瓶包裝盒,摸著自己大出血的錢包忍不住心頭蕭瑟。

    但想到剛才喝到的那一杯品嘗裝,他們心頭的熱血又一下子重新沸騰了起來。

    有錢任性太特麼幸福了!必須趁著還年輕好好奮鬥一把,才能在年紀大的時候像裡頭那群揮金如土的土豪那樣天天享受到御門樽甘醇的酒!

    二十瓶用作開業活動的限量酒水被搶購一空,加了半宿班的財務們最終核算出了御門樽首家店開業當天的銷售金額,最後的數字讓當天目睹了新店搶購狂潮的邵父都嚇了一跳。

    酒水、煙草這些產業向來暴利,御門樽的酒雖然工序復雜原料講究,但相比較市面上類似高檔酒水顯得良心的定價仍舊是大有賺頭。而且這玩意兒比開餐廳方便多了,不用特別繁華的店面,不用時刻擔心菜品的創新和口味,只要保證服務態度良好,貨品足夠供應,有一個商鋪就行,荒僻都沒關系,客戶們自然會循著名聲找上門來的。

    賺的也未必比餐廳少啊!

    當日到場采訪的不少記者走時也客串了一把消費者,御門樽造勢良久終於開業,一時間備受矚目。各界都觀望起這個新公司開業之後的風評如何,開業當天的熱鬧自然引來了不少閑言碎語,有看好新產業日後發展的,也有說笑一時未必笑一世這種酸話的。

    後一句倒也未必有錯,新店剛開業的時候生意好是正常的,前期靠的大部分是之前積攢下來的聲望和影響。一個品牌的潛力,至少在要在成立之後觀望上幾個月才能下定論。

    但御門樽顯然不適合這一理論,當天沒被邀請主動找上門大批購買酒瓶的御門席的老顧客們顯然表明了顧客們的口味和態度。鏡頭中拉出御門樽開業三天積攢下的長~長的流水清單,有些顧客因為買得太多,當天根本帶不回去,只能留下地址讓店裡代送。

    這樣任性的狀況讓人不能忍了,實在太過分!

    原本還有些猶疑的顧客們聽著各處的好評頓時都坐不住了,御門樽開業幾周後熱度不減反增。酒水行業除了新年和各個節日外很少會出現這樣如同狂歡的銷售狀況,大門口酒招飄飄,迎來送往,帶動著商鋪周圍的奢侈消費也大幅度提升。

    拉動了GDP啊!

    酒莊的投入雖大,但以酒水這種高到別的行業很難想像的利潤迅速地回攏資金,想要回本也不是需要等待很久的事。御門樽比御門席好管好開,只要邵父想,分分鐘就能開遍C國乃至C國之外的土地。

    但產量實在是跟不上了,迅速的擴大產量肯定沒辦法保證質量。一口吃不成胖子,邵父也怕太貪心會把自己噎死,便只好看著眼前的遍地黃金放慢了步調去撿。

 

    ******

 

    邵母年輕時身體就不如同齡人健壯,年紀大後更加虛弱,近些天總是不太舒服。

    邵父看著沉穩,實際上老婆咳嗽一聲都能把他嚇死,現在連看報紙都要貼在邵母的身邊坐,掃一眼版面,便去逗還在喝燉湯的邵母高興:“你看上面怎麼寫的,年輕有為的總經理看到沒?御門樽剪彩那天大家都問你為什麼不來,那些女人都想跟你討教育兒經。你哪裡懂怎麼教孩子啊?就是寵,把他以前寵的那叫一個沒人樣,管孩子這事兒還得看我。”

    邵母瞅了他一眼,撇撇嘴沒說話,口中濃厚醇香的甲魚湯滋味絲絲滲透進口腔當中。因為最近身體不好,邵衍一有空就給她弄這些溫養的燉品,甲魚的殼什麼的早早被撈掉了,富含膠質的裙邊和甲魚肉被燉到幾乎融化。龜類特有的鮮甜包裹著用舌頭一抿就化成糕渣狀的小小的參塊,一天一碗,尤其在這種季節,喝完之後手腳都暖了起來。

    邵衍跟著端了大碗的嚴岱川一塊進屋,聽到邵父的話立時側過頭去翻了個白眼,故意翻給他看。

    邵父嘖了一聲,報紙一收,指著他斥道:“你這個小子,真是沒良心,你爸我對你還不夠以身作則?”

    邵衍根本不搭理他:“來吃飯。”

    邵父把報紙擱在一邊,順手扶著老婆站起來,一邊朝飯桌走一邊嘴裡絮絮叨叨:“真是臭小子,我對你還不夠照顧啊?你要多跟你小川哥學學,人家比你也大不了幾歲,從來不讓你大姨夫操心的,做事情又穩重又成熟。你要是有他一半的懂事,我頭發也不至於掉成這樣了。”

    邵衍意味深長地瞟了嚴岱川一眼,嚴岱川腦袋裡給邵父磕了個頭,心說你就害我把,半點不敢拿大,直起腰扶著邵衍的肩膀把他按到座位上,嘴裡拍馬屁:“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絕對沒有你那麼厲害。”

    邵衍用腦袋撞了一下他的肚子,嚴岱川順手扶著他的下巴低頭與他對視,目光相觸,邵衍拍了嚴岱川的手背一把,把嚴岱川給拍笑了。

    邵父切了一聲:“你們兄弟倆穿一條褲子的,懶得跟你們多說。”

    李玉柯抓著筷子盯著兒子的動作,又看看完全沒把這事兒往心裡去的邵父和邵母,深吸了一口氣,心說你這還關心孩子吶?大妹夫,長點心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詹棵棵大人的火箭炮!因為忙著美圖秀秀所以更新晚了!【情有可原】

 

 

第七十六章

 

    李玉珂真是越看越不對了。

    邵母吃過飯後懶洋洋地歪在沙發裡看電視,沙發邊是一鼎特意為她准備的可以拖動的小茶幾,上面放了兩杯溫熱的檸檬蜂蜜水和一些新鮮的果脯,漬的沒有醬汁,方便取用又不會弄髒手,簡直深受她的喜愛。

    小小的圓盤子裝了漬櫻桃、泡酸梅、腌草莓等等各種果脯,都是酸甜口的,又不占肚子,吃飽了再撐下去也沒什麼感覺。邵母近些天來對這些小零食的興趣尤其大,飯不見多吃幾口,新腌出來的一批鮮果蜜餞有三分之二都進了她的嘴巴。

    腌草莓柔軟而富有彈性,嚼在嘴裡的口感相當扎實,酸中帶甜,半點不比它還是鮮果時水分十足的清爽口味遜色。

    電視被放到地方台,肥皂劇裡豪門出身的男主角為了和女主角在一起堅定地反抗了威嚴的母親和凶惡的父親,毅然決然放棄了自己富足優渥的生活。近來不知道為什麼越發多愁善感的邵母看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邊揩眼角一邊抬手去拿腌草莓,探頭一看才發現盤子裡的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吃空了。

    李玉珂盯著堂屋門口湊在一起說話的兩個孩子,邵衍貼牆,嚴岱川站在他前面,幾乎把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了自己身軀的陰影當中。他倆也不知道在講什麼,臉上都帶著笑容,邵衍的囂張一些,嚴岱川眼中則帶著討好。兩個人越湊越近,說的高興,嚴岱川便伸出手來摸了邵衍臉蛋一下。

    雖然這一摸很快以手背被邵衍拍開作為終結,李玉珂卻看得整個人跳了一下,下意識轉過頭去看邵母,邵母握著一個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搪瓷杯吃裡頭煮好的楊梅干。

    邵母幸福到眼睛都眯起來了,楊梅干是邵衍專門給他做的,大顆肥厚的楊梅曬干水之後蜷縮成一團,用少量的鹽和香料先腌漬,然後倒入鍋中用紅糖水煮。紅糖是給酒廠供應糖蔗的產地的特產,百分百純甘蔗榨出來的。本來一開始只是村裡的領導們為攀交情送到廠裡的土特產,後來邵衍偶然嘗到了一次,頓時驚為天人,自那之後便一直按照市面上優質紅糖的價格和村裡收購。

    御門席給的價格不低,平均算算比起他們往年把紅糖運到村鎮外頭去銷售還要多賺了許多,還不用去受長途跋涉的罪。難得有這樣好的創收渠道,煉糖的村子自然不敢輕忽,用的原材料都是一等一的好。這樣純粹的紅糖吃起來一點不膩人,空口嚼上一塊,滿嘴都是甘蔗留下的余香。紅糖的甜味裡帶著大自然的清新,熬成濃濃的糖水之後和曬干後變得奇酸無比的楊梅干煮在一起,稍燉片刻,干癟的楊梅干便會因為吸飽了糖水重新變得豐滿起來,糖水也會變成紅中透黑的膠稠質地。

    這東西不能多吃,吃多了倒牙,邵母近來一天一大杯卻也沒見到哪裡不適。嚴岱川的宅子太大,這些天在家裡養病的邵母常常一邊逛院子一邊帶著零嘴吃,用普通的碗盆就不那麼容易拿在手上了。也不知道她從哪裡找出來一個□□十年代印著人頭和標語的大搪瓷杯子來,直徑足有普通的飯碗那麼大,邵衍常常煮一小鍋楊梅干,到最後還放不滿她大杯子四分之三的。

    楊梅干要帶著豐富的汁水送進嘴裡,酸甜的味道立刻便彌漫了整個口腔。楊梅干的果肉曬過之後口感越發肥厚,一口咬下去,酸溜溜的汁水便從果肉裡被猝不及防地擠了出來。

    邵母吃不夠,第一顆的核還沒吐出來立馬就往嘴裡塞第二粒第三粒。被滿嘴的酸爽滋味搞的口舌生津,連沒什麼力氣的身體都感覺恢復正常了許多。

    李玉珂拽著她的袖子,眼睛盯著邵衍和嚴岱川的方向,心急如焚,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能敲邊鼓打預防針:“你看他們兩個這是在干什麼呢?怎麼湊得那麼近?”

    邵母的目光戀戀不舍從搪瓷杯口轉向他,嘴裡砸吧砸吧地抿著楊梅干的滋味,一邊漫不經心掃了李玉珂所指的方向一眼:“年輕人他們有自己的話題吧?你要知道那麼多看什麼,這個男主角實在是太……”

    李玉珂聽她絮絮叨叨又把話題重點轉到了電視劇劇情上,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但她又沒法拿沒譜的猜測跟天然遲鈍的妹妹發火,只能心焦如焚地盯著已經快要黏在一起的兩個年輕人,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想要拉到一個己方的盟友。

    “小川從小到大性格都很冷淡,除了衍衍之外我這個當媽的還真沒見過他和誰那麼要好過。”李玉珂刻意壓重了自己在特殊詞語的咬字,拖長了聲腔就是為了讓邵母注意到她話裡內容,“你看他們兩個黏在一起那樣兒,不知道的以為是小夫妻呢。昨天聽桃姐說早上又撞到小川從衍衍屋子裡出來,你說都多大的人了還住在一起。”

    邵母的心眼兒哪裡有她那麼多啊,聞言朝外頭掃了一眼,見嚴岱川正抬手一下一下順著邵衍的毛,感動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恰逢電視劇裡頭在鬼哭狼嚎,氣氛已經渲染到了一定的程度,邵母爬起身來一下就扎進了李玉珂的懷裡,感動的聲音都在發抖:“姐!我真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你幫了我們太多了,小川還這樣照顧衍衍,要沒有你們,我真的不知道家裡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李玉珂:“……”

    邵衍余光票到客廳裡的姐妹瓊瑤劇,眉頭微挑,朝嚴岱川抬了下下巴:“裡頭這是怎麼了?”

    嚴岱川回過頭,正對上母親向自己投過絕望的視線。

    “沒事。”他拍拍邵衍的頭,掌下的腦袋摸起來弧度很圓潤,因為以前摔傷過的關系,頭頂留了一條疤痕,好在沒有影響頭發的生長。邵衍的頭發長長之後很松軟,剃短之後也不會像他自己的發根那樣粗|硬,就像是在摸一只柔軟懶惰的正在睡午覺的蘇格蘭短毛貓一樣。嚴岱川一時又忘了形,摸著摸著手就朝脖子那滑下去了,被邵衍賞了一記熱情奔放的巴掌。

 

    ******

 

    御門樽的成功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之前答應給邵父的一應優惠政策才剛剛落實下去,就已經有不知道多少派系將目光焦點對准邵家這一塊初生不久的小招牌了。

    各方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將目光盯緊在了邵父身上,尤其是專業酒水生意和餐飲生意的內行,他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能分到一塊御門樽日後即將擁有的大蛋糕會有多麼激動人心。但清楚自家工廠現在的出產量連供應多開幾家的直營店都有些勉強,邵父目前還沒有把御門樽的酒品推廣到各大銷售櫃台上走入千家萬戶的打算,只能日日在各種酒局中與奸猾完全不輸他的一群老狐狸們周旋,智商在這樣的鍛煉下,簡直得到了飛一般的提高。

    相應的,御門席的生意自然也因為子公司的出現產生了一些變化。御門樽的酒水不限購,客戶群因此一下子增大了許多,昂貴的價格和出色的包裝也讓店裡的酒成了送禮品非常適宜的選擇。C國人尤其是C國的男人們雖然不像西方人那樣容易酗酒,但閑來無事,也挺願意親友一桌小酌上兩杯。邵衍釀酒的手藝肯定不是蓋的,喝過他酒的人,除非實在不合口味或者對酒水文化一無所知,否則評價絕對都是非常一致的贊不絕口。好酒的人中不少人除了下酒菜之外根本不重口腹之欲,在喝到這樣驚為天人的酒之後聽說御門席還有兩種限購的需要預定的酒水味道還要更加出色,一時間紛紛登門光顧只為滿足心中好奇和期待的著實不少。

    C國,每到快過年的時候,人情來往就會變得特別多。

    高遠回到家,被暖氣驅散了滿身的寒氣,舒坦地打了個打了個哆嗦,順手把手上提著的好幾個長木箱遞給了上前替他脫外套的老保姆阿姨。

    長箱的規格都差不多,木質顏色偏深,顯然經過細致的打理,四個邊角都刻上了精致的花雕。花雕有龍紋、蝙蝠、猴子抱桃種種圖樣,打磨到油潤光滑,一點也不刺手。

    保姆很識貨,看到箱子就笑了,接過來之後翻了個面,果然看蓋子上龍飛鳳舞的“御門樽”三個大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今年都流行送這個麼?你昨天也拿回來好幾瓶,你爸爸和叔叔伯伯最近提回來的也是這個,儲藏室裡就這種酒最多了。”

    高遠笑著搖了搖頭:“確實挺火,我問過王小舒,她爸媽那邊最近也沒少見御門樽的東西,估計是覺得送出來有面子吧?反正喝不完就存起來好了,這酒挺合我爺爺的口味的,之前給他弄回來的百香果和花釀,他喝完之後血壓還降了。這酒喝著要是對身體有影響,那就多限制一下,假如沒有影響,就隨便他喝吧。”

    “兔崽子,管起你爺爺我了!”高老爺子虎著臉從客廳裡踱步出來,指著他罵道,“你們這群小白眼狼就是好不過三天,前幾個月一個個屁顛屁顛去邵衍那裡拿糕點,說什麼孝敬我……你看這才多久,就原形畢露了。”

    高遠嘆了一聲:“怎麼怪我呢?邵家之前不是忙著開御門樽的事兒嗎?邵衍跟著他爸到處跑,十天裡七八天不在B市,人不在,我去哪裡給你弄糕點啊?”

    “那那那,那王小舒怎麼就搬了一壇子醬回來?”高老爺子對此耿耿於懷,上次去王家和王老爺子下棋,順帶蹭了王老爺子吃的醬拌飯。醬料那種用言語無法描述的鹹鮮他到現在都還記得,仔細一問才知道這是王小舒親自上門去和邵衍討來的。要不怎麼說姑娘心細,生孫子有什麼用?一個個五大三粗的,馬屁都拍不到正地方上!

    老人家年紀大了就是老小孩,生氣都是一波一波的,罵完人沒多會兒,心情又重新好了起來。

    他又拉著孫子看電視,一邊看一邊問邵家的事情。他們這群老頭子對邵家的發展還是頗為上心,大概是那一頓大壽吃出了感情的緣故,一群老朋友們尤其是王老,現在看到送回家的御門樽的酒總是要感嘆誇獎兩句。

    御門席本來就發展的挺好,現在有了政策優待,應該如魚得水才對。

    老頭子們都挺想看到有著豐富C國元素的邵家產業走出國門的那一天的,送到各國的花釀獲得的美譽甚多,這證明了C國應該也符合大部分的外國人口味才對。認真細數,C國原本是最早的酒水文化的發源地之一,現在卻連國內都被各種外來的酒水給充斥了。洋酒和葡萄酒逐漸蓋過本國酒水的風頭,太多人以外來時尚為美,讓他們這群唯獨喜歡C國甘醇酒水的老人家每每得見,總是不住感嘆唏噓。

    高遠倒還真的在各種應酬上和邵父碰過面,兩個人交談過幾句,他對邵家如今的困境也有了些了解,聽到爺爺問起,便順口說了出來。

    渠道什麼都沒問題了,主要就是硬實力的提高,不論是酒廠規模還是釀酒原材料的數量都需要得到提高,這些問題都不是一時半會能輕易解決的。

    高老爺子默默聽完,目光隨著去放酒的保姆的背影逐漸拉遠,等到人拐了彎,又一下子收了回來,對上孫子質詢的目光並未多說,起身整理整理整齊的衣領,轉身就走。

    走出兩步,他又回過頭來,表情非常認真:“對了,跟你說一句。早上醫生來過家裡了,給我量了一下,血糖血脂血壓都是正常的,甚至比前段時間還稍微低了一些,我喝邵家的酒一點事情都沒有。跟你爸媽他們也說一聲,少拿你奶奶的話當令箭了!”

 

    *****

 

    於是沒過多久,邵家爸爸就代表自己的名下你的御門席和御門樽,參與了一場官方組織的企業家會議。

    參加座談會的大多是年輕新銳卻規模不小的品牌,御門席在裡頭雖然經營範圍非常獨特,但規模一點不容小覷。加上他年紀大人也較為圓滑,比起許多棱角分明的年輕人更容易和人相處,沉穩干練的中年精英形像也很有欺騙性,順理成章的,靠著會議認識了不少平常社交圈裡涵蓋不到的朋友。

    但最重要的收獲,還是他接洽上了一些尋不到門路的和自家產業相關的組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邵父重有種上頭在格外優待自家生意的錯覺,一瞌睡就有人遞枕頭這事兒他都已經習慣了,前段時間還在發愁御門樽廠區擴大生產力的事情,後腳當地的有關部門就將支持方案直接派人送到了他的桌子上。

    生產企業在工廠當地受到照顧無疑是相當占便宜的,這代表了什麼?代表一切事宜都能落實到利落快捷。在C國創業,最難的往往不是市場和顧客這一方,從企業貸款到產品宣傳,官方想要為難私營,簡直就跟踩死一只螞蟻那樣容易。

    商人不易做,利益的力量遠遠不如權名,所以官商勾結從古至今才如此受商人推崇,實在是因為二者相加,布滿荊棘的兩條路便會融合一路通坦的捷徑。

    邵家得到的這條捷徑寬廣到什麼程度?八匹駿馬齊頭並進都能把車拉的平穩飛快,占盡天時地利,現在又多了一個人和,御門樽要是再不能成功,邵父連自己都對不起。

    邵父隱約觸到了一點苗頭,國內方面,似乎挺期望他能把御門樽的品牌發展到海外的。各種私下的談話裡總是意味深長地提到這個問題,一次兩次還可以說是巧合,但次數太多,難免有些泄露口風的嫌疑。

    海外……海外……海外……

    海外太大了,國內市場都還沒做起來,貿然把目光轉到更加廣闊的天地,又哪裡是那麼容易的呢?

    邵父一邊因為自己受到的倚重和照顧覺得感動,一邊又覺得自己肩頭挑著沉甸甸的擔子。作為商人,他多少也有些了解,海外的各國政府在各種決策中雖然算不上打壓C國,但總歸是沒那麼友善的。到處都存在著人種歧視,這種區別雖然平常很難看出,但一旦發生矛盾,便會彰顯得淋漓盡致。

    已經開始逐漸習慣現在在國內安全穩定生活的邵父對自己沒什麼信心,也對那條自己構想出的不易行走的坎途感到恐懼。

    但他這個人是很好拿捏的,因為太有責任感,被人誇獎了幾句如果不做到那麼好就會坐立不安。這種性格顯然已經被人摸透了,想要驅動他去做某件事情,根本不用施壓,只要不斷的給他鼓勵和榮譽就行。

    邵父得了一個相當有分量的獎項,A市那邊也派人遞過話來說想要選他作為A省市民代表來參加下一屆的全國會議。邵父聽著那些從前很講腔調的領導們的噓寒問暖簡直要惶恐死了,他覺得自己受之有愧!無以為報!

    邵父把自己逼到了一個讓圍觀者喜聞樂見的“死胡同”裡,出不來了!

    他拼命忙工作,一秒鐘也舍不得耽擱,借著傾斜政策立刻落實了廠區擴建的事情,連糖蔗這些原材料的新供貨場地都要親自過目。家裡有個整天圍著廚房轉對產業管理完全不上心的兒子,和一個近期老是腰酸腿疼身體不舒服的老婆。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

 

    邵母在沒胃口之後連續好幾天小腿抽筋,難受的要命。李玉珂說她是在家裡呆的多了,抽空便帶她出門逛街。

    李玉珂雖說老是嫌棄妹妹腦筋笨,但實際上最疼邵母的人就是她,從來都是在心裡嘀咕自己妹妹為什麼會那麼遲鈍,嘴上卻連訓斥一句都舍不得。邵父工作再忙回家也會悉心呵護老婆的身體,邵衍更是拿自家母親當女兒寵,一天三頓湯水零食不斷。邵母將近五十了,除了邵家分家的那一段波折外從沒受過什麼委屈,明明是老太太,嬌憨卻一點不輸年輕人。

    甚至出門連路都不需要走幾步。上車下車的,穿著長皮衣戴著小帽子的邵母和李玉珂手拉著手,眉眼繾綣柔美,氣質恬淡溫和,讓路過的男人女人們都忍不住回頭多打量她幾眼。

    因為最近幾天沒什麼力氣,她走的慢吞吞的,李玉珂也不嫌棄她,抱著她的胳膊攙著她走。B市貧富差距大,經濟普通的地段和A市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同,但真正高端的商業街一眼看去絕對是不得了的奢華。

    司機和保鏢跟在後頭一路提行李袋,邵母卻始終提不起勁,滿面愁容:“人老的真快,年輕的事情好像還只是昨天呢,現在連路都走不動了。”

    李玉珂呸了她一聲:“你也真好意思在我面前說這個話!也不看看我比你大多少歲!”

    “我能跟你比嗎?你看著就跟三十歲的時候一模一樣,我還留著姐你那時候的報紙呢,連皺紋都沒見多幾條。”邵母眼中也有著羨慕,“我嘛……老邵最近都很少回家了。”

    李玉珂重重拍了妹妹腦門一下:“你想什麼呢!人家那是在忙工作!”

    邵母笑了笑,她近來心思纖細,總是胡思亂想,自己也覺得這樣不好,卻完全沒法克制。

    目光掃到旁邊旁邊一塵不染的櫥窗裡模特身上淺灰色的羊絨圍巾,她腳步一頓,目光一下亮了:“唷,這顏色好看啊,你覺得配小川平時的穿衣風格怎麼樣?”

    她拉著李玉珂進店,摸著圍巾質感挺好,索性每個顏色都挑了一條。拿著灰色的圍巾去比燈光下藏青色的西裝布料的時候,目光在櫥窗外頭一掃,猛然頓了一下。

    櫥窗外頭的馬路邊停下了一輛通體漆黑的商務車,車尾還閃爍著紅燈,一群正裝的男女從車上下來,站在人群中的邵父在她看來格外醒目。

    邵父穿著尺寸服帖的黑色西服,脊背挺得筆直,一邊扣紐扣一邊和身邊的朋友們說著話。邵母心頭跳動著小小的雀躍,忍不住停下手上的動作多看了兩眼,雖然已經過了五十大關,但男人的英俊被時間加以磨,風度翩翩,有如陳釀一般醇厚醉人。

    她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把圍巾擱在一旁的架子上,攏了下衣襟打算出門喊他一聲。

    車停穩,靠近人行道的這邊,一席紅裙從車門中卷落出來。

    高跟鞋,細瘦玲瓏的腳腕,輕佻優雅地踩在地上。從車裡最後下來的女人精致窈窕,矜持地撩了一下垂到胸前的烏黑長發,抬起頭來,眉目含情,亭亭玉立,眼波流轉掃過周圍,笑著朝另一旁的男人們張嘴說了一句什麼。

    邵母看到她,不知道為什麼胸口一緊,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女人看上去至多不超過三十歲,皮膚緊致個頭又高挑,勝過尋常明星的漂亮,站在那裡,耀眼的不得了。

    她小步跑向人群,朝著邵父的方向多走了幾步,一邊說話,一邊抬手搭住了邵父的肩膀。

    邵父的表情沒看出什麼不對,邵母的眉頭皺了起來。

    紅裙姑娘笑的花枝亂顫,整個人就像黏在了邵父身上一樣,那姿態和神情代表了什麼同為女人的邵母再清楚不過。

    她眼前花白,呼吸也困難了起來,扶著牆緩了幾口氣,連手腳都在逐漸流失力氣。

    “怎麼了?灰色搭不搭?”李玉柯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店裡的營業員們殷勤地圍在她身邊,店裡的東西定價可不便宜,出手這樣大方的客人也不是天天都能遇上的。

    邵母應了一聲,目光盯著櫥窗外,車開走了,下來的男人女人們意氣風發地走向街對面的豪華大廈。邵父被簇擁在人群當中,紅裙女人亦是亦步亦趨的,哪怕趕路如此狼狽,窈窕纖細的身段也還是那麼賞心悅目。

    要不要出去?

    她最終還是探手抓住了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羊絨圍巾,顫著聲音回答道:“顏色挺好的,灰色再多拿三條吧,剛好一個人一條,冬天也要用的。”

    她轉過頭來,蒼白的臉色讓跟在旁邊幫忙的服務生嚇了一跳,然而還不等她們開口詢問緣由,邵母腳下一軟,整個人就撞在了一旁掛著稀拉幾件衣服的貨櫃上。

    “小琴!!!”李玉柯嚇得一下子丟開了還拿在手上端詳的手包。

    邵父快被身邊不識相的小姑娘煩死了,偏偏她又是這次活動主辦方董事長夫人的娘家表妹,在社交圈子裡很吃得開,不能隨便得罪。

    走動的時候不著痕跡地甩開了在自己肩膀上亂捏的手,邵父刻意站在貼近電梯壁的一方,會場裡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邵父談笑風生間吃到一顆鮮紅可人的奶油草莓,嘴裡是反季節大棚水果很少會有的渾厚的酸甜滋味,品質特別好。他想起家裡這幾天特別愛吃草莓蜜餞的妻子,猶豫著是否要去詢問一下這樣好的草莓是從哪裡買來的。

    余光掃到一抹紅色,他抬起頭來,腦袋一陣疼。主辦方那位私人作風特別狂放的董事長帶著他那位同樣不承多讓的小姨子娉婷地靠近了。

    身邊有玩得來的合作伙伴湊近打趣他:“老邵你要穩住啊,這姑娘年紀小,心眼可不比你少。跟他姐夫梁董事長關系也有點不清不白,小心引火燒身啊。”

    邵父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端著酒杯對上紅衣姑娘挑逗的眼神,只能萬般無奈地側頭避開。

    兜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邵父如獲大赦,抬手擋住了還要靠近的兩個人,說了句抱歉,背過身接起。

    李玉柯尖銳的聲音從聽筒裡猛然炸了出來:“小琴進醫院了!!”

    邵父跟沒頭蒼蠅似的趕到醫院,劈頭蓋臉就給李玉柯一通大罵:“你什麼時候回的B市!?為什麼不見人?好啊現在發達了心思多起來了是吧?!啊?真看不出來啊,要不是小琴剛好看到你,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邵父臉色蒼白:“我早上七點多才下的飛機,人太多了實在是來不及回家啊!小琴她怎麼樣了?”

    李玉柯都快要哭了,重重推了他一把又頹喪地蹲在了地上。

    邵衍和嚴岱川趕到醫院的時候,邵母還在檢查,邵衍問起邵母為什麼會進醫院,李玉柯就沒好氣地去瞪一旁手足無措的邵父:“問他!”

    邵父對上兒子意味深長的目光,快要冤枉死了。老婆最近身體不好,平常夫妻倆也是會按時通電話的,今天到B市還早,他主要擔心邵母還在睡覺,就沒通知她自己已經回來的事情。到後來一忙就全給忘了,哪能想到會剛好在商業街被撞上啊!

    診療室的門一開,等在外頭的一堆人全都齊刷刷地圍了上去。

    李玉柯心想著自家妹妹要是真的被氣壞身體她肯定要和這沒良心的老男人拼命,嘴上迅速問:“怎麼樣了?有危險嗎?”

    白袍醫生冷著臉瞪了眾人一眼,語氣很不客氣:“誰是病人家屬!?”

    邵父戰戰兢兢地舉起手來:“……我……”

    “病人都多大年紀了,平時避孕措施也不做好一點,高齡懷孕很危險的知不知道?家裡居然一個發現的人都沒有!”醫生雄厚的聲音把邵父耳膜震得沙沙響,“剛才病人還還說自己最近每天都在喝甲魚湯,實在是不小心了!要不是今天情緒激動被送來醫院,繼續這樣吃下去早晚要滑胎的!”

    邵父眨眨眼睛,對上醫生嚴厲的眼神,忽然覺得今天的風吹得有點喧囂,以至於讓他都開始出現幻聽了。

    他在心底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自己的年紀,說話都磕巴起來:“避,避孕?高齡,高……高齡懷孕?!”

    包括李玉柯在內的所有人都把視線刷的一下集中在了這位當事人身上。

    嚴頤彌勒佛似的笑著,抬手拍了一下老連襟的後腰,嘿嘿兩聲,笑得耐人尋味:“嘖嘖,平時真是小看你了啊。兄弟,討教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浙江人民發來賀電

    感謝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413771大大、vking大大和詹棵棵大大的火箭炮!

    邵爸爸龍精虎猛,嚴爸爸慈祥的外表下埋藏著洶湧的嫉妒心。

 

 

第七十七章

 

    懷孕!!!!

    邵母四十多快五十,多虧保養的好,差一些的人家到這個年紀更年期都來了。邵父比邵母大,從生了邵衍之後夫妻倆就一直沒見什麼動靜,過了五十歲之後就再沒想過這個問題了,最近夫妻倆私下裡是挺和諧的,但他也萬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老來得子的這一天啊!

    一群家人齊齊傻眼,邵父在短暫的驚愕之後,於狂喜之前首先襲上心頭的,居然是另一個問題。

    他拉住醫生問:“我老婆今年已經四十六了,懷孕會不會對她身體有影響?”

    醫生看他這個做丈夫的態度還算負責,表情這才好看了一點,翻開文件冊讓邵父看邵母的檢查報告:“您太太血糖血壓雙低,體質也確實有點弱,加上年紀大了,懷孕前期吃了那麼多活血的東西,這一胎肯定比她年輕時懷要辛苦一點的。”

    邵父用力地盯著報告上密密麻麻小字,發了長久的愣後,回頭看了眼自己還在震驚的兒子。

    “如果說對她有影響的話……”邵父遲疑著非常緩慢地開了腔。

    “有影響的話要怎麼樣?打掉?”見邵父沒有出口反對,醫生這倒是有些意外了,合上文件冊後語氣也溫和了一些,“放心吧,您太太的身體也沒有差成這樣,辛苦只是相對從前來講的。她這個年紀了,還能懷上孩子不容易,打一次跟生一次遭的罪都差不多了。能要的話,盡量還是要吧。這一胎主要就是初期的時候保的不太好,回去仔細照顧幾個月,飲食和日常活動注意一些,也未必不能養回來。”

    邵父心中沉寂的慌亂這才慢慢被安撫抹平。

    邵母趴在檢查室的沙發上睡著了,因為來醫院前有點暈,睡得特別熟,被邵父一路抱著回了家。

    邵衍跟嚴岱川走在後面,頭都在發暈:“我媽懷孕了!”

    嚴岱川也十分震驚,難得在外頭大著膽子攬住了邵衍的肩膀,走在前面的李玉珂和嚴頤狀態一點不比他倆好,所以連管都懶得管。

    邵衍真的覺得自己遇到了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有生之年,他居然會有可能擁有妹妹或者弟弟這種生物!

    說實話來到這裡之後占用了邵衍的身體,他從一開始就在心中對邵家父母有所虧欠。之後又承了他們對自己的體貼,被真心相待照顧到無微不至,感動的同時肯定也是有愧疚的,他畢竟不是真正的邵衍。

    可是現在,邵母居然又懷孕了!

    這代表什麼呢?代表著有一個從裡到外都完全屬於他們的新生命即將到來了!這不但對邵父是件大喜事,對邵衍,也無異於是良心上的救贖。

    路上邵父在車裡和李玉珂解釋,其他人也就聽出了一點前因後果。邵父是真覺得冤啊!他的顧家在生意伙伴的圈子裡都傳的沸沸揚揚了,在外面真是從來沒有過一點要背叛邵母的心思的。可商人在應酬上總有些身不由己不能得罪的人,哪成想今天碰上這樣天大的巧合,恰恰好讓老婆看到那容易令人誤會的一幕。

    嚴頤雖然笑容不變,但一路說話都有些酸,全家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對勁,邵父也沒注意到那麼多,回家後關起門來夫妻倆自己說話了。

    嚴岱川見邵衍跟走了魂似的,心中有些擔憂,等回了房間,看邵衍還是那副眼神放空反應遲鈍的模樣,忍不住問:“你媽懷孕,你不開心?”

    邵衍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反應了片刻之後,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怎麼會?很開心啊!”

    嚴岱川盯著邵衍。這小子平常那麼霸道,一點耐心都沒有,說話也是從不容許別人違逆的,說不定還真有什麼獨占欲作祟。獨生子女大部分都有這個問題,更何況邵衍都已經二十多了,家裡忽然要添一個新成員,感情上接受不能也是難免。

    更何況邵家現在並不是什麼普通人家,多一個孩子很多時候並不是多一口人那麼簡單。認真說來,邵父和邵衍的叔叔就沒做好榜樣。

    邵衍是真的沒有不高興,他已經開始構想起和那個日後即將到來的孩子的相處模式了!他上輩子給自己計劃的道路就是成家立業生一大堆的孩子出宮之後便在家頤養天年,很可惜沒能實現。到了現代之後又遇上嚴岱川,這人好像也不太喜歡他結婚生孩子,生一大堆孩子的計劃在和他分開之前恐怕都暫時要擱淺。

    世事無絕對,父母太爭氣!

    邵衍很高興,聽頭頂那人絮絮叨叨說著大家庭裡也有兄弟情之類的安撫的話,一時心煩,抬手抱著就親。

    哦,這是覺得我煩了。

    嚴岱川也不介意,抱著邵衍的腰加深了這個吻,想到邵母這把年紀了還能老蚌生珠,雖然知道邵衍不會生孩子,他心裡也還是有些癢癢。

    最近因為每天的補湯,兩個人在床上的節奏都挺和諧的,嚴岱川親著親著心頭就熱乎起來,這捏捏那捏捏,推著人朝床邊走。

    好容易把邵衍壓到了床上,嚴岱川心急火燎地脫褲子,看一眼時間,憑借邵衍的體力,晚飯之前兩個人還能酣暢淋漓地做一場。

    哪知道猛然一股大力襲來,如同六月天的十級台風,把他整個人掀翻在了被子上。

    邵衍被親的眼睛水汪汪,臉上也有紅暈,推開人後如夢初醒地坐了起來。

    “……”嚴岱川保持著被推開的動作,“你干嘛?”

    “我媽懷孕了!”好像腦子裡搭起來的兩根神經忽然被解開,邵衍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一邊提褲子一邊道,“我去給她燉只鴿子!”

 

    *****

 

    懷孕的人喜歡鑽牛角尖,但邵媽媽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一通解釋之後老夫妻倆重歸於好,邵母頓時成了家裡國寶級的人物,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裡呵護。

    她這把年紀懷孕的確不太正常,推算一下時間,家裡人都猜測這恐怕是邵衍前段時間密集轟炸的補湯的功勞。眼饞的嚴父對比了病歪歪的提不起力氣的邵母和自家每日精力充沛聲音洪亮的老婆,雖然有些失望好消息沒找上自己,但想到李玉珂的年紀比起邵母還要大,再懷孕生子會很凶險,之後就不再過分糾結了。

    邵衍對母親懷孕這事兒比自家親爹還要上心,因為前期不明情況給邵母喝了很多甲魚的緣故,現在每天都給她燉各種性溫的補湯作為彌補。邵母現在除了正餐之外,一天一只乳鴿和一條魚最起碼了,有時候半夜醒過來肚子餓還會喝邵衍給她燉在灶裡的大骨湯,蜜餞更是隨便她吃到飽。邵父得知老婆懷孕的隔天就包下了B市市郊好大一塊的草莓園,每日新鮮草莓送到家裡,保證讓她吃到膩為止。

    邵母被補出了雙下巴,手都比從前圓了。人年紀大了之後還是胖一些好看,豐潤點連皺紋都能少一點。邵父怕她在家裡會多想,應酬銳減許多,平常在外頭工作,哪怕有飯局都要每隔倆小時朝家裡打個電話,詢問老婆身體有沒有不舒服,肚子的狀況怎麼樣。

    這樣誇張的關心,平常來往頻繁的生意伙伴們自然覺得奇怪,仔細一問得知才邵父這樣是因為家裡的老婆懷孕了。

    他都多大年紀了!老婆還懷孕?莫非是離婚娶了個年輕能生的?圈子裡這樣的事情並不少,多是年紀大後休掉發妻的。新進門的老婆年紀小身體好,用點現代手段,懷個孩子並不在話下,可是邵家不是已經有繼承人了嗎?何必再這樣費盡心機的要孩子呢?

    但細一追問,大伙才知道懷孕的那個居然是原配!

    這才是讓人震驚的一大要因,這對夫妻加在一起年紀都快過百了吧!這是開掛了嗎?怎麼還能生?!

    女人們羨慕嫉妒邵家夫妻感情幾十年鮮明不變,男人們則紛紛心癢癢地來和邵父討教壯陽高招。邵父憑借這一成就在男人們的圈子裡比從前還受追捧了,隨口說的一句話都能被人奉為聖經寶典。

    邵家現在專業餐飲方向,御門席和御門樽都獲得了行業內非一般的成就,許多人情願相信他恐怕是有什麼獨門秘方才能一直保證自己的龍精虎猛。中年男人們最愁苦的就是這方面的問題,一個兩個的都來跟邵父談交情,對他親熱萬分,各個都巴望著他不要藏私,多傳授大家一些學問才好。

    有著難言之隱的中年客戶群體真的是非常大的一塊市場啊,邵父都被各種討好搞得心動了,甚至和邵衍提出了銷售牛鞭湯的可行性。

    邵衍卻不同意,藥膳哪是那麼容易做的?世上人體質千百種,各人需避諱忌口的都不同,餐廳裡平常一些過敏事件處理起來都已經相當麻煩了,把藥膳端上飯桌,風險只會更大。

    碰上那種虛不受補的,貿然喝牛鞭湯後果恐怕不會那麼樂觀,沒數一些的人,馬上風都有可能,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聽他這樣解釋,邵父也覺得很有道理,加上牛鞭這種東西在餐廳裡賣總歸是有點不好看,便漸漸熄下了自己心裡的念頭。

    但不能賣,走人情還是可以的。

    牛鞭湯邵衍著實是懶得去燉,他記起以前宮裡太醫們給老皇帝開的獨門溫補方子,抓來藥材泡了幾罐酒,讓邵父拿去分送做人情。

    藥方都是太醫們自己的獨家絕技,用在皇帝身上,自然不存在藥效激進的問題。這樣的一味老方子往往傾注了一個太醫一生的學識和經驗,可惜經由歷史蹉跎,能完好保存下來的已經萬中無一。老皇帝好色,七十歲的時候還選了一批秀女,死前的一年忽然清心寡欲起來,但在那之前從來都是夜夜笙歌艷福不斷的。能支撐他荒唐到七十多的藥方自然不是尋常之物,雖然藥效好不到各種傳說裡那樣一口下肚就夜御百女,但身體在不斷的溫養中強健起來的變化還是非常明顯的。

    此物一出,頓呈群攻之勢,所到之處小弟跪拜一片。

    邵父應酬少了,卻比起從前還受歡迎,加上老婆肚子裡多了個崽兒,簡直走路都打著飄。

 

    *****

 

    也許是托邵母肚子裡還未出生的小朋友的福,御門樽酒廠原材料新的供應處被很快確定了下來。各地優質的水果口味不盡相同,難免會導致最後酒水的味道也出現些許變化,更大範圍的果品供應地選在了距離G省比較近的的Y省,同樣是亞熱帶氣候,Y省的水果在口味上雖然和G省的有些區別,但邵衍在嘗過之後覺得問題並不大。釀酒這玩意真的難說,不同批次的蒸釀連溫度和濕度的不同都會導致成品口味出現變化,這問題千百年下來也沒人想出要怎麼解決。行家們買酒都是看年份的,除了窖藏的時間長短會影響酒品價值外,講究些的,就連釀酒原材料當年生長地的日照和雨水都會成為他們評價酒水是否優質的參考條件之一。

    好的酒水是會漲價的,第二批第三批酒水上市之後御門樽的首批酒水價格就開始穩步提升。許多民間的酒水收藏愛好者們紛紛出動,不少人買回酒去甚至舍不得開封——這可是第一批酒,具有紀念意義的!誰知道以後的御門樽會怎麼樣呢?國外那些揚名百年的酒莊裡珍藏動輒十幾萬幾十萬美元,萬一御門樽日後混到那個地位,他們現在不就是在把白花花的鈔票朝肚子裡塞嗎?

    哪怕為了子孫後代著想,也決不能這樣暴殄天物!

    裡昂在海外聽說了御門樽開業的消息,還專門打電話來給邵衍道賀。作為回報,邵衍將御門樽的酒各挑選了一批給裡昂寄了過去,。

    這事兒過去了他就忘記了,結果沒過多久,裡昂又重新聯系他,說邵衍寄給他的那幾瓶酒被F國的朋友高價買走了,他連半瓶都沒能喝到!

    西方人大概做什麼事情癮頭都很大,御門樽酒水窖香濃郁純真綿甜的口味與普通的白酒和果酒都不同,甘爽協調的特點讓人更容易接受,一喝就停不下口,裡昂身邊許多原本對C國酒水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朋友們都被征服了。但這玩意兒在C國國內都不好買,只在B市有店面,臨近城市的人想喝還得托人買呢,他們能到哪兒找去?

    裡昂對御門樽推出的產品也是贊不絕口,話裡尤其對甘蔗青梅酒推崇,說是這種酒入口回甘勁道十足,和他的一道海鮮主菜搭配起來口味簡直是絕色。做餐廳並不就全是要圍繞著鍋台轉了,酒水也是一大創收。大部分的餐廳都不會像御門席這樣什麼都涉及,好比長塔餐廳,銷售的就是世界各國聲名遠揚的各種高檔酒。客人們來吃飯就是圖個享受,在外頭幾千美金的酒水到餐廳裡身價上萬也沒人會多說什麼,賺的就是其中的差價。看出御門樽酒水的市場之後,裡昂便生出了點想跟邵衍合作的意向。

    邵父正發愁海外市場的經營,御門樽現在規模還小,連國內都忙不過來,立刻發展國外的生意顯然是不現實的。不說一個品牌在異國他鄉想要正常經營需要付出多少人力,單只產品的供應,對目前的公司來說都是一個大難題。

    跟裡昂合作無異是一個雙贏的決定,長塔餐廳在F國的美食餐廳裡地位無人能及,幾乎就是高端美食和F國精致餐點的代名詞。御門樽的推廣起點和這樣的品牌掛鉤是相當占便宜的,就跟一出道就演國際大片拿國際獎項的女明星那樣,高格調一下就那麼塑造出來了。

    C國品牌在國際上走高端路線實在不多,大部分不論是餐點還是其他產品,都和人工一樣,走的是親民廉價的路子。邵父原本還擔心發展大了御門樽會把御門席的高檔位給弄丟,裡昂拋來這樣一根千載難逢的橄欖枝,他能放棄才怪了。

    多供應一家餐廳的貨御門樽如今還是能做到的,公司的新酒廠也已經定址在了Y省,設備和工人都在籌備,等日後投入生產,公司的壓力無疑會驟輕許多。

 

    *****

 

    裡昂雖然不擅長經營,但對餐廳菜品的口味卻十分關注,這興許就是老天關閉掉一扇門之後給他打開的窗戶。靠著他對美食一絲不苟的態度,長塔餐廳到如今非但沒有弄丟祖輩積攢下的聲望,反倒越發紅火,備受稱贊。

    御門樽不同原料釀出的不同口味的酒水搭配不同風格的菜色都會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長塔餐廳的客人們早習慣了主廚的心血來潮,但在得知到近期配餐的酒水是C國來的之後還是忍不住嘀咕了幾聲。C國酒在海外並不那麼受人歡迎,大多數人在品嘗過之後都無法習慣糧食蒸餾出來後辛辣火熱的味道,這樣的酒水自然不會有人用作配餐,但長塔餐廳不是跟他們講道理的地方,把主廚惹得不高興了,被轟出去都是可能的。

    裡昂輕易不會在美食的品鑒上和人妥協,他的餐廳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配餐的酒水從不讓客人自點,就是為了避免自家美食的招牌被一些自作聰明的客人砸壞。

    許多不得不接受這樣搭配的客人們在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從前搭配海鮮主菜的白葡萄酒雖然效果不那麼驚艷,但總歸是合人胃口的。對他們來說,不管怎麼樣,總比完全欣賞不來的C國的白酒要好。

    然而想像和現實大多數時候都是大相徑庭的。

    打定大不了不碰酒水這個主意的許多客人們在不那麼殷切的期盼中等來主餐,精致的細酒杯中盛放的卻是香氣完全在他們預料之外的甘釀。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字數好像少了點,看一下晚上有沒有時間二更,大大們晚上九點來刷一下,如果沒有更新應該就是沒有了。

 

 

第七十八章

 

    御門席的酒水走的是果酒路線,但口味比較特殊,既不像普通果酒那樣綿軟甜膩,也不和大部分外國人熟悉的C國燒酒那樣*刺喉。

    楊梅酒是所有果酒中口味最柔的,其次便是獼猴桃酒,尚帶著水果甜美的余韻,被裡昂拿來配海鮮主食的甘蔗青梅酒則是其中最特別的一個:含在口中的時候能嗅到甘蔗淡淡的余香,青梅是酸味的,這使得酒水的味道變得非常濃郁。這種酒味會讓人胃口大開,以至於整個人的精神都隨著口腔的享受松懈下來。因為飲慣葡萄酒,F國人品酒時的習慣和C國人不同,總喜歡用舌頭的各處部位均勻地感受酒水的魅力。平順、圓滑復雜而優雅的液體包裹住味蕾,恆久地蕩漾在口鼻之間,甘蔗和青梅的滋味復雜地層層交遞,擴散開,又最終收攏,亙古地集中在嘴裡。

    “上帝啊……”放下酒杯,顧客們忍不住相互交換眼神。

    招待面帶微笑安靜地站在一邊,見兩個客人喝過酒後抬頭看向自己,微弓腰道:“這是主廚先生的特別推薦酒,來自C國一位他非常要好的朋友名下,建議您和香草雜燴蝦搭配食用,酒水和蝦肉相互融彙,味道會更好。”

    顧客蹙眉反復回味自己口中久久未褪的酒香,還是憋不住心頭的詫異開口詢問:“你確定沒有弄錯嗎?這真的是C國酒?!”

    招待笑著微微點頭,然後離開片刻,端著一個細細才長頸瓷瓶回來。瓷瓶上惟妙惟肖的青龍和御門席張牙舞爪的漢字在燈光昏暗的餐廳裡仍舊高調,方塊字和民族圖騰夾帶著C國元素撲面而來,即便再覺得疑惑,看到瓶子的眾人也還是想不到質疑的理由了。

    “真神奇。”被征服了味蕾的美食愛好者們態度一下子和煦了起來,相互傳接著精巧漂亮的細頸瓶子嘖嘖贊嘆,“沒想到C國的酒裡還有這種口味的,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上次在高檔R國壽司店喝到的清酒,但比那種清酒味道要好得多。”

    “我曾經聽說R國的酒水起源於C國,也許這就是最正宗的清酒的味道?確實非常棒。”

    “這瓶子真漂亮,這是C國文字嗎?寫了什麼?”

    “是酒莊的品牌。”招待溫聲解釋,“念‘御門樽’。這是個新品牌,您也許對它不太熟悉,但應該聽過‘御門席’這個名字吧?”

    “噢!那個來自C國的新三星餐廳嗎?”長塔餐廳客人們大多熱愛美食,怎麼會沒聽說過御門席的名字,被稍稍提點一下,立刻明白了兩個招牌其中的關系。他們好似瞬間懂得了剛才喝到的酒水之所以會如此令人驚艷的原因,反正在饕餮們看來,能評上三星稱號的餐廳都是很恐怖的,任何不合常理的美食只要和它們有所牽連,一切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裡昂顯然沒有他的外表看上去那麼老實,至少身為商人的奸詐一點不比別人要少,御門席比照國內零售的酒水倒了長塔餐廳後硬生生被賣到一千多歐元的高價,反向卻顯然很好,頗有供不應求之勢。

    這反饋對邵家人來說當然也是個好消息,邵衍作為御門席和御門樽的總經理,對裡昂種種利於自家日後經營的舉措也十分感激。長塔餐廳在銷售之余也會替御門樽酒莊進行品牌推廣,近期來國際網路上海外對邵家這枚新招牌的議論明顯比起剛開業的那段時間要高了許多。這裡頭絕對有著裡昂的一份功勞,當然,邵家父子對此付出的心血也必不可少。

 

    *****

 

    邵母已經顯懷了,也許是懷孕前期不好的反應逐漸消失,她身體變得健康了許多,臉色也逐漸逐漸紅潤了,只是家裡人仍舊不放心她。

    邵衍給她腌了一缸又一缸的酸菜和果脯,足夠她吃到初夏的分量。平常在家的時候三餐也必須親力親為地解決,哪怕不在家,叮囑她按時吃飯的電話也肯定是要打到的。

    父子兩人忙著在省外考察,邵母這邊自有李玉珂照顧她,她只需要脫掉鞋子窩在沙發裡吃東西看電視就好,仿佛又回到了輕松閑適宜的十八歲。接到父子倆電話的時候邵母正在吃一碗手工面,精致的青花碗足有她從前專用的小碗三個那麼大,裡頭盛著滿滿的面條,湯色紅亮,電話開著免提,她吃得抬不起頭來。

    面條是邵衍臨走前做好曬在院子裡的手工面,純手工制造,面粉估計也是專門調過的,勁道爽滑口感柔韌。湯就是一直燉在邵家廚房裡的老湯了,豬骨和牛骨熬的,邵母吃膩了鴿子之後不肯再動家禽,否則換成雞湯味道會更好。真正讓這碗面條從其他各種面食中脫穎而出的,還是沉在湯裡將湯頭都染成紅色的面哨子:這哨子是邵衍親手炒的,鮮肉和鮮筍在特調的醬汁裡翻滾到近乎融化。肉丁肥瘦均勻,燉煮之前炒到出油,吸飽了濃濃的醬汁之後合著筍丁散發出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濃濃的肉香。肉哨炒好之後放在保鮮盒裡可以冷凍一個多星期,拿出來直接在熱水裡化開或者翻炒一下都是好味道,邵母有了它連飯都能多吃兩碗。

    堅持這種吃法,她的臉早就跟吹氣球似的圓了起來,李玉珂進門後借著燈光看見妹妹豐潤到完全不像她這個年紀的白皙通透的皮膚,又聽到聽筒那邊邵父柔著聲音問老婆胃口好不好的肉麻話,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大聲替妹妹回答:“胃口好!晚上剛剛吃了一碗紅棗官燕和兩碗飯,現在又開始吃面條了,胃口好得不得了,好得不能再好了!”

    好得她都有些擔心了,朝下還有好幾個月,照這個程度吃下去,生完孩子之後邵母得胖成什麼樣啊!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邵父光聽聲音就能讓人腦補出笑得合不攏嘴的表情了,顯然一點不為自家老婆的體型擔心。李玉珂想起前幾天撞到的邵家夫妻在主院堂屋裡看電視的場景,邵母頭枕在邵父的腿上看新聞看得昏昏欲睡,邵父手流連在老婆初現端倪的雙下巴上,顯然對手感及其滿意,摸了好幾分鐘都沒換地方。

    “……”李玉珂完全不打算再嘗試挽救自家妹妹妹夫了,長嘆一聲,目光掃到邵母手上的大面碗,轉頭朝屋外喊了一聲,“桃姐!面還有嗎?給我也下一碗!”

 

    ****

 

    邵父掛斷電話之後,一旁的邵衍已經完全不奇怪自己來的時候這具身體為什麼會那麼胖了。

    聽到老婆胃口好的邵父無疑放下了肩頭一挑沉甸甸的重擔,臉上的笑容都變得真誠了許多。他收起手機在宴會的長桌上隨手挑了一粒大櫻桃吃著,目光掃過宴會廳最熱鬧的中央位置,繼續給邵衍介紹起他認識的重量級貴賓來。

    這是一場展開在S市的宴會,會場內隨處可見洋人長相,且這些人動輒頂戴XX食品公司負責人XX酒莊繼承者頭銜,沒一個是來打醬油的,規模自然遠比邵衍平時接觸到的那些宴會要盛大。

    事實上今天有資格到場的人差不多都是在各自行業裡相當出類拔萃的人物了,御門席若不是現在在江湖上被傳聞背景深厚,想要參加這類國際性質的宴會,資格也只是勉強。邵父近來做什麼事情都很順,家中快要出現的又一條小生命也讓他重新燃起了拼一把的動力。他即將擁有第二個柔軟脆弱的骨肉至親,這個流淌著他血液的孩子會如同二十多年前的邵衍那樣懵懂稚嫩。作為父親,他應當做的是努力讓自己更加強悍,成為一株足以庇佑這個幼小生命的蒼天大樹。

    “嘿!老邵你什麼時候來的?”宴會的小團體中有個中年男人認出邵父,撥開擠在自己身邊不斷攀談的客人們走了過來,眼神和口氣都非常親熱,“咱哥倆可有些日子沒見了吧?家裡和生意最近怎麼樣?”

    邵父低聲朝邵衍道:“這是安遠集團的董事長梁常斌,做糧油生意,我上個月跟你要的五斤大補酒都是送給他的。”

    邵家現在自泡的大補酒在各大中年男性企業家當中可謂是萬金難求,手上握著這麼個寶貝,邵父和同齡人交際起來總是比□□的大美女還要容易上兩分。

    能得邵父五斤酒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物,這人從語言到動作卻看不出一點架子,跟邵父親兄弟似的擁抱了一下,還問起邵母的身體。

    邵父笑眯眯道:“年紀大了懷孕辛苦,都讓她在家裡休息呢。”

    邵衍敏銳捕捉到梁常斌眼中一閃而過的羨慕,對上對方投向自己的目光,無害地微笑起來。

    “這就是小衍了吧!”梁常斌盯著邵衍目光一亮,頗為欣賞地上下打量了邵衍一番,“年輕有為,器宇軒昂,難得的年輕才俊!”

    邵衍謙虛地笑了笑,剛想客氣兩句,便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梁桑!”

    他眉頭一跳,抬眼越過梁常斌的肩膀看過去,遠處是擁擠攢動的人群,有人撥開障礙朝著角落的方向緩步走來。

    梁常斌下意識回過頭去,看到來人,剛想打招呼,猛然想到了什麼,轉過頭來看像邵衍。

    邵衍順手從侍應生端過去的托盤裡取了一枚酒杯,搖晃著細長杯身裡澄黃的冒著小氣泡的酒液,神情不變,只嘴角勾起一個耐人尋味的弧度。

    邵父辨認了一下來人,溫和的笑容不變,只眼中暖意褪去一些:“這位是……”

    梁常斌從短暫的怔愣中回神,迅速掩飾好心中的尷尬,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給邵父介紹:“哎呀哎呀大家都不認識嗎?老邵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R國伊晃料理集團的負責人櫻井雄櫻井先生。”

    “櫻井先生。”他接著側身朝櫻井雄笑道,“這兩位是……”

    “我認識。”櫻井雄帶著他的翻譯,卻非常執拗地說著自己蹩腳的C國話,腔調奇怪笑容卻很是真誠,“又見面了邵先生。這位是你的父親吧?邵老先生,你好。”

    邵父扯了扯嘴角,同樣真誠地朝他笑道:“你好。”

    櫻井雄得到了邵父的回應,便看向邵衍,目光直勾勾的,寫滿了濃重的偏執。

    邵衍晃了下酒杯,輕輕酌了一口,朝他抬了下下巴:“傷好了?”

    櫻井雄像是被打了一記悶拳,笑容立馬變淺了兩分,嘴角抽搐了半天,才重新艱難地被扯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雙更,圓子簡直業界良心有木有。

    對了,圓子想要問一下,之前《重征娛樂圈》的定制擱淺沒能順利出來,現在風頭松了一些,出個人志的話,有大大想要嗎?

    畢竟開起來還是蠻麻煩的,先調查一下,如果大大們沒興趣,那圓子還是不開了。

 

 

第七十九章

 

    邵衍一句話問得櫻井雄渾身都開始發疼。

    他本來都刻意在忘記自己被邵衍一本書砸斷骨頭這種丟人的事情了,被邵衍這樣一提,又事無巨細地回憶了起來。骨裂非常痛苦,為此他足足好幾個月沒能自如活動,偏偏身邊沒有一個人相信他的傷情真的是邵衍造成的。

    櫻井雄不生氣是不可能的,除了生氣外,更多的還是羞恥。

    自家的家傳刀法保不住也就罷了,被人欺負成這樣,卻連還手的機會都找不到。美食大賽組委會方的成員們根本不相信他被邵衍打傷的說辭,看似關懷實則半點不留情地直接收回了他參加開幕式的資格。邵衍背後也不知是有什麼高人相助,後續在R國民眾中撩撥起的對邵衍的聲討更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沒傳入C國國門就被掐退了個干干淨淨。看八卦的人本就是三分鐘熱度,任何國家的都不例外,失去了最佳的報復時機,前一刻還在為他義憤填膺的R國民眾們就紛紛被後繼而來的其他有趣消息奪走了注意。

    櫻井雄養傷期間實在是意難平,時時刻刻掛念著邵衍那一手刀法和對方給自己的屈辱。

    他不是認輸的人,櫻井雄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偏執,而偏執的人,往往是不會被外力的困難打敗的。

    養傷的這段時間他無事可做,天天胡思亂想,越回憶越肯定邵衍那一手刀法絕對和自家的櫻狩洞天式逃不開關系。這套刀法對櫻井家來說有著不一樣的意義,只可惜傳人早早離世沒能將這門技藝發揚光大,現在居然在邵衍手上重現了,對刀法原本的繼承人櫻井雄來說,真不知道是應該覺得喜悅還是諷刺。

    櫻井雄派人去查了邵衍的背景,下了很大工夫,將邵衍的家世背景親人伙伴分毫不漏地調查了出來,就是想要找到邵衍學習到這套刀法的渠道。可不論怎麼看,邵衍的歷史都還是讓他感受到一種非常奇異的違和感。邵家祖輩的御廚名號並不難打,家風更是一點也不低調——邵老爺子熱衷參加各種比賽,且常常得獎,廚藝在A省周邊的範圍很有名氣。邵衍刀法最大可能的傳授人就是他,但櫻井雄翻出了很多邵老爺子從前參加各種廚藝大賽的視頻,雖然也是刀工精湛,但不論是行刀的方式還是揮刀的節奏都和他熟悉的櫻狩洞天式沒什麼共通之處。

    更何況C國國內早已盛傳開各種各樣有關邵家的八卦:一部分人信誓旦旦地說邵衍從小是被老爺子秘密當做廚藝繼承人培養起來的,另外一部分人卻始終堅持邵衍有如今的好手藝是因為另有奇遇,依據就是御門席的東西比邵家餐廳的好吃多了。不講更遠的地方,只說A市,邵家的餐廳早已經門庭冷落,生意被搶的差不多了。

    要不是早在御門席開業之前就籌備落實了轉型豪華酒店的計劃,邵家集團絕不可能像如今這樣鎮定悠閑。

    各種各樣不同的“內部爆料”看得櫻井雄一個頭兩個大,思維總被各種猜測帶歪,每一種說法都有著各自的道理,真相竟然越查越撲朔迷離了。

    刀法到底是個怎麼回事只有邵衍清楚,但櫻井雄知道從對方嘴裡問不出來。對他來說最糟糕可能的就是傳授邵衍刀法的真是那個什麼隱士高人,C國文化裡有能耐的老人都喜歡隱居,除非自己想露面,否則誰也甭想找到他們。與之相比櫻井雄更願意相信最近新出來的那個沸沸揚揚的傳聞——邵衍的技藝其實還是邵家的技藝,他的手藝都是跟著邵家食譜學的,之所以技術比邵老爺子好是因為天分更高,通徹了許多食譜中邵老爺子都沒鑽研透的知識。

    這個傳聞邏輯上其實也有著某些硬傷,但在各種猜測中可信度算是高的了,可以完美解釋邵衍驚人廚藝和失傳刀法的來歷,天分嘛。

    天才本就不是用常理可以解釋的,這個詞語一出,一切超乎尋常的現像就都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邵家畢竟是御廚,有點獨門絕技並非不可能的事,櫻井家不就世代流傳下了刀譜?很難說邵家祖輩是否也是這樣,將容易失去傳承的技藝付諸書面,寄期邵家的後輩子孫中能有將此流傳下去的。

    櫻井雄姿態詭異,邵父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對面這人雖然口頭禮貌恭敬,但御門席和伊晃餐廳早在好久之前就交過一次手了。那時候御門席正被邵家打的風雨飄搖,伊晃餐廳趁機做了不少垃圾事,導致御門席腹背受敵。那時候的邵父看著各處鋪天蓋地的負面報道,好幾次都以為自家這塊稚嫩的新招牌會挺不過來。

    好在自家最後還是挺過了那一場劫難,邵家和伊晃餐廳也自食惡果被好好反噬了一番。這件事情過去還沒多久,邵衍和櫻井雄在B市美食大賽開幕前的矛盾又鬧得沸沸揚揚,這一下才真是把邵父給激怒了。商業競爭他看得多了,成王敗寇各看天命,誰也不必朝心裡去,但他絕對無法接受競爭對手將陰暗的主意加諸在邵衍身上。

    要是再年輕個十幾歲,邵父絕對無法像今天這樣和櫻井雄滴水不漏地交際。

    櫻井雄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討人嫌的自來熟姿態,站在那就不肯走了,讓了解過一些兩家人矛盾的梁常斌非常尷尬。手上醇正的香檳酒喝的一點滋味都沒有,他站了一會兒,幾次試圖將櫻井雄帶走,但櫻井雄還是執拗地流了下來。

    梁常斌還有正事,呆了一會兒呆不住了,只好打著哈哈告辭。

    “邵老先生。”櫻井雄朝邵父笑道,“我有一些私事想和邵先生單獨說,我可以帶他到那邊坐坐嗎?”

    邵父不想離開,但又不能在台面上和他起矛盾,於是轉頭看向邵衍。

    邵衍手上的酒杯碰了一口就沒再碰了,大概是不喜歡香檳的味道,對上父親略帶擔心的眼神,他什麼都沒說,擱下酒杯朝櫻井雄勾了勾手指,然後轉頭就走。

    他動作太利落迅速,讓原本以為對方會避著自己走的櫻井雄都愣住了,等到回過神來邵衍已經走遠了。

    宴會場的兩邊有供人休息的位置,都是僻靜幽暗的小隔間,或厚重或輕靈的裙擺飄蕩在休息處周圍,櫻井雄撥開人群找到邵衍的時候,對方已經拿了份鮮果冰淇淋吃起來了。

    櫻井雄的眼神冷了下來,作為櫻井家的家主和伊晃集團的負責人,他早已經習慣了做一個權威。可不知道是不是東風壓倒西風,每當對上姿態更為強勢的邵衍,他說一不二的氣勢就總是會被穩穩當當地壓下一截。

    這種感覺,很不好!

    冰激凌是綿密的奶冰上撒了很多鮮果粒,味道沒什麼特別,邵衍一邊吃一邊懷念起前段時間自己做的那個味道。裡昂教了他好多種西點的做法,冰淇淋是長塔餐廳的口味,用奶油和牛奶雞蛋純手工做的,喜歡的話可以加入干果碎粒。因為工序特殊,那種冰激凌的保質期只有短短五天,五天內吃不完就必須丟掉,儲存起來也很麻煩麻煩,連冰箱的溫度都有講究,稍不注意就會結冰影響口感。然而一旦感受過那種稠厚綿密層層疊疊的奶香在口中煙花般迸開美好滋味,所有的麻煩就會立即變得不值一提,美好的東西哪是那麼容易得到的呢?

    至於保質期的問題……根本無須擔心,不論做多少也沒見哪一次冰激凌有剩下來的,家裡連男人們都愛死了這個口味。邵衍帶幾個徒弟一次搞一大堆,留下自己吃的分量之後其余的全都送去御門席,要不了半餐飯的時間就會被熱愛甜點的客人們搶得干干淨淨。

    口中嚼著水果,他聽到櫻井雄靠近時沉重的腳步,猛然一晃身子,拍開了對方襲向自己肩頭的手。

    原本想要有氣勢地按住邵衍肩膀的櫻井雄被拍了個趔趄,整個人差點被糊到休息處用於隔斷小空間的藤蔓籬笆上。

    被人攙扶站穩,櫻井雄捂住自己被拍的小臂轉過頭驚愕地盯著邵衍。

    痛意是從骨頭縫裡鑽出來的,在皮肉中張狂亂竄,令他眉頭抽跳,卷起衣袖,一切正常,甚至連紅腫都看不到。

    他相信上一次不是巧合了!

    又驚又懼地盯緊邵衍,他越發摸不清這個年輕人的底細。憑借輕輕一拍或者不起眼的小工具做到這個程度——邵衍的力氣真的是人類!?

    邵衍放下冰激凌杯子,抽了張紙巾擦擦嘴,下巴朝自己對面的座位努了努,看不到一點不好意思,不鹹不淡道:“說話就說話,少動手動腳。”

    櫻井雄是真的一點不敢掉以輕心了,邵衍的種種舉動顯然是沒打算給他留一點面子的,把人惹怒之後被暴打一頓的愛好櫻井雄可沒有。

    胸口仿佛又在隱隱作痛,隔著桌子拉遠了椅子櫻井雄才安心了一些,他盯緊了邵衍的一舉一動,謹慎地切入主題:“邵先生,我不追究你上一次的失禮,但是你手上的櫻狩洞天式確實是我櫻井家世代相傳的刀法,我希望你誠實地告訴我,你究竟是從那裡學到這種刀法的。”

    邵衍掃了一眼旁邊戰戰兢兢的女翻譯,已經快被不懂見好就收的櫻井雄煩的氣死了。

    “邵先生!”

    邵衍一字一頓清晰深刻地回答:“我,的,刀,法,跟,你,沒,關,系。”

    “請不要說玩笑話了。”櫻井雄生硬地笑了起來,“櫻狩洞天式雖然是我櫻井家的絕學,但邵先生既然已經掌握了,我就不會再追究您竊學的責任。也希望邵先生也能退一步,看在廚道精神上將櫻井家的東西物歸原主。”

    竊學?邵衍有點想打他,余光瞥到周圍到處都是的人,想了想還是壓下了心頭這股衝動。

    櫻井雄聽他不回答,嘴角僵硬地扯了一下:“不瞞邵先生,來之前我已經對邵先生的師承做了些研究。如果邵先生執意不願透露,那麼不放聽一下我的猜測。”

    邵衍朝嘴裡舀了一塊西瓜。

    櫻井雄被他漫不關心的態度噎了一下,艱難地繼續了下去:“邵先生的刀法,跟邵家已經過世的前任家主留下的那本菜譜,應該有些關系吧?”

    邵衍嗤笑一聲。

    “……我可以理解邵先生您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的心態。但櫻井家從第一輩先祖開始就潛心鑽研廚藝,傳承到我這一輩已經將近四百年,比起邵先生家短短二百年的歷史要悠遠得多,也希望邵先生能理解我不願意家傳文化流失海外的心情。”

    邵衍快被他的理直氣壯給逗笑了,靠在椅子上語氣溫和地問他:“你的意思是,我現在用的刀法,實際上是你們家創造出來的?”

    櫻井雄沒有說話,但表情嚴肅,顯然對他的這個結論相當認同。

    “真是長了見識了。”邵衍朝他輕佻地抬了抬下巴,輕笑道:“你說的那麼有理有據,不妨耍一套刀給我看看?”

    櫻井臉上的表情頓時繃不住了,他要是能學會這個刀法,何至於現在來跟邵衍糾纏?他薄怒地皺起眉頭低喝道:“邵先生,希望您不要無理取鬧!”

    “我還想讓你別再胡攪蠻纏呢,你聽嗎?”邵衍抬手把冰激凌杯擱在桌上,盯著櫻井雄慢悠悠地說,“神、經、病。”

    櫻井雄瞪大雙眼,分辨清他說了什麼,一掌就拍在了桌面上:“邵先生!”

    休息座周圍的人被這動靜吸引地看了過來,見邵衍滿派溫良,櫻井雄卻氣的臉紅脖子粗的模樣,一時都有些驚訝,紛紛湊在一起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邵衍耳聰目明,聽到四下的竊竊私語,表情越發沉靜,嘴唇微啟,用只有櫻井雄才能聽到的音量小聲道:“欺世盜名,狼貪鼠竊,也敢把眼睛盯在我的東西上,簡直厚顏無恥極了。”

    櫻井雄哪裡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過,又在大庭廣眾之下,臉上立刻掛不住,刷的站了起來:“邵先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哎喲,那邊怎麼了?”

    “那個不是櫻井雄嗎?他在跟隨說話?”

    “這不是邵衍嗎?御門席那個邵衍啊!”

    “他倆怎麼吵起來了?”

    “嘖!沒聽過御門席和伊晃餐廳那點事兒?你不是S市的吧?”

    “同行冤家啊,御門席開起來之後伊晃那個子公司徹底黃了,現在在古梅評級上又被壓一頭,上次在B市那個美食大賽上又起矛盾……櫻井雄肯定恨死邵家人了。”

    “在這種場合吵,櫻井雄也太不講究了。”

    宴會的負責人被這邊的喧鬧吸引過來,剛擠出人群,就聽到邵衍青年人清亮中略帶沙啞的聲音:“你要怎麼給我吃罰酒?”

    “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吵起來了?”看氣氛已經變得劍拔弩張,他們趕忙上來幫忙勸和,得到了邵衍一個略帶抱歉的微笑,心中的天平立馬出現了偏移。

    本來就是嘛,鎮定清俊的青年和劍拔弩張的中年人對上,怎麼看都是年輕人要吃虧好不好。櫻井雄年紀大了邵衍一輪多,在這種場合下說出“敬酒不吃吃罰酒”這種話看起來實在是太咄咄逼人了一點。

    邵父也擠進了人群,第一時間擋在了邵衍面前,皺著眉頭盯住仍舊滿臉怒容的櫻井雄,厲聲喝問:“櫻井先生說有事情要和犬子單獨說,指的就是這個嗎?你給他吃了什麼敬酒,又想讓他吃什麼罰酒,不妨把話攤開來講清楚,不要為難小孩子!”

    邵父此言一出,周圍的議論聲立馬就變得嘈雜了許多,被邵父話裡的意思一引導,想到什麼地方的人都有。

    兩家人好歹被後來的梁常斌給拉開了,他面子大,隨口說了幾句話周圍看熱鬧的人便轟然散開。望著被人連哄帶拖拉走的櫻井雄的背影,梁常斌心中也有了那麼點不滿,轉頭見邵衍仍舊一副鎮定冷清的模樣,抬手安撫地拍了拍他胳膊:“櫻井雄是R國人,思想跟我們有點不一樣,你就當做被狗吠了一頓,別跟他一般計較。”

    邵衍回想著剛才櫻井雄說“竊學”時的姿態和神情,面上微微一笑:“我沒事。”

    “這孩子真懂事啊。”看多了不爭饅頭爭口氣的熱血青年,難得碰到這樣一個識大體的,梁常斌簡直欣賞的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只能連聲羨慕邵父好福氣。

    櫻井雄聽不懂太快太亂的C國話,但再傻也知道那些目光躲躲閃閃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的客人們是在談論自己的八卦。他不擅長和人接觸,又厭惡自己成為眾人茶余飯後的閑談,索性連宴會都不想再呆了,又留了一會兒,帶著自己的翻譯兼怒氣衝衝地離開。

    難得這樣好時機的宴會被攪黃,丟了那麼大的臉還被羞辱一番,坐進車裡的櫻井雄扯開領帶火大得氣都喘不過來了,三兩下扯開領帶訓斥翻譯:“你是木頭嗎?!該派上用場的時候一點反應都沒有,剛才梁桑問我為什麼發怒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話!?”

    翻譯冤枉極了。邵衍說話太小聲,因為中氣足的關系櫻井雄聽清楚了,可站在幾步開外的他卻一點動靜都沒能抓到。連他都覺得櫻井雄這個氣生的莫名其妙的,被大罵一頓後心裡也有些不爽,看在工資的份上好歹沒有出聲回嘴,

    櫻井雄大罵了他一通,心中終於紓解了一些,目光在空曠漆黑的停車場裡掃了一圈,這才開口吩咐:“開車吧。”

    翻譯在心中撇了撇嘴,車開出停車場,還在廣場的小徑裡徘徊,快要開到剛才宴會那棟大樓的時候,車輪忽然趔趄了一下,隱約能聽到前方車前蓋的方向傳來了一記輕微的撞擊聲。

    不會撞到什麼東西了吧?

    司機嚇了一跳,跟櫻井雄說了一聲,趕忙下車上前查看。

    蠢貨!

    櫻井雄在心中怒斥了一句,雙手環胸靠在後座上又氣的差點翻白眼,猛然聽到旁邊一聲異動,車門忽然被打開了。

    邵衍夾著風擠了進來,動作輕靈的像鬼,在櫻井雄還沒能反應過來的當口一巴掌甩了過去。

    “竊學?嗯?”

    櫻井雄被打懵了,除了傻傻看邵衍之外,連呼救給忘記了。他被邵衍抓著頭發強制抬起頭對視,眼中倒映著邵衍嘲諷刻薄的笑容,肚子上又挨了一拳。邵衍刻意壓低了嗓音的警告輕緩又沙啞,一邊說話,還一邊威脅地伸手輕拍櫻井雄的側臉:“以後識相點,就別來煩我,你家的櫻啊花啊的我不感興趣,我的刀法,也跟你們沒有任何關系。再有下次,你自求多福。”

    司機趴在地上朝車底掃了一圈,起來後才發現地上躺著一塊不小的石頭,前頭的車牌都被砸凹出了一個弧度不小的缺痕。

    “毛病啊?!無緣無故亂丟石頭!”周圍安靜的沒一點人聲,他原地轉了一圈,沒看到可以放監控的設備,只能自認倒霉地唾了一口,重重把石頭丟到了一邊的綠化帶裡。

    上車之後,目光掃到後座,司機愣了一下。

    櫻井雄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歪在車壁上,目光怔愣地盯著另一邊空蕩蕩的車座。他一手扶著車背一手捂著臉,眼中寫滿了驚嚇,整個人就像是被定格了一般一動不動。

    “……”情況有些詭異,司機後背發毛地縮了縮,視線緊盯在櫻井雄身上,試探喊了一聲,“櫻井先生?”

    櫻井雄轉過頭來看他,臉慘白慘白的,看著嚇人的很。

    司機已經想跑了,手扶在車門把手上輕輕地用力拉動,咽了口唾沫:“櫻井先生……你怎麼了?”

    “……怎麼了?”櫻井雄眨了眨眼睛,重復了一遍他的話尾,好像忽然才意識到什麼似的,表情一點一點從木訥變得凶狠猙獰——

    ——“混蛋!!!混蛋!!!瘋子!!!!我要殺了你!!!!”

    媽呀!!!!

    QAQ司機嚇得尿都快崩出來了,下一秒迅速打開車門一邊嚎叫一邊奔跑了出去——鬼啊!!!櫻井雄這是瘋了還是被鬼附身了?!剛才在聚會上就表現的古裡古怪,怪不得會無緣無故和邵衍吵起來,這個人腦筋不正常了!!!!要殺人的啊!!!

    櫻井雄暴怒著拍打車裡一切能拿到的東西,對著前座的椅背拳打腳踢,抓住一個抱枕瘋狂撕扯起來。

    疼痛的腹部和臉頰彰告他不久之前自己受到了怎樣的踐踏和侮辱,但除了洶湧的憤怒和仇恨之外,櫻井雄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了難以撼動的驚恐。

    邵衍就像鬼一樣鑽進車來,毆打他一頓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這一切都不是幻覺,那句自求多福,究竟代表著什麼?

    司機甚至一點都沒有發現到車裡的異動,短短的幾十秒鐘在櫻井雄過來比度日如年更加漫長,他像是在經受一場*和精神雙重堆加的淬煉,神經被牽扯到崩於一線,隨時都有可能潰斷。

    不!他已經潰斷了!!

    這一切就像是噩夢!!!!!

    櫻井雄緩慢地恢復了理智,喘著粗氣,愣愣地盯著窗外漆黑的夜色。

    他捂著自己疼痛卻一點都沒有淤腫跡像的臉頰,手掌顫抖了片刻,壓下心頭的膽寒,低聲道:“開車。”

    沒人回答。

    櫻井雄皺著眉抬起頭開看向駕駛座。

    燈開著,鑰匙孤零零插在上面,哪裡還能看見司機的身影?

    咦?人呢?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司機已經屁滾尿流地跑開幾裡路了。

 

    *****

 

    邵衍回來,仍舊是衣著整潔,取了一只盛著酒的小酒杯,只充門面,兵不喝。

    邵父余怒還未消,在心中重重的記了櫻井雄一筆,略帶疼惜地上前攬住兒子:“透好氣了?”

    邵衍靠在他身上掛了一下,周圍都是人,很快又站直了身體,聲音裡有著愉悅:“我沒事,你別瞎擔心了。”

    “那個櫻井雄太不是東西,以大欺小,厚顏無恥。以後他再說跟你單獨說話這種要求,一句都別搭理。”邵父一邊說著,又心有余悸地摸摸兒子腦袋,“今天人多,他估計也不敢做的太過分。你可別逞強,看看自己這個小身板,櫻井雄那麼胖,萬一哪天發神經了上來打你,你小子要吃虧的知不知道?”

    邵衍勾著嘴角並不回答,邵父絮絮叨叨了半天,簡直把櫻井雄說成了洪水猛獸一般的角色,講著講著自己都害怕起來了,又仔細叮囑邵衍:“以後出門還是隨身帶著保鏢吧,和人起衝突也有底氣一點。櫻井雄以後要是想欺負你,直接讓保鏢揍他。”

    頓了頓,他心痛地摸了摸兒子瘦削的臉蛋:“在外頭要學著囂張一點,家裡現在不是從前那種情況了,得罪人也沒什麼。碰上這種事情別害怕知道嗎?”

    邵衍笑眯眯地點頭,一副無害的模樣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不怕。”

 

    作者有話要說:

    邵父:“【欣慰】【擔憂】兒子太軟了在外頭被欺負怎麼辦?”

    邵衍:“我不怕,我打他。”

    感謝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企鵝崽大大和老頑童大大的火箭炮。

    愛你們!

    《重征》如果開定制的話,會補齊網上和諧掉的一個拉燈章。

 

 

第八十章

 

    邵衍過後便一直琢磨櫻井雄從前說的話,菜譜的事情他已經不是頭一次聽說了。剛開始從廖河東那兒,然後是裡昂那兒,現在連櫻井雄都知道了。原本沒將這個傳聞放在心上過的邵衍心中隱約也覺察出了有些不對勁。

    外界對於御門席和邵衍各種各樣神乎其神的傳聞八卦從來就沒有少過,邵衍自己就不知道聽說過多少種版本了。其中大部分都是無聊的網絡群眾自己編造出來找存在感的,許多人也就是看個熱鬧點個贊,誰也不會朝心裡去。

    通常來說一個新的狗血八卦從出生到死亡當中經歷的時間並不長,且循序漸進,初期活像養育人類襁褓中嬌柔脆弱的的嬰兒那樣。等到之後碰上了契機,便會進入勢不可擋的迅猛生長期,一直生長到它步入老年之前,傳播速度會逐漸變慢,影響力也開始趨向疲軟,最終過氣、失去話題熱度,被人拋到腦後或者深埋在記憶中,正常情況下是不會再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了。

    從邵父打算並試圖讓邵衍接手家裡的生意後,嚴岱川有空時便時常會給邵衍這一類問題。他手下有娛樂公司,娛樂公司裡的明星們吃的就是話題這口飯,高向影視常年和不知道多少水軍炒作公司有合作,嚴岱川對這裡頭的門道比起一般商人還要了如指掌。

    按照嚴岱川話裡的那些常理來分析,菜譜繼承這件事情的傳播範圍明顯是不合理的。

    大概是被他那一通威脅給嚇住了,直至邵家父子離開S市,櫻井雄再也沒有親自或者委托人來和邵衍接觸。

    邵衍的歸來對家人來說代表著什麼?源源不絕的美食和美酒,邵媽媽纖細心靈的一大慰藉,以及……

    李玉珂翻了個白眼,桃姐掛斷電話後告訴她嚴岱川打來電話說今天他恰好也出差回來。

    我生這個兒子到底有什麼用?李玉珂不僅捫心自問,越想越覺得自己真是倒霉,怎麼就碰不上邵衍這種完全不遜色女兒的貼心小棉襖,攤上嚴岱川這麼個兔崽子呢?

    嚴岱川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在自家父母面前完全不遮掩了!

    他膽兒大的有點脫離控制,前段時間在家裡干脆就搬到邵衍房間裡去睡了。家裡房子太大,院子和院子中間甚至隔著小巷,嚴岱川每天晚上去睡覺早上天不亮就去上班,沒有撞上過家裡人,但家裡幫工的人是有眼睛的啊!

    當然他們尋常也不會隨便多嘴,這事兒也是李玉珂有天看他回去的方向不對勁後問桃姐問出來的,當時她一聽那叫一個了不得,腦袋裡頭一個念頭就是千萬不能讓自家妹妹妹夫多想。

    她從那時候開始試圖和嚴岱川談話,可這小子現在四兩撥千斤本事實在太大,李玉珂壓根找不到機會單獨和他談話。嚴岱川在家裡時從不私自行動,李玉珂顧忌很多人,自家妹妹和妹夫……以及邵衍,她不太想在自家外甥面前表現出自己歇斯底裡的一面。嚴岱川摸透了自家母親的性格,李玉珂就拿他完全沒了辦法。

    近段時間來這兩個孩子的發展實在是讓她感到很發愁。

    邵衍慣來愛粘人,跟親近人呆在一起時就像貓一樣懶,李玉珂有幸被劃分在自己人的行列裡,有時候被邵衍圈著靠一下肩膀或者埋埋頭,說實話心裡還是挺享受的。

    但邵衍最近黏別人的次數開始慢慢減少了,大部分時間都跟嚴岱川呆在一起,兩個人形影不離的,姿態也變得越來越親昵,嚴岱川時常會抬手摸摸他臉蛋下巴或者頭發,互動開始趨向雙方……

    種種變化,都讓心思縝密的李玉珂嗅到了不好的信號。

    但在家裡她一個幫手都沒有!一個都沒有!!

    嚴頤雖然也知道嚴岱川的性取向,但該對抗的從前已經對抗過了,骨子裡有點大男子主義的他不想再攙和到兒子的感情裡去。而且在他看來,嚴岱川身邊的人不是邵衍也會是其他男孩子,跟那些不明底細亂七八糟的對像比起來,邵衍這個選擇……實在是不能更穩妥了。他從前在底層摸爬滾打,對這個圈子肯定是有所了解的,裡頭那種亂像根本尋常人根本無法想像。嚴頤完全無法接受某一天自家兒子牽回來一個曾經有過*史的男朋友,跟他們說要和這種人過一輩子的畫面。

    邵家說白了只是李玉珂的娘家,且從他和老婆結婚之後幾十年都沒有來往接觸過,感情有多深,最多也就是那樣。嚴岱川現在翅膀硬了,想改變扭轉他根本不可能,讓嚴頤在明確了自家後繼無人的前提下再去提邵家琢磨和操心?

    李玉珂靠不上丈夫,還常常要被策反,再想到自己心大的妹妹妹婿一家……誰知道她心裡的苦?

    邵母懷孕之後她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妹妹身體不好,要是因為受了這個刺激出現什麼無法預計的情感波動,那捅破這層窗戶紙的她就是千古罪人!

    一家人其樂融融吃飯的場面從御門樽開業之後就越來越少見到了,每一個團圓的日子都值得珍惜,尤其這還是邵衍親自下廚准備的飯菜。

    家裡的飯菜當然做的不會像御門席裡一樣精細講究,都是尋常可見的家常小菜,從邵衍手中出來也被賦予了不一樣的新味道。邵母盯著一盤鍋包肉吃個沒完,裡脊外包裹的面衣被炸到酥脆金黃,一口咬下去裹著汁水還能聽到淺淺的脆裂聲。面皮當中的肉滑軟多汁,外脆裡嫩,尤其糖醋的醬汁調的好,裹上芡之後整道菜的滋味都升華到了另一個層面,讓懷孕後越來越嗜酸甜的邵母毫無抵抗之力。

    邵母現在已經顯懷,前期卻不像普通孕婦那樣對葷腥一點沾不得,胃口反倒比從前還大,邵父看她吃得開心,自己動了兩口之後就專注起為老婆夾菜了。

    他說起這次在S市出差之後的收獲——認識了一群日後用得上的朋友,談妥了幾個有關御門席的小合作,順帶幫嚴岱川留意了一下機會,帶回了C省幾塊地的好消息。

    比起自家的生意,嚴岱川倒是更加關心御門樽的問題。之前擴大生產的事情他本來也想出力幫點忙的,但邵父說御門樽的生意已經上了正軌,許多工作也要自己學著上手,最後還是沒勞動他的大駕。人類的潛能顯然是無窮,沒了嚴岱川,邵家父子前期吃了點苦頭,後面的工作也完成的挺好。

    對市場的試探初步獲得回應,新的原材料供應區足足有最開始三倍那麼大,廠區的擴增也初步完成,工人的常規知識培訓接近尾聲,機器到位之後,就能投入生產。

    御門樽的生意開始趨於平穩,營業額肯定是不會像開店初期瘋狂搶購時那麼漂亮,但對於一個新出現的酒水品牌來說,也算是一個相當不可思議的數字了。席上說到高興的地方,邵父還特地開了一瓶獼猴桃酒,這是頭批釀造出來的,現在已經賣斷貨了,價格比剛上市時炒高了百分之四十不止。

    喝到微醺,他話就多了起來,到後面找不到話題,又把自己和邵衍在S市和櫻井雄起矛盾的事情拿出來說。

    邵父皺著臉一副相當嫌棄的表情:“以大欺小,你們沒看到他那個樣。這人跟御門席已經好幾次過不去了,上回在B市的時候也大鬧過一場。衍衍,咱們這個虧不能白吃了。等到以後又機會,爸肯定連本帶利讓那個櫻井雄全部還回來!”

    邵衍哄了他兩句,各自洗漱回屋,李玉珂看著嚴岱川迅速跟上邵衍的動作,眼中跳動著兩分擔憂。

    聽到櫻井雄那件事情後嚴岱川的臉色就變得不好看許多,在飯桌上他不好表現的太明顯,回屋裡後,逮到機會他便開始發問。

    邵衍有問必答,一邊慢悠悠找睡衣洗澡,濕漉漉裹著浴袍出來之後他迎面撞上站在浴室門外的嚴岱川,恰聽他問:“所以櫻井雄是在為那套刀法糾纏你?你的刀法是從哪裡來的?”

    邵衍腳步一頓,抬起頭來掃他兩眼,隨手把還在擦頭的濕毛巾丟到旁邊嘖了一聲:“你還真是沒完了,啰嗦整個晚上,都在嘮叨櫻井雄那點事。”

    他眉頭微皺,表情有點不耐煩地微仰著下巴,洗過澡之後被水蒸氣熏成粉色的通透肌膚表面還泛著蒙蒙的水光。邵衍的脖頸細長,喉結小巧精致,因為偏瘦,仰頭時頸骨凸出的骨節每一寸都寫滿了清秀的性|感。

    濕漉漉的頭發支楞在腦袋上,鬢角還有水流淌而過的痕跡,逐漸向下,劃過鎖骨,隱沒進浴袍寬大的衣領當中。

    嚴岱川幾乎看呆,眨了眨眼睛,目光從邵衍胸膛隱現的肌肉線條上收回,帶著幾分茫然眨眨眼看他的臉,也忘記自己要問什麼問題了。

    邵衍見他安靜,滿意地露出一個贊賞的微笑,抬手解開自己浴袍的系帶,攬著嚴岱川的脖子吻了上去。

    床被特別加固過,這麼大的動靜也沒搖出什麼聲音。剛剛洗完澡之後又出了滿身大汗,邵衍饜足地趴在枕頭上,感受到嚴岱川在他脊背上緩緩落下的親吻。

    被舔到喜歡的地方,他咬著枕頭小聲哼哼了起來。

    嚴岱川輕輕地啃著他的肩膀,手指攪動,感受到他微微發顫的身體,心下一片滿足:“喜歡?”

    “……用力點。”

    如他期願用力了一些,邵衍的眼神都快化成水了,整個人癱軟在床上只剩下只剩下抽搐的力氣。

    他在這方面的反應就是如此令人喜聞樂見的直白,幾天沒見的兩個人酣暢淋漓地滿足了一番,邵衍渾身繃緊的肌肉松懈下來後開始似有若無地痙攣,累極了反倒睡不著,便趴在嚴岱川身上小聲說私房話。

    兩個男人的私房話自然和三姑六婆差的有點遠,嚴岱川緩慢替邵衍按摩腰部,也忘了邵衍洗好澡之後自己要問的問題,聽邵衍分析起那個人盡皆知到有些古怪的有關邵家菜譜的傳聞,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但這個八卦偏偏又實在找不出對邵衍會有的影響,聽信的人頂多感嘆一句邵衍這年輕人天分真好啊比他爺爺還強,還會有什麼呢?

    如果說這是有人無聊傳著玩兒的倒是還能解釋,但有心人?他圖什麼?

    “這事兒你別管了,安心和你爸弄御門樽,我來查。”嚴岱川的目光深遠,手上按完了邵衍的腰,流連到彈性十足的後臀,又忍不住覆上去捏了兩把。

    邵衍被捏的渾身又熱起來了,抬腰撞了下他的小腹,轉過頭時目光中像含了鉤子。

    嚴岱川眨了眨眼,心說自己怎麼就那麼手賤,轉頭看了下床頭櫃的電子鐘,遲疑地提醒:“兩點半了……”

    “再一次。”邵衍一把推開他,被窩裡磨磨蹭蹭坐到了他的腰上,鼓勵地親了嚴岱川的下巴一口,“最多半個小時,再一次就睡。套呢?”

    “……”嚴岱川,“……我去拿QAQ

 

    *******

 

    嚴岱川拖著快要被榨干的身體替邵衍查這股謠言的來源,別說,看上去沒什麼問題的各種消息仔細一留意就能看出裡頭的不對勁。

    這些之前從未放在心上過的小道消息來源都有那麼點不清不白,各種有心人隱藏在這場喧囂大戲的帷幕之後,除了某些一看就天方夜譚的民間爆料,如同菜譜傳人這種消息一般不知從何而起的“內部傳聞”隨便搜搜就能找到一大籮筐。

    這個消息很特別,不同於普通八卦由外朝內滲透的特性,一開始就是在和御門席息息相關的美食界裡流傳的。等到各大餐飲行業的人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嚼到滾瓜爛熟了,這才慢慢為外界所知。

    最奇怪之處在於,很多人對這個傳聞抱的並非是一笑而過的態度,擴散消息的人大多相信了這一無稽之談,且對此深信不疑。

    這大約就是餐飲行業和普通行業的不同之處,這一行裡師承制度極其嚴謹,自有一番體系。各個美食世家流傳下稀有菜譜的事例並不少見,且靠著某個獨門秘方稱霸一方菜系的例子也不是沒有過的。邵家留下家傳菜譜這件事情符合他們的邏輯,且是最能夠解釋御門席為什麼會平地而起的合理解釋之一。

    ……其實就是一群食古不化的神經病。

    消息已經傳播了那麼久,想追查來源不是一件簡單事情,嚴岱川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突破,就只能從這個謠言的受益人當中一一排查。

    可又有誰能從這種亂七八糟的八卦中找到利益?嚴岱川實在是看不懂了。

    御門席現在在台面上是沒什麼對手的,邵家現在背後各方糾雜的勢力就讓許多眼紅的人不敢輕舉妄動,但哪怕是他們敢挑事端,把邵衍的手藝硬拗到邵家的菜譜上又會給他們帶來什麼利益呢?分明是不可能有的。

    從前的對手們早已經被遠遠甩開,邵氏集團現在干脆連掌門人都換了,董事長廖河東一反從前邵玉帛的作風,對邵衍一家極盡討好,台面上也表現的很親熱,當然也不可能……

    等等。

    邵氏集團的掌門人換了,那從前的一把手邵玉帛現在在做什麼?

    對邵衍的這個奇葩叔叔嚴岱川一開始印像就相當差,邵氏集團之前在他的帶領下實施的一應對御門席的打壓決策簡直就跟追著人狂咬的瘋狗沒什麼兩樣。現在他鬥敗了,下場了,沒音訊了,難不成就會這樣甘願平淡地沉寂下去?

    仿佛從一堆亂線中抓到了一端頭緒,嚴岱川讓人密切地注意著邵玉帛的動靜。

    邵玉帛之前腦出血進了醫院,出來之後身體就落下了殘缺,聽說嘴也歪了腿也瘸了,至此就仿佛神隱一般不再出現在外界的視野當中。

    他呆在家裡養傷、復建,有時候會去醫院,和老婆孩子的關系開始疏遠。老宅裡幾個月之前發生了一場讓邵家佣人們都不敢過多談論的爭吵,邵文清從那場爭吵後就搬離了老宅去外面單獨住了。

    邵玉帛在經濟上是不用發愁的,哪怕不做邵氏集團的董事長,他手頭那大額的股份也是不斷來財的搖錢樹。嚴岱川開始查到的消息就是這些,一度還以為自己是不是神經太過緊張了,才會懷疑這樣一個明顯不太可能有能力興風作浪的對像身上。但直至他快要失去追查邵玉帛的興趣之前,長久的盯梢還是為他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

    一直跟在邵玉帛身邊的左右手,最近和一家宣傳公司開始了密切的來往。

    宣傳公司這一行業,除了推廣和炒作話題熱度之外,有能力些的在司法和媒體上也有著自己的關系網。邵玉帛接觸的恰好就是這一類型的存在,當然,這樣的公司收費通常是相當高昂的。公司經營地點不在A市,邵玉帛好幾次專門和助理乘機飛往另外一個省份,拖著行動不便的身體,一點看不出平常在家裡安心養歇的狀態。

    按理說他現在不應該有什麼工作需要如此拼命的了。

    這類水軍公司口風都很嚴,辦理客戶委托事宜的工作團隊都有著極高的職業素養,輕易不會朝外界透露一個多余的字。

    邵玉帛和這樣的公司合作,原本是非常安全的。

    但不巧在於碰到了嚴岱川,高向影視在相關行業中合作者無數,他挑上的這一家,恰恰好就是王非木能賣得出面子的。

    邵玉帛找上王非木,那邊一聽說有人對邵衍動了歪腦筋頓時嗷嗷一通叫,撂下電話後沒三個鐘頭,邵玉帛和對方公司洽談的合作事宜就已經被整理成書面形式發到了郵箱裡。

    驟雨忽歇,擂鼓初停。

    看到文檔裡內容的一瞬間,像是眼前籠罩的一層破朔迷離的霧氣散開了,嚴岱川的邏輯整個清明起來。

 

    ******

 

    “呵。”邵衍聽到嚴岱川的彙報時忍不住諷笑一聲,“他還真是不安分。”

    邵玉帛在安排造勢邵衍和邵家菜譜之間的聯系,將御門席和邵老爺子那本傳聞當中的菜譜緊緊捆綁在一起,和宣傳公司的計劃是,後期利用各大城市網絡和紙媒這幾個渠道逐步營造出邵玉帛小白菜的形像。下一步就開始引導公眾猜測邵衍菜譜來源不正當,畢竟按照邵老爺子從前三句話不離自家家傳菜譜的作風,選定菜譜繼承人的事情不可能做的如此低調才對。

    邵衍和邵玉帛從頭到尾沒接觸過幾次,多少看出了邵玉帛這人重利的性格,但沒想到這人的腦子會這麼不夠用。菜譜這事兒的莫須有邵衍再清楚不過,御門席現在的聲勢連邵氏集團都莫敢爭鋒,邵玉帛一個連董事長位置都坐不穩的人居然敢主動上前來挑釁,嫌棄之前的名聲還落的不夠壞嗎?

    嚴岱川聽出他不以為然,忍不住無奈地勸告:“你別太不當一回事,這人就跟水蛭一樣,雖然不能把你怎麼樣,但貼上來吸你一大口血,對你多少是有點損傷的。更何況他的主要目的並不在你,我猜他是想用你來給他造勢,踩著你和廖河東他們重新□□。”

    三五不時被這樣的麻煩事找上一回,邵衍早已經厭倦了。邵玉帛這人不是省油的燈,被打擊了那麼多次也沒見安分下一點,邵衍真心是不想忍他了。

    看著那一冊打印出來的炒作流程中逐步被塑造的軟弱可憐的邵玉帛的形像,深知自家爸媽在邵家分家的那場風波裡受到了多大傷害的邵衍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放下冊子後,只說了一句話:“想辦法弄死他。”

    嚴岱川咂了咂舌,湊上去親了下他的嘴唇,覆在上頭喃喃道:“好狠毒的人啊。”

    邵衍掐了他的腰一把。

    “用不著這樣。”嚴岱川也就是說著玩的,抱住邵衍讓他坐在自己身上,口中道,“弄死他麻煩會很大,我會找別的辦法,讓他以後沒法再興風作浪的。”

 

    *****

 

    邵玉帛是會輕易認輸的人嘛?他隱忍幾十年,在父親面前裝乖討巧假作無害,一朝翻身將能力遠超自己的大哥徹底踢出家門,成功坐上了原本與他無緣的邵氏集團董事長的位置,於人於己,都是極其堅韌並有耐心的。

    大哥一家現在的發展他已經不去關注了,看多了心裡會堵得慌,好像從前追求的讓他沾沾自喜的一切都變成了笑話,那種失落後出現的自我質疑讓他老的飛快。

    到最後邵氏集團的位置也沒坐穩當,邵玉帛拖著自己沉重的腿日復一日復建的時候不是不後悔的。早知道大哥一家能有今天,他當初肯定不會把家分的那麼絕。想到當初自己跟鬼迷了心竅似的成天和御門席過不去的種種決策,邵玉帛又恨又羞恥。贏了也就贏了,居然還能輸到如此一敗塗地。

    他才五十不到,人生也只走過一半,正是最意氣風發充滿自信的年紀。他本該像所有成功人士那樣呼朋喚友,每日球約酒邀不斷,可偏偏現在卻提前開始了養老的生活,和護工保姆們一起吃飽了就睡。

    邵玉帛不想像養老一樣等死,他只能主動去爭取。現在的他不會再有什麼和御門席一較高下的念頭了,他只有最卑弱不過的一個念頭,那就是回到邵氏集團繼續掌權,坐上那個本該屬於他的位置。

    這是他應得的!拿回本就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有什麼不對?

    至於在他達到目的過程中大哥一家會受到什麼影響……御門席已經經營的那麼好了不是嗎?邵衍在美食界各種榮譽加身,難不成還缺卻這點不疼不癢的鼓勵和誇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大大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發霉的草莓大大的兩顆火箭炮!!

    進度算好啦~這篇文下個月之內會完結,感謝大大們一路的支持!麼麼噠

 

 

第八十一章

 

    邵文清放學路上接到母親的電話,廖和英在那頭和兒子哭訴丈夫連續好多天的神經質舉動。

    “誰知道他在書房裡談什麼啊?我看朱士林他們來了,就上去讓他們下來吃飯,你爸他直接讓我滾!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有沒有把我這個老婆放在眼裡……”

    母親尖銳的啼哭聲讓邵文清忍不住眉頭微皺。父親出院之後性格大變,尤其從邵氏集團的管理層位置上退下來之後,簡直暴躁易怒到了極點,輕易一點小刺激都能讓他大發雷霆。家裡遭逢大變,邵文清也比從前懂事了許多,因為醫生說不能讓邵玉帛情緒激動,所以家裡出什麼小摩擦邵文清通常都會首先退步。

    但最近一段時間,連他都開始無法忍受了。

    家裡有一個負能量爆棚又心比天高的父親真的會把全家都攪合到雞犬不寧,邵玉帛就像是一只自負的刺蝟,扎傷一切關懷靠近的人。邵文清覺得他一定是著魔了,每天不厭其煩地搜索有關邵衍一家的消息,連電視上的相關新聞播報都反反復復地看。家裡的佣人之前還聽邵文清母子的話每天仔細篩選掉報紙裡有關邵衍一家人的消息,被邵玉帛發現之後一通大罵,當場辭退。

    家裡再沒人敢幫著忤逆男主人,邵文清成天被父親拉著灌輸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搶回邵氏的理論,只覺得身心俱疲,無力招架。

    他實在是想不通,父親已經這樣了,說話都口齒不清了,怎麼還是如此不肯服輸?

    邵文清到底是年輕人,被念得多了覺得不耐煩,就開始反勸邵玉帛先養好身體再想這些身外之物。哪知道邵玉帛一聽他的勸慰頓時就氣得怒發衝冠,痛罵他沒鬥志不是自己的種,又摔杯子又砸椅子的,還把邵衍給拎出來和邵文清比。邵文清的自尊心一下子就收不住了,他在學校裡天天聽各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話,回到家居然也找不到清淨!於是和自家父親惡語相向,也以牙還牙地拿自家大伯的成就和父親比,把邵玉帛氣得出氣比進氣多,差點就躺地上起不來了。

    邵文清也是動了真火,父親恢復之後就毅然決然地從那個不得安寧的家裡搬了出來。他不缺錢,買到合適的安身之所也只是分分鐘的事情,離開了老宅那個寬敞卻壓抑的環境,他整個人就像是重生一樣解脫了。

    “媽,爸最近的狀態很不對。”他打斷母親的訴苦,忍不住勸道,“你要不然搬過來和我住吧,何苦在家裡受委屈呢?”

    廖和英一聽這話哭聲就頓了,沉默許久之後才啞著嗓子笑道:“不要胡說八道了……”

    “不是胡說八道。”邵文清的目光透過車窗落在遠處厚厚的遮住太陽的雲層上,眼神透出些悵惘,“爸一點也不需要我們,搬出來吧,大家都過得輕松一些。”

    車疾馳在公路上,進入市中心,周圍的人流變得多了起來,四處都是林立著的高樓。

    邵文清看到前面排的看不到頭的亮起紅燈的車尾,狠狠按了兩下喇叭,煩躁地靠在椅背上,余光掃到了什麼,迅速轉過頭去。

    旁邊是A市的地標性建築物天府大廈,全A市最奢華氣派的商場,邵文清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將這裡看做聖地一般的來處,他近來卻開始鮮少踏足了。

    原因……大概是害怕觸景傷情?

    天府大廈前頭的廣場排了好長好長的隊伍,隊伍盡頭草草搭了一個活動台。廣場離馬路不遠,眯著眼睛,邵文清看到活動台上穿著御門席廚師衣袍的年輕人正在分粥。排隊的人都是等著領粥的,許多人捧著小碗不等散開就站在施粥台周圍迫不及待地喝起來,場面一時無比熱鬧。風夾帶著熱粥濃郁甜蜜的香氣鑽進鼻腔,邵文清先是困惑不解,隨後才意識過來,今天是腊八節。

    怪不得場面如此火爆,腊八節,御門席又開始分粥了。

    御門席去年腊八在S市分粥的盛況邵文清在A市都有所耳聞,那些拿到粥的食客們口口相傳,簡直把自己喝到的一碗粥形容成了天下難尋的珍饈。邵文清不明白,不就是一碗粥嗎?

    路上堵的厲害,開到下一個小道口,他拐進去把車停在了廣場旁邊。

    A市這樣的內陸城市冬天濕冷濕冷的,邵文清緊了下外套的衣領,下車後抬頭看向天府大廈,大樓側面張貼著御門席子公司御門樽酒莊開業的巨大宣傳海報。海報裡三種相似又不相同的酒瓶錯立著,背景莊重古樸,御門樽三個字躍然紙上,字跡放肆瀟灑,一看就是邵衍的手筆。

    邵文清盯著字看了好久,長長的出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湧動的是什麼情緒。他也排進了等待施粥的隊伍裡。

    滿身名牌握著豪車鑰匙的他在隊伍裡並不十分顯眼,不少來天府大廈購物的顧客們大概也來排個熱鬧,邵文清聽前頭兩個穿著入時拎著奢侈品包的年輕女孩聊天——

    ——“我們家不是老會員嘛,御門樽開業那天我爸就帶我去了,我滴天,那個人多,後面買酒都靠搶的。”

    “哇,那你不是親眼見過邵衍了?他長得帥不帥?”

    “帥肯定帥啊!你不知道,我當時跟我爸在內場等他們來,邵衍一進屋,天,整個屋子都亮起來的感覺。我爸後來還推我讓我上去跟他搭話,邵衍就站在那,也不說話也不動地看了我一眼,我腳都軟了,就是不敢上去。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慫!”

    邵文清垂著眼忍不住露出微笑,忽然聽到有人問他:“先生要吃甜還是吃鹹?”

    他一抬起頭,沒發現竟然輪到自己了,目光在粥棚調料桌大大小小的碗上掃過,趕忙回答:“鹹,鹹的。”

    施粥的是個圓圓胖胖的小姑娘,穿著雪白的衣服帽子還戴口罩,就露出一雙可愛靈動的眼睛,特活潑,說話都帶著笑:“您真會選,御門席裡鹹味的粥菜都是衍少的徒弟們親手做的呢。小心燙手,祝您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邵文清低低地回了一聲,抬頭一掃,之前說個不停的兩個姑娘就這樣拎著名品包靠著粥棚的柱子喝起來了。稠厚的粥泛著深深的醬紫色,香氣浮動,帶著熱氣敘敘擴散開。碗邊的菜邵文清認得,是御門席非常紅火的醋芹和泡蘿蔔條,還有幾塊黑褐色的豬油渣,這裡頭尤其是醋芹,許多人在店裡等上一兩天也未必能買到,用來配施粥……還真是大方。

    稠厚的腊八粥湧入口中,谷類和豆類被熬煮到化開後融合的香氣層層擴散在口腔裡。整個身體在厚粥咽下去的一瞬間由內而外暖了起來,邵文清忍不住喟嘆一聲,香濃的粥味順著他的鼻息把整個人纏綿地包裹了起來。

    不大的一碗粥沒幾口就喝完了,邵文清整個人繃緊的神經此刻都被安撫地松弛了下來。他盯著空蕩蕩的粥碗上小小的御門席印章圖樣,許久之後,也不知道是朝誰輕輕說了一聲:“大吉大利,萬事如意。”

 

    ******

 

    B市的御門席前不久開業了,開業當天整層樓擠得水泄不通,場面堪稱火爆。連許多媒體也調侃說一線城市近些年經濟速度發展提升的厲害,雖然發聲之後被民間一通諷罵,但也足以看出御門席的位置有多麼供不應求了。

    腊八按照慣例施了場粥,B市灰塵大,粥棚蓋成了半封閉的,邵衍繞過廣場上排的看不到盡頭的隊伍進了商場,一到後廚,就聽到自家徒弟的聲音鞭炮般劈裡啪啦地響起。

    田小田來抓他胳膊,一邊將他朝屋裡帶一邊道:“師父你可到了!王老爺子和高老爺子又來了,他們倆是把廚房安咱們這了吧?”

    “又亂提要求了?”

    “說要買你的茶。”

    “賣唄,價錢讓他們自己看,肯定不能給太低。”邵衍圍著圍裙戴上口罩打開烤箱門,蒜香味撲鼻而來,他用一個大夾子直接將裡頭肥厚的烤肉排給鉗了出來。

    肉排油汪汪的,肥瘦相加,表面被均勻烤成了完美的微焦火候,還因為余熱在朝外滋滋冒著肉汁。它躺在盤中的時候微微顫動了兩下,之後便隨著熱氣開始散發撲鼻的濃香,田小田一邊說著話一邊把目光盯在了肉排上,被美食歷練多年,此刻都有些難抵誘惑。

    肉排的烤盤裡四散著切成小粒的蒜,被肉汁浸潤烘烤,紛紛成就為金黃色的袖珍美味,邵衍把它們三下五除二鏟到了另一個大碗裡,遞給田小田的同時出聲吩咐:“肉切厚片,這個淋在肉片上。”

    田小田戴著口罩咽了下唾沫,忍住饞意道:“能分我一小塊嗎?”

    邵衍詫異地看他,良久之後嘖了一聲:“出息!”

    到底還是割下了一些用不上的邊角給他。田小田蹲在自家師父腳邊吃的都抬不起頭——這是牛肉排,選的大概是肥肉和筋比較多的部位,非常有嚼勁。牛肉的肥肉部位經過烘烤,口味從肥膩轉為焦香。肉排很厚,頂多也就烤了個七分熟,生部用火槍短暫掠烤,被鎖在裡頭的汁水非常豐富,幾乎每一下咀嚼都能迫出更深層的美味來。

    滿嘴都是肉和蒜粒的香,田小田吃的滿足極了,之後伺候起魚膏都帶上了滿滿的愛意。邵衍的主要工作就是過來視察徒弟們的工作狀況,看田小田火槍用的純熟,動作輕柔如同浮風,金黃色的魚膏被他稍經炙烤覆上了一層淺色的焦疤,濃重的鮮味立刻隨著火焰的離開放肆起來。

    這小子現在能挑點大梁了,學菜的速度越來越快,舉一反三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這個魚膏就是他自己的創新菜,用風干魚籽醬成膏狀,和切成蓉絮的松茸一起上桌,雖然創意只是普通,但味道著實是非常不錯的。

    田小田一邊弄菜一邊和自家師父閑談,沒心沒肺地講:“師父,前幾天B市的漁撈酒樓又派人來挖我了,說讓我做那邊的主廚,給我多高多高的待遇。他家那個什麼老板前幾天還和邵董一塊上過報紙呢,握手握的那叫一個親熱,轉頭就來挖牆腳,兩面三刀的,你們可得小心點。”

    邵衍瞥他一眼,道:“香餑餑,現在什麼身價了?”

    田小田嘿嘿笑著伸出手來翻了兩翻,轉頭看邵衍一副沒看懂的模樣,只能干巴巴地回答:“說一年給我開一百萬。”

    “謔!”邵衍嚇一跳,“那麼值錢?!”

    田小田心說值什麼啊,傻子才真去賺那朝不保夕的錢呢,在御門席多呆些年前景不是更好?其他幾個技術好點的師弟們多多少少也被人開價誘惑過,大家私底下會交流這事兒,可從沒有一個人表示過心動的。

    邵家給他們的待遇不薄,跟邵衍學廚的機會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這餡餅才咬了兩口,誰舍得被窩頭騙走啊?邵父在錢上向來大方,從沒有虧待過邵衍的徒弟們,平常的零花獎金紅包年終算一算實在是相當厚的一筆了,邵衍教導他們廚藝的時候也盡心盡力。田小田也就是腦子靈光些,和邵衍多學了兩手,現在在餐飲界說出去都是師傅級別的人物了,這種風光除了御門席,還有哪個餐廳能給?

    邵衍能留下的徒弟們沒那麼腦子不靈光,真被那點蠅頭小利誘惑到背叛師門,是會被人戳著脊梁骨嘲笑一輩子的。

    邵衍聽徒弟拍了一大通馬屁,讓人把茶給包廂裡兩個老爺子送去,從後廚拎了一只鹵鵝和一些鵝雜匆匆走了,讓聽聞他來了店裡匆匆追出來的兩個老爺子直接撲了個空。

    “哎喲!你們師父過來,就要早點來通知我們嘛!”高老爺子聲音洪亮。

    田小田現在對這些大人物們也能嬉皮笑臉了:“實在不好意思,剛才廚房太忙,我給忘了。”

    王老爺子無奈地伸手點點他:“你這個壞小子,我一雙眼睛把你看的透透的!怕給你師父罵?我不就想吃個海膽燉蛋嗎?叫他蒸一下能費什麼事兒?”

    田小田去攙他:“我給您燉,我給您燉。”

    “不要你燉的,你燉的不好吃。”王老爺子小孩子脾氣又犯了,老大不高興地剁了下拐棍,轉身朝包廂走,“好不容過個腊八節,我老人家還有幾個腊八節……”

    田小田頗為無奈,只能盡量把魚蒸的嫩一些以作彌補。廚房裡的小廚師們喊他一口一個田師傅,挺久之前田小田還挺不習慣的,覺得這像是在喊自家父親,現在聽得多了也沒再跟從前一樣扭捏,反倒生出一種上有老下有小的責任感。

    這一廚房聽候差遣的人可都是他肩頭的擔子呢。田小田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把處理好的食材偷摸撥出一小部分,留著等會兒當零食吃。

 

    ****

 

    邵衍現在就是一顆高速旋轉的陀螺,御門席和御門樽哪裡都離不開人,新廠區開工的時候他被拽去督導了半個月,回來之後又是一派日新月異。B市的御門席一如它的姊妹店,成日裡都是一副馬上就要把店給擠爆的盛狀,徒弟們的手藝到底今時不同往日,應對起來也沒有從前在S市店裡時那樣手忙腳亂了。

    邵父最近忙於調查市場,預備在供貨能力提高之後開設御門樽的新分店,邵衍在這件事上幫不了什麼忙,也只能盡力替他多照顧一下家裡了。

    這次去御門席,則是純粹為了自家母親。

    家裡人之前還慶幸邵母能吃能睡,懷孕初期沒什麼害喜反應。誰成想胎穩了,肚子顯懷之後,之前沒受過的那些罪反倒像堆積許久的谷糧一樣瞬間傾倒了出來。

    嘔吐、失眠、頭暈、手腳無力以及食欲異常,一段時間沒見母親養的圓圓胖胖的臉蛋一下子又消瘦了不少,讓邵衍看著心疼極了,成天就想著弄點讓邵母覺得開胃的東西。

    邵母愁死了,想也想不通這一胎怎麼這樣反復,明明之前懷邵衍的時候都沒受什麼罪,老來子果然都生的波折。

    嚴岱川現在讓人注意著邵玉帛的動向,偶爾有了點進展都事無巨細地來和邵衍彙報清,近來邵氏集團也是發生了不少事情,讓嚴岱川一時半會兒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酸湯的味道逐漸濃郁,他盯著邵衍將薄切的肉片燙在紅湯裡,嘴上說著自己才從下屬那裡得來的消息:“邵氏律師團高層換了人,之前給邵家工作的那個叫做朱士林的律師退下來了,現在天天到老宅那邊找邵玉帛,兩個人的氣氛很緊張啊,說是邵玉帛每次見完他之後都要大發雷霆。那個邵文清,就是你的那個什麼堂哥,已經搬出來住了。”

    “把日子過成這樣真是有病。”邵衍完全不明白這些人是怎麼想的,家人健康,生活又能自給自足,愣是能自己折騰成這樣。

    酸湯是邵衍照著書上的民族食譜,用發酵的米湯和西紅柿弄出來的,特別去問過醫生,說是這湯潤脾。西紅柿用之前也要處理,用白酒洗干淨後拿鹽腌到發酵,等腌到圓圓胖胖,過油後放在發酵的米湯中燉煮。奇怪的做法醞造出的美味果然也和普通食物大不相同,加上蔥蒜佐料燉煮起來的酸湯質地清亮,一點也嗅不出食材原本發酵的味道,邵母最近也就拿這個下面條吃點東西不會吐了,廚房裡從來都是隨時隨地准備著一鍋的。

    嚴岱川辦事有功,得賞了一碗,酸溜溜的湯裡有小塊的欲化不化的西紅柿,肉片燙到滑嫩可口,燉過的米湯喝起來有點稠滑的感覺,總的來說非常開胃。

    屬於他的牛鞭湯燉在另一個小灶台上,嚴岱川談起自己房內力不從心的事情總覺得相當羞恥。邵衍在床上太放得開,讓他這個一貫對自己身體十分有自信的人都開始質疑起自己的能力了,中老年之後才該考慮的補身問題被早早提上了日程,嚴岱川不是不苦惱的。

    他正喝著湯,兜裡的電話又響了起來,嘴裡嚼著爽滑彈牙的牛鞭,嚴岱川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表示自己在。

    那邊的下屬好像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縱然對情緒極盡掩飾,可亢奮的心情還是從微高的聲調裡透出了一些端倪。

    嚴岱川開始只漫不經心地聽,表情越來越嚴肅,等聽到最後,連眼神都冷了下來。

    “我知道了。”他撂下電話,轉頭看了還在切鵝的邵衍一眼,皺著眉頭遲疑了片刻,還是開口道,“衍,晚上打電話讓你爸早點回來吧,我有點事情要跟他說一下。”

 

    *****

 

    “……遺囑是假的?”邵父聽完嚴岱川的話,發了長久的一通愣後,才如夢初醒地反應過來,“消息確定嗎?”

    “朱士林和邵玉帛鬧掰了,拿這個事情威脅邵玉帛的時候被人聽到的。現在邵氏不是邵玉帛當家做主,朱士林要被廖河東強迫退位了,他要求邵玉帛出面保他,邵玉帛不同意,說自己傳不上話。”嚴岱川眉頭緊皺,“這事情實在是有點離奇,您之前沒有懷疑過嗎?”

    邵父笑得有點尷尬:“猜是猜到一點,只是都沒有證據,主要是衍衍他爺爺以前就比較疼他叔,我就覺得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之前在A市的時候不是沒能力嗎?後面出來了就沒再太關注邵家的事情了,就給忘了。”

    嚴岱川盯著邵父的反應,奇異地發現他居然沒有表現出不甘心或者是失落的情緒,更像是一種如釋重負。

    邵父確實是如釋重負的,遺產的不公平瓜分給他帶來的打擊除了經濟上的,更多表現為心理的創傷。剛分家的那段時間他在自信上深受打擊,好像一直以來引以為豪的工作能力突然被人以最直白的方式貶低到一文不值。他一面覺得遺囑可能是偽造的,一面又懷疑自己是否有自己一直以來以為的那麼優秀,那種沉寂的心態直到御門席開業了好久之後才逐漸被安撫平靜。

    現在忽然有人告訴他,他一直以來堅持的並沒有錯。

    壓在邵父心頭沉甸甸的來自父親的不肯定頃刻間消失的一干二淨,邵父頓時覺得連呼吸都清新了許多。

    他的反應著實太平靜,讓原本以為他會因此暴怒的嚴岱川都忍不住無語了片刻。

    一桌人大眼瞪小眼,嚴岱川見他絲毫沒有要發表意見的意思,只好問:“那之後呢?現在知道真相了,您有什麼打算?”

    “什麼什麼打算?”

    “真相大白之類的……畢竟邵家的股份和資產是應該家裡的子孫均分的……”

    “啊,這個啊。”邵父這才意識過來,說實話他現在都沒再把邵家那點錢放在眼裡了,要不是嚴岱川提起,這事兒他高興了一下估計就得揭過去呢。

    “反正也不值什麼錢。”邵父高高興興地說,“有空拿回來的話,就當做過年的紅包給你和衍衍吧,沒空的話就算了。”

    他頓了頓,半天後又加上一句:“反正你和我親兒子也沒什麼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邵玉帛:“邵家!邵家!我的!我的!!”

    邵爸爸:“反正也不值什麼錢,給兒子們當過年紅包算了。”

    大魔王頭戴兔耳朵蹲地賣萌,好久沒賣萌都有點生疏了:-D

    【抓蟲的時候看到有大大居然敢對大魔王的萌表示差評,忘記大圓子久不出山的粉拳捶捶捶了嗎!】

 

 

第八十二章

 

   “你爸說我跟他親兒子沒兩樣!”嚴岱川翻身而起,今晚第二十次重復邵父在餐廳裡對他說的話。

    邵衍沒做聲,聽嚴岱川又重復了一遍,忍不住在被子下面拿腳踢他:“有完沒完了?”

    腳丫暖融融滑溜溜的,被嚴岱川一把抓住,握在手裡。他爬呀爬的干脆趴在了邵衍的身上,喜滋滋地低頭親了親邵衍的鼻尖:“我得跟你分享一下我的心情。”

    邵衍眯著眼睛,感受到嚴岱川的吻羽毛般落在自己的額頭上,隨後換到眼簾、鼻梁、側臉,一點一點朝下轉移。

    他拍了這人彈性十足的後臀一下,抬頭去舔嚴岱川下巴:“真那麼高興,就來點實在的。”

    “我覺得今天可以。”嚴岱川在自家母親那裡吃夠了苦頭,猛然看到這一束勝利的曙光,簡直覺得世界都亮了。他抬頭看了眼床頭的鬧鐘,難得自信滿滿地誇下海口,“今晚你別想睡了。”

    邵衍求之不得,腿立刻環了上去。

 

    *****

 

    屋裡,邵父替老婆按摩過孕後抽筋的雙腿,給她敷上厚厚的一層保養油,躺在邵母旁邊隔著衣服輕輕撫摸自家妻子已經隆起的腹部。

    他手勁很輕,帶著一種正在呵護珍寶的小心翼翼的姿態,讓按摩完畢後感覺非常舒適的邵母忍不住昏昏欲睡起來。她打了個哈欠,手覆在丈夫手背上,半夢半醒間也敏銳地感覺到了對方的心不在焉:“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什麼?”邵父手上一頓。

    “剛才吃完飯之後你就有點不對勁,是不是最近工作上出什麼問題了?公司裡有困難你也別老一個人扛著,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說不定我姐能幫得上忙呢?”

    “別瞎想了。”邵父笑著握住妻子柔軟的手,“公司很好,沒碰上什麼問題,我想的……是衍衍的事。”

    “衍衍怎麼了?”一聽事情跟邵衍有關,邵母立馬就精神了。

    “說了讓你別瞎想了,沒事兒!我就隨便琢磨一下。你看你肚子裡現在又揣著一個,衍衍也大了,我這個當爹的不操心一下怎麼行?”

    “衍衍哪還要你操心?”邵母說起兒子眼神就軟,“別人家的孩子別說二十多了,就是三十多也未必有他懂事。我太會生了。”

    邵父笑:“對,你太會生了。”

    “又白又高又帥,還會賺錢,帶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呢。”邵母說著說著,期待又不安地嘆氣,“等再過個兩年,我就得幫他留意著好人家。最好是個長得漂亮脾氣好的姑娘,也不知道他喜歡哪一種的,到現在也沒見談過……”

    “睡吧睡吧。”邵父撥開老婆額前的劉海,輕撫著她的頭頂,只是微笑。

    邵母困極了,翻了個身蜷成一團酣然入夢。邵父盯著她的睡臉看了好長一陣才起床關燈,黑暗中,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

 

    *****

 

    李玉珂盯著天花板睡不著覺,旁邊傳來嚴頤打呼嚕的聲音,一下一下的,有節奏感極了。

    她忽然抽筋般蹦了一下,在被窩裡使勁兒拍打丈夫屁股:“別睡了別睡了!”

    嚴頤從夢中驚醒,惶然自床上彈起,睡眼迷蒙地四下亂看:“怎……怎麼了?”

    李玉珂半窩在床頭使勁兒皺著眉,雙手環胸,絞盡腦汁地琢磨著。嘴上道:“我就覺得現在這情況不太對。”

    嚴頤還沒意識過來:“什麼?”

    “咱們川兒和衍衍的事啊,還有什麼?嘖!”李玉珂不滿了,隔著被子狠狠地打了自家丈夫一下,“我說老嚴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家裡都這樣了你還睡睡睡,川兒是我一個人的兒子啊?你這個爹怎麼當的?!”

    嚴頤近來總受到這樣非人的折磨,見她又犯病,不由抓狂地撓了撓頭:“你又怎麼了?!”

    李玉珂盯著他道:“我覺得情況不對。川兒和衍衍的事情再不早點解決就來不及了,阿琴現在懷著孕沒法聽,妹夫沒懷孕啊!我們得找機會給妹夫通個氣,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你就作吧。”嚴頤挺不滿老婆這樣沒事找事的,嘴上就忍不住抱怨了一聲:“成天就想著拆拆拆,川兒能找個衍衍這樣的還不好?你現在把他們拆散,以後就等著哭吧。我什麼時候得帶你去見一見外面那些同性戀,一個比一個娘,有些還化妝穿女人衣服……吸毒的吸毒**,咱川兒到時候找個那樣的……嘖嘖嘖。”

    李玉珂被他說的都害怕了,腦袋裡構想出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穿著女人衣服露出胸毛摟著兒子朝自己嬌羞一笑的畫面,頓時遍體生寒。

    不行!!!絕不能被策反!!!!

 

    *****

 

    邵玉帛真是看夠了朱士林那副嘴臉。

    一副精英派頭的男人臨走之前還放下狠話:“玉帛啊,那麼多年交情了,我也不想跟你鬧成這樣。但你說良心話,我朱士林是不是為你邵家賣命幾十年?我從二十一歲的時候進集團,老爺子活著的時候都說我們倆跟親兄弟一樣長大,我對你不虧心了。讓你幫這點忙,過分嗎?”

    邵玉帛現在氣急就說不出話,只是盯著他。

    朱士林就笑了:“其實也就是提個醒,大家過得好才是真的好。我手上還是有些資本的,什麼時候餓極了,拿去換飯吃,對誰都不好。”

    邵玉帛朝關閉的門上狠狠地擲了一個茶杯,結果還丟歪了,好巧不巧正中書房門邊小賞台子上他最愛的一尊青花瓷瓶。瓷瓶落地聞聲碎成了一灘爛渣,邵玉帛心都緊了起來,顫著手摸到拐杖一瘸一拐上前一看,沒救了。

    “啊!!!!!”

    他狂吼一聲,幾近瘋癲,用力地錘了幾下書房的房門,坐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來。

    “人呢!!!耳朵都聾了嗎?!來打掃!!!!”老宅的走廊空蕩蕩的,人越來越少了。邵玉帛顛簸地走著,心中不期然憶起了從前父親還在世時的光景。那時候老宅還是很熱鬧的,每天有各處的客人來拜訪,大哥一家也還住在這,一家三口加上司機保姆一大群人。那時候推開窗子就經常能看到有人在後院的花圃中喝茶,主屋和客廳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個人都見不到……

    前段時間邵文清還會在樓下看看電視,現在連他都搬出去了。

    樓下一個人都沒有,邵玉帛孤零零站在那裡嘶叫:“廖和英!!!!廖和英!!!!!!”

    老宅的佣人們都小心地躲開了,有人探頭縮腦在一旁的架子後面看。還是從小照顧他長大的老阿姨無奈地拿出藥來勸他冷靜。

    “叫人去書房裡打掃,看一下花瓶能不能粘起來,不能就算了。”邵玉帛吃過藥後發顫的身體終於恢復了正常,冷聲問,“廖和英呢?又去哪了?”

    老佣人表情艱澀地看他:“太太說要去少爺那裡住段時間,上午收拾了幾件衣服就走了……她讓你不要擔心,在家裡好好休息,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邵玉帛的身體一下子就僵硬了,他不敢置信地盯著老太太看了會兒,嘴角抽搐,好半天抽出一記笑聲。

    “哈!”

    笑聲停不下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又走了!走吧!都走吧!!!”他眼神幾近猙獰,握著拐杖的手又開始顫了起來,在老太太擔憂的目光中轉過身朝樓上走,一邊走一邊在口中念念叨叨,“走得好……一輩子都別回來了……等到有朝一日……別哭著回來求我……”

    妻子繼兒子之後的離開顯然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邵玉帛孤注一擲地全身心投入進自己的計劃中。

 

    ****

 

    邵衍並沒有過多的時間去關注他,年後擴建的工廠開始動工,新出的一批酒水在大概是因為原材料場地不同的緣故,滋味比起之前的幾批產品都要顯得柔和。

    酒窖也擴建了,尤其是G省那個距離工廠更近的,酒窖中封存的酒缸一眼望去簡直壯觀到了極致。

    嚴岱川跟著邵衍進來,這裡連在最狹窄的地方都不用低頭,從入口開始地上就陳列著密密麻麻大小不等的酒缸。酒缸上貼著寫有出廠日期的封條,清一色都是最古老的黃泥封口,大肚圓身,一看就知道是C國人的手筆。

    這裡干燥而恆溫,四處都彌漫著一股清淺的香氣,邵衍一邊走一邊道:“其實這樣存放還不夠好,最恰當的方式應該是把酒缸放在土裡埋起來。我爸說那樣做不現實,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這麼個地方。”

    “有香味。”

    “當然香,封壇的黃泥要用燒過的菊花和泡過的茶渣攪拌之後才能拿來用,酒窖四周又都放著樟木。”邵衍從酒窖的牆角處提出來一個系著黃色綢帶的壇子,嚴岱川看一眼就知道裡頭放的是百香果酒,這樣大小的一壇百香果酒,現在在外頭的售價恐怕能炒到七位數。

    “就這一壇好了,我跟家裡之後辦滿月酒要用的酒一塊釀的,御門樽開新店剛好可以用上。”邵衍好像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手上拿著的是多麼值錢的寶貝,還在手上顛來顛去地拋動。御門樽這回短時間內開好幾處分店,分別在國內經濟發達的幾個大城市,因為前期做夠了安排和鋪墊,對各種突發狀況該做的准備早已經做完了。邵父吸取了B市酒莊開業時的經驗和教訓,繼續沿用了新店開業當天用特殊酒種吸引客流的做法。

    邵父在新公司上投注的精力比起在總公司的還要多……雖然御門席和御門樽的幾個領導決策層都定得跟開玩笑似的,但相比較邵衍這個基本工作都在搞生產研發的總經理,邵父的董事長做的相當合格。

    釀酒這事兒講究熟能生巧,邵衍現在熟悉了現代的生產工具,成品比起從前的口感還要優秀一些。兩個人在酒窖裡開了壇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不少,近來因為生活和諧感情有所增進,越發你儂我儂。

    嚴岱川抱著邵衍親的叭叭響,還不忘交代正經事:“邵玉帛那邊辦事的日子定好了,下個月十五號,剛好提前你美食大賽總決賽半個月。恐怕想借著美食大賽的熱度方便炒作,到時候你可能會碰上點小麻煩,別往心裡去,最多等大賽落幕他就鬧騰不了了。”

    邵衍嘴唇被親得紅彤彤,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下口中酒的余韻,壓根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為了邵家幾個新店的開業嚴岱川也算是費足了心思,像這樣陪著邵衍到G省視察酒廠就不知道多少回了。邵父忙不完所有的工作,公司裡新招募到的一批商科人才短時間內又不能把太重要的事情移交到他們手上,嚴岱川顯然成了能幫上忙的不二選擇。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嚴岱川覺得邵父現在對自己越來越嚴厲了,也不再像從前那麼客氣,有時候幫忙幫的不夠好,還會指出來讓他多多改善。

    這種近似自家人的相處簡直讓他舒坦極了!他好久之後才確定過來邵父那句“跟自己的兒子一樣”原來不是客氣話!

 

    ******

 

    因為被打了預防針,看到各處渠道借由美食大賽總決賽開始炒熱的有關自己和邵家菜譜聯系的言論時邵衍並不覺得意外。

    邵玉帛采用的策略大約是旁敲側擊,先是拉出已經過世的邵老爺子來懷念,然後在各種報道中用老朋友的腔調回憶起老爺子和邵家歷史的生平,各個渠道的筆者們有志一同地感嘆邵家幸運又不幸,老爺子去世之後邵家四分五裂,卻又留下了邵衍這樣一個天分非凡的廚藝傳人。

    邵玉帛的近況被陳述出來,看到的人都一陣唏噓。

    當初意氣風發的成功人士,現在因為腦溢血的後遺症活的像個廢人,家中妻兒棄他而去不說,原本繼承到的公司都沒了他的一席之地。許多人在心頭大快感嘆惡有惡報的時候又不免對弱者生出幾分憐憫,總覺得眼睜睜看到一個站在雲端上鮮衣怒馬的人就這樣跌入泥沼,頗有種白雲蒼狗的荒涼。

    道德綁架便這樣荒唐地盛行起來——

    ——御門席現在已經過得那麼好了,都是血脈兄弟,還有什麼仇能記一輩子不成?能搭手幫上一把的,也別叫地下的老爺子寒心了。

    “邵。”連裡昂這種外國人都聽聞到八卦,拿著報紙來跟邵衍求解,“你和你的叔叔一家真的發生過那麼多事情?”

    美食大賽的決賽即將召開,海外有決賽參與權的廚師們也慢慢從其他國家趕到C國,B市又熱鬧了起來,隨便哪個犄角旮旯的小餐館都能看到異域長相正在尋找好味道的美食家。

    邵衍掃了報紙一眼,外國字,看不懂。邵玉帛這點破事連外國人都知道了?

    吸引海外媒體目光的自然不會是邵玉帛。邵衍自己糊裡糊塗的,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的名字早已經托裡昂傳的廣為人知了。御門席這家三星美食餐廳每日都能吸引到無數千裡迢迢慕名來品嘗的客人,名聲借由他們的評論又得到進一步擴散。加上裡昂的長塔餐廳現在在賣御門樽的酒水,幾乎朝每一個對C國酒水有所誤解的客人都要解釋御門席這個三星餐廳和御門樽之間的聯系。

    在上層資本家群體中飛快擴散開知名度的邵衍一家現在地位顯然變得超然了許多。現在都已經有專業人士過起了靠朝海外代購御門樽酒水為生的工作。

    聽到邵衍隨口解釋的諸如分家和商業鬥爭的幾個事例,裡昂目瞪口呆:“他真的是你親叔叔嗎?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你們一家?”

    邵衍抓著裱花袋擠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轉動蛋糕台笑眯眯地回答:“我怎麼知道?”

    “那為什麼網上和報道上很多人都希望你們重歸於好?一家人都變成這樣了,怎麼可能重歸於好呢?”

    邵衍細細把粉色的粉末噴在花瓣上,動作連頓都不頓:“這我就更不知道了。”

    裡昂一臉不可思議地繼續看報紙,看了好久之後,才和翻譯對上視線:“你們C國有一些人真是好奇怪啊。”

    翻譯尷尬地笑笑,真想咆哮一聲——那些都是SB!!怎麼能代表我們C國人啊!!!!

 

    *****

 

    邵衍很快就明白到嚴岱川說的那些“小麻煩”代表的是什麼了。

    能來參與這場美食大賽最終決賽的廚師們各個都影響不小,除了少數從初賽開始一路選□□的民間廚師外,大部分都是一開始就身價斐然的大手。

    這樣的陣容,各處被吸引過來的關注自然也相當可觀,記者媒體的數量絕對比一般的國際賽事還要多,作為不得不出鏡的最終參賽成員,邵衍總少不了要和媒體鏡頭接觸。

    瞧瞧這些人問的都是什麼

    “你對您叔叔邵玉帛現在被迫從邵氏集團退位有什麼看法?”

    “您會遺憾邵家的家族產業現在的決策層裡沒有自己的直系親屬嗎?”

    “您有今天的成就應該和邵老先生留下來的菜譜有所關聯吧?會看在邵家傳家寶的份上對叔叔一家加以援手嗎?”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沒一個問題是跟美食大賽有關的。

    其實特別活躍也就是那些小媒體,大單位報社們一個個比鵪鶉還要安靜。

    簡直就跟被蒼蠅包圍了似的,不勝其擾。

    入場之後,又碰上比記者還要煩人的櫻井雄。

    大概是被邵衍打怕了,他並不敢如同從前幾次見面那樣直接上前挑釁,而是鱉一樣把頭縮進殼裡,在各種隱僻的角落或者躲於人後偷偷觀察邵衍的一舉一動。

    許久之後又一次站在賽場上,邵衍的心態比起從前還要隨便了。

    位置排的很有意思。之前那場嘉賓賽,所有嘉賓都是六人並排左三右三這樣按照序列排下去的。決賽卻並非如此,而是環繞著賽場中心一層層圍裹出包圍圈。從圓心開始,包圍圈的面積呈輻射狀,最裡頭的四張桌子,邵衍分到了朝東的一面,正對評審席和賽場內最重要的機位。

    這一次站在站在這個位置上,再沒什麼人敢輕忽他。上一次嘉賓賽吃到的教訓暫且不說,邵衍現在代表的御門席地位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簡單了。國內現在對邵家的照顧做的非常明顯,稅額有優待不說,於政策上的傾向那幾乎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了。開賽之前組委會方的負責人還被專門提溜去叮囑過絕不能再出上次那樣荒唐的疏漏,不小心翼翼才怪了。

    場內的助手跑前跑後地替邵衍准備材料,邵衍靠在廚台上又開始學著周圍的廚師們心不在焉地擦著刀,一抬頭就對上左前方櫻井雄幽幽的目光。這人這次倒是不像上回那麼虔誠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攝像機招不到的關系,手上做著擦拭的動作,目光實則一直凝聚在邵衍的身上。

    邵衍眯著眼,朝他挽了一個漂亮的刀花。

    櫻井雄的眼睛騰地瞪大了。

    邵衍再一抬頭,瞬間就從正前方的觀眾席上找到了自家父母的身影。邵母膝蓋上搭著羽絨服靠在邵父身上,肚子圓溜溜突了出來,嚴岱川坐在旁邊開了一瓶水遞過去。

    邵衍看他在自家母親喝完水之後還細心地遞過去紙巾,眼中不由劃過一絲滿意。

    娶妻娶賢,這樣孝順的真是太省心了。

    櫻井雄直勾勾地盯著邵衍的臉,見他視線落在不明方向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挫敗,呼吸忍不住顫抖起來。

    神經病,看屁啊。邵衍感受到來自櫻井雄的熾熱目光,忍無可忍,直接不耐地瞪了過去——找打?

    櫻井雄嚇了一跳,趕忙低下頭,心中充湧著揮之不去的亢奮的同時,還戰栗著些微的瑟縮。

    等過了一會兒,那種如有實質的壓迫感不見後,他半是畏懼半是期待地又抬起頭來。

    邵衍:“……神經病。”

 

    作者有話要說:

    櫻井雄內心os:“看我!看我!QAQ真的看過來了呀麻麻!”

 

 

第八十三章

 

    白箭照舊是一身妖嬈打扮,作為S市雜志的主編,她自然有特權坐在賽場視野最好的地方。用小本子記錄著自己的思路和賽場內的狀況她抬起頭,目光在邵衍臉上長久地停留著,心中多少有些感觸。

    當初在S市的時候她還負責采訪過邵衍呢,時間也過去沒多久,那個作風張狂的青年到現在也還是一如往常的囂張。

    身邊新提拔的助理湊近來朝他小聲道:“這一屆的決賽成員裡C國人好像特別多,是因為主辦在C國的原因嗎?”

    白箭笑笑,撅嘴朝邵衍的方向一努:“你看他站的位置。”

    助理偏頭盯著邵衍,琢磨半天之後才猛然醒悟過來,頗為錯愕地張大了嘴:“……不會吧,個人的影響力怎麼可能那麼大……”

    白箭低頭在紙上勾勒,嘴上並不多談,助理年輕不懂事,有些事情卻是需要自己去領悟的。C國美食文化源遠流長,國內相關人士怎麼可能會沒有發揚光大的念頭呢?只是一直苦於沒有話語權和合適的契機罷了。在如同國際美食大賽這樣的國際賽事上C國向來沒什麼優勢,刻意打壓中出現邵衍這種變數更是絕無僅有,靠著邵衍堵住許多質疑的聲音,國內的各界自然也更多了插手賽事公平的資本。當然跟這一屆賽事舉辦在C國也有那麼點關系,總之像從前那樣各輪比賽中不分青紅皂白淘汰掉C國選手的不平結果這一屆確實很少看到。

    歸根結底,是有邵衍一部分功勞的。

    邵衍之前跟邵父談過決賽的問題,也得知到自家父親有意將御門樽開出海外。將生意做出國門不是一件容易事,除了企業實力和外界的支持外,一定的知名度也是必不可少的。餐飲業不同於其他行業,炒作的機會少之又少,國際美食大賽就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邵父私心中還是相當希望兒子能在賽事裡拿到一個好名次的。

    這樣多國家遠道而來的重量級廚師,每一場賽事的選題不同,各人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方面。各大熱門奪冠人選的賭局早提前許多天在地下賭場擺開,這樣額外的創收本不合規矩,但因為每一屆都有,漸漸也就成了約定俗成的小環節。C國國內的相關部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給放過了。

    主持人仍舊聒噪,細致地介紹到場每一個嘉賓的身份來歷。邵衍和裡昂艾麗薩克他們是最後幾個被提到的,顯然就是賽事方官方認定的實力最為出色的一批人,主持台對最後一項的美食主題故弄玄虛時,裡昂喊了正對面的邵衍一聲。

    跟在他身邊的助手笑著翻譯:“你覺得我們最後誰會得到冠軍?”

    邵衍目光在周圍掃了一圈,毫不謙虛道:“應該是我吧。”

    裡昂顯然習慣了他的乖張,聽到這樣不客氣的回答後反倒反倒笑了起來:“開賽前我給自己下了一萬歐的賭注,求上帝保佑別讓我虧得血本無歸就好。”

    “賭注?”邵衍對這事一無所知。

    給他幫手的助理見他一副狀況外的樣子,表現的很有些驚訝:“邵先生居然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地下賭場每一屆都會跟著大賽開莊的。因為之前您在嘉賓大賽上爆了個小冷門,所以到決賽時您的賠率已經和裡昂先生他們的差不多高了。”他見邵衍聽的認真,忍不住笑著繼續道,“按理說您不應該不知道的啊,御門席朝您身上押了兩百萬的事情賭場之間都傳遍了,看來邵老先生對您的期許很大呢。”

    兩百萬!!!

    邵衍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銳利的目光刷的落在看台上尚且對此一無所知的邵父身上。

    邵父莫名覺得冷,縮了下脖子之後發現到兒子正看著自己這邊,雖然距離太遠表情分辨不明晰,但他還是激動莫名地朝著賽場上使勁兒揮了揮手。

    加油啊!兒砸!!

    邵衍:“……”

    艾麗薩克原本正在收拾桌面上自己帶來的小工具,女人的第六感讓她忽然感到一陣不妙。

    抬起頭來環顧四周,她的視線從一個又一個對手的身上掃過,落在情緒看起來很頹喪的邵衍身上片刻,又帶著困惑地移開了。

    奇怪,剛才有一個瞬間,不知道哪裡來的戰意好濃烈啊。

 

    *****

 

    看台上,房間裡,賽事組委會的一群委員們圍坐在監視器前。

    邵衍被分到的位置極其佳,一舉一動都被完全捕捉在鏡頭之內,因為狀態比起其他參賽成員們都要顯得輕松,鏡頭上的年輕人看起來帥極了。

    連因為之前吃過虧一直不怎麼待見他的幾個人也忍不住嘆道:“怪不得他的人氣那麼高,確實是帥極了。”

    “廚師裡像他這樣年輕英俊的確實是不多。”

    “所以我們要這麼照顧他?!然後讓他拿到冠軍?!他可是C國人!”

    眾人都不說話,片刻後才有人道:“你沒看到賽場上除了他之外還有很多C國人嗎?這一屆被盯的太緊了。”

    誰都不願意看到眼下這個局面,但很多時候情況並不能盡如人意。如同賽場裡那些不得不放寬網眼任憑鑽入的C國廚師,邵衍的優勢也不是他們僅憑幾句話都能抹消的。

    許多命令是上面直接下達下來的,顯然總部那邊也被加以提點過。不過沒關系,同一陣營的他們都知道自己將這些命令執行的有多不情願。這類國際賽事永遠少不了齊頭並進的陰謀和陽謀,私底下篩漏的手段施展不開,有時候把針對放在台面上,反倒更能堵住悠悠之口。

 

    *****

 

    “西點?!!”

    決賽的主題一揭開,場內頓時嘩然。

    場上的許多C國廚師的表情明顯帶著茫然,連邵衍都有那麼一瞬沒轉過彎來,看台上包括邵家人在內的許多C國觀眾更是有種被欺騙的憤怒。

    邵母撫著肚子也覺察出了一些不對勁:“怎麼會選這種題?”

    邵父的表情尤為不好看,面色陰陰陽陽,半晌後才笑了一聲:“這就要問他們了。”

    C國廚師來做西點無異於一個笑話,賽場內的許多C國媒體頓時就坐不住了,紛紛發聲質疑起來。

    可組委會給出的理由卻十分充分。

    “大賽方追求賽事的公平公正,除了嘉賓賽之外,迄今為止所有的賽事選題都是提前列出機選排位的。提出西點這樣一個選題的本意在於考核廚師們的廚藝發展是否全面,沒想到這個本應該在決賽之前用掉的題目會一直保留到最後。”

    白箭聽著這種看似很講道理實則全無邏輯的解釋,盯著賽場上一眾手足無措的本國廚師,握著筆的骨節都白了。

    “什麼鬼解釋!”邵父聽到自己後方有人大聲怒喝,“要搞全面發展,完全可以用糕點代替西點,退一步說,你們敢把選題換成C式點心嗎?!”

    組委會方面卻顯然早有准備,片刻之後,揭選題目的銀屏就排列開一張美食大賽從初賽開始各場主題的排列表格。這一屆的淘汰賽召開的尤為頻繁,表格上放大的字跡尤為醒目。

    憤憤不平的觀眾席和媒體席逐漸安靜了下來。

    表格上遞增的日期清清楚楚的寫明,C國糕點的主題在決賽開賽前的倒數第三場選拔賽上用掉了。

    不止是C國糕點,還有民族特色菜,風味小吃等等等等極富C國風格的各種題目。賽場內這按比例看來為數眾多的C國廚師就大部分都是從這些環節裡脫穎而出的。

    這些賽事過去其實並沒有多久,許多人稍經提示就想起了自己那時在聽到賽事主題時詫異又驚喜的心情。那時候的大賽方對C國表現的真是親熱極了,以至於許多人都開始自豪起祖國在國際上日漸加深的影響力。你看,這些向來自視甚高的國際賽事都學會低頭了。

    就連媒體席上都開始蔓延起死一般的寂靜,許多人甚至還拍攝過有關海外參賽者們因那幾個主題覺得組委會不公正的節目專題,為那些覺得自己被區別對待的海外參賽者們奔走呼告。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刻意?誰都說不明白了。

    如果非說是巧合,那麼對C國最為不利的主題出現在最為重要的一場比賽裡,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可如果說這是刻意的……之前幾個有利C國的選題明明又在許多重要環節刷掉了許多原本很有優勢的海外廚師。

    賽場內和茫然的C國廚師同樣不滿的還有許多對甜點不怎麼精通的海外廚師,但即便再不精通,他們的優勢比起C國廚師來還是要大得多的。

    這裡甚至還站著好幾個專攻C國菜系從未接觸過西方糕點的高齡主廚,許多C國廚師終其一生都在追求自己所屬的菜系領域內的巔峰。

    不說西點,有一些人甚至連甜點都是不做的。

    看台上已經有人竊竊私語起來了,邵父聽到有熱窸窸窣窣地討論:“這什麼破主題!連邵衍都沒動。御門席出過甜點嗎?”

    “甜點有的吧,玉豆乳水晶糕什麼……”回答的人遲疑中略帶擔憂,“但都是C國的點心,西點好像真的沒有,我就吃到過一個冰激凌,那也不能完全歸屬在西點領域內吧?”

    “不是黑幕才有鬼了,最後關頭出一個這樣的東西。”

    “我也不信,但你去哪裡說理?之前幾個C國主題又放在那裡,這一屆大賽表面上看起來親我們親的厲害,細節做的又好,從嘉賓揭幕之後每場比賽的賽場裡都不忘記帶上C國的元素……”

    結合起前面幾個賽事環節裡大喊這一屆賽事方太偏向C國選手的海外廚師,C國媒體要是敢貿然嚷嚷被不公平對待,絕對是要被國際群嘲的節奏。

    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

    邵父仔細一琢磨,還真的記不太起邵衍有做過什麼西式點心。他就記得早前有一段時間邵衍特別迷戀烤箱,總是弄一些蛋撻啊羊角面包之類的小糕點,後來就不太見到了,御門席裡不斷更新換代的甜點也多是中式風格。

    邵父嘆了一聲,心中道,為了在最後關頭將邵衍理直氣壯地刷下來,組委會估計也是大費周章,下了不少苦工吧?

 

    ***

 

    邵衍發了會兒愣,腦子裡確實空白了一下,但很快就回過神來了。

    他並不是不愛做西點,西點其實很有意思,繁瑣的過程和細節上的講究能讓追求烹飪過程的他找到很多樂趣。

    邵衍愛好美食,從書上和電視裡就尋找到了許多和C國餐點迥然相異的菜系,跟裡昂他們認識之後,更是在陌生的領域中摸索出了一條越來越平坦的路。西點唯一的缺陷就是太費功夫,不能像C國點心那樣毫不費力一次弄出一大堆來,還能口味和美感兼顧。

    至於為什麼不在御門席推出西點……御門席經營的不是C國餐廳路線嗎?C國菜色搭配的當然得是C國的甜點和酒水,御門席裡不賣洋酒,甚至連刀叉都是不提供的。

    裡昂在電話裡因邵衍偶爾靈機一動的念頭好幾次獲益匪淺,於是從來對他的實力信任的不行,以至於在攪拌雞蛋時看到還沒動作的邵衍時還問了一句:“你打算做什麼?”

    “你做什麼?”

    “芒果薈吧?”作為F餐廚師,裡昂對甜點向來比其他國家的廚師更有研究。

    “就是你上次在電話裡教我做的那個?都忘記告訴你了,我後來在自己家裡照著你說的方法做了一遍,然後發現打底胚的時候如果加一點切碎的布朗尼,味道會比原本的更濃郁。”

    裡昂愣了一下,有些遲緩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攪拌碗。芒果薈是長塔餐廳的招牌甜點,從他父親那一輩開始就出現了,裡昂一直覺得這道甜點的口味趨近完美,於是從沒生出過還要再改進的念頭。

    翻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說邵衍這神經也太粗了,在這種重要賽事上提什麼意見,都是競爭對手的……

    哪知道肚子裡的腹誹還未完成,一旁的裡昂就興高采烈地朝著邵衍開問:“你放的是什麼口味的?”

    “巧克力的。”

    “去!”裡昂趕緊推了自己的翻譯兼助理一下,朝遠處一指,“快點幫我拿點巧克力和核桃回來,我要烤個布朗尼!”

    “……”什麼叫物以類聚。

    裡昂這人心大的很,長塔餐廳的招牌美食裡除了血鴨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拿出來和邵衍交流過了,邵衍剛才聽到西點之後第一個想到的也是芒果薈,見他已經開始做了,只好琢磨著另外再選一個。

    他讓人拿回來一大堆飽滿豐潤的草莓,紅艷艷的在配料簍分散開。邵衍不是C國廚師裡第一個動手的,但場內做記錄的C國媒體們幾乎都將鏡頭對准了他,見他拿著一堆草莓在砧板上切來切去,雖然都覺得他的刀工極為漂亮,可眾人也還是忍不住心急如焚。

    紅艷艷的草莓被取下蒂,對半切開,又切小塊,撒上糖粉丟到鍋裡燉煮。

    這種時候還在悠閑做果醬的,賽場內無疑只有邵衍一個人。白箭的筆尖停頓在紙頁上面好半天,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寫些什麼,只好嘆息一聲描述起邵衍切草莓時行雲流水的動作。她的助理正在電話和拍攝的同事溝通:“……算啦,能多拍一點是一點,這次主題有問題,就算是輸了也沒關系,肯定能上的。不會白來一趟的,拍吧。”

    切成小塊的草莓用小火煮化,倒在碗裡,草莓醬的香氣頓時濃郁起來。邵衍摸來摸去,又找到鮮奶和雞蛋,好像走一步看一步似的又開始打發奶油。

    沒人知道他想干什麼,就連邵父都覺得他估計沒什麼思路,隔著邵母和嚴岱川對視了一眼,他開始有些後悔開賽前說的那些期待邵衍拿到好名次的話了。開賽之前那種話尚能算作鼓勵,可結合眼下的狀況看來,無疑就成了施加在邵衍身上的壓力。

    琢磨著一會賽事結束後應該做什麼事情才能讓兒子從失望的情緒中走出來,邵父長嘆了一聲,陷入了長久的擔憂當中。

    不少大餐廳的甜點都會專門有甜品廚師來負責,賽場內的眾人除了裡昂和艾麗薩克這幾個異類外可以說對做點心都算不上精通。邵衍的助手一直幫他遞草莓,遞到最後都開始覺得挫敗了,雖然詫異於他短短幾下就能手動把奶油打發,但鬥志無疑已經被眼下的狀況消磨殆盡。

    邵衍的興致卻似乎一點沒有受到影響,仍然非常愉快的一邊動手處理食材一邊和裡昂交流經驗。

    裡昂烤出了香氣撲鼻的布朗尼,甚至還讓助手給邵衍端過來一碟,被拒絕之後表現的非常失望:“你也要做慕斯嗎?我們兩個又撞食材了。”

    “草莓甜品交響曲。”邵衍微微抖手將砂糖撒進還在熬煮的鍋子裡,熬出一鍋清透紅亮的糖漿,在材料板上鋪成薄片,取出大半來揉按成糖塊,然後用小器材將紅艷艷的糖塊又吹成一堆草莓的模樣。

    朝內芯倒入果醬,糊上之前取下草莓蒂,一排栩栩如生的小草莓排列在盤子放入冰箱冷藏。

    這一系列過程讓專注於拍攝的許多機位後面都接二連三地響起驚呼聲,不說別的,就這一手處理食材時近似制作分子料理的手藝,恐怕整個賽場上就沒幾個人能比得過他。

    邵衍不常做西點,但畢竟基本功在那裡,無論哪一個環節動起手來都是能讓人感到賞心悅目的。

    看台上的不少人幾乎遺忘了主題揭露時的不愉快,看向鏡頭長久停留在邵衍手上的大屏幕,紛紛笑著調侃:“御門席要是願意把餐廳做成透明的,生意恐怕會比現在還要好。”

    甜點沒有熱菜那樣驚天動地的香氣,一切的優勢幾乎都靠美色和味道來達成。

    裡昂的芒果薈無疑做的極其漂亮,超大的盤子裡就臥著那樣可憐的一塊小糕點,金黃的半球形,小小的身量裡涵括了一切F餐的精髓——精致、細膩,玲瓏袖珍的美。

    品嘗過各個參賽者的作品之後,吃到芒果薈的一瞬間,許多人幾乎同時在心中響起“就是它”的聲音。

    慕斯帶著酒香和榛子的味道,入口綿軟濃密,芒果熱情的香味如影隨形,尤其是咀嚼時偶爾會嘗到的經過了冷藏後口感越發豐厚實在的小塊布朗尼更加成為點睛之作。

    裡昂聽到評審團中明顯是長塔餐廳熟客的評委誇贊他改良芒果薈中摻入布朗尼的巧思,回頭看了邵衍一眼,臉上忍不住露出微笑。

    邵衍含著自己剛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凍草莓糖,這還是他前段時間為了給邵母弄她愛吃的草莓從各個渠道中學習到的草莓做法。草莓醬清甜的香氣湧破薄薄的草莓糖衣緩緩流淌進嘴裡,熬煮的時候下了點功夫的草莓醬帶著奶油甜蜜的氣息。他總共也沒弄多少,艾麗薩克剛剛磨去五顆,回來再找他要的時候早就已經吃完了——又或者只剩下蛋糕頂端用作裝飾的那一些。

    邵衍的菜永遠是那樣,不管做的是哪一國風味,只要下了功夫去擺盤,最後出來的結果一定都囂張的可以。

    好好一個草莓甜點,加上插在頂端幾尊弧度精妙的草莓糖漿制成的裝飾之後風格一下子就霸道了起來,像是凌空從畫面中飛出來的樂譜,又像是糕點長出了翅膀,下一秒就要逃脫腳下的餐盤。

    評委們顯然對甜點的外形非常滿意,湊在一塊對著盤子裡的小東西竊竊私語半天,女評審們對糕點頂端完全超離正常草莓大小的草莓糖塊更是有興趣。

    糕點稠滑的像是一塊欲化的冰淇淋。

    與裡昂作品如出一轍的綿軟濃密,草莓的香氣滲透在每一個角落裡。這是種比起熱帶水果要顯得秀氣許多的香味,連甜蜜都來的更清淺,甚至略帶一些讓人無法拒絕的微酸。

    “噢!這是什麼?”有人不小心咬破了嘴裡的小草莓,被糖衣脆裂的口感和裡頭帶著奶香的果醬嚇了一跳。

    邵衍思考了一下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大概是糖?”

    “用草莓做的嗎?”甜蜜的草莓醬和甜點中小顆粒的略帶酸味的果粒結合在一起,層次豐富的滋味讓出聲詢問的評審忍不住眯起眼睛。

    邵衍對他“極富創造力”的猜測給予了肯定,一群評委放下甜點勺,頓時就開始犯起難來。

    眼看評審台上還真的開始了各持己見的爭論,組委會的辦公室裡氣溫早已經降到冰點,從邵衍開始做他的草莓糖果時就有人感到不妙了,現在情況顯然超出了控制,上面又沒有給他們下達什麼立場明顯的吩咐,眾人一時手忙腳亂起來。

    “為什麼會聯系不到!!!接線怎麼可能沒有人接?!”組委會委員之一,一個忠實的F國餐點支持者朝著電話咆哮了半天,得到的仍舊是啰嗦的回應,他猛然把手機丟到了沙發上,“總部沒有人,這群人都是吃屎的嗎?!”

    “能接到評審台嗎?”

    “決賽的評委裡有支持邵衍的,會走漏風聲。”

    “應該有堅持支持本國廚師的吧?艾麗薩克有兩個支持者一直都足夠死忠……”

    “但這一場艾麗薩克沒有優勢,她的紙杯蛋糕連水花都沒打起來。”

    屋內一時寂靜無聲,眾人相顧無言,站起身從前壁看出去,不遠處評審台上的眾人已經因為激烈的爭論開始了小範圍的肢體推搡。

    沒人願意去想最終奪冠的後果,大賽為了把他從最後關頭刷下來做了各種准備,甚至從半年前就開始逐漸在大賽主題上做文章。

    外界也不是瞎的,這樣多的努力荒廢掉,這一屆的賽果會在C國境內被群嘲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不擅長甜點,所以這一章大概有點無聊。作為補償,晚上八點鐘之前加更一章。

 

 

第八十四章

 

    艾麗薩克吃完了草莓糖以後默默地把紙杯蛋糕分給邵衍和裡昂,得到了兩個“好甜”的評價。

    D國人嗜甜,巴斯克餐廳的蛋糕在國內被奉為神作,但放在外頭,除了嗜甜如命的M國和Y國人外,恐怕沒幾個國家的人能接受得了。

    連她都發揮成這樣,賽場內幾乎沒有幾個人足以和邵衍與裡昂爭鋒了。櫻井雄改良的鵝肝凍倒是得到了幾句選材新穎的評價,但口味也不見得比傳統老實的慕斯糕點要強,評委團裡除了幾個從一開始就立場堅定早有偏向的評審外,其他人幾乎都在為優勝者到底應該是邵衍還是裡昂爭論不休。

    賽事一時間陷入僵局,看台上的觀眾和媒體們全然沒有預料到事情會是這樣一個發展,從邵衍的西點端上評審餐桌開始,就已經爆開了萬分驚訝的討論。

    邵母從大屏幕裡看到放大的草莓糖,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糖果甜脆微酸中帶著淡淡奶香的滋味借由幻想就這樣憑空出現在嘴裡。這個糖果的做法是邵衍前段時間為了哄她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弄出來之後家裡的冰箱中時刻都凍著幾排新鮮的任憑她取食。後來因為她每天吃的太多,連正餐都沒心思吃了,牙也蛀了一顆,家裡人才開始嚴格控制她的起零食攝入來。

    邵母盯著粉嫩的蛋糕,已經快要饞傻了。

    白箭已經放下本子整個人撲到桌子前面了,一手堵著耳麥朝那頭的下屬高聲問:“剛才邵衍的制作環節拍攝的清晰嗎?”

    “一幀都沒漏。”

    “吵的很激烈啊……”助理替她整理著場內流程的細稿,看到還在爭論不休的評審台,忍不住表達出自己的詫異,“這個邵衍簡直太奇葩了,這麼不利的選題,我本來看他在那折騰草莓,還以為他會隨便做點東西交差呢。長塔餐廳的西點在F國餐廳裡都是很有名的好不好?御門席裡全是C式點心,連蛋糕都沒見賣過,他隨便出個手,居然也能做到這個程度。”

    西點、C國糕點、正餐、酒水以及書畫……

    白箭心中默默列舉了一下目前所知的邵衍擅長的領域,從顧客盈門的御門席回想到生意興隆的御門樽,再憶起最近一次聽到的邵衍書法的價格。她盯著場外屏幕上那個正在和裡昂閑談說話的年輕人,青年的眉眼還是一如記憶中那樣精致清俊……

    果真奇葩,除了這個詞,找不出更好的形容了!

    誰也沒料到邵衍能把西方廚師的優勢差距縮小到這個份上,各持己見的評審們難分高下,邵衍和裡昂連分到的票數都是相同的。

    評審台上投偏門票的評委一直在隔岸觀火,他們的票幾乎都預定在了場上除國籍之外沒有任何優勢的選手名下。桌面上嘈雜喧鬧的吵嚷蓋不過直接出現在耳朵裡的聲音,聽到組委會的要求,有幾個人頓時就不干了。

    不讓他們支持自己中意的選手也就算了,直接要求他們把票投給裡昂算是怎麼回事?能來做評委的人有幾個是沒點小根基的,哪能做什麼決定都任憑人指手畫腳?

    許多人在撇除了心中的偏見之後,甚至執拗地認為草莓交響曲不論是在制作難度上還是擺盤外觀上都比起芒果慕斯來略勝一籌。

    組委會內的人把口水都說干了,最後搬出了邵衍的國籍來說事,才不至於讓幾個強硬派們直接撂斷他們的信號。

    裡昂聽到艾麗薩克用各種詞彙形容的美妙的要命的草莓糖,頗為羨慕地看向評審席上那一盤還沒吃完的小糕點。改良過的芒果薈也得到了艾麗薩克毫不吝嗇的稱贊,裡昂簡直恨不能把自己所掌握的所有甜點配方全部都寫出來教給邵衍了。這個人身上簡直擁有一種魔力,能將原本就出色的食材激發出更加淋漓盡致的鮮美,裡昂在和他的交流中時常會沉浸在一種玄妙的狀態中,用一個只有C國詞典中才有記載的詞語來表述,那就是——醍醐灌頂。

    裡昂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吃光了邵衍剩余下來的所有草莓醬,甜滑綿軟的果醬和少量奶油攪拌在一起,不論從口味還是口感上都瞬間征服了熱愛甜食的他。

    久違的主持人終於帶著最終的結果登上舞台,刮掉碗裡最後一點點草莓醬,裡昂對最終的優勝沒什麼執念了。他來參加這種比賽本就是為了尋找一種對自己的肯定,碰到邵衍這樣的對手,就算輸了也沒什麼丟人的。

    聽到自己的名字時裡昂好久都沒有反應過來,他端著碗盯著舞台上的主持人看了半天,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居然並非驚喜。

    二百萬!

    邵衍盯著忽然離場走向評審席的裡昂,只覺得一疊紅彤彤的鈔票就這樣長出腳正在離開。

    “裡昂先生!您要做什麼!?”評審台上的眾人看到步步逼近的裡昂時都嚇了一跳,紛紛後仰著試圖躲避他的靠近,便看到裡昂直接抬手把邵衍那碟端上來後沒被吃完的甜點抽了過去。

    香濃厚重的糕點在口中化開,鮮果的芬芳酸甜與奶油糖漿的濃香稠密相互交融,牙齒輕嗑,帶著奶香的果醬和酥脆的糖衣合為一體……

    裡昂放下盤子,神情嚴肅地看向周圍一排人:“為什麼?”

    “生……什麼為什麼?”大伙都被他不合常理的舉動給嚇到了。

    “明明是邵衍的甜點更加出色,為什麼會是我?”剛才吃到果醬的時候裡昂心中就隱隱有了挫敗的預感,現在吃到了成品,簡直覺得自己頭頂的勝利光環像是愚弄人般可笑。他能接受失敗後的安慰,卻無法心安理得地收下這樣毫不講道理的獎杯!

    評審台上還開著沒有關閉的麥克風,他此言一出,賽場內頓時四下喧嘩,評審席上的眾人更是被打的手足無措。交頭接耳中,舞台上原本呆若木雞的主持人好像忽然活了過來,舉著自己的題板哈哈大笑:“天哪,裡昂先生您這是做什麼?這一屆決賽最大的驚喜全都被您搞砸了您知道嗎?”

    裡昂眼中的憤怒這才慢慢消褪了下去,他遲疑轉頭看向主持人。

    “大家剛才應該感受到評審團的左右為難了!是的!所有參賽者的作品都很出色,裡昂先生的芒果薈更是獲得了所有人的肯定,可以說讓他摘得本屆大賽最後的桂冠是所有評審團成員達成一致的決定……當然!”主持人在裡昂陰晴不定的面色中又一次亢奮地跳了起來,“除了裡昂先生外,還要恭喜我們來自C國的,擔任本屆大賽開幕式開幕嘉賓的參賽者邵衍先生!您的甜點交響曲和裡昂先生的芒果薈真是擺在所有人面前最大的難題!所以——恭喜您!您和裡昂先生一起,創造了環球美食大賽開賽起第一屆前所未有的雙冠軍歷史!!”

    邵衍對著舞台上高吼到聲嘶力竭的主持人的目光,遲疑片刻,評審台前的裡昂已經歡呼一聲瘋狂地奔回了賽場內一把抱住了他。

    舞台上的主持人按住耳朵裡還在不斷傳來命令的耳塞,退到角落處長長地吁了口氣,一邊擦汗一邊整理手上原本宣布完裡昂上場後直接進入頒獎環節的題板,心跳飛一般快。

    他忍不住在肚子裡罵了句髒話。

    媽的,這種缺德少命的活,以後開再高價錢都不能接了。

    “……”邵衍拍拍抱住自己這個老男人的後背,招手讓裡昂的翻譯過來。

    翻譯笑眯眯湊上去:“?”

    “那個地下賭局。”邵衍一邊不容抗拒地將緊緊黏在自己身上的裡昂撕下來,一邊滿心關切地問,“我跟裡昂一起拿冠軍的話,最後結果到底算誰輸誰贏?”

    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的翻譯頓時一愣:“……大、大概……雙贏?”

    邵衍的眼睛立馬亮了:“那感情好,勞尊駕幫我算一下,御門席在我名字上投的兩百萬,最後能拿到多少數目回來?”

    賽場四周看台的觀眾也不知道誰先起的頭,一個個默契地站起身開始為賽場內還在擁抱的這一雙對手鼓掌。

    邵父看著賽場內並不急於上台領獎而是仍舊和裡昂留在原地講著說不完的話的邵衍,忍不住驚喜兼感動地揉了揉眼角:“友情……這就是友情啊,一起獲得勝利之後還在相互道謝和鼓勵……想當初,我也有過這樣的年紀呢!”

    嚴岱川有點心塞地跟著鼓掌,掃到裡昂足有邵衍三個那麼圓的腰身後才可算欣慰了一些。

    邵父還在一旁感動個不停,場上的邵衍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回過頭來看了觀眾台一眼,和家裡眾人對上視線,邵父帶著哭腔一邊招手一邊喊著他的名字。

    嚴岱川本想跟著打個招呼,敏銳的直覺卻壓下那股衝動促使他默默後退了一步。

    雖然距離遙遠,看不太清邵衍臉上的表情。

    但嚴岱川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種……邵父大概誤會了什麼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邵衍回頭的原因——

    翻譯:“我、我不太清楚賭場的操作,雙贏的話……也有可能是莊家勝啊……”

    說雙更就雙更,大魔王就是那麼拽!【雖然晚了一點】【求不打臉】

 

 

第八十五章

 

    “實在是沒辦法了,但是現場全是在拍攝的媒體和觀眾,裡昂他就這樣直接地嚷嚷起來……”

    “……為什麼不攔住他?攔了啊!攔不住啊!他跑得飛快!”

    “這……這怎麼能怪我們呢?主題是總部選的啊……”

    本屆賽事的組委會負責人點頭哈腰地掛斷電話,長吁一口氣後整個人跌落進座椅中,望著天花板發呆。

    助理敲門進來,小心翼翼把好幾份當日出的不同報社的報紙攤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負責人拿起來一掃,C國文字的看不懂,但全篇外文的M國日報他卻看明白了,首頁頭條就是又一輪環球美食大賽結束的新聞,另附上這一屆美食大賽最終冠軍裡居然有C國人的爆炸性消息。

    “來自C國年輕廚師邵衍最終從對自己非常不利的賽事主題中脫穎而出,與同樣成為最終贏家之一的F國長塔餐廳主廚裡昂在賽場內熱情擁抱,裡昂直言自己對美食的天分不如對方……”

    不長的一篇報道裡,連續三次提到決賽的選題對邵衍不利,不下於五次寫到裡昂誤以為只有自己得獎時跑上評審台替邵衍大感不公的那場烏龍,重復邵衍C國人和古梅三星餐廳主廚的身份無數次。

    負責人長嘆了一聲,將報紙丟到一邊,想起剛剛掛斷的那個電話裡朝自己大發雷霆的總部高層,一時間只覺得身心俱疲。

    什麼叫做裡外不是人?這就是了。

    總部那邊,明明是自己人前期沒有做好調查,隨便找了一個大多數C國廚師都不擅長的選材就認定邵衍也是那“大多數人”中的一個。現在情況脫離了控制,又遷怒到他們這些原本沒有半點責任的人身上,怪他們不懂隨機應變,貿然為雙冠軍開下先河,為日後大賽的舉辦留下無數隱患。

    這能怪誰?他們為了說服那群評委,低聲下氣的把舌頭都說干了。誰知道裡昂會跟個傻子一樣明明自己得了獎還上去公開為邵衍抱不平啊?那天賽場裡到處都是人,裡昂問問題的時候評審席上的麥克風又是打開的,眾目睽睽之下這樣的突發情況絕對前所未有,連主持人當時都被嚇懵了,一個處理不好,整個大賽的聲譽都會因此葬送掉!他們在觀察室裡能迅速想到這樣一個力挽狂瀾的主意已經夠能耐了,真想讓邵衍兩手空空地離開……You can you up啊!

    C國國內,邵衍明明已經拿了最後的冠軍,媒體和觀眾們卻一點不知道見好就收,還在那裡成天嚷嚷著賽事不公平。環球美食大賽確實是存在不公現像的,因此每一屆自主辦開始都鮮花伴隨耳光。組委會的人按理說早應該習慣現在這個局面了,可對上極其擅長冷嘲熱諷的C國特殊聲討文化,仍舊有種招架不住的感覺。

    C國人,尤其是官方媒體,絕不會在標題上寫出任何能讓人抓到把柄的語句。他們只會反復強調這一屆大賽奇葩的選題分布,用玩笑的口氣提起賽場內那些一路實力強悍打入決賽從未接觸過西點的本國廚師,再回憶起最終優勝者邵衍和本屆大賽的恩怨情仇,邵衍參加嘉賓大賽時組委會對他接待規格出了疏忽這件事更是幾乎從每篇報道裡都能尋找到。

    現在結果已成定局,不管再怎麼不情願,他們這群組委會的委員們也不得不對邵衍表現的客客氣氣的。民間那些質疑嘲諷的聲音聽得人臉疼,組委會卻完全無法替己方說任何辯駁的話,因為只要一開腔,勢必會迎來來勢更加凶猛嘲罵。

    整屆大賽下來他們殫精竭慮的到底是在圖什麼呢?

    這種深奧的問題還是去問上帝吧。

 

    ****

 

    拿到手的獎杯沉甸甸的,被邵父迅速地鎖進書房櫃子最深處,拍了無數張照片發在朋友圈裡,甚至專門拍下父子倆和獎杯的合影分發到每一個御門席的店裡當做裝飾,每天擦十遍還嫌少。

    真是太榮耀了,全球啊,還是第一個獲得這項獎項的C國廚師,就連御門席的格調都好像因這枚獎杯變得非同尋常了起來。

    可惜生活就是如此操蛋,總不肯叫人過的萬事如意。

    午飯時間,全家人都圍坐在桌邊吃飯,邵父捂著自己飢餓的肚子去到餐廳,滿桌人都將意味深長的視線遞了過來。

    邵衍陰著臉吃飯,沒理他。

    過了好幾天這樣的日子,邵父都已經習慣了,臉上下意識帶出討好的笑來,一邊靠近餐桌一邊打著哈哈:“看看今天是什麼菜……哎呀,熗排骨、滑雞、山藥肉末羹……”邵父一邊數一邊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全是他愛吃的重口菜!邵衍做的熗排骨和滑雞可是一絕,偶爾弄上一次他連飯都能多吃兩碗,山藥肉末羹別提多開胃了,軟軟的,滑滑的。切成蓉絮的山藥早已經被燉化成濃湯,肉末下鍋之前腌過,嚼到一口那簡直是滿嘴生香,不論在飯前喝還是在飯後喝都叫人舒坦極了,還對身體好。

    桌上的眾人沒有一個敢說話的,眼神一個比一個閃爍,邵衍拼命給他們遞眼色。

    嚴頤笑眯眯地朝他點了點頭,但沒有任何動作;李玉珂瞥了邵衍一眼,想了想還是給自家妹夫遞了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邵母端著碗為難地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兒子,嘴唇蠕動。

    “媽,吃菜。”邵衍朝她碗裡夾了一塊肥美軟嫩的醋溜魚,淡淡的眼神對上邵母的視線,成功將她剛醞釀起來的所剩不多的勇氣全部打消。

    邵父盯著吃到只剩後腦勺的老婆看了一會兒,心中倍感凄涼,緩緩將視線轉到了嚴岱川的身上。

    嚴岱川脊梁下意識挺了一下,端著飯碗嚴肅地與邵父對視。

    三秒鐘之後,他氣弱地靠近邵衍試圖說情:“……姨夫他……”

    “爸。”邵衍抬手一把將湊近的嚴岱川給推開了,險些將他從椅子上推下去,卻看都沒看那邊一眼,徑直指著飯桌旁邊的小餐桌朝邵父道,“您最近悲傷過度,還是不要吃大油葷的東西了,我讓魏阿姨給准備的蔬菜和海鮮湯,我們桌上這些菜,您還是等身體養好一些再回來吃吧。”

    邵父抹著眼淚搖頭:“QAQ我身體很好……”

    “您在跟我開玩笑?”邵衍緩緩扯開一個露出滿嘴白牙的笑容,卻一點也不顯得陽光,整個人反倒像是被籠罩在了一層冷森森的陰霾裡,“二百萬的賭注,現在拿不回來,您悲傷的都快睡不著覺了,就別在我們這一家人面前逞強了。”

    這絕對是邵父人生歷史上最值得刻骨銘記的教訓,嗅著主桌上邵衍做的那些香氣撲鼻的飯菜吃魏阿姨的手藝那絕對是一種非人的折磨。其實說來也是,邵衍開始做飯之前,邵父吃的一直也都是這些阿姨們的手藝,那時候也沒覺得口味上有什麼不如意,頂多只能算平庸罷了。可是過慣了高規格的生活後猛然再恢復從前的待遇,想要習慣過來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他味同嚼蠟的咀嚼著口中炒過了火候的包心菜,眼睛盯在嚴頤又夾了一大筷子的熗排骨上。濃油赤醬的醬排骨冒著騰騰熱氣被塞進嘴裡,大小恰夠男人一整口,嚴頤甩動腮幫子吃的滿嘴油光,滿臉都是那種掩飾不住的吃到美食後直接作用在精神上的享受。

    什麼叫小賭怡情大賭傷身,邵父可算是明白了。

 

    ***

 

    邵衍在大賽上做的那道草莓糕點可算是火了,御門席的老顧客們進店吃飯點完菜後總是要問上一遍,得知店裡確定沒有西點銷售後別提有多失望了。

    連海外媒體也對出自他手下的亮晶晶的草莓給予了極大的肯定。御門席和邵衍的名字這才真正算是在海外一炮而紅,不同於原先受眾太過高端的宣傳,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全民皆知。以至於海外與御門席相關的報道一下子井噴般變多了起來,各種從前不為普通民眾所知的C國餐飲和美酒也紛紛浮出水面。與C國國內較為含蓄的定位不同,在海外,御門席這個活躍於社會經濟上流階層,主要接待對像無不非富即貴的餐廳顯然受到了更為赤\\裸的肯定和追捧,專門包機跨洋過海到C國吃一頓御門席也成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御門樽酒水的銷路一下子又出現了小幅度的提升,跨越國境線靠代購御門樽產品盈利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邵父某天心血來潮去查了一下御門樽的酒水在海外的代購價,發現出了國門之後的自家產品簡直成了香餑餑一樣的奢侈品,那價格炒的連他這個做老板的都快看不下去了。

    說起這事兒C國的民眾們倒是覺得挺驕傲的。C國的顧客在經濟市場上做了太久的冤大頭,向來只有海外售價低廉的產品運送到國內後賣出天價的事情,諸如國外二十歐一瓶的紅酒運回國內售價上千之類的,簡直不勝枚舉。少有什麼C國產品在海外這樣受高端客戶的歡迎,實在是太喜聞樂見了,鬼佬們居然也嘗到了差價的滋味!

    伴著這樣的風光,顧客們只覺得御門樽連酒都多了兩分甘甜,古樸厚重的商鋪大門與招牌也越看越有格調和底氣了。

    櫻井雄緩緩傾出一杯他潛心釀造的櫻花酒,他的酒就如同他的料理一樣,在視覺的美感上幾乎無懈可擊。精心燒制的小酒瓶上漂浮著細碎的櫻花圖樣,配套的櫻花盞裡,帶著些微粉色的澄澈酒水中還隱約能看到幾乎快要融化的櫻花瓣。

    酒水清淺、綿長,有花的香味,帶著櫻井雄所追捧的R國精致料理特有的腔調。

    他將酒盞中的酒水一飲而盡,放下杯子,長長嘆息了一聲。

    他的櫻花酒從前也是頗受風雅人士歡迎的,在御門席出現之前,最紅火的時候也曾賣到過萬金難求。但這樣的情形從花釀出現之後就再未出現過了,燒鴨的作品完全蓋過了伊晃餐廳的風頭,後續的百香果酒更是將櫻花酒在高端客戶群中的位置擠到一點不剩。

    現在御門樽開業後,伊晃的櫻花酒就徹底過氣了,銷售量甚至不足從前行情好時的四分之一,這讓櫻井雄既感到挫敗,又不得不無可奈何。

    他不由得想到了邵衍,又記起櫻井家那套失傳已久的刀法,不其然回憶起自己幾次試圖堵到邵衍反被暴打的經歷。

    安靜的餐廳裡忽然響起了學生們說笑的聲音,櫻井雄靜靜坐在遠處,進來的學生們顯然沒想到他也在這裡,還在活潑樂呵地聊天:“你嘗一顆~味道真是棒啊!”

    “為什麼能做到這樣呢?啊……要是我也那麼厲害就好了。”

    “嗚哇!草莓的香味好濃郁!”

    “奶香很淡呢,這應該是最貴的糖果了吧?”

    “話說回來御門席還真是厲害呢,收費也很高,生意卻比我們好那麼多。尤其是現在結賬還送糖果,你看到了嗎?門口那可怕的客流!”

    “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情不自禁就……老師!”

    一群說說笑笑的年輕人揭開草簾就看到背對著眾人坐在料理台邊的櫻井雄,頓時嚇了一跳,想到剛才自己口無遮攔說的話,想到現在的伊晃餐廳和御門席生意上競爭的關系,頓時臉都白了。

    櫻井雄在學徒們當中有著說一不二的威嚴,他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裡回首盯著眾人看了一會兒,直把一群年輕人看的兩股戰戰,這才伸出手來道:“給我。”

    “什……什麼?”

    櫻井雄看向走在最中間的大學徒還拿在手上的小木盒。

    等接過學徒惶恐奉過來的糖果盒之後,他頭都不抬揮了揮手,一群尚未成熟的孩子就如同受盡的小麻雀那樣轟然消失了。

    櫻井雄盯著自己手上做工非常精巧的小盒子,細長,如同放壽司的便當盒那樣的形狀。盒子外部通體漆黑,由色澤營造出一種巧妙的高貴感,反倒在裡頭的盒蓋上雕刻了御門席的招牌大字。這樣細長的盒子裡還被分隔出無數的小間距,每一個格子大概也只有糕點大小,裡頭空了大多數,還剩下三格盛著內容,是小巧精致泛著奶油般粉嫩光澤的草莓糖。

    這個糖他在大賽上曾經見過,但無緣品嘗,只知道邵衍憑借它打敗了自己精心研制的鵝肝甜點,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草莓糖實在小的可憐,被承托在色澤仍舊新鮮的草莓蒂上。濃郁的草莓香氣全不受迷你的體型拖累,在送入口中的瞬間就蔓延到齒頰的每一個角落裡:酸、甜、酥脆的外殼和帶有奶香的草莓醬汁……

    櫻井雄細心品嘗著,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小盒子早已經空空如也,連裹著糖分凍干過的草莓蒂都已經被嚼碎吞咽下去了。

    他心中浮著難言的悵然若失,盯著空盒的眼神明滅片刻,仔細將它蓋了起來,放進了隨身的外套兜裡。

 

    ****

 

    與邵衍奪得大賽冠軍這一消息一並火熱起來的,還有前段時間就已露端倪的某個謠言。

    就像植物碰到了沃土和養料,一夜之間,有關邵衍叔叔邵玉帛的消息就遍布了各大城市八卦報紙雜志的主要版面上。

    一些自稱自己狗仔的媒體拍攝到邵玉帛的近照,照片上拄著拐杖歪了臉的男人明明年紀比邵父要小,老態龍鐘的的模樣看上去卻大了邵父二十歲有余。邵父許久沒去關注過弟弟一家的近況,某次看到照片之後自己也嚇了一跳,心中有那麼短暫的片刻劃過不忍,但很快從嚴岱川那裡得知到這場炒作事件的前因後果後,就再也不將多余的同情到處揮霍了。

    邵玉帛儼然成了這個世紀最可悲的人,殘疾、生活不便、家庭失和,公司也被集團內的其他股東們聯手搶走。從前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失意,恰好借著邵衍奪冠的消息博得了關注度,社會各界就開始廣泛討論起他如今的下場來。

    邵家兄弟不合,御門樽和邵氏爭鬥也並非一天兩天,結合起邵氏從前對御門席的各種鎮壓打擊,邵父和邵玉帛最終的結局是頗具藝術性的。然而社會之所以被稱作社會,就是因為有著各種各樣不同的聲音,有站在邵衍一家立場上覺得大快人心的觀眾,自然也有好了傷疤忘了疼覺得邵衍一家應該以德報怨的存在。

    許多人都覺得邵父和邵玉帛終究是兄弟,邵父還是個做哥哥的,應該更多些包容心。弟弟從前雖然做錯了事情,但也罪不至此,現在已經受到了身體上的懲罰,那麼不管怎麼說,做哥哥的都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

    哪怕明知道這些奇葩的聲音背後有人引導輿論,邵父在看到鼓吹自己聖母一次的言論時還是氣的不行。

    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大嘴巴們讓邵父不堪其擾,卻叫一直關注事態發展的邵玉帛滿意非常。他已經無暇去顧及自己在外人眼中到底是怎樣一個值得憐憫的形像了,現在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只有邵氏的大權,集團裡的股東們現在已經一反從前不聞不問的態度開始打電話問候他的身體近況了,這就是成效!

    他吃夠了輿論攻擊的虧,自然清楚掌管著企業的生意人有多恐懼這種手段。眼看著大哥一家在邵衍獲得國際美食大賽的冠軍之後越發風光無限,每日出鏡曝光都在喋喋不休御門席最近發展,卻對他這個親弟弟困窘的近況提都不提,邵玉帛簡直快被自己腦補出的委屈憋瘋,終於決定再下一劑猛藥。

    他帶著他辦的殘疾證去參加節目了,公開因自己從前對御門席做的那些事情朝大哥一家道歉。

    他真的是徹底拋開自己的顏面了,邵父看到在電視上聲淚俱下口齒含糊的弟弟時幾乎要被氣瘋,各種對過去的錯誤避重就輕的解釋更是讓早就明白到遺產分配真相的邵父幾欲作嘔。

    可媒體們顯然不管這些,幾乎在節目播出的同時,就已經開始有人朝御門席來電詢問邵父對弟弟這一舉動的回應。

    邵父於是玩起了神隱,記者們開始聯想不到他,只說他態度為難正在掙扎,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忽然就出現了痛斥他心腸太硬不顧兄弟親情的指責。

    最多不過三天,網絡上開始瘋狂炒作又一輪新的攻擊。

    A省周邊有人組織了上百名長期人發起對邵玉帛的支持行動,他們走上街頭,喊著殘疾人也有資格參加工作的口號,圍堵在邵氏集團的大樓門外示威。

    這真是一招又酸又爛的棋,偏偏下的刁鑽,叫人無從反擊。

    事情從邵玉帛身上轉移到殘疾人這個群體身上立刻就變得復雜了,將自己捆綁在“弱者”這個角色上的邵玉帛也演的不亦樂乎,每天各種公益活動宣傳不斷,除了表露出自己對回到邵家繼續進行管理工作的意圖之外,還時刻不斷地將自己對大哥一家的歉意掛在嘴邊。

    邵衍一家一直沉寂地等待著時機,終於有一天,A市御門席老店的田方笠打來電話,說老店門外堵滿了拉著橫幅不肯離開的殘疾人。

    這太可笑了,哪怕明知道弟弟早就制定了這樣惡心的計劃,在聽到這樣荒謬的事情真實發生的時候邵父還是把自己氣了個頭昏腦漲。

    這算什麼!?強迫他接受下那樣沒有誠意的道歉?然後呢?然後邵玉帛就和御門席捆綁起來了,御門席就得分他一口飯吃了是嗎?!

    田方笠事先沒被通過氣,簡直被突發的狀況嚇死了。早上開門不多久門口就被陸續趕來的殘疾人擠滿,這些人不進店,就圍在御門席門口靜坐,拉著橫幅舉著大字板。大字板上寫滿了呼吁邵父原諒痛改前非遇到困境的邵玉帛的話,橫幅上則是密密麻麻的□□。因為人太多,商場的安保們拿他毫無辦法,警察後來也趕到了,對這群油鹽不進的殘疾人更是無從下手,除了勸告之外不敢動用任何武力。

    此事一出,各界震驚,如同燒熱的油鍋裡被舀進了一瓢冷水,喧雜的討論頓時沸騰起來。

    痛罵邵玉帛道德綁架和勢弱凌人的聲音越發猛烈,但也有人覺得邵父應該聽到殘疾人們內心的吶喊,重新接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

    邵衍被嚴岱川教著用智能手機上社交軟件,雖然對打字還不太嫻熟,但看圖片和新聞還是不在話下的。隨便哪一個新聞社區朝下一刷新就是邵玉帛痛哭流涕的圖片,邵衍盯著畫面中男人鼻子下面晶瑩的鼻涕,忍不住嫌惡地皺起了眉頭:“煩死了,還讓他這樣折騰一下,就跟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嚴岱川頗為無奈,這世上最無法解決的難題就是背地裡那些時刻不懂得安分的小人。如果不下點狠功夫,邵玉帛這樣的人即便失了勢也未必會安分做人,與其日後時時提防他背後搞鬼,不如一次就把他的名聲給敗干淨,那麼到時候任憑他蹦跶的再厲害,收獲的都只有嘲笑了。

 

    ****

 

    時機已到。

    邵玉帛安閑坐於家中,只等待外頭承不了猛攻即將到來的好消息。

    邵氏集團最近被這樣一折騰,明顯開始招架不住了,廖河東好幾次打來電話勸慰他先休養身體,口氣一次比冷厲,到最後干脆放下狠話,讓邵玉帛安分做人,別再搞太多歪門邪道的把戲。

    邵玉帛不怕,他怕什麼?廖河東越這樣他越高興。只有色厲內荏的人,才會憑借口頭上的勝利尋找心理平衡呢。

    倒是御門席那邊,大哥一家的忍耐力著實有些超出他的預計。按理說御門席現在也不是什麼小經營了,邵父這種成功人士應當對聲譽更加看重才是,邵玉帛確實沒料到他會撐著一時意氣做到這個份上,都開始被人罵鐵石心腸了,也還是不見松口的意思。

    但要不了多久了,殘疾人在御門席老店的靜坐只會是個開始。御門席總共才幾家店啊?各個城市召集一些殘疾人再容易不過了。警察對上示威的殘疾人絕對不敢動粗,當然動粗就更好了,恰好讓御門席做不成生意,順帶再拉一下御門樽的後腿。等把矛盾激發到白熱化,最後再傳播一下邵衍拿到了邵家菜譜卻對邵家的親人不管不顧的譴責……

    人心又不是鐵,只要能丟掉臉面,邵玉帛自問自己沒有拿不下的人。

    靠在沙發上拿著放了全家福的相框細看,邵玉帛摩挲著畫面中站在父親另一側的大哥憨實的臉,臉上忍不住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只可惜歪了嘴,有一邊怎麼扯也扯不上去。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在寂靜的客廳內來回動蕩,邵玉帛並不意外。最近他在家遙控指揮各項事宜,算了下時間,這通電話大約是S市組織靜坐殘疾人的助手打來的。

    他接起電話,氣定神閑,不緊不慢,說話雖然咬字不清,但卻帶上了一種之前在邵氏時都不曾有過的運籌帷幄的自信。

    然而下一秒聽到令人出乎預料的消息,顯然讓他肚子裡尚在敲打的算盤霎時間破碎了個干干淨淨——

    ——朱士林前段時間因為邵氏集團的一宗財產糾紛被帶走調查,最後財產糾紛沒被問出來,卻親口承認了自己幫助邵玉帛偽造邵老爺子遺囑的事情!

    仿佛一記晴天霹靂,邵玉帛在聽到消息的時候渾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朱士林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再登門騷擾自己!

    “新聞已經播出來了!朱士林就跟瘋狗一樣,他把搞公正的人全都咬了出來!”電話那頭負責協助邵玉帛一應適宜的助手顯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憤怒地朝邵玉帛咆哮,“朱士林把遺產偽造的過程全部都供出來了!!那麼不穩定的因素你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現在讓我們怎麼辦!!!!”

    邵玉帛的耳朵轟轟作響,腦袋卻一片空白。

 

    ****

 

    這場戲唱的一波三折,A市御門席門口靜坐的殘疾人們還沒有撤退,邵玉帛偽造邵老爺子遺囑的消息緊隨其後,讓還未從上一則發展中回過神來的各界人士齊齊都傻了眼。

    這特麼簡直是神展開啊有木有!

    許多人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御門席為了打壓邵玉帛放出的假消息,但現實顯然比戲劇還要波折,邵氏律師團的首席律師因為財產糾紛案被帶去調查反倒陰差陽錯咬出邵玉帛這件事當中完全找不出任何不合理。朱士林一點也不掩飾自己跟邵玉帛鬧掰的事實,狂咬邵玉帛的原因也說的有理有據——偽造遺囑反正對他自己沒什麼影響,邵玉帛過河拆橋,對被帶走調查的自己不管不問,那他也別想過什麼安生日子。

    狗咬狗一嘴毛,朱士林開腔的原因顯然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但是誰在乎呢?

    現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那一紙涉嫌偽造的遺囑嗎?!

    各界對此的廣泛關注讓邵玉帛一下子慌了神,當初大哥一家沒什麼倚仗,邵玉帛自恃他們鬥不過自己,遺囑偽造的當真不怎麼高端。公證部門那邊有妻子娘家的關系在,直到遺囑生效整個過程也沒遇上什麼問題。遺囑原件後來就一直保存在朱士林那邊,邵玉帛進公司後春風得意,哪裡還有時間去考慮這些小問題?於是現在有關遺囑的記憶鋪陳在腦海裡,邵玉帛隨手一翻,竟然到處都是漏洞!

    什麼殘疾人?什麼道歉?什麼朝御門席施壓?統統顧不上了!

    邵玉帛瘋狂試圖聯系朱士林,但對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

    他盯著電視熒屏上面對記者提到的遺囑偽造問題回應的游刃有余的大哥,方寸世界內,那個許久不見的中年男人一句“看情況決定”,淡然到近乎虛偽。

    而邵玉帛,他尚未從即將獲得成功的喜悅中抽離情緒,現在便成為了一只被死氣籠罩的沒頭蒼蠅。

 

    作者有話要說:肥不肥!肥不肥!肥不肥!

    感謝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睡美人大大的火箭炮!感謝586585大大的淺水魚雷!!!

    媽呀好久沒有感受這種迎面被魚雷炸翻的快~~~

 

 

第八十六章

 

    仿佛一支走向不正常的危險股,邵玉帛的運道在觸碰到最高點之後,忽然以一種讓他無法承受的速度迅速跌滑。

    不久之前的順風順水簡直如同夢境一般,周密計劃後如有神助順利進行的一切發展都卡在了瓶頸裡。朱士林是一顆沒能看住的定時炸彈,他的爆發,瞬間就炸毀了邵玉帛辛苦布置了將近一年的所有努力。

    邵玉帛狠狠將桌面上一切能拿到的東西全部都摔在地上,他這些天總是這樣,搞得老宅的佣人們都敢不把易碎品放在容易被人拿到的地方。燭台和座機與地面接觸時發出的巨響可算是讓他暴怒的心情平復下一些,吃下站在沙發後面戰戰兢兢的老保姆遞來的水和藥丸,邵玉帛不斷抖動的身體逐漸停止發顫,他坐在沙發裡面無表情,握著拐杖的雙手骨節發白:“繼續說。”

    沙發對面站著他的所有心腹,此刻列成一排面面相覷,竟然沒有一個人敢率先搭腔。

    最後還是平常最得邵玉帛倚重的那個助理開了口:“能走的消息都已經走過了,朱士林雖然之前因為邵氏的財產糾紛被帶走調查,但並沒有被收押,照理說不應該在看守所。警方那邊大概是被特意叮囑過,這一次口風非常嚴,什麼重要的消息都不肯朝外透露,實在是找不到朱士林在哪裡。”

    另一個助手也小心翼翼的傳達著壞消息:“公關公司說您在朱律師這件事上的惡意隱瞞違反了合作合約,他們必須暫時中止和我們的一切合作以及接下去的工作計劃,後續具體要怎麼解決,還需要您去親自和他們洽談。”

    “殘障協會那邊把A市已經召集好的人全都解散了,說原本講好的情況沒有現在那麼復雜,沒有足夠保障的話,他們不願意趟這一趟渾水。”

    “電視台那邊也……”

    “廖河東上午聯系說……”

    邵玉帛沉默地聽著他們說話,探身撿起剛剛被自己掃到地上的新報紙,翻過面來,自己的照片赫然就被印在這冊報紙的頭版頭條上。

    哦,又或者,應該加上一個之一。

    報社用於吸睛的號外向來誇張,這一次也是同樣的敢寫,頭版短短的十二個字將邵玉帛雪上加霜的境況概括得淋漓盡致。邵玉帛那張博得了無數同情的蒼老照片被剪切成圓形,和邵父與邵衍的照片並列在一起,版面上還有邵家人物關系的樹狀解釋圖,“兄弟”那一框解釋,在他看來真是諷刺的可以。

    A省日報,邵玉帛記得自己剛剛接手邵氏集團的時候還和他們有過合作呢。那次派來負責采訪的主編真是上道又有內涵啊,全程都在不著痕跡地用語言藝術拍馬屁,一舉一動極為小心,客氣到近乎謹慎。

    那時候的邵玉帛正是最春風得意的時候,正巴不得多營交一些日後用得上的各行各業的朋友,兩人一個無心拿喬,一個有意討好,臨走前那主編還點頭哈腰地說了些什麼“沒想到這次居然有機會采訪到這樣年輕有為的企業家”之類的話。哪知道一轉眼,沒過多長時間吧?這家合作過的報社用文字挖苦起人來就再不念丁點舊情了。

    邵玉帛盯著彩照上自家大哥寫滿了自信沉穩的笑容,眼睛火辣辣的疼。他忍不住發出陰沉的笑聲:“我養你們有什麼用?”

    話說的含糊,但最近幾天罵人都是這一句,助手們耳朵早已經聽出繭了,立刻分辨出他的情緒,一個個恢復成噤若寒蟬的模樣。

    被訓狗一樣罵了一群,一群正裝年輕人從書房裡出來,沉默無言地走在邵家老宅的長廊上。

    “媽的!!!”忽然有人爆發般停了下來,臉上的表情從平靜到激動迅速轉變。這人駐足了一會兒,掉頭書房走,一邊走還一邊扯開自己精心打好的領帶,嘴上罵罵咧咧,“什麼狗屎工作!罵罵罵罵罵,成天罵兒子一樣罵老子!老子大不了他媽的不干了!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苕樣!連他媽站都站不穩了,殘廢一個,喪家之犬……”

    走廊盡頭的書房被踢得哐哐響,原本走作一排的同事們目瞪口呆片刻,互相對視,有幾個年輕人也意動地跟了上去。

 

    ***

 

    邵玉帛想像過的那個最壞的可能終於變成了現實,傳票在不久之前被遞送到了邵家老宅。

    他對這些流程什麼都不懂,尋常都是交給朱士林解決的,現在朱士林找不到人,助手也辭職了大半,走之前還和他大吵一架……邵玉帛這才是真的慌了手腳。他試圖找到什麼人幫自己一把,但哪怕是邵氏集團,現在都沒人肯為他轉接電話了。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邵文清和廖和英從市區的房子裡搬回來了,家裡稍微有了點人氣兒,才不至於讓邵玉帛被強大的壓迫變成神經病。

    一夜之間比從前還要蒼老的父親讓邵文清看在眼中很不是滋味,大概是沒有臉面和他們見面,妻兒搬回來之後,邵玉帛把自己鎖在書房裡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夫妻本是同林鳥,邵玉帛倒了對誰都沒好處,廖和英只好放下之前的矛盾,回去和娘家人求助。

    坐在許久未回的廖家的沙發上,廖和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大嫂和弟媳的問候從遣詞到腔調都帶著莫名的陰陽怪氣,兄弟姐妹冷漠到讓她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門。

    當初邵玉帛接手了邵氏的時候,她是多麼風光!靠著邵家源源不斷給予的資金,大哥和弟弟們步步高升,一路亨通,那時候對著她,簡直說話都帶上笑的。父母也很以生了她這樣旺家的女兒為榮,大嫂和弟妹們更是有了什麼好東西都惦記著她的一份,哪像是現在——

    ——“我出門大牌的時候到處都在說這事兒,小姑,你可不能瞞我們,那個遺囑到底是真是假啊?”

    “我記得當初公正的時候女婿還回來找爸爸幫忙了吧?”

    “天,不是說有簽名嗎?要真是假的,那簽名是怎麼弄到的?那時候邵老爺子還重病在醫院呢!”

    “不會是強迫老人吧……嘖嘖嘖,這種事情可做不得……”

    大哥和弟弟們一臉沉靜地坐在旁邊,好像一點沒聽出來自家的老婆在用話擠兌廖和英。廖和英委屈得簡直要哭出來,但形勢比人強,他只能朝這群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家人”們委屈求全。

    廖父也在女兒面前拿起了架子,回來後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把廖和英叫去書房。

    她一離開客廳裡就沸騰了,廖家的媳婦們斜瞥著她的背影,等到人徹底不見後,頓時大快人心地朝地上唾:“呸!她也有今天!”

    “嘖嘖嘖,想當初是多麼風光啊,在我們面前……哎喲,那個譜擺的。找她出門逛個街,什麼‘國產牌子我不穿的’。”

    “就給他哥走了個關系,成天把自己當成恩人了,我們家小龍好心帶他兒子出去玩一回,回來被打的哦……我真是想到都要流眼淚了。”

    “遺囑要真是假的,那簡直善惡到頭終有報!老天保佑她可別再回來了!”

    “行了!”男人們想的顯然是更深遠的影響,雖然現在關系已經鋪好,上升的形勢趨向穩定,但沒了邵家資金的支持,想要再往高處走無疑會繞很多彎路。他們有些埋怨廖和英夫婦沒處理好遺囑這樣嚴重的問題,但也不願意聽到家裡的女人們這樣幸災樂禍一件危及自己的壞事。

    媳婦們被喝閉了嘴,眼神相對,想到大\小姑子從前的風光和跋扈,都忍不住捂著嘴交換起無聲的笑容。

    廖父朝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的廖和英搖了搖頭,廖和英幾乎要給她父親跪下了,立時就捂著嘴刷拉拉掉下了眼淚:“爸!!!”

    “不是不幫你。”廖父嘆息道,“最近一段時間家裡都在為你這個事情操心,我和你大哥他們能托的關系全部都托了,但沒那麼簡單。”

    廖和英哭的抽搐起來:“真的……真的沒辦法了嗎?”

    “公正的那幾個人已經被帶走調查了,連爸認識的幾個大人物都不敢出面招惹,上頭肯定插手了。你啊,多大人了還不明白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你和玉帛真是叫我不知道怎麼說……當初把事情做到那個地步,現在邵干戈他們得勢,可不得下手往死裡整你們嗎?”

    廖和英哪裡想過世上會有這樣荒誕的鹹魚翻身的事兒,聽到父親的話後連哭聲都變了腔調:“要是早知道……早知道……我也不會啊……就是那個趙琴……以前在大院裡的時候我就討厭她……她什麼事情都壓我一頭……您說她爸是領導……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贏了一回……”

    哪裡會知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除了能應驗在自己身上外,竟也能應驗在對手身上?

    “沒辦法了。”廖父嚴肅地盯著女兒,微微啟齒,拋出了一個不亞於驚天巨雷的解決方案,“趁著情況更壞之前,收拾收拾東西離婚吧,說不定還能在財產清算之前留下一點東西。”

 

    **

 

    廖和英恍惚地回到家,下車門的時候腳軟成了面條,靠著邵家佣人的攙扶才不至於跌倒在地。

    她踏進家門,入目就是正滿臉焦急在原地踱步的兒子的身影。看到母親回來,邵文清飛撲上前:“怎麼樣了!?”

    廖和英扯開一個勉強的微笑,抬手摸了摸兒子這些天逐漸加深的黑眼圈。

    邵文清充滿期冀的表情逐漸僵硬,盯著母親,眼淚就這樣慢慢淌了下來。

    “不要哭,不要哭……”廖和英拋開包,拖著哭腔抱住兒子,一邊輕撫他的後背,一邊跟著掉眼淚。

    邵文清把頭埋在母親的肩窩中,腦袋裡像被一團亂絮塞滿,整個世界都在昏沉旋轉:“……真的沒辦法了嗎?”

    廖和英只有哽咽:“會過去的,媽不會讓你受苦的。我們還有外公家,還有房子和錢,外公舅舅他們以後會給你安排好工作,我們可以東山再起……”

    邵文清很少和父母這樣親近,家庭的重擔似乎將成年人埋藏極深的對於感情的依賴也激發了了出來。

    母親久違的懷抱和她談到的從前未曾擁有的一切,讓邵文清絕望的心又逐漸開始復蘇。他們也許會從這個大得嚇人的宅子裡搬出去,換一個稍微小些的屋子,然後告別無限量的信用卡、豪車和每季換新的珠寶名牌。但情況又似乎並不如他從前想的那麼糟糕。

    至少一家人還在一起,就像母親說的那樣,還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邵玉帛安靜地從陰影處離開,放慢腳步,拄著拐杖也走到寂靜無聲。

    他心中充湧著難言的情緒,家人這個詞,從沒有一次在他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跡。

    在最困窘的境況中,身邊所有人都子啊相繼離開,唯有攜手幾十年的妻子和一脈相承的孩子永遠站在他的身後。

    邵玉帛抹著眼淚回到書房,人生中從未如此酣暢地痛哭了一場,就像沙漠中的旅人奄奄一息時找到了綠洲,他干涸的心被親情這一股溫潤的泉水灌溉,死灰復燃,絕處逢生。

    書房門被敲響,外頭響起廖和英還帶著些微沙啞的聲音:“老公,你在裡面嗎?”

    邵玉帛擦干眼淚,心腸從未如此柔軟,連聲音都蘊含了濃重的感激:“我在。”

    廖和英在門外駐足片刻,回想起離開之前老父親語重心長的勸告。那雙浸透了歲月和智慧的遍布皺紋的眼眸還停留在腦海中,邵文清痛哭的模樣又逐漸覆蓋了上去……

    廖和英決絕地按下了把手。

    邵文清已經對遺產的問題絕望了,他不知道情況會壞到什麼程度,於是決定盡量多的收拾一些值錢的硬通貨先保存到朋友家裡。

    奢侈手表、寶石袖扣、鑽石領帶夾,甚至就連黃金的手機殼都不放過。

    門外震耳欲聾的打砸聲和父親同時響起的咆哮把他從衣帽間給拎了出來,他近乎驚恐地狂奔了出去,家裡長久的雞飛狗跳已經快把他脆弱的神經給扯斷了。

    可這一次,問題顯然不止雞飛狗跳那麼簡單。

    滿臉是血的母親和自己擦身而過,邵文清盯著廖和英捂頭狂奔的背影還不等回過神,就看到父親用他偏癱之後就再未有過的高速追出書房,抓著一大堆東西一面咆哮一面凶狠地朝跑在前面的母親狂砸。

    他的臉色難看到讓邵文清心驚,父親眼中濃濃的殺意和憎恨是多少次的爭吵中都從未出現過的。

    邵文清想要去阻攔,卻在伸手的一瞬間清晰地分辨出了父親出口的話語——

    ——“賤人!!!大難臨頭各自飛!!你想離婚!!!做夢!!!!你就算死了也是我邵家的鬼!!!!!”

    含糊的大舌頭這一次咬字卻如此清晰,清晰到讓邵文清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廖和英被丟下來的一個鎮紙砸中了腿,重重跌倒在地,邵玉帛目光裡迸發出扭曲的光芒,撐著拐杖迅速趕了上去,夫妻倆頓時廝打起來。

    老宅的佣人們幾乎被眼前的一切給驚呆了,樓梯上到場都滴著女主人的血跡,他們躲在牆角、沙發和花幾後面驚恐地指著那些血跡竊竊私語,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拉開互毆的夫妻。

    周圍的空氣逐漸流失,邵文清幾近窒息。他心跳得飛快,頭腦則因為缺氧一片空白,天旋地轉間,只覺得有一雙大手猛然拽住了自己的衣領,將自己抬手一拋,直接朝樓下丟去。

    連續響起沉悶的撞擊,躲在各種障礙後的佣人們瞪大眼睛,好一會兒之後才猛然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

    “啊!!!!!!!!”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出的尖叫,抓住廖和英的頭發正要朝地上撞的邵玉帛被這尖銳的噪音吵得皺起眉頭。他滿目凶狠地回過頭去,剛想要怒斥,卻看到幫佣們從家的各個角落中水流般傾瀉出來,統統彙聚到距離自己不遠的樓梯處。

    “文清少爺從樓上摔下來了!!!!!”

    錯雜擁擠的一堆腿的縫隙裡,邵玉帛看到鮮紅的血液從兒子的後腦下蔓延開。

    他張了張嘴,朝著人群的方向緩緩伸出手去,又張著嘴低頭看向已經快被自己打暈的妻子,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下一秒卻翻了個白眼朝一旁倒了下去。

 

    *****

 

    邵父驚惶的像是個毛頭小子,一邊跟著床奔跑一邊緊緊握著老婆的手,進產房之前,他喘著粗氣抬手輕輕抹掉邵母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嗓子發干:“要好好的。”

    邵母已經疼到說不出話來了,抓緊了丈夫的手,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產房的門一關上邵父就崩潰地蹲了下來,抱頭沉默地蹲在牆角處,嘴裡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邵衍也緊張到臉色發白,甚至比起邵父還要恐懼一些。他曾聽太醫說過,女人們生孩子就是在走鬼門關。事實也確實如此,宮裡的大小宮妃們懷上龍種的不少,有能耐生下來的卻沒有幾個,邵衍聽了太多一屍兩命的消息,邵母後期肚子越大,他看著就越是心驚肉跳。

    嚴岱川站在身後扶住他的肩膀,手上略微用力,給予他無聲的安慰。

    邵衍轉身抱住嚴岱川的脖子,把腦袋埋在他頸窩裡不說話了。

    李玉珂這會兒也沒空去管兩個孩子有多親密,她雙掌合十盯著天花板手上不住搖擺,在原地一面癲癇般走動一邊喃喃重復著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西天老祖大吃大悲觀世音菩薩……”

    嚴頤想到邵母進產房之前那個受罪的樣,又看到老妻發根處沒來得及染好的白發,心中一時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心願成真。反正他對傳宗接代早沒了什麼執念,相比起再養個九死一生才能得來的孩子,他還是寧願李玉珂就這樣平平安安的別遭那份罪。

    醫護們進進出出,時間過得越久,外頭的人們就越是恐慌,終於聽到那聲嬰兒啼哭的時候邵父眼淚都快下來了。

    白袍護士抱著一個淺綠色的襁褓打開門走了出來,扯下口罩後露出一個笑容,剛做出把孩子遞過來的動作,肩膀就被站起身的邵父一下按住了:“我老婆情況怎麼樣!?”

    護士愣了愣,隨後笑的越發柔和:“您妻子狀態很好,也沒遭什麼罪。孩子不大,剖腹的傷口很小,院裡待產一條龍,保證她出院的時候活蹦亂跳。”

    邵父收回手說了句對不起,倒退兩步後沒忍住捂著臉掉下淚來。

    護士見他沒有接孩子的意思,只好把目光投向其他人。李玉珂剛想上前就被丈夫按住了,還不等問怎麼回事,就見兩個小年輕遲疑地邁出了步子。

    護士顯然對邵衍和嚴岱川的外形十分滿意,盯著邵衍的眼睛裡全是柔軟的善意:“你哥哥嗎?”

    邵衍難得反應遲鈍,呆了呆之後才點頭:“是。”

    護士更加忍俊不禁,輕輕把襁褓的邊緣按下一些來,讓邵衍看孩子的臉,嘴裡道:“孩子一會兒還要體檢,大概三個小時之後才能送去病房。他長得很漂亮啊,胎發又黑又濃密,哭聲也很嘹亮。雖然體型不大,但營養很充足呢。”

    邵衍一看到孩子眉毛就皺了起來,聽到護士說“長得漂亮”時,實在忍不住抬頭掃了這對方一眼。

    邵母精神很好,睡覺之前還抱了孩子一下,聽說孩子各項指標都很正常甚至比起普通的孩子還要更強壯的時候可算松了口氣,之後就昏昏沉沉地開始睡覺了。

    邵父選的這個醫院是全B市收費最高昂的待產醫院,在相熟的朋友當中風評也相當不錯。產婦在預產期前一個月就住進醫院,每天有科學定量的運動課程,專門疏導產前恐慌憂郁的醫生團隊,二十四小時待命的按摩人員等等等等,涵括從解悶到胎教的一切需求,邵母臨進產房之前還在聽音樂做孕婦瑜伽。進病房後五分鐘之內三個照顧孩子和產婦的護工就來報道了,都是之前溝通過感情的熟人,有些不安的孩子一到他們手上就跟小貓被順了毛似的,喝奶睡覺都規律的很。

    看到她們拂風一般輕柔的照顧人的動作後邵父才可算是放心了,這才毫無顧慮地去看自己邁入五十歲大關之後又一次得來的孩子。他眼睛還布滿剛才痛哭後留下的血絲,現在又神經病一眼盯著沉睡的嬰兒笑個不停。

    當著所有人的面,他從病房的床頭櫃抽屜裡拿出兩個文件冊子,分別遞給屋裡唯二的兩個年輕人。

    邵衍立刻接了過來,嚴岱川遲疑了一下,就聽邵父解釋:“這個是前不久轉到我名下的邵氏的股份,百分之三十五。衍衍手上已經有百分之五了,所以這次就分給他百分之十五,你們倆正好一人一半。”

    邵氏那點產業嚴岱川從未看在眼裡過,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對他來說也全無誘惑,可他清楚這股份對邵父來說意味著什麼。聽完邵父的話,他盯著文件冊的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詫:“這怎麼能……”

    李玉珂和嚴頤也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也出聲幫著拒絕,李玉珂怕吵醒邵母,壓低了嗓門朝邵父道:“妹夫你這是做什麼?邵氏是老爺子留下來的,好不容易才回到你手裡,紅包什麼的說著玩也就算了,哪裡能真的送人?收回去收回去收回去!”

    “我早說了要包紅包,怎麼可能騙人?”邵父見他們推拒,稍微用了點力氣,直接把文件冊放在了嚴岱川的腿上,“小川啊,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姨夫也沒送過你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你是做大生意的人,肯定看不上邵氏這點不值錢的股份,但這是我做長輩的一番心意,你就不要再推了。”

    他說罷,又盯著嚴岱川嘆了一聲:“以後啊……你就……你就好好的。我說把你當做親兒子,就不會講大話。年輕人的……感情,有時候也要多一點保障……總之,總之好好的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似乎充溢著某種說不出的悲傷,回頭看了還在酣睡的妻子一眼後才重新恢復了笑容:“收下吧。”

    嚴岱川已然由驚訝轉變為驚恐了,拿著文件冊盯著邵父結結巴巴道:“我我我我我……”

    李玉珂和丈夫交換了一個錯愕的視線,看著妹夫喜悅中又難掩悵然的神情,跟著兒子一並結巴了起來:“你你你你你你……”

    “嗯?”邵父望向他們,視線相對片刻之後,意識到了什麼,露出一個苦笑,“哦,上次看到了。”

    “看到什麼?”完全不像嚴岱川和嚴家爸媽那樣具備危機感的邵衍翻看完文件後抬起頭來。

    邵父對上兒子一點看不出愧疚的理直氣壯的臉色,感傷的話在嘴裡噎了片刻,到底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阿琴這邊,等她做好月子之後再告訴她吧。”邵父干脆地忽視了等待回答的兒子,說完之後嚴厲的眼神刷的落在了嚴岱川的身上,“以後在外面注意一點,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別不分場合的……那什麼了。”

    嚴岱川一本正經地抓著文件冊,神思已然脫離軀殼,剩下本能控制他不住的點頭。

    那什麼?什麼那什麼?

    邵衍沒得到回答,撇撇嘴將視線從邵父身上挪開,落在嬰兒床裡片刻,又忍不住滿臉艱澀地轉開頭。

    真……特麼醜啊……

 

    作者有話要說:

    邵父從走廊上走過,咦?這個房間怎麼開著門?看一看。

    After a moment——

    邵父捂臉離開:“……狗眼……”

    感謝各位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Lmy7600大大、amoya大大和休若微瀾大大的火箭炮!!!

    我這個傻瓜居然忘記了去看營養液……三千多瓶……圓子無以為報,只能邊做托馬斯全旋邊跪地磕頭

    我……愛……你……們……

    突然發現好久都沒有求過專欄地址了,趕緊暗戳戳留個按鈕,喜歡的大大可以戳進去關注我的專欄,新文早知道哦~~

    手機的大大們可以點擊文章目露頁的作者名,會跳轉到專欄噠!

 

 

第八十七章

 

    猴子般干癟的臭孩子就像抽條的柳枝一樣迅速長開了。

    邵衍拎著從家裡帶來的燉湯推開病房門時,邵母正躺在床上喝護工給她調制的熱過的鮮榨果汁。

    病房淺色溫馨的裝潢讓人看起來心情舒暢,太陽極好,陽光溫和地灑落窗內,為所照耀到的一切物體鍍上金輝。

    邵母倚在床上看電視,背後墊著恰恰好能托住脊椎防止久坐疲勞的墊子。沐浴在陽光中的她精神看起來好極了,面色紅潤目光有神,皮膚都似乎比起從前要顯得白嫩了一些,長發烏黑蓬松,連之前偶能見到的白頭發現在都難覓蹤跡了。

    邵衍依稀記得從前聽人閑聊說起過宮妃們生產的事情,前期的步步驚心且不必提,九死一生從鬼門關裡掙扎出來後可是要整整月余不能下床的。非但不能下床,還不能碰水,不能見風,禁忌太多,他也只記下這典型的幾個。

    御膳監的管事太監們那時候還湊在一塊揶揄,說送膳時曾經見過產後休養的宮妃,那邋遢的程度簡直不用提。偌大一處寢殿,踏進去後就是一股舊不透風的悶臭,血腥味、肉爛掉的怪味、藥味和捂出來的汗臭統統揉在一塊撲面而來,這不算,那些宮妃們不知道怎麼想的,還試圖拿香到刺鼻的頭油來掩蓋這股餿騷。親娘啊,那滿頭秀發碰不得水,早已經被油成了一縷一縷,微微動作便開始大塊僵硬搖擺。妃子們面無人色,臉唇青紫,眼中透出死氣沉沉的情緒……從那種殿裡出來,得撐著柱子吐上半個時辰,當天的飯都吃不下了。

    邵母這月子卻做的,卻和他想像中一點不同。

    護工正抱著小孩喂奶,屋裡暖和,抱他的毯子也就薄,小孩發開的面團般白淨圓潤的臉蛋亮的好似會發光,將邵衍的視線一下子就吸引了過去。

    不得不說,這小孩長開之後確實比剛生下來時漂亮的多,遺傳了邵母五成樣貌,大眼睛小嘴巴嘴角還自然上翹。就是鼻子長的像邵父,那麼小時就能看出鼻梁日後挺拔的雛形了,這也讓眉眼看上去都透著機靈的小孩憑空多了兩分憨傻,瞪大幾乎全是黑眼仁的烏油油的眼睛看著人時,總叫被看的對像忍不住心生憐愛。

    他吃奶時特別認真,鼓著臉一下一下吮個不停,大約是感覺到屋裡進了人,一下停住動作朝門口看了過來。

    邵衍對上他的視線。

    “呀……”小孩蹬著腿無意識地朝他流口水。

    “衍少又來了啊。”護工一面顛著孩子,一面笑眯眯地和邵衍問好。

    邵衍掃過正看著自己的小胖子,抬手將提著的保溫壺擱在床頭上:“上午燉了點黃豆豬蹄和瘦肉粥,給我媽送過來改善一下伙食。”

    護工看著立刻探身去夠保溫壺的邵母,眼中忍不住浮上滿滿的羨慕。女人這輩子怎麼能活的那麼舒服呢?邵母的人生在她們看來愜意到足夠引人生妒。在這種場所工作,有錢人她們見的太多了,手頭寬裕家庭還美滿的人生贏家更是不少,但被寵成邵母這樣的女人,還真是有生以來頭一次見到。

    住在這個收費奇葩的生產中心最昂貴的套房裡,一天下來除了吃飯上廁所和睡覺之外其余所有的事情都無需親自動手,將近五十歲的小老太太保養到仿佛才三十出頭,整個人都在詮釋著容光煥發的味道。有錢人家的家庭和睦起來竟然也能做到這個程度,丈夫每天不落地來醫院報到也就罷了,連兒子都一副母親在醫院裡受盡委屈的模樣天天親手弄吃的送過來加餐!

    天地良心!邵母這個級別的套房三餐絕對是營養師親手調配的好麼?雞鴨魚肉葷素搭配,口味比起星級酒店都不見得差到哪裡去好麼?

    保溫蓋打開,她們麻木地嗅著那股隨著保溫桶中的熱氣一並蒸騰開的鹹香味,只能無奈地劃掉剛才在心中咆哮的話。

    算了,同人不同命,看多之後也沒那麼無法接受了。

    黃豆豬蹄燉到膠稠,邵衍一出手,品質自然不會是蓋的。小塊的豬蹄肉隱沒在發白的湯汁中,油已經被撇干淨,黃豆融合了肉香,一粒粒脫去豆衣,稍碰一下便整粒酥化開。

    豬蹄顫顫巍巍的,肥而不膩。邵衍給邵母舀了一碗湯讓她先慢慢喝,誰知道她一吃到豬蹄頓時就停不下口了。

    病房裡的幾個護工拼命掩飾後才沒表現出異樣,抱在她們懷裡的小孩收回了放在邵衍身上的視線,喝奶喝的更用力了。

    邵母來之前看的節目裡正在放邵家添丁的消息,自己作為主角之一登上銀屏的感覺還是頗為奇妙的。新聞上說對邵家這一喜訊社會公眾恭喜聲一片,尤其在邵父和邵玉帛的較量終於分出高下的這個當口,老來子的出現無疑更加明確地區別了兩家人天差地別的生活。但新聞上說的顯然不止是恭喜那麼簡單,民間也有人把邵父這一輩的矛盾套放在了邵衍身上。邵母聽到那個主播玩笑般傳達出的另一股聲音,說大家族裡諸事復雜,很難說邵衍和他這個年紀相差了二十多年的弟弟會不會重蹈父叔那一輩的覆轍。

    女人生完孩子之後心思多,就那麼一句話,邵母就給放在心裡了,雖然沒表現在臉上,但胸口確實沉甸甸堵得慌。

    她開始有些後悔再要一個孩子的決定了,人心總是有偏向的,相比起才出現沒多久的新生兒,她心中自然是更加向著邵衍一些的。

    碰到好吃的東西她就無暇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豬蹄湯之後是熬煮到香氣撲鼻的瘦肉粥。粥的米香味已經被完全烹煮出來了,在保溫壺裡稍微放置了一會,上方就結起一層厚厚的米油來。粥底大約是魚湯,裡面還能吃到剁成蓉的細細的魚肉,魚湯的鮮香和調過味的瘦肉整合在一起,熱騰騰送進口中,越嚼越饞。

    要不是護工算好了分量上前來阻止,邵母估計能把一大罐子的湯和稀飯全給塞進肚子裡去。

    小孩被放進嬰兒床裡,目不轉睛地抬頭看著產婦桌上還沒蓋上的保溫盒。

    邵衍一過去他就挪開了視線。

    低著頭,邵衍用挑剔的目光在這個發酵粉放的有些多的弟弟身上掃視。生下來的時候還沒那麼嚴重,養了一段時間後,這孩子胖的越發離譜了。臉長得像窩瓜,小巧的下巴都快被肉給撐不見了,脖子更是無處尋覓,胳膊和腿長得像剛上市的鮮藕,一節一節的全是肉。

    濃密的胎發軟綿綿搭在腦袋上,邵衍看了一會兒,伸出一根手指頭撩撥。

    小孩的目光就隨著他的手指移動,嘴裡啊啊叫著,手舞足蹈。

    胎發果然軟軟的又滑滑的,邵衍改撩為摸,態度變得稍好了一些,看著小孩的眼神也沒那麼挑剔了,探身去抓著小孩的手腳到處亂摸起來,奇怪的接觸逗到小嬰兒咯咯亂笑。

    邵母側頭目光柔軟地看著他們,陽光下嬉鬧的兄弟倆美好的像是一場夢,邵衍的動作裡有一種珍視的溫柔,對這個年紀足夠做自己兒子的小弟弟,無異是相當呵護的。

    護工在一旁說笑:“這是血脈親情?寶寶可不喜歡被人亂碰。”

    “上午帶他去體檢,被護士多摸了兩下臉還不高興呢,啊啊叫發脾氣。”

    “啊呀,還吃哥哥手指,口水都流出來了!”

    邵母蜷緊的心舒展開來,恰好看到小孩抓著邵衍的手指含進嘴裡的舉動,忍不住為這溫馨的一幕露出笑容。真好啊,溫柔的哥哥和親昵哥哥的弟弟,能一直這樣和睦下去,她就別無所求了。

    邵衍眯著眼睛在小孩牙床上摸了一圈,牙沒長出來,看不出牙口好不好。抽出手指在弟弟的衣服上蹭了蹭,邵衍又拿一張濕紙巾仔細擦拭。

    牙口摸不出來,根骨卻十分不錯,雖然小,但多少能看出比尋常孩子靈活的姿態了。這感情好,邵衍正擔心自己的心法和功夫後繼無人呢,對上小孩仍舊仍舊盯著自己純澈目光,嘴角就忍不住微微翹了起來。

    快點長大吧。邵衍心中道,等到了三歲的時候,我就能教你跳樁子和蹲馬步了。

 

    *****

 

    電話打來家裡,是廖河東來邀請邵衍和嚴岱川去參加股東例會。

    他們倆手上現在各掌握著邵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隨便哪一個拎出來都是超級大股東,整合在一起自然更不必說了。只是邵氏的那點東西,兩個人著實都沒放在眼裡。

    邵衍是手頭上的事情早已經忙不過來了,對企業管理也確實沒什麼興趣,嚴岱川現在經營的任何一條線路市值都比邵氏集團要可觀。兩個人都不想管,嚴岱川又覺得集團裡現在走酒店路線沒什麼不好,便說自己派個專業的管理直接去邵氏替自己解決日常問題就好。

    廖河東掛斷電話之後心中在舒了口氣的同時也忍不住唏噓。

    他幾乎是抱著把董事長位置拱手相讓的准備打去這個電話的,但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兩個掌握了邵氏足足百分之四十股份的大股東壓根沒把這個令他患得患失的大產業放在眼裡。御門席和御門樽現在隨便哪一塊招牌祭出來,都能把籠罩在邵氏身上的光芒搶到半點不生,嚴岱川的各種產業更是規模一個比一個嚇人,邵氏這種程度的公司在他們看來,恐怕也就是比雞肋稍好些的存在吧?

    他不禁想到了同樣姓邵的另一家人,兩相一比較,實在是讓他無法不感嘆世事無常。

    他從邵老爺子在世起就和邵家人鬥,鬥到現在,鬥到現在,也已經是半條腿邁入棺材的年紀。從前雖然討厭邵玉帛一家討厭到恨不能他們消失,但現在真的等來了對方差不多的結局,廖河東卻沒辦法讓自己真的如同從前所想像的那麼開心。

    他靜默良久,給助理打電話吩咐讓他們做好過些天接待嚴岱川派來的代理人的准備,想了想,還是加上一句:“下午讓人買點果籃和花什麼的送到人民醫院去,看一下邵先生他們的經濟狀況,如果實在緊張,就幫邵文清把醫藥費墊付掉好了。”

    助理愣了一下,趕忙拍馬屁說他心胸寬宏不計前嫌居然在這種時候還肯伸手拉邵玉帛一把雲雲。

    廖河東笑了笑,他也說不好促使自己做出這種舉動的到底是什麼情緒。

    遺囑偽造證據確鑿,這場盛大的鬧劇用舉國矚目來形容一點不誇張。邵玉帛最終被剝奪財產繼承權,帶著邵老爺子去世前就歸於名下的產業搬離了邵家古樸空曠的老宅。

    邵文清摔傷住院的消息也也傳了出去,結合起一臉憔悴的廖和英和瘸著腿脾氣越發暴躁的邵玉帛,這一家人狼狽的下場看上去真是可憐極了,可時至今日,哪裡還找得出為他們說話的聲音?

    邵玉帛的奇葩程度已經超出了大部分人忍耐的極限,偽造遺囑、趕走兄弟一家,心安理得地占有這原本不屬於他的一切,最後居然還理直氣壯的把這些東西真的當成了自己的。

    該!

    活該!

    這就是報應!

    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廖和英恨死邵玉帛了,他要是當初不要那麼意氣用事,同意離婚,一家人現在的處境也不至於艱難成這樣。她故意找到各處此類的公眾評論給邵玉帛看,一邊念一邊哭,兒子還躺在病床上,罵他的聲音倒是不多,但統統都是同情他有這樣一對還不如沒有的父母的。

    這種話哪家爹媽看到了心裡能好受啊?偏還有人把從前邵衍摔傷的事情拿出來和邵文清這次的意外相提並論,一堆從前猜測邵衍摔倒會不會是邵玉帛夫婦手筆的聲音肆無忌憚地傳播著惡有惡報論。在醫院那麼多天,身邊沒有一個曾經的朋友表達過關心,一家人就像是被全世界遺忘了,但諷刺的是,新聞上又時常會出現他們的身影和消息。

    邵文清摔的相當嚴重,程度比起邵衍那次摔傷也不差了。好在他不像邵衍那樣在樓底不知停了多久才被送到醫院,手術之後就脫離了生命危險,只是情況仍舊不好,要在重症監護室裡觀察好長一段時間。

    邵玉帛夫妻剛開始還覺得沒什麼,但住了一段時間之後明顯就感覺到了不對勁。重症監護室一天六千多的費用,加上各種治療和藥物,妥妥八千朝上,放在以前他們那會把這種零錢放在眼裡?剛開始那幾天廖和英還嚷嚷著幾千塊的重症監護室住不得,要換到私立醫院更好的房間去呢,經濟上越來越吃不消後她就再沒作過了,把邵文清從私立醫院轉回人民醫院,結果又是一番顛簸。

    廖和英盤算著夫婦名下現有的資產,四套房子一輛車,還有一些手表首飾什麼的,加上存款,粗略算算比起一般中產階級的人家還要富裕一些,但對錦衣玉食慣了的他們來說顯然不夠看。廖和英剛徹底離開邵家老宅的時候心情不好,逛商場的時候還刷掉了幾個六位數的珠寶和衣飾,邵玉帛也和她差不多,回去一對賬才發現到不對,又不好意思回去退貨,只能相互指責推搡地吞下苦頭。

    老宅幾個一直照顧他們的保姆也跟著出來了,別看她們年紀大,每人每個月卻至少要開上萬的工資。

    廖和英把他們全都辭退了,幾天之後的生活簡直過得一團糟,只好又好聲好氣地把人再求回來。

    握著兒子的手,她從未感受過生活的滋味如此苦澀,眼淚卻只能往心裡流。

    邵文清腦袋上裹滿了紗布,盯著母親的眼神中透出疲倦,問話的聲音也很輕:“我爸呢?”

    “不知道!”廖和英再也不怕邵玉帛了,一家人現在這樣凄惶全部拜他所賜。邵玉帛現在含糊的說話聲和走路時需要拖動的腿讓她要多惡心就有多惡心。

    邵文清捕捉到母親眼中的嫌惡,手指微顫,忍不住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

 

    邵小弟阿巴阿巴的叫著,被魏阿姨從推車裡抱出來放在地上。

    地上放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書、筆、算盤、下了拴的槍等等等等,家裡人甚至還效仿書裡的情節,把邵母和李玉珂的口紅和珠寶都拿了出來,全都四散在邵小弟周圍,任憑他抓。

    邵小弟的頭從小倭瓜變成了大倭瓜,身體從小藕變成了大藕,人就是白的發光,穿著肚兜和大褲子,脊背嫩的跟雙皮奶似的。

    嚴岱川蹲在旁邊伸著兩只手,隨時預防他磕到碰到。

    邵衍抱臂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孩被放在墊子上之後也不拿東西,一顛一顛地朝他爬,爬到腳下,抱著邵衍的小腿就不撒手了。

    “你抱他一下啊!”邵父在一旁譴責冷漠的大兒子,“你看弟弟多喜歡你,快抱他一下。”

    邵衍盯著小弟嘴邊長長的一串哈喇子實在下不去手,旁邊的嚴岱川湊過來忽悠一下就把小孩給抱起來了。他表情沉穩而平靜,手上卻動作異常嫻熟地托住了小孩的屁股,被小弟抱著腦袋朝額頭啃了一口。

    邵衍道:“我得對他嚴厲一些。”

    一家人簡直快把這個小不點給寵上天了,包括嚴岱川在內,那都是一句訓斥都不肯說的。起了小名也舍不得叫,成天寶寶寶寶念叨個不停,咿呀一響就萬事如意,邵衍可算是明白到自己這身體原來的主人為什麼會被養成這種臭德行了。

    他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這種教育的人,從小弟剛落生起就沒給過他什麼好生氣。奇怪的是這孩子不知道為什麼格外的粘他,比對親爹親媽都還要殷勤些。

    邵衍也喜歡孩子,但就是溫柔不起來。與其說他把這孩子當成了弟弟,倒不如講邵衍站的是父親的角度。在他熟悉的世界觀中,自己這個年紀的男人速度快些的已經生下一大串了,小弟的出生讓他的心態成功又老了一層,相對而言,每天不厭其煩地笑眯眯跟小孩玩撥浪鼓的邵母和邵父倒更像是帶孫子的爺爺奶奶。

    這真是太奇葩了,更離奇的是全家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出這樣的狀態有多詭異。

    嚴岱川親親小孩的臉,一臉嚴肅地托著小弟軟綿綿的腦袋,再把他放回墊子上,鼓勵他去抓東西。

    小弟坐在那裡盯著邵衍看到目不轉睛,被邵衍凶巴巴的瞪了一眼:“不要浪費時間!快點!”

    小孩嚇得朝後仰了一下,表情變得傻乎乎,嚴岱川趕忙拉住邵衍:“你少凶他。”

    “都是被你給慣的!”邵衍拍開他。

    “他不是還小嗎?你凶他他又聽不懂。”

    “三歲看老!都照你們這樣寵,等他能聽懂的就不願意聽了!”

    嚴岱川有點不滿,到底不敢真的和他爭論,撇撇嘴給小孩丟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一旁的李玉珂怎麼看怎麼不對勁,結果旁邊的邵母忽然語出驚人:“嚴父慈母。”

    全家人:“……”

    邵母撫掌哈哈大笑:“真的好像啊!衍衍對小孩的態度和他爸一模一樣,小川倒像我,不過我可比小川厲害多了!他爸當初就老說我會把衍衍給寵壞,還老和我吵,說什麼慈母多敗兒啊之類的話,嚇人的很。我看哪裡有那麼嚴重嘛,衍衍現在又聽話又懂事,比他那些朋友家的小孩出息多了!”

    她說罷,見全家人都是一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表情,頓時又有些遲疑:“……怎麼了?”

    李玉珂和嚴頤他們相繼移開視線,嚴岱川眼神復雜難明地看著她,邵父緩緩給老婆推去一盤草莓糖:“吃不?”

    “吃!”邵母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轉移開來。

    小弟這摸摸那摸摸愣是什麼東西都不不肯拿,爬一會兒就坐在那專心致志地盯著邵衍看,邵衍凶了他幾遍,見他還是如此啰嗦,心中忽然想到了什麼,轉身快步就出了堂屋。

    小弟盯著他的背影發呆,等不見了人,臉上抽抽,咿咿呀呀地哭了起來。

    全家人亂成一團,嚴岱川把他抱起來哄半天沒哄住,急得扯著嗓子喊邵衍名字。結果邵衍沒多會兒就回來了,手拿個鍋鏟,虎著臉瞪著一下子轉過頭來盯緊他的小弟:“哭什麼哭!出息!”

    小弟被放回地上,展開胖乎乎的胳膊,淌著鼻涕朝他咿咿呀呀的叫。

    邵衍拿著自己那個前段時間過生日時邵父送的金鍋鏟在他面前擺擺,金燦燦的,一下子就吸引走了小弟的注意。邵父在背後看著忍不住笑出聲來:“哎呀,怎麼會忘了這個東西。”

    邵衍拋骨頭一樣把金鍋鏟朝著遠處一拋,小弟這次倒一點不含糊了,晃動自己圓形的身軀一下子轉身朝著鍋鏟的方向爬。

    眼見他抓著鍋鏟坐在那仔細研究,邵衍心中忍不住浮現起濃濃的欣慰,他對上小弟轉過頭來閃閃發亮的眼神,表情忍不住柔和下一些:“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沒有天賦。”

    小弟拖著鍋鏟阿巴阿巴地怕了回來。

    “好吧,那我暫且收你為外室弟子,等你長大些之後,再決定你去路。”

    “阿巴阿巴。”

    “到時候每天上午蹲馬步,下午學顛勺,晚上再寫大字。不能喊苦。”

    “阿巴阿巴。”

    邵衍冷哼一聲,彎腰難得把他抱起來一回。

    沉重的鍋鏟哐當一下掉了回去,得償所願的邵小弟顯然很高興,笑到嘴裡剛長出來的細細的牙齒全都露了出來,口水一串一串的朝下掉。

    邵衍皺著眉頭托著他的下巴把他的嘴合了起來。

    屋子裡的人笑成一片,連佟叔他們都難得見牙不見眼。兜裡的門鈴提示器振動起來,佟叔愣了愣,轉身一瘸一拐地出去開門。

    嚴岱川拿著紙巾擦掉小弟臉上的口水後又為他換掉兜兜,正忙著掐他臉,忽然便看見邵父去接牆上的內線,掛掉內線電話之後,滿臉的笑容消失的干干淨淨。

    嚴岱川對上他的視線,邵父遲疑地朝著坐在沙發上還在捧腹大笑的邵母瞥了一眼。

    邵母也聽到了內線的聲音,笑完之後才轉過頭看他:“怎麼了?來客人了?”

    邵父尷尬地朝她笑笑,一副想說話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模樣遲疑著。

    “怎麼了啊?!”邵母的目光越來越不解,一下子從歪倒在沙發上的姿勢變成正襟危坐。

    邵父只好嘆了一聲,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趙韋伯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邵小弟以後可能會叫川哥媽媽……

    感謝大大們的手榴彈和地雷!感謝斯帕萊蒂二世大大和amoya大大的火箭炮!

 

 

第八十八章

 

    趙韋伯托了好多關系才要來了邵衍一家的住址,一路上B,心情也越來越忐忑。尤其在聽到出租車司機對他給出的這一地址大加推崇的一番闊論之後,走在四合院區空曠的馬路上時都恨不能貼著牆根,生怕撞上什麼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趙韋伯提著禮物再三確認門牌號,跟他一並來的幾個徒弟看什麼都大驚小怪,還摸著門口新修葺的立柱連聲問:“這上面鑲的是什麼?銅嗎?門口還擺兩座石獅子……上次師父你那酒店開業的時候不是說想要擺兩尊獅子嗎?我去市場上看了一下,價格可不便宜呢,看著還沒這個大氣,這得多少錢啊……”

    趙韋伯哪裡有心情搭理他們?被出來開門的佟叔嚇了一跳。

    他趕忙報出自己的身份和來歷,特意亮了一下提來的禮物。

    然而佟叔卻並沒有立刻讓他進屋,而是默不作聲地用犀利的目光上下掃視了他一整圈。

    趙韋伯渾身難受,心中有種未被尊敬的難堪,但看到佟叔滿臉刀疤,又覺得這估計不是個好惹的人,只能默默咽下怒氣強裝微笑。

    從邵家人搬到這裡來起佟叔就沒聽說過邵母還有李玉珂之外的娘家人,這個這個趙韋伯笑容諂媚,眼神泛著算計和小精明,姿態也透出猥瑣,除了和邵母同姓之外,實在找不出一絲一毫看上去和邵母相似的地方。

    看人的本事已經登峰造極的佟叔只需一眼就分辨出了這不是什麼好客人,於是硬邦邦丟下句“稍等”後,又重新把大門關了起來。

    “……”本以為能進去的趙韋伯盯著快要觸到自己鼻尖的門板,表情扭曲了一瞬。

    邵母聽到來人是誰的時候整個人都木了一下,要不是對方再一次出現,邵母都快要忘記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弟弟了。

    她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個心寬的人,一件事情少有能在心頭記掛太久的,趙韋伯當初在自己落魄的時候倒捅了家裡一把刀子去投奔邵玉帛,邵母為此一直都覺得自己對不起丈夫和兒子,從那之後,就打定了主意要和這人徹底斷絕關系。

    下了這個決定後她就相當認真的去貫徹,從此再不跟趙韋伯見面,連電話都沒打過一次,平時看到和他有關的新聞消息時就轉開眼……久而久之,別說來往了,就連對對方固有的記憶都變得越發模糊起來。

    小弟在邵衍懷裡顯得格外安靜,屋裡的眾人在聽到邵父的話後都陷入了短暫的寂靜,片刻之後,李玉珂第一個回過神來,柳眉倒豎拍桌而起:“這不要臉的白眼狼還敢出來?!他X的,我還沒去找他,他反倒自己撞上門來了!”

    嚴頤試圖讓妻子冷靜,但成效顯然不好。

    邵父倒不把趙韋伯這種小角色看在眼裡,事實上從生活開始朝好的方向發展之後他就再沒關注過這些故人的境況了。這人唯一令他忌憚的地方是和邵母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邵母心思太單純,又容易感性,雖說當年被這個“弟弟”狠狠傷了一把,但時間過去那麼久後,誰知道她還能否記得從前的痛苦呢?

    牽扯到邵母的感情,過去的事情邵父就打算讓它過去算了。報復什麼的,對現在的他來講沒什麼實質性的成就感。後來偶有聽聞趙韋伯在弟弟那邊混的不怎麼如意,邵父就更不把這人當一回事了。

    他仔細盯緊了邵母,好在沒從她表情中分析出傷心,就開口道:“不想見的話,讓佟叔把他打發走就好了。”

    邵母眼神放空了一瞬,搖搖頭道:“用不著,那麼多年沒見了……讓他進來吧。”

    趙韋伯便亦步亦趨跟在了佟叔的身後。長廊曲折幽深,他的目光落在大門進來後每一個擦身而過的風景處,對姐姐姐夫一家的經濟狀況顯然又刷出了新的認知。

    捏著禮袋提柄的手緊了緊,趙韋伯想要壓下心中的苦水,但後悔就如同見縫就鑽的空氣,極快地充盈了他的毛孔。

    趙韋伯過的確實不好,過得好他就不會厚著臉皮到這裡自討沒趣了。

    從邵氏離開之後趙韋伯就一直待業,夢想被邵玉帛當做博弈的賭注輸掉,他那樣決絕的做好了和兩個姐姐老死不相往來的准備,最後卻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因為這個原因,他和邵玉帛之間也出現了隔閡。趙韋伯一開始還曾經期待邵玉帛能在鬥法中勝過邵氏的那群股東重新重用自己,但時間就這樣帶走他的無奈,打磨他的抱負,直到邵玉帛落馬的那一天,趙韋伯徹底明白他所期待的永遠都不會來的。

    御門席小有聲名的時候,他也曾猶豫過是否要回來找邵衍一家尋求幫助,自尊和臉面最終沒有允許他那樣做。現在的趙韋伯想到從前那個死要面子的自己簡直恨不能穿越回去猛扇一通耳光,但那時的他確實相當堅持,為了不在人前示弱,他把邵玉帛為拉攏他給出的新酒店的股份賣給了廖河東,然後用這筆錢去鄰省開了一家酒店。

    可邵老爺子親傳弟子的名號越來越不好用,邵玉帛一直在扯他的後腿,和御門席一次又一次的發生矛盾。發生矛盾就發生矛盾吧,還一次都沒有贏過,把邵家美食的這塊招牌都給搞臭了,連帶著趙韋伯這個親傳弟子都越發不招人待見。趙韋伯原本打算等生意經營好了之後把還在邵家工作的徒弟們給叫回來,但按照現在的情況推算,那一天無疑還很遙遠。

    邵氏的那些美食餐廳前段時間全部關閉了,廖河東放話說邵氏要放棄美食路線專心經營酒店行業。趙韋伯的徒弟們全部失業,從邵家退下來之後到處找工作,可在哪裡都做不了很長時間。

    走邵家餐廳那種高端路線的飯店終究不多,刨除掉御門席,其他的早已經有了積攢起來的骨干成員。習慣了在廚房裡說一不二的徒弟們吃不下伏低做小的委屈,時常和同事發生爭吵,每次一有矛盾就被人用師輩的事情諷刺,說趙韋伯為錢六親不認,教出來的徒弟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高端餐廳一個個試過,他們又無法適應終端餐廳每天如同弓弦般繃緊的工作強度,再因為尊嚴餓死都不肯接觸低端餐廳,徒弟們只好去趙韋伯酒店裡幫忙。

    生活的無奈讓趙韋伯學會成熟。

    他推開門之前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帶出幾分討好——反正對現在的他來說,面子和自尊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另一只腳還未踏進門,劈頭蓋臉就是一通打。

    趙韋伯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眼下的狀況,就聽到自己多年沒有再來往的大姐李玉珂尖著嗓子叫罵:“狗東西!你還敢找上門?!你不要臉了嗎?我告訴你!那點小心思揣好了,別露出來讓我看到!X的,當初就想這樣打你一頓,趙家養你養到那麼大,還不如拿飯去喂狗!!!”

    趙韋伯慌亂逃竄,猛然想起什麼,轉頭去看跟來的徒弟們,見他們臉上皆是愕然的表情。

    李玉珂打了個過癮,撩了把長發,冷哼一聲回去坐下:“又爬回來找我們干什麼?!”

    趙韋伯在徒弟們面前丟了這樣大一個人,簡直羞憤欲死,但著實又沒有發怒的底氣,只好按耐下心中的不甘上前說好話。

    李玉珂一點不打算給他留面子,要不是看著小時候還有點交情,趙韋伯現在絕不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她是個記仇的人,當初這人做的惡心事她現在想起來都要吐,一頓打之後心情多少好了一些,李玉珂冷冰冰地落著臉色,只顧去關心妹妹的反應。

    趙韋伯看向邵母,時光似乎在她身上停駐了腳步,幾年過去了,她比起記憶中的模樣甚至還年輕了一些。她皮膚白淨細潤,發絲烏黑蓬松,生了第二個孩子,身材卻並未因此發福臃腫。

    邵母就這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李玉珂揍人,末了對上趙韋伯的眼神,淡淡問:“你說過和我們斷絕關系了。”

    趙韋伯見她丁點沒有思念自己的意思,哪裡還敢拿喬,背後有徒弟也顧不上了,嚎哭著撲了上去:“姐!!!!!”

    李玉珂一腳把他倒踹了出去。

    趙韋伯的徒弟們很尷尬,趙家人的恩怨他們了解的並不那麼清楚,曾經還因為自己師父能和御門席扯上關系跟著感到驕傲。按說跟著上門做客不說得到貴賓級待遇,基本的禮遇也應該是有的,可現在一群人只是齊刷刷站在大門口,師父被踹翻在地上,他們則連座位都沒人安排一個。

    趙韋伯被攙扶站起,開始後悔自己今天帶徒弟來的決定了。他清楚自家兩個姐姐的性格,邵母是個容易感動心軟的人,這陣容原本是為她准備的,外頭的消息可從沒說過邵家和嚴家兩家人是住在一塊的,早知道李玉珂也在,他應該請人把邵母給單獨約出去才對!

    他試圖使眼色讓徒弟們出去,年輕人們轉身的時候卻又被李玉珂給叫住了。

    李玉珂哪裡看不出趙韋伯心裡那點小算盤,不就是吃定自己二姐的心軟嗎?想用苦肉計垃圾招又不想在徒弟們面前丟人,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趙韋伯見勢不妙,想到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恐怕過時不候,心中一橫,直接就跪了下來。

    邵母跳了一下,想要起身,被李玉珂按住,緩緩又軟回了沙發裡。

    嚴岱川抱著小弟站在僻靜處,邵衍看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趙韋伯:“你媽又在耍人。”

    小弟對眼前的一幕非常感興趣,看到目不轉睛。嚴岱川聞言只是聳了聳肩,他對自己母親的睚眥必報並不覺得哪裡不好,趙韋伯當初背叛的人要是他,情況一定會比他現在糟糕的多,至少兩條腿是否還能正常運作估計難講。

    邵母看著痛哭流涕的弟弟,越看越覺得陌生。其實他們確實已經很陌生了,只是邵母對他的印像還一直維持成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時間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能把原本熟悉的親人變成越來越面目可憎的模樣。現在的趙韋伯看年紀反倒更像是她的兄長,蒼老的面容也掩飾不住那種在社會裡摸爬滾打凝練出的精算。

    家裡人都說她傻,只有邵母自己清楚,她心中對什麼人,從來都是有著一杆秤的。

    就好像現在跪在面前恨不能負荊請罪的趙韋伯,他的出現也不過是終於令自己打消一個從以前就壓在心頭的執念。

    趙韋伯回去的一路上垂頭喪氣,他怎麼都想不通自家二姐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在趙家住了幾十年,他太清楚邵母這人有多心軟了,因為從來被人善意對待所以性格也溫和過頭,有時候跟別人說句重話回來都得不安自責好久。趙韋伯從前拿她當傻子,從來看不上她這討厭的性格,現在卻無比希望她能恢復成那個模樣。

    至少不會在他滿懷希望上門求助又跪地懺悔之後冷冰冰的重復他們已經斷絕關系的事實。

    他知道徒弟們都在偷偷打量自己,也知道他們現在心裡都在想些什麼。當著他們的面跪地嚎哭是趙韋伯這輩子做過的最丟人也嘴出格的事情,原本是打算借此讓心軟的,沒想到現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反倒將自己變成笑柄了。

    佟叔依舊如同來時那樣安靜的在前面帶路,出去時他們走的是另外一處長廊。長廊環繞過宅子的一處庭院,趙韋伯盯著庭院裡與自己錯身花叢假山,心思復雜難明,忽然聽到後面傳來邵母的聲音:“等一下!”

    他腳步一頓,心中如同亮起了燈盞,一下子整個世界都白晝一般。

    轉過頭,邵母從長廊後頭追上來,一手收攏肩頭下滑的絲巾,一手提著幾個金晃晃的禮品袋子。

    “東西帶回去吧,心領了。”邵母走近來,把袋子放在趙韋伯腳邊,對上趙韋伯滿懷期待的視線時嘆息了一聲,“以後別再聯系了。”

    趙韋伯愣愣地看著二姐從未有過的決絕模樣,目送她的背影走遠,心中陷下了一塊。

    身後的佟叔見他不動,開口提醒道:“趙先生,走吧。”

 

    *****

 

    直到秋季,忙好了手上工作的一家人才終於有時間和律師回A市交接邵家的老宅。

    老宅蓋在A市半山上,占地極其廣闊,山腰下面一點還有開發出來的新的別墅區,再往上走卻閑人免進,全是邵家人獨立的地盤。

    當初為了拿下這塊地,邵老爺子估計也下了不少功夫。這就是土皇帝的好處,外頭比邵氏能耐大的人家不知道多少,但越大的城市囂張起來就越是束手束腳,想在B市或者S市像這樣弄出一座地段不錯的山頭,除非真的有權到讓人難以企及,否則多半還是要靠做夢。

    邵衍第一次踏足這個地方,一路在車裡環繞山路,頗有種自己正出發去從前的溫泉別莊時的感覺。這裡的設施無疑比過去泥濘的砂石路要優越的多,滿目蒼翠幽深,入了進山的大門之後就再沒見過人跡。

    不知道朝上開了多久,上斜的路面忽然變得平坦了起來,車像是開進了上腹裡,兩畔高聳的巨木分隔在道路兩端,又走片刻,就是柳暗花明。

    一扇巍峨的鐵門截在去路上。

    車停下來,邵衍自外頭看進去,忽然覺得自己能明白邵玉帛一家為什麼要處心積慮地留在這棟房子裡了。

    這樣的產業,即便換做是他,恐怕都無法拒絕吧?

    前院寬廣到有些不可思議,也不知道山上是如何修出這樣的房子的,總之和嚴岱川那裡的風格不太相同。大是真大,從大門到主屋如果不開車的話估計要走上好長一段路。小弟趴在車玻璃上朝外看,看著看著就啃在玻璃上了,口水順著車門淌了下來。

    邵衍惡心壞了,不肯帶他,讓嚴岱川抱著下來。

    邵母和邵父下車時表情十分復雜,手相互牽著,屋裡迎面出來好幾個年紀不小的老阿姨,遠遠就喊他們:“先生!!!太太!!!!”

    跟來的魏阿姨和李阿姨一副看到老朋友的思念模樣,等那群人跑近,拉著走在最前頭的老保姆手溫聲問:“身體還好?”

    “你呢?”

    “哎喲!!!”兩人齊齊爆出一聲感嘆,擁在一塊跳著笑,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邵衍一家人被前呼後擁簇著進去,那些顯然以前相當親近的老佣人們圍在邵衍的身邊遠遠驚嘆不敢接近。跟李阿姨他們敘舊的那個打頭的老太太圍著邵衍轉了兩圈,一副不敢置信的口氣:“電視上看到的時候都不敢認,衍衍瘦下來比上頭還漂亮啊!”

    “跟太太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呢!”

    “衍衍小時候五官就好,只不過肉多了點就顯得不那麼明顯了……唉,回來了真好,從小看著你長大,搬出去了有段時間天天都想個不停。”

    “是啊是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邵衍哪能聽不出來那麼明顯的恭維話?他目光在屋子裡掃了一周,大概因為從前住過老人家的關系,主屋裡的裝潢陳設都偏向實木復古風,是他喜歡的風格,心情一好,看人也就格外順眼起來。

    邵父和邵母對上各種噓寒問暖的聲音也只是微笑,人情冷暖,就是如此現實。當初自己一家被要求搬離之後,這些抹著眼淚的佣人們也沒見在他們走後打來電話聯系感情,現在卻活像生離死別之後的重逢一樣吐露起數不盡的心聲。

    對這個住處,夫妻倆心中自然都有著不一樣的感情。邵父從落地開始就生活在這裡,老宅的每一個角落都印上了他童年美好的回憶。邵母則在結婚之後搬進來,送走了父親,得到了邵衍,和邵父婚姻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如此珍貴。

    總歸是要住下去的,有人主動討好,能接的他們就接了。

    佣人們安排好行李,嚷嚷著要重新換房間,提議讓邵父邵母去睡主臥。邵家主人們從邵衍的太爺爺開始就睡在那,邵玉帛幾乎在趕走哥哥一家的當天就搬到了那個房間,直到被剝奪繼承權才搬離了出來。

    邵衍對這座宅子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便跟著他們前去查看。

    路上有人指著樓梯底部說邵文清搬走之前就摔在那裡,邵家夫婦默默避開了那一塊,從樓梯上轉頭看下來的時候,眼中蘊滿復雜。

    主臥和一處書房連在一起,非常大,裡頭還有一些沒有徹底清除掉的邵玉帛的痕跡,比如換掉的那塊花紋更加年輕的窗簾,又或者架子上那一排老爺子肯定不會看的有關心理學的書。

    邵父拉著邵母的手在裡頭轉了一圈,回到書房的位置,邵家已經去世的兩個老爺子的黑白遺像掛在書桌旁邊。

    夫婦倆對視了一眼,朝遺像鞠了個躬,緩緩退了出來。

    “就住以前那個房間,主臥空著,逢年過節給爸和爺爺上柱香,老人們在家裡也該有塊位置。”經歷了那麼多,夫婦倆對這些可有可無的外在表現看的越發淡然了。

    周圍的佣人們跟上轉身離開的邵父的腳步時忍不住面面相覷,邵衍敏銳些,聽到有人一邊走一邊小聲討論:“嘖嘖……一個娘胎裡生的……”

    “怎麼就那麼不一樣……”

    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他轉頭一看,嚴岱川抱著孩子站在背後:“你房間在哪?”

    見邵衍不回答,他又哦了一身:“忘記你之前失憶了。”

    邵衍記不得,老宅裡的佣人們卻個頂個清楚,立馬自告奮勇在前頭給兩人帶路。嚴岱川站在那個相比起老宅眾多臥室位置並不那麼好的房門面前,心中隱約有種將要翻看愛人童年相冊的激動。

    門推開,嚴岱川面無表情地踏了進去,隨後心情就變成自己臉上的模樣了。

    相當普通的房間,沒什麼個人風格,布藝、鐵藝、風格意外柔軟的碎花裝飾,甚至是有些歐化的審美,讓他完全無法把這個房間和身後的邵衍聯系起來。

    嚴岱川掩飾不住失望,轉頭來看邵衍,就看到邵衍眼中浮動著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嫌棄。

    邵衍摸著荊棘薔薇圖樣的床尾裝飾嘴角向下:“這都是什麼啊……”

    顯然對他從前的品位有所了解的跟來的幾個佣人頓時愣了,為了討邵衍開心,這裡有許多東西還是他們趕在邵衍一家回來之前匆忙換上的呢。

    嚴岱川把小弟放在床上,小弟翻過來爬了一圈,摸到床頭撐著自己艱難站起,抱著帶刺薔薇的圖樣上嘴啃了起來,沒啃多久又一個屁墩摔了回去。

    邵衍這摸摸那摸摸,對什麼都不滿意,直接搖頭:“我要換個房間,家具別搞這些亂七八糟的。帶花的窗簾被套也換掉,要深色。桌椅板凳做成實木的,擺個花瓶碗碟都沒關系……這都是什麼啊……”他拿起一個拼好的高達機器人來回翻看,放下之後又抓起一個長綠色頭發的小人偶。小人偶做的相當漂亮,前凸後翹,並攏雙腿做出風吹裙子的動作,雪白的胸脯白白胖胖,按照比例算來豐滿到不行。

    他伸出手指頭在人偶的胸脯上摸了摸,嘖,居然是硬的。然後手上一空,就被嚴岱川給搶了過去。

    嚴岱川沒好氣地把人偶丟到了書桌的抽屜裡,聽著邵衍的陳述在心中點頭,這才是和邵衍相符的感覺嘛!

    佣人見邵衍嫌棄他從前最喜歡的高達機器人和動漫手辦的時候腦筋已經有點轉不過彎了,再看大伙回憶著他的品位去采購的東西統統被吐槽,一時又惶恐的不成。有人趕忙拿出紙筆來記錄他對房間的要求,筆尖在紙業上劃動的越來越慢……

    眾人在邵衍看不見的位置面面相覷,眼神都透出說不出的錯愕。

    從體型到品位這翻天覆地的變化,要不是確定邵父邵母不至於認錯孩子,他們肯定不能相信前面的這個年輕人是從小在他們的看顧下長大的邵家小少爺。

    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問:“那要不衍少先去別的房間湊合幾天?我們晚上把這房間裡的東西給騰出去,盡快給您改裝出來?”

    邵衍聞言愣了愣,視線在屋裡環顧了一圈,掃到擺在書桌上一個相框,相框裡雪白的小胖子看上去年紀還小,對著鏡頭擺出剪刀手,笑倒眼睛都眯成縫了。

    “我不要住這裡,改個位置好點的房間。”邵衍上前打開窗戶,從這裡能看到後院一整片紅了的楓樹林,“這個房間就這樣保持吧,我有空的時候也能過來住住。”

    眾人哪裡敢說不,都是齊刷刷點頭。嚴岱川上前抱著小弟打算離開,結果邵小弟抱著床頭的鐵藝薔薇啃到如痴如醉,口水沾濕了枕頭,就是不願松手。

    嚴岱川正試圖哄他聽話,忽然感應到了什麼,一下轉過頭去。

    邵衍保持著開抽屜的動作被逮個正著,對上嚴岱川隱含威脅的目光,若無其事地伸手把剛才被丟進去的綠頭發人偶給拿了出來。

    嚴岱川朝他攤開手:“給我。”

    邵衍咳嗽一聲遞了過去:“拿來看了要放回原來的位置嘛……”

    嚴岱川抬手從這人手上把東西抽了過來丟到床上。呆久了之後他算是發現了,邵衍這人肚子裡花花腸子多得很,上街看到商場大屏幕上有模特走秀都能站在那裡看上半個小時,表現的比他還假正經,實際上看女人都是盯著腿和胸的。

    對視了一會兒,到底理虧,邵衍首先敗下陣,走近嚴岱川表露出要去抱小弟的意圖:“挑房間去?”

    嚴岱川抬手捏了一下他的下巴,算是放他一馬。

    邵衍彎腰去抱小孩,然後就維持著那個動作好半天沒變化。

    那麼不想抱孩子?

    嚴岱川正覺得邵衍嫌棄弟弟的程度變得有點不合理,便忽然聽到邵衍出聲喊他名字:“手機給我一下。”

    怎麼了?他愣了愣,一面遞手機一面湊上去。

    “……”

    邵小弟正抓著那個綠頭發的人偶舔,舌頭不斷流連在那兩團白白的胸脯上,眯著眼睛別提多如痴如醉了。

    “嘖嘖嘖,真是看不出來,這小子居然那麼……”邵衍對著弟弟拍了一大串,實在想不出合適的形容詞。嚴岱川盯著畫面上定格的圖像,小弟的猥瑣和痴漢這一刻簡直渾然天成。

    “……”嚴岱川忍不住想呵呵,“要不怎麼說是兄弟呢。”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嚴岱川:“【黃臉婆狀】天老爺!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圓子最近很忙,更新時間總是出問題,還請大家多多包涵諒解啦!【賣萌臉】【實際上是八尺大漢】

 

 

第八十九章

 

    神隱了那麼久的邵家人終於難得齊聚回A市,市裡大大小小的領導們頓時活躍的不行,安定下來沒幾天,邵衍和邵父收到的各種邀請已經堆積成山。

    邵家的餐廳全部停業之後,御門席在A市徹底一家獨大了,御門樽出於各種考慮在這邊也開設了一處分店,這在周邊經濟發展一般的小型城市裡可是獨一份!因此周邊省份許多嫌去一二線城市太遠的客戶都被吸引了過來。這些外地客戶非但帶動了A市的經濟,還擴大了A市的知名度,A市徹底擺脫了小透明的頭銜。光是近段時間,就連談下了四個招商引資的項目!

    這叫什麼?財神爺啊!

    好處總不能心安理得地白拿,受益方稍微會做人的都會投桃報李一番,更別提那群從踩著萬千人精子爬上來的終極人精子了。邵父的生意在哪裡都沒受過刁難,但A市這裡真的是他所有經營城市中最順心的一個。不論是御門席和御門樽,後頭都好像有專人隨時隨地注意著市場變化給他們大開綠燈。御門席在這裡分店最多,餐飲業,總少不了遇上那些同行們多多少都碰到過的糟心事。可在A市,小混混或者吃霸王餐什麼,在別的餐廳不好說,發生在御門席裡,絕對是要被扭送回去大做一番心靈教育的。

    邵衍喝了兩口酒就有些受不住,中途離開會場到外頭吹冷風,從門裡看進去,邵父正被一群人圍在中間聊天說話。邵小弟落地雖然已經有一年多,但現在的他在聽到那些外人對他“寶刀未老”的稱贊時還是相當容易被取悅。

    邵衍想到家裡那個時時刻刻黏著自己的弟弟,眉目裡染上幾分不願遮掩的溫柔,忽然便聽到不遠處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我看邵衍他還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呢。”

    “邵總的年紀又不大,老來子都受寵,邵衍他弟弟的年紀掐的太不妙了,邵總哪天真的那什麼……邵衍恐怕都已經四五十了吧?他弟弟卻在最好的年紀,青春年輕……”

    “剛才我去敬酒的時候談到他弟弟他還笑了一下呢,你們說邵衍這是真不清楚還是假不知道啊?他爸和他叔鬧成這樣,他就沒想過自己和自己的弟弟也會有這樣一天?”

    邵衍回想著那個會在自己洗完澡之後賴在床上啃自己腳趾頭的胖倭瓜撇嘴。這些人的猜測並不是毫無根據的,所以從看出了邵父邵母完全沒發現自己教育孩子的方法有多失敗之後邵衍就把教導小弟的責任包攬到了自己身上——平時當然無需他親手照顧,邵衍負責恐嚇和訓斥就好了。邵小弟的性格非常獨特,對動輒黑臉的邵衍打心眼裡親近,對恨不得把自己捧在嘴裡含著的爹媽卻頗為愛答不理。

    他直接從角落裡鑽了出來,姿態囂張,一點都看不出有要避諱的想法,直把那些背後說閑話的大嘴巴給嚇死。邵衍輕飄飄的一個眼神,讓這些人整場宴會下來面色都是青白的。

    邵小弟估計也旺家,從他落生以來,御門席和御門樽這兩家公司越發機遇不斷。

    曾經在B市注冊的完全不走心的總公司現在已經吸納了相當多的員工,比起相同的連鎖餐廳在人數上當然有點不夠看,但公司裡基本上都是精英成員。從年初到年末,御門樽期間又有好幾家分店開業,原本還夠用的員工又開始忙不過來了,有幾個管理層成天就在邵父耳朵邊上念叨著要招人。

    尤其某些有關廠區的管理,沒點能耐的人來真的不行。御門席夏天的時候接下了一個大單,必須開設一條特殊的生產線生產用於外交的產品。邵父簡直要被這個訂單樂瘋,這種性質的產品肯定是不用期待能賺多少錢的,但對御門席打開更大更遠闊的市場卻無疑很有幫助。民間那些猜測小弟和邵衍以後會和他們的父輩那樣鬥到你死我活的聲音讓邵父聽著也危機感頓生,他想了很多辦法來阻止這場八字還沒一撇的家庭矛盾,最後終於找到了解決辦法。

    兄弟之所以鬩牆,不過就是為了獲取更多的利益。那麼他努力留下更多的利益就好,多到讓兩個孩子不論怎麼瓜分都無法再心生不足的程度。

    這目標很遙遠,但他傾力追逐,終有一天是會實現的。

    邵衍酒量差,邵父喝得多,父子倆回去的時候已經有些醉了,相互攙扶著上下車,邵衍卻總覺得背後有目光如影隨形。

    他轉頭去看,四下都是從宴會廳裡出來的人,站的或近或遠和他們揮手道別。

    邵衍將目光從那些人臉上一一掃過,找不出惡意,又覺得自己估計是看錯了。

    酒後走山路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邵衍頭昏腦漲,肚子裡燒得慌,在衛生間裡大吐了一場身上才舒服些。

    嚴岱川給他遞水漱口,皺著眉頭一臉不贊同:“你碰酒干嘛?”

    “你喝醉回來的時候我可沒嫌棄過你。”邵衍打了個嗝,被嚴岱川攙起來刷牙洗臉,還沒出衛生間門就掛在人家身上了。

    脖子發癢,嚴岱川忍不住露出溫柔的笑,抬手去摸邵衍的腦袋:“去睡覺。”

    邵衍在他身上蹭蹭:“要。”

    嚴岱川手上一頓,感覺到邵衍由磨蹭變成啃人的動作,眼神逐漸變深。

    邵衍要的那個房間沒裝修好,現在住的這個特別坑爹,桌椅板凳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邵母扶著邵父路過的時候直接驚了:“什麼聲音!?”

    咯——吱——咯——吱——

    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全是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聲音,邵父暗自在心中罵了句坑爹,誘哄誘騙搬出老宅年久失修的借口才把老婆哄開了。

    “呃……呃……啊!”

    邵衍整個人八爪魚般攀在嚴岱川身上,繃長了細白的頸項,興致濃時,一口咬在了嚴岱川肩膀上。

    嚴岱川像是受到了某種莫名的鼓勵,整個人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沸騰了,他把邵衍翻過來使勁的頂,嘴在邵衍的耳後和脖子上亂啃,忽然有了一個新的發現——

    ——邵衍的頭發長長了!

    後頸久違的柔軟蜷曲新發重見天日,胎發般結成干淨的綹狀,真是好久之前就令他垂涎的模樣!

    這個癖好很令人羞恥,嚴岱川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邵衍後頸的頭發只要留長就容易敏感,平常蹭到衣領子都覺得麻\酥酥,他自己感到不方便,恰好這時代也沒什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觀念,於是通常留出一些就會定時去剪。

    嚴岱川上一次見到這頭發都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這次估計是回到A市搬家連應酬實在太忙,老宅位置又不如其他住處那麼方便的緣故,邵衍才沒有急於去理發店。

    嚴岱川用一根手指輕輕地纏繞那些頭發,撩撥開,它們又細又滑,質感就像是最上等的綢緞……邵小弟出生以後嚴岱川也總摸他頭發,可總是覺得在什麼地方略遜了邵衍一籌,正版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邵衍快把自己整個人撅到他身上了,怎麼樣都嫌不夠,正想開口讓嚴岱川更快一些,後頸一熱,腰便軟了下來。

    嚴岱川終於得償所願,天知道他從前幻想了這一刻多久!鼻尖在纏密的發絲中梭動,他忍不住用舌頭來代替手指,身上更是熱得一塌糊塗。

    以至於讓他在聽到邵衍“不要”的哭腔時還以為耳朵出錯了。

    邵衍什麼時候在床上說過不要!

    他先是一愣,等回過神來之後才發現到抱在懷裡的人確實不對勁,沒像從前那樣出聲催促自己不說,整個人還溫水般化成一灘,身上腰腹臀腿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

    嚴岱川嚇到了,慌忙把邵衍翻過來,下頭一纏磨,就看到對方眼睛裡水波蕩漾,好像下一秒就要爽暈過去了。

    “……”邵衍那陣哆嗦好久都沒有消下去,嚴岱川遲疑地摸了他脖子一把,第二波戰栗又席上來了。

    嚴岱川盯著嗯嗯啊啊想打他死活抽不出力氣的邵衍,短暫的錯愕之後心頭擊下一浪瘋狂的喜悅。

    老天有眼!!終於讓他找到了對付邵衍的方法!!

    這頭發一輩子別剪,說不准他後半就能睡上覺了!!

 

    ****

 

    邵衍這段時間精力充沛,心情極好,出入各處場所,總能聽到旁人奉承他容光煥發的聲音。

    去完理發店之後還是留下了那綹要命的頭發,邵衍罵歸罵,身體比嘴巴誠實多了。

    手摸到車門的時候他動作頓了一下,站直身體朝四下一掃,後方是滿臉堆笑恭送他離開的一群人,但那種特殊的,如影隨形的視線又出現了。

    邵衍不常遇到這種狀況,直覺沒什麼危險,卻又著實惹人討厭。

    好像比狗仔記者尾隨偷拍的程度又稍微嚴重上一些。

    這種奇怪視線騷擾大約從兩個星期之前出現,第一次讓他察覺到的時候還是在B市。邵衍好幾次琢磨著要把這事兒跟嚴岱川說一下,但兩個人相處的時候並不多,碰上面之後邵衍又常常給忘了。前些天他沒怎麼表現出警惕,察覺到這些目光的時候也沒有給予回應,對方好像就借此囂張了起來,關注的越來越明顯了。

    他一做出發現的動作,那些如芒在背的關注一下子就銷聲匿跡了,後方送他離開的眾人見他還站在原地,面面相覷片刻,負責人預備上來詢問。

    邵衍掃了他一眼,上車走了。

    一路上他就在琢磨著這個事,心中有那麼一點點擔憂,但更多的是不爽。他覺得自己的威嚴似乎受到了挑戰。

    他帶著下屬們去廠區巡視了一圈,看了下新挖好的酒窖和新開辟出的生產線,邵衍對這裡新出的一批甘蔗青梅酒非常滿意,贊許了負責人一番後,獨自從酒窖裡出來透氣。

    御門樽的這個新廠落在和A省很近的一個城市,開發的還不怎麼徹底,經濟也比較落後,與之相對的,就是比起A市來還要更加良好的生態環境。

    廠區周圍不像其他城市那樣荒僻,不遠處就能看見山林,四下的樹叢也是隨處可見。邵衍背靠著酒窖圓弧形的矮牆掏出手機給嚴岱川發語音,背景裡邵小弟咿咿呀呀的叫嚷相當明顯。

    他正想嘲諷嚴岱川現在越來越像在當媽,後脊背的汗毛卻忽然豎了起來,讓他調頭朝後看去。

    又是空僻的一塊荒野,沒人。邵衍不耐煩地皺了下眉頭,決定下次揪出這些人一定要把他們暴打一頓,哪有這麼煩人的……

    手機塞回兜裡,邵衍起身預備回去酒窖,耳旁卻忽然聽到了一記破空聲。

    邵衍下蹲矮身,抬手一抓,就抓住一個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人襲來的拳頭,手上一扭,這人便凌空飛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哎喲~~~~

    邵衍低頭看去,躺在地上的是一個身材細長的穿黑色套裝的男人,這黑色套裝真是奇怪啊……把身體緊緊繃住好像要下海潛水似的。

    他這一摔,周圍的氣氛立馬就不對了,兩輛底盤十分高的越野車從酒窖的另一邊飛快地開了出來,車門打開,陸續下來一大堆。

    “老四!!!”人群中有人朝地上那男的高聲叫嚷,“你怎麼樣!!?”

    “不是跟你說了他力氣大嗎?怎麼還是被打翻了?!”

    “現在暴露了吧?你也太不小心了!”

    地上那男人捂著自己瞬間腫起來的手腕高聲叫罵:“我還想問你們之前是怎麼調查的呢!他一下把我摔這了!”

    邵衍沉默地聽著他們吵架,大概也明白這段時間偷偷跟蹤監視自己的就是這群人了。酒窖裡那一群下屬們干的都是腦力活,真的上來大家估計不夠給人一頓踹,他這樣想著,就收回了預備邁進酒窖的腿。

    他上去踢了一腳,把地上那男人踢翻過來,踩著他的肚子面無表情地問:“你們是什麼人?”

    “哎喲哎喲哎喲哎喲……”險些被邵衍隨隨便便的一腳踩出腸子,那個叫老四的男人立馬一臉孬樣的喊起痛來,他的隊友們恐怕是沒想到邵衍面對那麼多人還敢這樣,一時間只愣愣地看著他踩,等回過神來,才有人朝邵衍大叫,“你小子放規矩了!”

    邵衍踩的越發用力:“問你話呢。”

    地上那男人殺豬般嚎啕起來,不遠處那堆人裡帶頭的那個罵了句娘,手在後腰一掏,摸出把通體烏黑的手槍:“媽的!讓你老實點你他媽沒聽到?!”

    邵衍跟嚴岱川學過用槍,雖然對准頭很能把握,卻不太喜歡這種帶著“作弊”意味的熱武器。不過他從未否認過槍支的殺傷力,見來人拿出了這玩意,眼睛頓時就眯了起來。

    他高聲問拿槍的那個人:“你們想干什麼?”

    “切,敬酒不吃吃罰酒。”領頭人顯然極其得意,將他的問話當成了服軟的前奏,一邊拉開槍栓一邊緩步靠近,嘴上還罵罵咧咧,“干什麼?老子拿錢辦事!讓你跟我走一趟!媽的,老四都他媽摔吐血了,你小子是不是找死?”

    邵衍挪開踩在男人肚子上的腳,眉頭微挑:“哦……走一趟。走去哪裡?”

    “北哥!北哥!我手斷了!肯定斷了!你們之前不是說他只是力氣大嗎?”老四沒了肚子上的壓迫,抱著胳膊在地上朝同伴嚎啕了起來。

    拿槍的男人朝他呸了一聲,槍口朝邵衍晃晃:“蹲那,手舉起來。”

    邵衍沒動作,只是盯著他:“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混混們哪見過這樣的啊,頓時就怒了:“哪兒那麼多廢話?!你他媽找打?讓你蹲那你就蹲那,閉嘴!”

    邵衍雙眼微眯,目光中透出不耐,他盯著拿槍的小混混嘖了一聲:“你過來。”

    “……媽的!”領頭那人被再三挑釁,終於忍不住了,眼神一下子凶狠起來。

    他加快腳步,顯然想上前狠狠教訓邵衍一頓,氣勢猛然大增。後頭的一群小弟們仿佛看到了了不得的一幕,激動的嘰裡呱啦個不停,蹦啊跳啊的,嘴上喊著“北哥加油!”“抽這小子一頓!”“北哥你小心點!這次的老板說過他力氣很大的!”各種亂七八糟的話。

    北哥撩起袖子氣勢洶洶,他還不相信了,這小子弱雞一樣的個頭力氣能大到哪兒去!自己手上可拿著槍,這些有錢人離了保鏢就是廢渣,還不夠他一根手指碾著玩兒呢!

    他盯著邵衍看不出什麼異狀的表情,從對方眼中敏銳地捕捉到了幾分嘲弄,越發暴跳如雷,抬手就要打……

    然後砰地一聲,天地就開始旋轉了。

    邵衍一拳打歪他的臉,立刻提著他的領子把他擋在了自己前面,手上不緊不慢卸下了這人的槍,槍口直接堵在了對方的下巴上:“最後問一遍,你們要帶我去哪。”

    北哥一下子就找不到自己的頭了,感覺脖子上頭好像空了一塊,連帶頭上的眼耳口鼻都失去了知覺。他張著嘴掛著舌頭朝外淌口水,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提起力氣抬胳膊,摸到臉的時候才好歹放心,只是嘴好像木了,他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話來。

    邵衍見他流口水流的比家裡的小弟還瘋狂,心中相當嫌棄,見他說不出話,抬手就不耐煩地丟到一旁,正正砸在老四身上。

    老四一聲慘嚎,隨後又被提了起來,凌空丟出去。

    越野車前的一群跟班小弟好久之後才跟上這世界奇妙的發展,見唯一帶槍的大哥撲街,頓時嚇得朝車上鑽,哪知道還不等動作,凌空便聽到兩道不同的聲線拖長的音調,下一秒,大哥和老四就橫著把所有人都給砸倒了。

    邵衍幾個跳躍到了車旁,挨個賞了一巴掌,然後蹲在車頂抓著一個看上去比較有文化的戴眼鏡男人的頭發提溜了起來,一邊注意著眾人的動靜,一邊輕拍他臉蛋:“真的最後一遍問了啊,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眼鏡男人雙腳懸空亂蹬,頭皮被扯得生疼,這輩子頭一次見到如此凶猛的人,嗷嗷大哭著哪裡敢隱瞞?立刻帶著哭腔回答:“就在市裡!就在市裡!我們真沒打算傷害你!!老大!老大!大家混口飯吃都不容易,只不過拿錢帶你去見個人……生意也是中介聯系的,老板說把你送到崇山路就好……疼疼疼疼……”

    邵衍松手把他丟到了一邊,蹲在車頂看著下頭趴的趴躺的躺的眾人,眯著眼思索片刻,從兜裡掏出槍朝他們晃晃:“衣服都脫了。”

    本以為問完話後自己就會被放過的一群人登時驚了,眼鏡男捂著頭在地上爬蹭,眼淚汪汪地喊他:“老大!!”

    邵衍表情立刻就冷了下來,盯著他的目光中透出不耐:“脫不脫?不脫我幫你了啊。還有躺著的那幾個,都扒干淨點!”

    他站在那用余光監視一群人脫衣服,自己掏出手機給還在酒窖裡的一群下屬打電話——

    ——“有點事,今天我先走一步。晚上聚餐去不去?看情況吧。”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在晚上八點鐘之前

    正文差不多這些天就要完結了,不知道寫啥番外啊

 

 

第九十章

 

    “冷冷冷冷冷——”

    “啊啊啊好擠好擠好擠好擠——”

    “疼死了啊啊——”

    被扒到只剩下最後一層布料的小混混眼淚掉個不停,聽從邵衍的吩咐把躺在地上被綁起來的弟兄丟到車後備箱裡。大伙都被脫了個干淨,衣服被亂七八糟丟開老遠,秋季的寒風一吹,雞皮疙瘩掉落滿地。

    越野車的後備箱雖然寬敞,但塞進去幾個人還是相當勉強的,臉上坐下屁股,眾人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強行塞進三十六碼鞋裡的四十三碼腳,皮膚硌在後備箱粗糙的墊子上疼極了,完全是非一般的折磨。

    後備箱裡不堪其辱的小混混忍不住痛哭起來:“老大……老大,塞不下了!塞不下了!”

    “嘖!就你屁話多。”邵衍從車頂跳下來,抬腳踹了他一下,成功把一團肥肉塞進小角落,抬了抬下巴示意干活的眼鏡男,“我看還能再塞兩個,把地上這兩個抬進去。”

    “老……老大……”眼鏡男瑟瑟發抖,簡直要給他跪了,“那……那個是我們北哥,抬……抬不得!這不還有一輛空車嗎?讓他坐那輛車行不行?”

    邵衍一掌拍去,把他打到原地旋了三個圈:“我讓你們單獨呆一塊?干嘛?找救兵還是通風報信?”

    眼鏡男淚汪汪去搬自家大哥,看到自家大哥腫到有自己兩個大的臉頰時,又硬生生忍住內心深處噴湧而出的嗚咽的*。他轉過頭,從越野車落下的車窗處可以看出後座擠滿了被脫了個精光後五花大綁住的兄弟,這裡頭大多數人還沒從剛才挨揍的眩暈中掙脫出來,投給眼鏡男的視線如同剛被糟蹋過的黃花大閨女,充滿了對世界的質疑和對生命的絕望。

    “……”眼鏡男重重的顫抖了一下,給後備箱裡被塞成一團正在蠕動的兄弟們遞了個抱歉的眼神,同時把車蓋按了下來。

    他腦海中還在回蕩剛才白花花一堆*正在蠕動的畫面,坐上駕駛室之後後腦勺就被狠拍了一把。那力道大到讓他整個人如同遭遇急剎車那樣全身朝前傾滑,然後砰地一聲——臉部重重地摔在方向盤上。

    眼鏡男簡直想要詛咒一切,為什麼這個人這麼陰魂不散!太得理不饒人了!明明打過架了居然還不肯走!

    坑爹啊!

    出來之前眼鏡男確實聽中介說起客戶重點強調了這次動手的對像力氣很大,為此他們重點跟蹤了邵衍半個多月才動手。為了防止他力氣太大不好抓,他們甚至在明知道邵衍沒有帶保鏢的情況下出動了那麼多人和兩輛車,甚至還有槍!

    完全沒有一點點輕敵好不好!!

    可現在這是怎麼回事!?什麼坑爹的中介和坑爹的客戶啊?!這叫力氣大嗎?這只叫力氣大嗎?!

    光是力氣大能大到一個人把將近十個個壯漢打成狗?!混江湖那麼多年,眼鏡男已經許久沒有重溫現在這種任人宰割的挫敗感了,嗡鳴還在耳邊,他看邵衍沒有下車的打算,只好戰戰兢兢地弓著腰看他:“老……老大……”

    “開車。”邵衍拿槍拍了拍他的臉,眼鏡男的身體瞬間就僵硬了,視線直勾勾隨著烏黑的槍身移動,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去去去去去去哪裡?”

    “原來打算去哪裡,現在就去哪裡。”邵衍見他不動,抬手做了個要打人的姿勢,恐嚇道:“動作快點!別找打啊!”

    眼鏡男吸著鼻涕趕忙把車發動了起來,後座被擠的幾乎是疊著坐的一群裸男不甘發出絲毫聲音,就見邵衍收回槍開始擺弄自己腿上的一堆手機,還轉頭問他們:“你們老大的電話是哪一個?”

    眾人面面相覷,交換了一下各自眼神中的驚恐,又想到自家老大早已經被眼前這個哥斯拉塞進後備箱,頓時防線崩潰,失去了抵抗的力量,齊刷刷指向裡頭手機殼最騷包的一部水果機。

    邵衍把手機遞給後座中的一個人:“有你們客戶的電話沒?打一個。”

    這群人簡直是漢奸最佳代表,完全沒有任何負隅頑抗的打算就按章照做了,撥通電話那人對上邵衍露給自己的那個贊賞的微笑,使盡渾身的力量才勉強克制住喉嚨裡驚恐的叫聲。

    手機開的免提,電話很快被接起,那頭是個清朗的年輕男人的聲音:“喂?”

    小混混在邵衍威脅的目光中好歹穩住了聲調:“……是我們,北哥的人。”

    “事辦妥了?人呢?”

    “……在路上。”

    “沒出什麼意外吧?”

    車裡人縮成一團,差點想要呼救,讓人還不等他們克制住這種渴望,電話那頭的客戶就像走了個過場般開始吩咐下一個要求,顯然對自己要求的事情相當有自信:“路上小心點,別被人看到,多繞幾圈再過來。邵衍不是普通人,消息走漏了會很麻煩。”

    小混混咽了口唾沫:“……放心吧。”

    “尾款一會兒給你們打過去。”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很不屑和他們交流,腔調帶著莫名的高傲,自說自話完之後就毫不客氣地把電話掛了。

    留下車裡一群人對他們注定無法拿到的那筆尾款心如刀割,邵衍則仔細分辨這那個聽來有些熟悉的男聲。

    崇山路位於這座城市的富人區,周圍建滿了觀光別墅群落,但因為城市開發不夠好的關系,路上並看不到什麼人,許多房子也顯然是荒廢的,環境可以說是相當的僻靜。

    小別墅的大門被人拉開,越野車搖搖晃晃地開了進去,負責開門的佣人顯然很不爽,一邊收遙控一邊嘴上罵罵咧咧——

    ——“一群小混混,沒禮貌,沒家教,沒素質,沒文化……煩死了,怎麼要和這樣的人打交道,車都不會開……哎喲你干什麼!你停到裡面去!你小心不要軋到花!很貴的!喂!!!!”

    她錯愕地看著剛剛開進來的越野車在院子裡瘋狂轉了個頭,然後猛然剎住,接著高大的車停在原地劇烈搖晃片刻,裡頭傳出幾聲很小的呻_,最後又歸於平靜。

 

    ***

 

    櫻井雄聽著翻譯邀功的話:“找的人絕對可靠!都是老客戶們介紹的,業務很熟練,絕~~能把邵衍完完整整地給帶過來!”

    他皺起眉道:“邵衍的力氣很大,確定可以做到嗎?”

    “一定!絕對!”翻譯斬釘截鐵地回答他,“我們C國有一句話叫做雙拳難敵四手,還是很有道理的。剛才路上他們已經給我來電話了,說請到邵衍了,正在去您新買的房子的路上。”

    櫻井雄催促了司機一聲,車徑直駛進了院子裡,下車的時候翻譯殷勤給他開門,兩人掃到在院子角落處停得四仰八叉的越野車,都是忍不住嫌惡地撇嘴。

    “家政那邊怎麼搞的?派來的人那麼不專業,院子的大門都不關……”翻譯挑剔了兩句,也不敢耽誤正事,趕忙上前替櫻井雄按門鈴,同時對亮起來的通話器呼喝,“快點來開門!櫻井先生來了!快點!”

    門哢的一聲,悄無聲息地開了一條縫,然後被緩緩拉開。

    櫻井雄跟著走了上來,翻譯上下掃視來開門的這個穿著尺寸不正常的休閑服還戴著眼鏡的年輕男人,尖著嗓子訓斥:“不是跟你們說過要穿正裝的嗎?!家政那邊到底是怎麼安排的人?一點規矩都不懂!是不是看主人不常回來就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地方了?你瞪我干嘛?啊?你放尊重一點啊!我告訴你……咦咦咦咦!!!!”

    櫻井雄瞪大眼睛,他剛踏上最後一級台階,就看到來開門這個戴著眼鏡的年輕男人放肆地朝天翻了個白眼,然後伸手抓住翻譯的領口一下子把他揪進了屋。

    半秒鐘的遲疑,櫻井雄轉身就要走!

    背後傳來的一聲輕笑卻瞬間拉住了他的腳步,下一刻,他領口倏地一緊,隨即整個人便騰空而起,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櫻井雄好一會兒沒緩過來,邵衍也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劈頭就抽了下來。

    邵衍快煩死他了,一邊揍一邊大罵:“你個陰魂不散的狗東西!說了我和你的櫻花刀沒關系沒關系,還整天不死心地來撩我,真當我不敢把你怎麼樣?!”

    櫻井雄嗷嗷大叫著在地上亂爬閃避,一個錯眼才看清邵衍拿在手上的居然是一條棕褐色的皮帶。皮帶到了邵衍的手裡就跟泡了辣椒水的馬鞭那樣可怕,輕易的兩下就抽掉了櫻井雄身上厚厚的衣服,打在皮膚上活像是被刮去整層皮,火辣的疼痛從骨髓裡鑽了出來,滲透進每一個毛孔當中的折磨。

    “救……!”他救命才喊出半句,就被邵衍壓著打成了一只鵪鶉,蜷著身子爬到沙發角落的時候,才發現屋子裡慘兮兮的並不止自己一個人。除了翻譯和剛才去開門的眼鏡男人之外,視線所及之處,全都是到處亂丟的扒光後五花大綁的男人。

    眼鏡男人正反剪著翻譯的雙手脫他衣服,對上櫻井雄的目光,兩秒鐘後又是無奈又是羞恥地移開了。

    “我今天就把你打個夠!讓你以後再出這些么蛾子!”邵衍起身踹了他一腳,咚咚咚朝著遠處去了,櫻井雄渾身的骨頭都像是散架了一般,見他離開後卻眼睛一亮,慌忙朝著大門的方向爬行。

    眼鏡男遞給他一個憐憫的目光,並不動手阻止。

    櫻井雄終究沒有走成,一柄銀光閃閃的尖刀劈開空氣帶著呼嘯直直插在了他面前的地板裡,完整沒入,只殘余部分刀柄。

    “……”櫻井雄瞪大眼睛,目光隨著走近的邵衍轉動,又盯著他的手,眼睜睜看著他把匕首從地板裡緩慢地抽了出來。

    從進屋開始,他還來不及說上一句話!櫻井雄嚇得開始瘋狂搖頭。

    邵衍拿刀子貼在他臉上轉了一圈,冰涼的刀身簡直讓人遍體發寒,櫻井雄對上邵衍眼中的認真和暴戾,開動民族智慧想到了有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各種殘暴的下場,驚懼到渾身的肌肉都繃緊抽搐。

    邵衍冷笑一聲,用刀尖抵著櫻井雄的額頭,然後緩緩朝下,落在他的鼻尖上,帶著恐嚇的意味挽了一套刀法。改自刀法的洞天式揮起來著實是漂亮,邵衍用上了內力,刀氣劃過皮膚時森冷的壓迫如有實質,合著銀輝閃閃的刀光,瞬間便帶走了櫻井雄全部的目光和注意力。

    “看到沒,我的刀法,跟邵家菜譜沒關系,和你們櫻井家也八竿子打不著!”邵衍見他盯著自己的手,抬手照這人臉上扇了一嘴巴子,“跟你說話呢!事不過三,第三次了!再有下一次,老子把你剁成一塊塊的,讓你到地底下去跟你家祖宗把刀法問清楚,聽明白了嗎!!?”

    櫻井雄咽了口唾沫,眼神直勾勾地落在邵衍的手上,一手艱難地抬起來捂住自己的臉。

    邵衍見他一副弱智樣,不耐地嘖了一聲,站起身踹他一腳,回頭去找皮帶。還得抽一頓。

    哪知道剛轉過身,他便聽到後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稍稍轉頭,余光能看到櫻井雄正在艱難爬動,嘗試了幾遍之後,他終於由趴地式變為了跪坐式。

    邵衍把到隨手插到他旁邊的地板裡,抓著皮帶靠在沙發背上,只等著看他預備做些什麼。

    櫻井雄保持跪姿,目光落在身邊的刀柄上片刻,仰起頭徑直望進邵衍的眼睛裡。

    隨即他膝行後退了一步,撐著僵硬的身體五體投地給邵衍拜了下去。

    “邵先生!”邵衍眉頭跳了一下,只聽他怪異的腔調倏然拔高,“請原諒我之前的失禮!收下我這個弟子吧!!”

    邵衍眼角抽搐了一下,看到他起身後正經的表情,忍不住再次加固心中對這人一直以來的印像——

    ——神經病。

 

    作者有話要說:居然記錯了更新時間,嗷嗷嗷好歹趕出來了。愛你們!

 

 

第九十一章

 

    天沒亮,邵父和邵母在夢中被鹵肉的香味給弄醒,睡眼惺忪地對視一眼。

    邵母披了件衣服爬起身,看時間果然才六點多,便打著哈欠踱步到窗邊。

    老宅的清晨一派靜謐,天只蒙蒙亮,在遙遠的另一端浮現出青芒。山裡的空氣清新濕潤,一眼望去,空曠的草坪盡頭全是郁郁蔥蔥的深綠色的叢林。

    她推開窗,被夾著濕意的冷風拂到臉上,整個人不由自主戰栗了一下,精神也清醒了一些。

    這麼早,窗外已經能聽到兩個孩子鍛煉的聲音了。

    邵衍晨練的習慣保持了很多年,邵父邵母早已經習慣了他的早起,邵小弟長大一點之後他又開始帶著弟弟一塊鍛煉。開始他們只是跑步打打拳,後來不知道怎麼的,老宅裡專業的設備變得越來越多。前不久邵衍還讓人在後院打了好長一排由矮到高的木樁子,佇在空曠平坦的草坪裡,頗有一種隱世高手的味道。

    天還沒亮,樓下的畫面看著也並不明晰,邵母只能看到自家小兒子穿著他哥哥特地為他定做的那套寬大的練功袍單腳站在一個木樁子上。邵母瞪大眼睛,心中又驚又怕,朝樓下高聲嚷嚷:“衍衍!!!你把你弟弟抱下來!!太危險了!!!”那根用於立足的木樁子也就比小孩的腳丫稍微大一圈,怎麼能隨便站在這種地方!

    邵衍皺著眉頭掃了樓上一眼,只當做沒聽到,看到小弟展開的雙手開始微微顫動,表情越發嚴肅了:“邵小澤!胳膊抬高一點!背給我挺直!”

    邵澤的名字讓家裡人頭疼了很長時間,邵媽媽口味太平庸,想到的都是浩軒啊俊傑之類的名字,邵父則掉書袋,搬出詞典來找了一大堆晦澀生僻的字眼,眼看著小弟過了周歲已經開始學著說話了,邵衍最終拍板定下這個名字。只是因為孩子還太小,家裡人稱呼他的時候中間就總要多夾個寵溺的字進去。

    邵父和邵母都很不服氣,但就連小弟這個當事人都顯然對邵衍取的名字更喜歡一些,旁人用生僻名或者俊傑之類的字眼喊他,他巍然不動理都不理,邵衍在旁邊一喊他邵小澤,丁點大的孩子立馬就挪動著小胳膊小腿屁顛屁顛爬過來了。

    同樣的歷史發生在二十多年前,邵衍這個名字是已經過世的邵老爺子看不下去後才幫著起的,邵父和邵母又一次錯失給孩子命名的美好機會,憤憤不平很久之後才滿心不願地承認了自己水平有問題。

    邵小澤抿緊了嘴,汗水從頭頂順著鬢角緩緩滑落了下來。他呼吸急促,滿臉通紅,站在樁子上做金雞獨立的動作,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找到了平衡的圓規,中間寬,兩頭小。

    他的腳也小小的,支撐大大的身體實在有些勉強。邵小澤晃來晃去,時不時偷眼去瞄哥哥的反應,雙手抖的厲害,指尖都開始發顫了。

    邵衍在他身邊打拳,拳風呼嘯,招招精悍。他充滿力度的動作和下蹲時標准的馬步讓邵小澤看到目不轉睛,眼中的光芒也摻滿了崇拜和迷戀。

    “好了。”邵衍收勢運氣,用余光觀察到弟弟在自己打拳的過程中並沒有偷奸耍滑,便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眼神,難得不叫他自己跳下樁,而是伸手將他抱下了地。

    哥哥一觸即離的擁抱讓小弟的脊梁一下就繃直了,他雙腿打顫,但還是堅持站直了身體,下一刻就聽到母親大驚小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邵母只披了一件厚外套就跑下了樓,出來後看到迎面站立的兩個兒子時腳步一頓,等看到小弟身後那個比他個頭還要高一些的木樁子時終於還是忍不住了:“衍衍啊,你怎麼能帶弟弟玩這麼危險的東西?早上鍛煉你們可以去跑山路嘛,再不行教他打拳也好啊,這個木樁那麼高,萬一摔下來……”

    邵衍皺眉盯著母親,小弟在背後瞪大了眼,高聲叫道:“我才不會摔下來!”

    “摔了就摔了,剛開始學習摔摔打打肯定難免,他是男孩子,怎麼能照養姑娘的標准來教?”邵衍倒覺得邵母這樣看兒子們跌破點小傷口就大驚小怪的態度非常奇怪,男孩子哪裡有小的時候沒受過傷的?他兒時逃荒的經歷不適用於任何人身上,可在宮裡那麼些年,著實也接觸過不少的小孩子。幾個王爺家的世子根本是從小按照精英教育養大的,右相家大公子從記事起沒睡足過三個時辰,就連皇帝那樣的身份,從小也沒少過被帝師折騰。 不付出努力,哪有憑空就成了人才的?

    邵母聽了他說的話,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只有拽著披在肩上的衣服干著急。邵小澤這個當事人比她還冷靜,似乎一點都沒發現大哥和母親剛才因為自己的教育發生了一頓爭執似的,看邵衍朝邵母點了點頭後朝著主屋走,自己仰頭有樣學樣地朝母親點點腦袋,也拔腿快步跟了上去。

    邵母嘆息一聲。

    餐廳裡彌漫著鹵肉的香味,邵家的佣人們小心翼翼把灶台上的燉鍋離開火。廚師找到個大勺子,揭開鍋蓋的瞬間被裹滿濃香的水汽撲在臉上,他低頭一看,滿鍋都是濃亮粘稠切成小塊的五花肉。五花肉被切到只有小拇指大小,粒粒肥瘦均勻,皮也非常厚。長久的熬煮讓肉塊的油脂層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渾濁感,浸泡在深色的湯汁中,看上去簡直誘人極了。

    早晨時候大伙都沒吃飯,廚房裡的幾個幫佣盯著鍋裡的肉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燉肉裡放的是邵衍調好的香料,佣人們只要負責把肉切成小塊丟進去就好,熬了小半夜之後,這鍋湯的色澤和香氣都趨近完美,讓人在嗅到的瞬間就喪失一切抵抗力。

    手工面下鍋,煮熟,撈出,裝碗,衝入清透的面湯,然後一碗一勺,將鹵肉連湯帶水地蓋在面條上。

    撒上一點翠綠的蔥花端出來,邵家人早已經衣著整潔地坐在了餐桌上。

    嚴岱川帶邵小澤去換了暖和的衣服,順帶洗了個澡,看著魏阿姨給他系上圍兜兜,丁點大的小孩抓著自己的叉子坐在兒童椅上一本正經地等開飯。

    嚴岱川忍不住道:“讓魏奶奶喂你吃好不好?”邵小澤太小,拿不穩筷子,吃東西又沒數,老是要被熱騰騰的飯菜湯水燙到。嚴岱川小的時候跟他一樣獨立,所以深知這樣的生活有多辛苦。他把邵小澤當做兒子來看,要是沒有邵衍,估計也是不折不扣的嚴父一枚。只是現在家裡已經有一個比他還要嚴格的邵衍了,嚴岱川再凶也做不到他那樣,有時候看到邵小澤那麼辛苦,還會偷摸出主意幫他糊弄邵衍。只是邵小澤顯然不太記好。

    就像現在,嚴岱川問出這樣的話後,邵衍也不過只是一邊喝水一邊淡淡瞥過來一眼。邵小澤的反應卻比他大得多,倏地一下就挺直脊背,搖頭搖到好像要把腦袋搖下來似的:“不要!!!!”

    嚴岱川嘆了一聲,肋下又被邵衍撞了撞,捂著側腰只有苦笑。

    鹵肉面的香氣簡直是毀滅性的的,粗細均勻的面條安靜地臥在湯碗中。家裡給鹵肉給的大方,最上面一層幾乎全都是半透明的顫悠悠的肉塊,翠綠的蔥花和白色的被切成小塊的腌筍細細摻雜其中,撥開肉塊挑出下面的面條,嚴岱川想了想,還是放下來先吃了一塊鹵肉。

    這鹵肉在男人的吃法裡算是切的很小了,又大概正是因為這樣的大小,肉塊的滋味才被浸潤的如此恰到好處。肥肉的部位幾乎一送進口裡就化開了,用舌頭抿動,片刻就消失無蹤,厚厚的豬皮卻質感驚人,雖然被燉成了如此綿軟的模樣,咀嚼起來卻仍舊帶著特有的黏牙的厚實感。

    瘦肉的每一寸纖維都吃飽湯汁,香味伴隨吞咽,連鼻腔呼出來的氣息都帶上了香。明明是純肉,吃起來卻半點不會讓人覺得油膩。厚厚的鹵肉湯汁和面湯結合起來,就連無味的面條都被激發成了另外一種讓人欲罷不能的美味。

    邵小澤抓著自己胖乎乎的,頂端還帶著高達頭像的兒童叉吃的一絲不苟,偶爾湯汁從嘴角流了出來,就放下叉子仔仔細細用手心擦干淨,再舔掉。

    他從很早之前就被訓練著自己獨立吃飯,非但如此,邵衍還要求他獨立穿衣、獨立洗漱,若不是控制水溫和擦干身體對一個四歲左右的孩子來說實在是有點困難,邵衍估計會要求他連洗澡都全憑自己解決。

    所以他吃飯的動作還是很嫻熟的,也不像從前那樣會把湯汁灑落在身上了,只是胃口實在太好,用的碗簡直比他自己的臉還要大。

    邵衍用余光盯著他,發現邵小澤湯碗裡冒尖的肉一下子就被吃到不剩多少,回想起早上站樁時掌下摸到的圓滾滾的青蛙肚……這孩子好像真挺胖,胳膊腿上全是肉不說,面頰上鼓出來的兩團看上去簡直就像是頰囊裡塞滿了干糧的倉鼠。好在他下巴尖眼睛也大,五官看上去不至於被肉擠成一團,但照這樣吃……

    邵衍琢磨著要不要給他減點食量,又怕影響他長身體,腦中回蕩著原主房間裡放在書桌上那張對著鏡頭笑成包子樣的照片,真擔心這孩子以後會不會幾天不見就長成那個樣子。

    天終於完全亮開,早晨七點,邵父喝過一杯清茶坐那看當天的報紙,邵衍炒的茶葉越發適口,落肚之後他整個人都舒坦了兩分。

    邵母坐在他旁邊,又開始滿懷擔憂地注意廚房方向,從裡頭傳出邵衍說話的聲音:“這是茴香,味道不一樣的,知道了嗎?!”

    她坐立不安了起來,吃過飯都沒有休息一下呢,小孩這樣連軸轉學習也太可憐了。邵母捅了捅丈夫,邵父卻不敢和自己說一不二的大兒子作對,只當做沒看到裡頭發生的一切。

    邵母拍了他一把,只好躡手躡腳摸到廚房門口朝裡看。

    邵衍正擺出一堆香料教導弟弟辨認,各種亂七八糟的材料用小碗承裝,鋪的滿桌子都是。小孩穿了雙鞋套被直接放在桌面上,正一本正經地蹲在那邊聽他哥哥授課,攤手接過哥哥遞過來的茴香時,還沾了一點放進嘴裡咀嚼。顯然不好吃,眉毛皺了起來。

    邵衍很贊賞他這樣有體驗意識,想要做好飯菜,必須對自己用到的香料有著足夠的了解。一個出色的廚師,靈敏的嗅覺和味覺也是必不可少的,更重要是要有那種鑽研意識。他看小弟直接嘗茴香,難得伸出手來贊賞地拍拍他腦袋:“很好,現在嘗嘗這個。”他遞過來一塊桂皮。

    小弟被摸了腦袋,看上去激動極了,眼睛瞪得溜圓,毫不猶豫伸手就接。

    邵母眼看他就這樣把桂皮塞進嘴裡,忍不住出聲:“……衍衍……”

    蹲在桌上的小弟回過頭,邵衍也看向她,被兄弟倆一大一小卻如出一轍的帶著疑惑的清澈目光鎖定,邵母頭腦空白了片刻,隨後結結巴巴地說:“要不要……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現在就是在休息啊!”邵衍非常認真地回答,“剛吃過飯不能運動,我先帶他熟悉一下這些香料的配比。一會兒九點鐘我帶他去蹲二十分鐘馬步,然後繞著後院跑三圈,等睡完午覺之後,再教他寫大字。”

    “……”邵母心說天哪這是人過的日子嗎,出口的腔調都變得細長起來,“不能一整天都在學習啊。媽知道你想他成才,可是小澤不是還小呢嘛?這個年紀,應該蕩蕩秋千看看動畫片才對,這這這……這老是跑步和寫大字的……”

    邵衍皺了皺眉,低頭對上弟弟投來的目光:“你想蕩秋千?”

    邵小澤愣了一下,抖著頭發搖了搖。

    “想看動畫片?”

    小弟的表情遲疑一瞬,隨即變得嚴肅了起來:“不想看!”

    邵衍遞給母親一個“看到了?”的眼神,用目光示意她快點離開。邵母痛心地看了小兒子一眼,心想著冤孽啊,這孩子怎麼就那麼聽他哥的話,殺人放火都不帶搖頭的。

    老宅的後院特別大,以邊緣的森林為界限,跑上一圈即使是成年人都得氣喘吁吁。邵母蹲在那看小兒子穿著運動服一顛一顛地跑動,因為太小,邁出去五步都未必有大人的一步來的遠。他也就跑的格外慢,吭哧吭哧老半天之後才繞了小半圈。邵衍速度奇快,刷刷刷奔了五圈之後進屋去喝水,邵母見他離開,趕忙朝著小兒子追了過去:“寶寶啊,休息一下吧?”

    邵小澤瞥她一眼,抿緊嘴唇並不回答。

    “跑了好遠啦,媽媽幫你保密,休息五分鐘,等哥哥出來了再跑好不好?”

    邵小澤猶豫了一下,看向母親的眼神中多了兩分閃爍。

    “好不好?就休息五分鐘,誰都不告訴哥哥。”

    邵小澤的步伐逐漸慢了下來,躍起的高度也越來越矮,眼看就要變成步行了,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猛然又開始加快速度。

    “寶寶?!”邵母已經掏出了隨身帶著的布丁和小蛋糕,見狀遲疑地喊了他一聲。

    “不行!”邵小澤氣喘吁吁,話裡卻帶著非常決絕的堅定,“哥哥能跑,我也能!”

    邵衍喝著水靠在廊柱上看著這一幕,臉上不由帶出了一個贊賞的笑容,他遠遠對上蹲在那的母親投過來的視線,邵母立馬做賊心虛地抱著東西滴溜溜跑不見了。

    邵衍嘆了一聲,家裡這群人對小孩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寵,別說是邵母,就連邵父和嚴岱川也都難分高下的不講道理。

    嚴岱川談完生意回來,路過市裡某家特別有名的西點店時順手帶回來一個乳酪蛋糕。A市這些年因為御門席和御門樽的關系,逐漸落戶了許多美食品牌,國內的風味和海外的風味,從餐點到飲品應有盡有,吸引來了許多省外的美食愛好者慕名來此品嘗,也讓A市這個小地方逐漸打出了美食之城的名聲。

    輕乳酪蛋糕奶香撲鼻,是最適合小朋友吃的點心,邵衍卻以邵小澤容易長胖為由從來不肯做。嚴岱川一回家就先把蛋糕盒給藏了起來,問家裡的佣人邵衍在哪。

    邵衍不在家,嚴岱川立馬放肆了起來,帶著蛋糕上樓推開書房門一看,邵小澤果然正站在凳子上一臉艱澀地寫毛筆字。

    牆上掛滿了邵衍和能買到的各個書畫大家的大作,書桌上鋪著厚厚的一層宣紙。毛筆太大了,比邵小澤的胳膊還要長,又很粗,邵小澤握住它已經很困難,寫的字更是歪歪扭扭,看不出一點形狀。

    不過邵衍現在也沒要求他練出多好的字形,只是讓他每天必須練夠兩個小時。邵小澤從那次看到自家大哥在胳膊上放了一堆生雞蛋還能把字寫到四平八穩之後就徹底折服了,大哥讓他干什麼他就干什麼,兩個小時?胳膊再累也要寫!

    他一面寫一面將視線落在還放在桌角茶缸裡的生雞蛋上,心想著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有往胳膊上放這東西還不朝下掉的一天啊。

    嚴岱川進屋,蛋糕盒子先是藏在身後,視線在屋裡雷達般掃了一圈之後才放心地拿了出來,又仔細將門鎖好。

    “寶寶!”看到邵小澤一手拿著毛筆一手擋著袖子茫然看自己,嚴岱川心軟了下來,柔聲問,“累不累啊?”

    小弟嚴肅地看著他,抬手蹭了蹭臉,留下一條墨痕:“還好。”

    這孩子說話怎麼老氣橫秋的。

    嚴岱川掃了眼桌上已經堆積起來的寫過字的宣紙,忍不住上前哄勸:“累了就休息一下,休息十分鐘,我給你帶回來好大的蛋糕,我們把蛋糕吃了,不跟你哥哥講。”

    邵小澤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川哥怎麼跟媽媽一模一樣!

    嚴岱川把蛋糕盒子打開,露出裡頭金黃肥厚的蛋糕來,抬手想去拿邵小澤手上的筆,被邵小澤躲了一下。

    邵小澤道:“我哥讓我寫字。”

    “你寫了很久了,身體會寫壞的,休息一下又不會怎麼樣!”嚴岱川確實看不太下去邵衍這樣教孩子,小孩雖說不能寵,但他做的也太極端了。每天天不亮就開始起床鍛煉,吃完早飯之後開始學東西,睡個午覺又來這裡寫大字了。寫完大字之後外語教授要來家裡補習,吃完晚飯之後還有禮儀課。邵小澤一個還不到四歲的小孩子,過得比尋常中高考的學生還要匆忙,連看個動畫片的時間都沒有,實在是太可憐了。

    邵小澤被他說動了,肚子咕嚕嚕一通叫,看向蛋糕的目光帶上了幾分掩藏不住的渴望。

    “吃不吃?吃一塊吧?”嚴岱川湊近了一些。

    邵小澤抓著筆,腦海裡兩方立場激烈交戰,直打得飛沙走石星火迸濺,他抓著毛筆杆的拳頭越握越緊,艱難地點頭:“那就……”

    “不行!”他一下子醒悟過來,盯著嚴岱川的視線立刻帶上了十分的警惕,低頭刷拉拉在紙上開始寫,“我我我我我,我答應我哥了!”

    嚴岱川嘆了一聲,他也鬧不清為什麼邵衍會在這孩子心裡具備如此強大的威信。他見邵小澤一副打定主意要忽略自己的模樣,只好無奈地站起身來:“你不是肚子餓了嗎?那這樣吧,你繼續寫大字,我拿著蛋糕喂你,既不耽誤你寫字,又吃到了東西,這樣行不行?”

    邵小澤用自己還不那麼靈光的腦袋絞盡腦汁地琢磨了一下這個主意的合理性,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般,看著嚴岱川的圓溜溜的一雙眼睛滿是感動,眼淚都快要淌出來了。

    怎麼能這麼可憐……

    嚴岱川心酸的厲害,又不敢當面去和邵衍對抗,只好盡自己所能地讓邵小澤過的舒服些。他舉著蛋糕喂到小孩嘴邊,小孩嗷嗚一口咬走大半,看上去整個人的精神都被激勵到了,下筆的力度都比剛才有勁兒了許多。

    邵衍回來的時候聽到嚴岱川去了書房臉色立馬就沉了下來,嚴岱川是慣孩子大王!僅次於邵母的存在!邵小澤天天鍛煉還那麼胖的體型有一半拜他所賜!這家伙怎麼老這麼不安分!

    推開書房門的時候,邵衍琢磨著嚴岱川再敢犯錯誤,這次一定要給點教訓讓他知道疼。屋裡坐在書架旁邊安靜喝茶的男人和桌後正在賣力寫字的小孩顯然和他預想的畫面有那麼點不一樣。

    邵衍卻不會輕易被表像騙過,進屋後眯著眼盯著嚴岱川看了一會兒,沒找出什麼端倪,卻發現小弟握著毛筆字的手正在微微發抖。

    不是疲憊的發抖,而是緊張的發抖。

    邵衍眉頭微挑,進屋後深吸了一口氣,今天淡淡的墨香中居然有點乳酪的清甜。

    “小澤。”他和顏悅色地問小弟,“今天練習的怎麼樣?有沒有分心?有沒有吃零食啊?”

    小弟渾身一僵,遲鈍地抬起頭來看他,目光中心虛夾帶惶恐,倏地轉向一旁,落在嚴岱川身上。

    嚴岱川簡直想捂臉,這孩子怎麼連謊都不會撒呢……

    他咳嗽一聲,強作鎮定地幫忙回答:“我坐在這裡很久了,他寫的很認真,特別認真。”

    “哦~~”邵衍點頭,“字兒寫了很多,吃點心了嗎?”

    嚴岱川拼命給小弟使眼色,小弟盯著他,又看到邵衍投給自己的信任的目光,抓著筆的手越來越緊,臉色也微微發白,聲若蚊吶:“……吃了。”

    邵衍哼了一聲:“吃了什麼?”

    “……蛋糕……”

    “誰帶回來的?”

    小弟停頓了一下,抬起頭遲疑地看向屋子裡兩個人,對上嚴岱川“千萬不要出賣我”的視線,掙扎了好久之後,還是緩緩抬手指向了正在躡手躡腳摸向書房大門的男人。

    嚴岱川腳步一頓,隨後拔腿就跑,聲音從書房敞開的門外隨風傳回來:“臭小子!!!我再也不給你帶吃的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邵小澤:“QAQ我沒法違抗我哥……”

 

 

第九十二章

 

    機艙門打開,邵衍首次踏足海外,落地後第一反應就是抬頭去看周圍。

    “咦?”他忍住心中的詫異撇了撇嘴,“跟國內沒什麼不一樣嘛。”全家坐了那麼久的飛機,他還特地從上飛機就開始睡,一直睡到落地後才敢睜眼,圖的就是這個?!

    嚴岱川翻出厚厚的外套給他披上,一手牽著小弟一手環著他的肩膀:“N市是國際都市,雖然在國外,可全世界的國際都市都長得差不多,哪有什麼特別的?”

    邵衍在國內的時候對國外特別向往,國內的許多紙媒網媒又都對海外的風景人文大家推崇,邵衍為學習海外美食翻看了不少類似的游記,於是這次為了御門席首次出國公干,心中原本報了兩百分的期待值,現在簡直大失所望,掉的渣都不剩了。

    邵父追上來,從背包裡掏出帽子和墨鏡遞給邵衍,順帶也塞給嚴岱川一套:“戴起來戴起來,雖然在國外,你們兩個還是小心點比較好。要是被認出來就糟糕了。”

    “哪裡有那麼誇張啊。”邵衍手上接過,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別提有多後悔了。在這個時代呆了那麼多年,慢慢明白到許多自己觀念裡的誤區後,邵衍才曉得自己從前因為無知做出了多少蠢事。邵父的用詞半點沒誇張,他現在在國內出行確實相當不方便:因為前期有關書法和廚藝的活動曝光太多,他的面孔現在早已為人熟知,又長成這個模樣,走在人群裡即便不被認出都要叫人回頭多看上兩眼。於是那些本該只有明星才能享受到的走路上被認出來圍追堵截要簽名瘋狂奔跑幾條街的待遇他統統享受了個遍,連王非木有時候都玩笑說比起話題度邵衍勝過高向影視裡幾個當紅炸子雞許多。

    邵衍有一段時間簡直不勝其擾,連出門應酬時上下車都會被偷拍到,偶爾和哪個異性對上眼神或者多說了幾句話,隔天毫無根據亂七八糟的緋聞就傳起來了。於是他逐漸練就了一身相當了不得的本事,比如憑借直覺來判斷自己呆的地方是否安全,又或者最短的時間在陌生的地方找到一處絕對安全隱蔽的藏身之所等等等等。邵家不得不專門為此打點關系,上頭管理部門發下話來,類似的情況才好了一些。可是上頭管得住媒體的嘴,卻管不住普通人的好奇心,周圍的路人一波一波湧上來圍追堵截,即便邵衍會飛檐走壁,有的時候也還是要發怵的。

    他現在已經開始逐漸減少在公眾面前露臉的次數了,只希望長時間的低調能抹消掉從前積攢下來的存在感,讓三分鐘熱度的廣大群眾們忘記世界上還有他這麼個人。

    國內認識他的人很多沒錯,但這裡畢竟是國外,就他所知的情況看來,文化和國內相差著十萬八千裡呢。邵衍可沒想像過自己紅出海外什麼的,王非木公司裡有幾個當家台柱,在國內陣仗比他厲害多了,聽說出了國照樣和新人一樣被不屑一顧。

    全家人這次出來是為了即將開業的海外第一家御門席,御門席面對的客戶層早已脫離了需要炒作的範疇,能低調平安地到場,被不屑一顧也沒什麼。

    小弟牽著嚴岱川的手,視線有些憧憬地落在邵衍身上。他穿著一件厚厚的迷彩羽絨外套,外套實在是太蓬松了,將他短短的小脖子整個埋了起來,仿佛直接從領口盛開出了腦袋,讓他白胖細膩的臉蛋走動時一顛一顛地顫抖,看上去可愛極了。

    邵衍喜歡他,也喜歡粘人,就是不愛親近小孩。小弟實在是太矮了,掛在他身上一點也沒有依賴人的滿足感,所以邵衍很少抱他,牽手這樣親昵的舉動偶有幾次,不過同樣也不多。

    小弟努力讓自己的速度能跟得上眾人,李玉珂在後頭問他:“寶寶,累不累?要不要抱一下?”

    邵衍的視線微微瞥了過來,小弟的步子邁得更大了,幾乎要是跑起來的速度:“不要!”

    嚴岱川給小弟戴上厚厚的手套,自己也將帽子給裝備了起來,邵衍被他催促,有點不耐煩地照做,嘴上嘲諷一家人:“自我意識過剩。”

    但很快,他那個“在國外沒人關注我們”的篤定觀念就遭受到了衝擊。

    被爆閃的燈光晃到眼睛的時候邵衍有那麼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後背推了一把,邵父邵母和嚴家爸媽緊跟著貼近,大伙埋下頭,牽著小弟,被圍在外頭的一圈保鏢護著走。

    好大一堆帶著不同標志的攝像機和話筒的媒體跟著流水般後退,大多數都是C國人面孔,有少數不同人種的,張嘴就是一口邵衍聽不懂的話。邵衍就聽明白他們在重復“哈嘍!哈嘍!先生!”,剩下的一大串嘰裡轱轆,統統搞不懂。

    他也就表現的越發高深莫測起來,只是對著靠近的鏡頭微笑,碰上用C國話問他御門席和御門樽經營狀況的記者,就看著對方的眼睛點點頭。

    小弟被牽著手茫然朝外走,嚴岱川又擔心周圍太擁擠會把他擠傷,走出幾步後彎腰將他抱了起來。原本位置不起眼的小孩這一下立刻成為了眾人的目光焦點,小弟聽到有人用尖銳的聲音大喊:“這是邵澤先生嗎?!?是邵衍的親弟弟嗎?”

    “抱著他的人是邵衍的表哥!?為什麼不是邵衍?他們兄弟感情不好嗎?”

    “請問你哥哥平時和你親密嗎?!!”

    小弟第一次面對這種陣仗,嚇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好在一直以來在哥哥身邊學習,他早已練就了一身邵衍親傳的面不改色的本事,此時只是面色蒼白地朝著對他問問題的記者看。視線掃到一雙雙興奮到幾近猙獰的眼睛,他敏銳地捕捉到這些人的不懷好意,後腦被人按了一下,他把臉埋在嚴岱川肩上,不肯再看了。

    真討厭,真討厭,真討厭……

    和邵家那群上門的客人一樣討厭,總是私下問他邵衍對他好不好,兄弟感情如何,邵衍喜不喜歡他,有沒有和父母為了他吵架……

    都是壞人!

    一家人上車之後才舒了口氣,邵衍見弟弟趴在嚴岱川的肩上不肯說話,擔心他受驚,少見溫和地問候了他幾聲,還伸手從嚴岱川懷裡將他接過。

    邵父道:“失策了,早知道那麼多人,應該提前或者延後讓人單獨帶他來的。他現在這個年紀接觸媒體太早了一點,”

    小弟換到邵衍的懷裡,立刻八爪魚般整個人攀了上去,好像要拼命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親密的好時機一般,緊緊地摟住邵衍的脖頸。

    邵衍給他抱成了烏龜,小弟熱乎乎的臉蛋貼在脖子上,鼻子發出抽泣的聲音,手掌還在扒拉邵衍的後背,看上去可憐極了。

    邵衍托住他的屁股:“你怎麼了?”

    小弟沉默地搖搖頭,抱得更緊了一些。他這性格也不知是像誰,小小年紀就沉默寡言的,嚴岱川估計他是剛才被嚇壞了,便拍拍他後背朝邵衍道:“估計是人太多了,又沒怎麼出過門。你抱著他吧。”

    邵衍低頭朝他道:“不許哭啊,哭了眼淚不要蹭到我身上。”

    小弟默默地朝他身上又貼近一些:“嗯。”

 

    ***

 

    御門席的新店在N市購物區的人流最密集最繁華的位置,田小田帶著師弟們早半個月就來到了這裡,從商鋪裝潢帶食材采購,在海外開一家C國餐廳並非那麼容易的事情。

    小弟得寸進尺,不肯呆在酒店,一直賴在邵衍的懷裡要抱。小孩這個年紀其實已經挺沉了,至少邵母是絕對抱不滿他十分鐘的,只是對邵衍來說這樣的負重並不值一提,被嚇到的孩子確實可憐,邵衍也就難得決定寵愛他一次。

    餐廳又是頂樓,邵父似乎一直對頂層有著某種執念。御門席在小弟落地後到現在在國內又開了三家分店,選擇的也統統都是經營當地最大商廈的頂層位置。田方笠已經初露老態,一輩子掌勺的男人脊背比起從前弓縮許多,他也覺得自己應該籌謀著退休了,現在正在逐漸移交A市御門席的許多管理權,恰好田小田被邵衍委派到海外,他就跟著一並出來了,只說自己能照顧到兒子,還順帶頤養天年。

    田小田蓄了胡子,很短的胡茬,有種海派人洋氣的味道,看著也比從前沉穩許多。這些年邵衍一直將他和幾個天分最好的徒弟帶在身邊指導,田小田學東西真的很快,又夠刻苦,漸漸的已經開始代替御門席出席一些半大不小的活動了。國內有幾間餐廳為了挖走他現在已經開出天價,邵衍偶有聽聞,問他對未來的打算,田小田只說自己不缺錢。

    他和他父親都不是那種嗜錢如命的人,邵父對下屬待遇優厚,田小田沒有拜師之前,田家的日子過得已經相當不錯。

    別墅豪車,該有的都有了,田小田只想跟著他師父多學點東西,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開班授課,召一大群弟子。

    陶喜面頰紅撲撲地給進店的一群人倒茶。

    “該安排的都已經安排好了,邀請了當地很多御門樽老客,給媒體報社的邀請函也已經發出去,現在回復說確定要來的人占了九成。”田小田跟著他父親學習,這些年鍋台之外的技能也嫻熟了許多,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

    田小田去逗小弟,小弟根本不理他,緊緊地箍著自家哥哥的脖頸。

    他便笑了起來:“這麼大還黏哥哥啊?我在外頭還常聽說師父你家裡兄弟不和,什麼爭風吃醋互耍手段父母偏心的謠言八卦都有,說的跟親眼看到的似的。你說那些人要是看到你抱小澤,會不會嚇得眼珠子掉下來?還是會說你在危機公關,裝模作樣?”

    小弟的身體僵了僵,忽然轉頭大喊:“討厭!!!”

    田小田愣了一下,看他一臉要哭的表情,頓時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不敢再開口。

    家裡人這下可算明白過他在不高興什麼了,邵母嘆息一聲,邵父也頗有些無可奈何。說實話說小兒子落生那天開始夫婦倆就想到他們兄弟日後你會面對種種質疑,邵家現在畢竟家大業大,又有邵父兄弟的不良記錄在前,外頭的閑言碎語肯定是堵不住的。在小弟有明確的是非觀和價值觀之前邵父甚至叮囑家裡人要少帶他出門,可有些東西不是仔細篩濾就能堵住的,邵家每日登門那麼多客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到底把有些不好的東西傳到了小孩的耳朵裡。

    就像田小田轉述的那些傳聞,有幾個邵父自己聽了都覺得生氣,更別提本就單純的小孩了。所以他才會對哥哥又憧憬又畏懼吧?一邊是天性和感情上親近的*,另一邊,悠悠之口又令他對家人的和睦心生顧慮。

    好在邵衍一直以來立場堅定,從未因此受到任何影響,否則邵家上下早該不得安寧了。

    小弟的不安短時間內沒法解決,這得靠他自己弄清楚其中的道理後才能想通。這孩子從小性格就通透,邵父邵母都輕易騙不了他,靠著別人灌輸什麼念頭,恐怕反倒讓他心中疑竇更深。

 

    *****

 

    御門席要在海外開業的消息影響相當大。

    國內的許多人早想到邵家會有這一天,小弟落生之前就有各種邵家新店要在X國開業的傳聞了,這麼多年後才真正邁出這一步,可以說許多人詫異的反而是邵家發展的速度太慢。從御門樽開業之後,邵家對外宣傳的重點就在逐漸偏移對像,御門席一改剛發展時的高調作風,定位反倒越來越凝練,此時再度重新出山,仍舊寶刀未老,第一時間就抓住了看客的眼球。

    不少人苦笑:“我們這些國內的人都沒嘗過御門席,現在反倒便宜外國人去了。”

    迄今為止御門席在國內的所有分店,除了A市那幾家外,基本上都落戶在經濟發達的一二線城市中。餐廳的客戶群到如今發展已經逐漸趨向穩定,從經濟角度上看,少而精的分布方式並未影響到御門席應有的收益。反倒是御門樽,酒廠幾經擴建後生產量越來越大,分店也開的越來越多,國內經濟條件不錯的城市現在買酒基本上都無需千裡迢迢托人幫忙了。

    從沒光顧過御門席的人群中說酸話的確實不少,但大多數人都對此抱著喜聞樂見的態度。網絡上最開始出現的#存半年工資去吃御門席#的話題,幾年下來,閱讀量早已破億。曾經參與話題的不少人以此為動力奮鬥,現在也確實過上了三五不時能去御門席一趟的生活。每當那些曾經熟悉的賬戶將自己的ID名和御門席的餐盤的合影留念發布出來的時候,底下總有許多治愈和唏噓的聲音。

    世事無常,伴隨著一間餐廳的發展,有多少人命運軌跡一並偏移?

    N市餐廳的開業簡直成了一群饕餮的狂歡,國內各大美食論壇都充滿了恭賀的聲音。

    邵文清已經畢業參加工作了,帶著父母賣掉了A市的房產珠寶和豪車到了另外一個遙遠的城市。靠著賣掉A市房子的錢,一家人並不到經濟窘迫的程度,他們在市中心買了一套不錯的房產,一輛中端規格的車,剩下的錢一部分作為邵文清的創業基金,另外一部分,則用於給邵父請護工照顧身體。

    創業之前,邵文清預備親身感受一下市場經營,於是進了一家私企工作。A大的招牌並不響亮,他也算不得多受重視,好在這個不太發達的城市裡沒有人認識他們一家,身心俱疲的邵文清總算能擺脫各種視線騷擾,過上短暫的平靜生活。

    做完了最近一個面相新項目的企劃,邵文清疲憊地捏了捏肩膀,他靠在椅子上小憩,辦公室裡年輕未婚的女孩都在偷偷看他。

    這裡找不到像衛詩那樣漂亮的姑娘,但女孩子們心思都很淳樸,對他的喜歡也不到會造成他困擾的程度,只是時不時的喜歡來找他說話。

    “哎,文清,聽說了嗎?御門席在N市要開新店了。你不是最挑食了嗎?有沒有去嘗過御門席的東西?”不遠處有人起這個話頭和他搭訕——只因邵文清在公司裡是出了名的小資男,不論吃穿用度,都比辦公室裡的其他人要高一個檔次,一看就特別喜歡享受生活。

    邵文清微眯的眼睛睜開,盯著天花板上長長的燈管發了通愣,幾秒鐘之後才反應過來:“N市?”

    “是啊!”見他有興趣,女同事們一下子就激動起來了,滔滔不絕地談論道,“聽說這個餐廳收費超~~貴哈?”

    “東西肯定也很好吃吧?你看介紹裡的照片就拍的很好看。”

    “不就是一個餐廳嗎?怎麼搞那麼大陣仗?”

    “不知道,聽說在大城市很火,又有什麼什麼背景的。反正我們小地方的人,聽聽名字就算了,也不可能真的去吃。”

    “聽說是A市來的?邵文清你家不就是A市的嗎?你去吃過沒有?”

    邵文清垂著眼看不清表情,片刻之後,起身喝了口熱水,低低地答應道:“吃過。”

    “果然吃過啊!”大伙驚嘆連連,“你家很有錢吧?父母是做什麼的啊?聽說去御門席吃飯收費上千起的,隨便點些東西就貴的要死,我進去坐一下估計兩個月工資就要飛了。真的有那麼好吃嗎?”

    “嗯。”邵文清冷靜了一下情緒,帶著笑容朝她們問,“在N市開店……哪兒來的消息?網址發一個給我。”

    “你做企劃做傻了吧?哪裡要網址,隨便一個新聞網站點進去,今天的頭條全是這個!”

    邵文清指尖微顫,隨便找了個大的新聞門戶網站,點開來,果然如此。

    躲避了太久過去的消息,看到御門席三個字的時候,邵文清恍如隔世。

    他將報道裡的字一個一個咀嚼過去,當念到“董事長邵干戈攜帶妻子姐姐一家和兩個兒子出現在N市機場,邵衍全程向鏡頭微笑,並與國內媒體記者點頭問好,保持一貫的禮貌和精神,心情顯然不錯。”這句話的時候忍不住停頓了片刻,反復翻看許多遍之後,才半是懷念半是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身後的女同事們還在竊竊私語,討論邵文清作為畢業生剛參加工作就開車子上班的事情。又說起邵文清家的房子似乎買在市中心,眾人對他的家庭背景更加有興趣。

    “說不定是富二代,你看他穿的用的,上次我看他戴了一塊名牌手表,專櫃裡要賣十多萬呢,看著也不像是假貨。”

    “優質男啊,長得又帥,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

    “真奇怪,現在的A市發展的也挺好的,你說他干嘛要來我們這種小地方?在A市或者去大城市都比來這裡要好啊。”

    “還進我們這種小公司裡,起早貪黑的,為那點企劃被主管又吼又罵。他那塊表就抵得上自己兩年的工資了。”

    “誰知道,有可能是拆遷戶吧?有錢了就養怪癖。”瀏覽網頁的女同事忽然抬手招了招,“唉唉唉,先別說這個了,你們看啊,哇塞,那個御門席董事長的大兒子長得好帥哎!”

    “哇!跟明星一樣!”

    “怎麼會這麼白啊?氣質也好好,戴著墨鏡都好帥!”

    “他弟弟是旁邊這個嗎?跟他一樣白啊,真可愛!”

    “就是有點胖。”

    “胖怎麼啦,這個年紀的小孩就是胖才可愛。”大伙笑了起來,議論聲也變大了些,“你說人跟人果然就是不一樣啊,還是得會投胎。像這小胖子這樣的,家裡又有錢又有名又有背景,哥哥長得帥,爸媽又年輕能干,他一輩子混吃等死都不用愁了,哪像我們,為貸款累死累活,都幫銀行賺錢。”

    “豪門恩怨啊,長大之後就要鬥個你死我活了。”

    “這上頭說他們家關系很好啦,再鬥又怎麼樣,還不是過得比普通人好?”

    邵文清關掉頁面,對著跳出來的文檔發了好久的呆,拿著杯子預備喝水的時候,才發現裡頭早已經空了。

    身後眾人的談笑聲傳入耳朵,邵文清起身去接水,杯身微微發燙的熱度灼燒在掌心,讓他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不想了,過得好就好。

 

    ****

 

    要說文化差異大呢,海外來參加宴會的客人們真是好玩,按時到場不算,還帶著大大小小包裝精致的禮物和嬌艷新鮮的花束。邵衍在門口專業接花,拿到手之後再轉交給站在身後的幾個助手,進來的客人們都愛和他寒暄幾句,翻譯也沒歇過嘴。

    邵衍對長相差異太大的人有一定程度的臉盲,分不清剛進來的這位先生和剛才進去的那位有什麼差別,只能用女伴不同花色的禮服區別辨認,以萬能微笑解決各種問題。

    他對到場的賓客知之甚少,架上機位拍攝的媒體卻是專業的,時不時會因為剛到場的某個客人驚呼。邵衍覺得他們非常失禮,但無疑來敷衍的客人們並不在乎,他們反倒很有表演欲地對鏡頭打招呼和微笑。

    “哦!!茜茜這個名媛居然也到了?帶她來的這個男人是誰?”

    Y國的卡尼斯爵士,上次女王過生日的時候不是才寫過他嗎?”

    “這是第幾個了?剛才T國和L國的四個公主一起來,Y國剛進去的那個又是有爵位的,這個C國餐廳到底請的是什麼人啊?”

    “據說都是長期光顧他們酒水生意的客人,卡尼斯爵士……如果沒記錯的話,一年之前他女兒還在社交網站上炫耀過他剛拿到的兩瓶御門席限購的果酒呢。可能私下裡保持了非常密切的來往吧?”

    “哦,對,說起T國和L國的幾個公主……我記得C國幾年前舉辦完會議之後也給他們的皇室送了酒。”

    邵父和帶著女伴的某爵士擁抱,回頭附耳聽了翻譯幾句彙報,目光在記者身上掠過,心中大定。

    一個從C國起源的餐廳,初來乍到,落戶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如果一開始不表現出讓人忌憚的實力,那麼日後的麻煩絕對不會少。

    場面那麼熱鬧,自然不全他自家人的本事,國內在許多方面也給予了相當明確的支持。由於文化不同,海外的權財崇拜文化表現的比C國還要露骨,到場的媒體們第一波表現出了對到場賓客們身份權勢的興趣和畏懼。借由他們之口,要不了多久,御門席不能隨便拿捏的消息就會廣泛傳播開。

    穩定和公平,這兩個目前御門席最需要的因素,屆時自然就成了囊中之物。

    客人們相互大方問好,女賓們顯然對御門席原汁原味的C式風格裝潢很感興趣,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處交流感情和自拍。這些名媛們實時發送的照片和動態無疑讓御門席再次火熱了一把,各種了解的不了解的一知半解的聲音充斥在各種團體當中。

    “又是這群碧池!”也有罵聲攻擊這些太過高調的富人們,“吃個C國餐廳都值得這樣大驚小怪!”

    “就是就是!上次辦公室一起點C國菜外賣,那個什麼麻婆豆腐和糖醋肉,貴死了,一點都不好吃!”

    “還那麼油膩!”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大大一直以來的支持QAQ,圓子最近都忙昏頭了,年底工作真的好多,每天都來不及和大大們問好。

    感謝各位大大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盒子裡的貓大大和ruru大大的火箭炮!感謝ruru大大的潛水炸彈!感謝豆芽大媽大大刷屏的火箭炮!!

    簡直受寵若驚,眼淚都要出來了QAQ

    我這個豬腦袋前幾天居然忘記說了【打我吧】,正文差不多已經完結了,最近幾章都是番外QAQ所以會有大大覺得很跳躍,實際上都是交代後續的一些情節。

    為了報答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有想看的番外大大們可以點單,重合率高圓子又有靈感的話,就寫給大大們看!

 

 

第九十三章

 

    邵衍抱臂靠在廚房門口,看著田小田顛鍋弄勺,自己並不動手,只是口頭發號施令。

    “哎哎哎那個胡椒!胡椒!”

    胡椒什麼?田小田手上捧著胡椒盒子細細地撒,看到邵衍朝自己指手畫腳,遲疑了一瞬,又再撒了半勺。

    “胡椒!胡椒!”邵衍一下子從門框上彈起,大喘氣道:“胡椒多了!多了!”

    田小田原本一副沉穩冷靜的模樣,聞言臉上的面具頓時層層崩裂,嚇得抄起湯勺趕忙舀掉剛才撒料那塊位置的湯頭,一邊舀一邊委屈地朝邵衍嚷嚷:“師父你太過分了!”

    “明明是你手藝不到家。”邵衍進廚房悠哉地取下田小田手裡的鍋鏟,對上廚房裡其他徒弟們隱晦的視線和田小田控訴的目光,若無其事地拿勺子攪拌了一下濃湯,舀出一小碟嘗嘗。

    宴會沒有請不吃豬肉的客人,湯便放肆地燉了,用豬骨、扇骨豬蹄和雞爪下鍋,底部要墊上一層精編的,最新鮮的手工竹網,以免各種粘稠的食材燉到後期糊鍋影響口味。外國有些人怪癖挺多,什麼不吃豬蹄不吃雞爪不吃內髒不吃整條魚的,邵衍才不稀得慣他們臭毛病,反正一會兒吃的東西上去用了什麼原材料統統寫明白,愛吃吃不吃拉倒,他就沒見過御門席飯桌上有剩菜的。

    這樣稠厚的湯,自然不會用作開胃,從國內空運來的N市年糕已經洗淨切片碼放在旁邊。年糕產自國內沿海某以米制品出名的城市,品質相當優良,選材就經過了重重篩濾,只能是當年產的上好粳米,蒸熟之後完全手工的千錘百煉,從制成到送來御門席前後不超過半天時間,通常當天就會被各家店消耗干淨。

    最新鮮的年糕哪怕不經過任何處理,純粹隔水蒸熱之後都是香氣撲鼻的。現在被切成薄厚均勻的小片,色如白玉,摸上去又軟又有彈性,簡直誘人極了。

    這道年糕湯在國內的御門席裡是一道特別受歡迎的主食,地位和資歷最老的陸鮮拉面比起來都要難分高下了,邵衍親自調配的湯頭濃香撲鼻,單獨喝顯得油膩,但和清爽粘糯的年糕搭配起來,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

    這是御門席在C國之外的第一家店,開業當天的菜單的制定著實讓田小田父子倆傷了好久的腦筋。面對的客戶群不同,老外們除了過敏外還有太多的禁忌,光是有些人看不得魚頭這一點就夠叫人糟心的了,再加上一些內髒啊發酵食品之類的明明稍經烹調就會大放異彩的美食都要被排除,田小田親身掙扎了一頓,總算能理解為什麼C國餐廳在海外如此不易發展了。

    但問題到了邵衍這,立馬被粗暴痛快地解決。

    禁忌?禁忌什麼?開餐館又不是做醫院,該上的就都上!不吃的干脆別進門。這世上還有那麼多素食主義呢,難不成還為他們專門不開葷?

    邵衍讓他們把每道菜的主要材料印在菜單後面,點餐的時候直接詢問每個顧客的過敏源加以推薦就好。御門席就是御門席,開在C國都有那麼多外國人慕名來吃,沒道理走出國門之後反倒委曲求全地改變。底線這東西都是不斷退讓的,從不上豬蹄到調料換成番茄醬,還不如一開始就寸步不讓,反倒更容易留下省心的客人。

    為了表明立場,宴會這桌菜邵衍制定的格外嚴苛,裡頭沒有出現一道為外國人廣為熟知的“C國代表菜”,光是全須全尾的東西就上了兩道——一道蒸石斑,一道鹵水鵝。

    鹵水鵝是御門席的名菜了,口味已經無需贅述,整道菜尤其是那個連著部分脖頸的鹵水鵝頭,上哪一桌都只有被眾人哄搶的份兒。這菜的精髓砸鹵汁,厚實軟糯的鵝皮浸滿了鹵汁的鮮甜,輕輕一唆滿口都是濃香,有些好這口味道的客人連最後嚼爛的骨頭都舍不得朝外吐。外頭那群人立場能堅定到看到這道菜還不動搖,邵衍還不信這個邪了!

    石斑魚改刀裝盤,淋上邵衍調好的醬汁腌漬片刻,腦袋那一點不動,直接就推進了蒸屜裡。

    熱騰騰的水汽朝外冒,田小田盯著蒸屜的門忍不住喃喃道:“師父你這是和誰過不去啊……”

    邵衍沒理他。

    “您說您把魚頭去了又能怎麼樣?又不影響菜的口味,到時候再把人給嚇到了……”

    “我不樂意!”邵衍抬著下巴道,“見不得就別吃,看都不能看就別來了,哪兒下凡的天仙讓我給他那麼大臉啊?今天見不得魚頭,明天看不下豬血,後天瞥一下雞爪又嚇暈過去,你說我們賣什麼?御門席改成燉肉館得了。”

    在這方面上邵衍的態度真是強硬的可以,田小田說不過他,只好嘆息一聲接著打下手。餐館開在國外,口味不能改變,但有些地方卻還是需要做些變化的。好比西方有不少人無法接受同桌共食,這種出於個人衛生和安全方面的考慮田小田覺得是合理的,所以菜單比起國內,單人單份選擇多了很多,公筷也打開席就布置在桌面上。

    御門席的酒盅酒瓶鍋碗瓢盆統統是專門訂做的,浮著金黃色紋飾的小燉盅斜斜倚著蓋,海參從鍋裡撈出來,表面澄透晶瑩,像一汪凝練成型的果凍,短短的肉須甚至還會隨著勺子的抖動而顫抖。黑褐色的海參和雪白的碗壁碰撞起來,再澆蓋上一層勾過芡的厚厚的濃湯。

    火方切絲,纖細如發,微微撒動,就像脫離了重力一樣浮在湯頂。

    邵衍負手在那看自己徒弟切鵝,鹵鵝的鹵汁是從國內帶出來的,從第一家御門席開業開始沿用至今,已經是不折不扣的老湯。每日新鵝新料的滋潤讓湯色越發潤滑,不要說御門席這樣講究的做法,就是給尋常人一碗來燉肉,那香味也絕不是普通星級餐廳的味道能比的。

    這麼多年,垂涎御門席各種密料的人不知凡幾,為了達成目的簡直各出奇招。混進御門席幫工做服務員、收買徒弟、私下裡和邵父或者邵衍套交情……邵衍打開始就沒想過防範,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就像這個鹵水鵝的老湯,他非但不保密,還拿出來賣。御門席的老顧客都知道御門席大方,照顧多了生意混到臉熟後接掌時想買點鹵湯回去基本上都是能如願的。這鹵湯價格收的高,但絕對物超所值,帶回家燉點肉沫或者鹵點雞腿雞爪,連家裡最不愛吃飯的孩子都能甩開腮幫子配下三碗飯。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這鹵湯裡除了鹽之外回去後再不能添任何東西,哪怕多放點雞精,最後出來的味道都會串的亂七八糟。

    不少餐廳為了弄點這個鹵湯回去簡直是煞費苦心,來吃好幾餐飯一次買走一小碗,回去後不論如何研究都嘗不出裡頭放了多少東西。也有人想過用運出來的湯復制御門席的鹵鵝,但買回去的湯隨便燉燉就干了,後續總要添新水新料的。這鹵味水一衝就淡,料一放就壞,好像離開御門席之後就失了靈氣似的。久而久之有心人那點念頭就淡了,去御門席吃頓飯可不便宜,頓頓弄鹵湯回來,成本實在是太高了。

    御門席的鹵鵝有兩種,一種鹵水鵝,裝盤時濕漉漉水汪汪,抿一下骨肉分離,骨頭縫裡都帶著奇香。

    另一種就復雜多了,鵝肉入鹵之前需要用火熏烤先迫出裡頭的一點油脂,也把皮烤到發干。入鹵後燉到通透,再取出來,濾湯,用回爐烘烤第二遍。第二遍烘烤之後短暫回到鹵湯裡再過一遍水,最後一次烘火也很需拿捏分寸,要把表皮烘到沒有水分,但口感還必須柔軟。最後斬斷裝盤的時候已經無需再浸一勺鹵汁了,鹵的鮮美早已經被幾度烘烤緊緊地鎖在了鵝肉裡。

    這種鹵鵝叫做老鵝,吃起來口感比水鵝要稍硬一些,但越嚼越有味,頗像邵衍從前做的辣兔腿。但厚厚的鵝皮吃上去又比兔肉滋潤的多,又飽含鹵汁精華,每嚼一口都是味蕾和精神的雙重享受。

    鹵鵝斬的差不多,另一端開了旺火預備做別的菜了,邵衍看了看表,便朝田小田點頭:“上吧。”

 

    ***

 

    外頭赴宴的人群已經鬧開了。

    菜單擺在桌面上,邵衍特別過分,還硬是弄了本冊子,要上的才從原材料到圖片全部貼了個一清二白,上頭碼放在盤子裡瞪大眼死不瞑目的魚和鵝立刻讓很多人大呼受不了。

    來的都是御門樽的客人,裡頭那些嗜酒不好吃的,肯定是不會千裡迢迢趕到C國去光顧御門席一頓的。也有去御門席吃過飯的客人,當初在C國的時候就沒敢點這些連腳帶頭的東西,此時一看配料表,頓時暈厥狀。

    看不得這些的占半數,另外一半的人又覺得他們實在是矯情,有人嚷嚷著請邵父去後廚說一聲前往別把豬蹄湯蒸魚那些東西端上來,這下沉默的一部分可不干了,頓時開始據理力爭。

    “上帝啊!我們你怎麼能吃它們的頭!!”

    “這太可怕了!!!”

    “求你了別讓我看到豬的腳,我一定會昏過去的!我現在就想嘔吐了!”

    “得了吧你為什麼不干脆連肉都戒掉?你不是在減肥嗎?又不吃肉,為什麼要因為豬蹄嘔吐?”

    “我不能看到這些!”

    “那只是湯!”

    “可是裡面有豬蹄!!上帝啊你為什麼不能理解我?!還有!還有這些死不瞑目的魚……”

    有女賓指著菜單上裝盤的清蒸魚和連著脖頸鹵好的鵝肉,一副自己馬上就要暈過去的表情,崩潰大吼。

    能吃這些東西的人自然不願意放棄美味,雙方你來我往,算是沒爭出勝負來。邵父在一旁很尷尬,安撫他們說到時候桌上也有其他不帶頭尾的菜,到時候吃那些就好,可有異議的人就是不干!

    他們不吃!也不能看!看了會嘔吐的!

    顛來倒去就是那麼幾句公主病的話,說的一桌人都胃口大失,邵父也懶得搭理這些人了,笑眯眯跑去別處寒暄。沒爭出個子醜寅卯的賓客們委屈的不行,紛紛給菜單拍照發布動態——

    ——於是幾大洲最紅火的某社交軟件上頓時出現了大批吐槽御門席菜色的人。

    “天哪!”這些賬戶po上拍攝清晰的菜品圖片,順便將菜色旁邊對原材料的注解一並發布出去,用文字來表達自己的不滿,“我後悔來到這個地方了!!”

    外頭一時間鬧的翻天覆地,各種針對C國菜的吐槽頓時火熱了起來。

    “他們特別愛吃內髒,天哪,這世界上不會有人比他們還愛吃內髒了。我曾經吃過Y國的羊肚,嗅到味道的時候簡直恨不能吐出來!Y國人還只吃一個羊肚,可C國人連羊腸都吃!”

    “不止羊,還有豬、牛、和各種惡心的家禽,他們連雞的心髒都吃!還有血液!”

    “太可怕了!這真是一群野蠻人!”

    C國人還吃臭掉的雞蛋呢,那雞蛋都變成黑色的了,比臭奶酪還要臭無數倍。他們喜歡把豆腐和肉也弄臭再吃,跟菌毛一起塞進嘴裡!!”

    “求你別說了……我要吐了……”

    “我以為他們只是愛放油……”

    “豬蹄真的不會有腳臭味麼……”

    “甜心快回來吧,後悔就不要呆在那了,我看到你的圖片都快要受不了了。”

    自然也有嚎叫著C餐裡各種食材處理的非常好吃的聲音,但基本上都被人無視了。

    看到和自己統一陣線同仇敵愾的人,部分客人心裡這才好受了一些。名媛們湊在一處交換自己賬戶下批評C國菜的評論,相互捂嘴笑談,甚至有人小聲說:“我一輩子都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了。”

    “哦……親愛的,可是這裡別的東西非常好吃啊……”

    “但他們居然不肯撤掉豬蹄,這是對我們多大的不尊重!”

    “沒有那麼誇張的,我去C國光顧過御門席很……哇偶。”話說到一半,有姑娘轉過頭看向廚房的方向,眉頭微皺地深吸了一口,“是鹵鵝!”

    確實是鹵鵝。

    鹵菜的擺放十分講究,特質的碟子,分左右雙側,一側微凹,用於放置水鵝,能夠更好地保存湯汁,另外一側則偏向平坦,站段的老鵝便碼放在裡面。鵝頭一切兩半,相互拼接,和鵝肉一並裝盤,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完整的鵝,實在整齊極了。

    鹵汁的香味是經過千錘百煉的,能抵御這種誘惑的人絕對只是少數。剛才還在喋喋不休的眾人立馬就安靜了,菜上桌後,剛才嚷嚷著自己看到頭顱會嘔吐的人也沒見真的扭開頭。

    沒有開胃酒,沒有餐前沙拉,沉默的大多數們很有規矩的立刻開吃起來。

    享受和藝術是不分國界的,美食這種作用於味蕾的按摩,自然也能被大部分人所接受。

    尤其老鵝,簡直大受歡迎。御門席不提供刀叉,常光顧這裡的人通常都能嫻熟使用餐具,鹵鵝一上桌就開始被識貨的客人們爭搶,兩半鵝頭是最開始就不見的。斬半的鵝頭連著部分脖頸,這裡是鹵味的精華,包裹著最厚最多的鵝皮,少量的頸肉也徹底吃透了滋味,骨頭縫越吮吸越有味道。

    咕嘟——

    不久前還大聲嚷嚷著自己絕不會碰這種菜的客人們忍不住咽下口唾沫。

    尤其是女賓,她們常年要為減肥戒食各種肉類,像鵝頸這種既能吃夠味道又不會攝入太多脂肪的部位對她們來說簡直再合適不過。只是方才盤子裡瞪大的那雙鵝眼仍舊在腦海裡盤旋,女賓們提著筷子猶豫良久,還是夾不下去。

    下一道,居然又是個令人備受折磨的菜。

    石斑魚夾帶滿身熱氣被端上了餐桌,魚肉雪白結實,蒸前邵衍調好的醬汁稍經加熱便散發出奇特的濃香,和石斑清新的海味結合在一起,簡直讓人在嗅到的瞬間就精神大震。

    幾個姑娘盯著魚眼,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推動轉盤將菜滑到別人那邊。

    她們身邊的男伴有些不滿,但桌上的其他人可就開心了。石斑刺少,除了能明顯剔出來的大刺之外,基本上只剩下一條主骨了。這對不太擅長剔刺的客人們來說無疑是一個福音。

    為了害怕眾人使不好筷子,桌上除了公筷之外還有夾子和湯勺。魚肉被人用湯勺撥開,肉像是蒜瓣一樣結實地團在一起,落在湯中。

    湯裡有些許蔥姜絲,是C國蒸魚最普通的做法。但石斑在如果之前腌上的料汁顯然讓這道普通的菜變得不普通了起來。略帶醬色的魚湯裡不知道放了什麼,竟然能最大程度地將魚肉鮮美提升到極致,連浸泡在裡頭的蔥姜味道都變得異常可口。最新鮮的海魚口感是無可挑剔的,眾人吃的嘖嘖稱奇,取菜的頻率越來越快。

    打定主意不吃這道菜的客人們視線落在魚頭上,腦海中拼命重復著惡心惡心惡心的評價,才最終克制住了自己也去嘗上一口的*

    下一道菜,下一道菜就好了。

    他們這樣安慰著自己,越發期盼接下來的菜色,看著招待們端著金黃色的燉盅出來時終於松了口氣,下一秒,又聽到一記晴天霹靂——

    ——跟出來的戴著雪白帽子的廚師笑眯眯地介紹:“這是蹄湯年糕,最新鮮C國空運來的水磨年糕,配合富含膠原蛋白的豬蹄雞爪以及豬骨熬制的濃湯,是御門席的招牌主食之一。”

    燉盅被按人頭分到賓客們面前,掀開浮著金紋的盅蓋,濃香立馬在最近的距離撲鼻而來。

    湯色是雪白的,表面不見什麼油花,翠綠的小蔥和切成丁的火腿粒均勻地灑在年糕上面。年糕顯然是剛出鍋就被裝盤端上來的,段段分明,還沒來得及粘連在一起,米香混合著濃郁的肉香,就像是濃墨重彩的油畫裡開出一朵清新的花,所有人都為這恰到好處的點睛之筆震撼。

    豬蹄……雞爪……

    豬蹄……雞爪……

    周圍的同伴們已經相當自覺地開始埋頭大嚼,但每桌都有那麼幾個搖擺不定的客人望著碗盅猶豫。

    咀嚼著年糕的客人們抬起頭來相互交換驚嘆的眼神:“這口感太神奇了!”

    “像是R國的麻糬,但比那個還要清爽美味一些!”

    “這湯簡直太出色!”

    豬蹄……豬蹄……這裡頭……好像沒看到有豬蹄啊……

    首先動搖的人開始用筷子扒拉碗底,左翻右翻,然後確定濃湯裡沒有出現任何湯料。

    要不……就……嘗一口?

    誰知道下一道菜的順序會是什麼啊,要是再上來一道奇怪的,難不成他們整頓宴會都要餓著肚子等待麼?

    不會對視覺產生任何衝擊的豬蹄湯無疑是上來的三道菜裡最能為人接受的一個,被壓低了底線的客人們實在被周圍那些反應刺激的不行,女賓們為了把自己塞進禮服,更是有提前餓了半天肚子的,此時第一個耐守不住了。

    軟嫩爽滑的年糕合著湯汁一起送入口中時,那種溫暖的享受讓人幾欲嘆息。

    這毫無疑問是最優質的米,新鮮的香味簡直讓人無從抗拒。加熱過的年糕柔軟到讓人不忍咀嚼,甚至能隨著舌頭的壓迫被擠成各種形狀。難得的是這樣柔軟的米竟然不會黏牙,它細滑到不像是一件加工品,吃不到任何粗糲的地方。

    年糕本身帶著澱粉微微的甜,配湯的滋味為了蓋過它的風頭,自然就調到格外濃郁。光只口感,就比奶油濃湯吃上去更加稠滑,那種從液體變為實質滑過舌尖的感覺非常美妙,濃郁的肉香味混合柔軟的年糕,瞬間就充滿了口腔的每一個角落。

    豬蹄的味道是什麼?幾乎沒有人知道。

    但這道湯顯然是喝不出任何敗筆的,從質感到口味,甚至於跟原本無味的年糕的結合,都是如此的恰到好處!

    意識到豬蹄並非自己所想的客人們幾乎快要落淚了,對各種食材的偏見這一刻顯得如此不講道理。忙著吃年糕的眾人來不及解決桌上還有些許剩余的兩道菜,放下筷子,剛才錯過了它們的姑娘們決定盡量挽回一些損失。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鹵鵝看上去半點都不像從圖片上看到的那樣可怕了。鵝頭已經被夾走,剩下的鵝塊從外表上自然看不出任何特殊。微微冷卻的鵝肉香味不再像剛才那樣濃郁,但嗅覺些微的不滿足,哪裡比得上那種鹵汁在舌尖上煙花般迸濺的口感惹人驚嘆?

    厚厚的鵝皮讓人嚼到停不下來,他們無暇去思考淋巴和脂肪,又或者這樣一塊肉帶著多高的卡路裡,鑽進肉絲裡的鹹鮮占據了他們的大腦,爽滑又有著足夠嚼勁的鵝肉咽下肚子,他們幾乎是下意識地盯向桌上那盤魚。

    魚腹和魚背上的肉已經被夾的差不多干淨了,剩下和魚頭連接那幾個部位的肉,除他們之外的客人們也在有意避開這些地方。

    吃?還是不吃?

    魚眼裡含著一包水,亮汪汪的……如此誘人。

    等到回過神的時候,魚肉已經在嘴裡了。

    那種讓人忍不住卸下心防的感覺……如果他們能早一點想通,吃到的是魚腹部或者背上的肉,那該有多好!!!!

    社交軟件上還在活躍的人們忽然發現,好幾條他們剛剛才發表過評論的動態被陸續刪除了。

    N市名媛小甜甜的刪除了她那條後悔來參加御門席開業的動態同樣不翼而飛,粉絲們又驚又怒,紛紛在她最近的一條動態下詢問究竟,懷疑她是不是因為剛才太直白的那條動態被人為難了。

    小甜甜沉寂了大概二十分鐘,然後發了一張俯拍的空碗上來,連帶幾張桌面上留有殘羹的餐盤的照片——

    ——“豬蹄……雞爪……魚頭和鵝頭……非常棒。來一次御門席吧。”

    不是吧!!!!

    底下頓時炸鍋,紛紛譴責她怎麼能背叛禮節和文明,吃下如此可怕的東西!

    然而戰火的硝煙還未成型,很快的,那些刪除了動態的賬戶就紛紛鑽了出來,開始吸引戰火。

    大同小異的照片,有些還帶著姑娘們美妙的自拍。

    各種像是在教堂裡懺悔的腔調,歸根結底總結成一句話——不是我方不掙扎,敵軍實在太狡猾。

    小甜甜站起身,一手挽著男伴的胳膊,一手提著絲巾,努力站直身體,用不經意的姿態拿絲巾遮住腰腹。

    肚子鼓起來了,禮服明顯繃緊。

    退場時的女賓們除了原本肥胖或者穿著寬松的,其余人動作都和她差不多。回去後翻看著新動態下一大堆臭罵自己立場不堅定居然墮落了的聲音,一邊委屈,一邊手腳麻利地把他們拖進黑名單裡。

    最該發怒的明明是她自己好麼?說錯話丟臉也就算了,吃這一頓,她得減多久才能瘦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總算整點更新了一回!

    天氣轉冷,大家記得注意身體哦~

 

 

第九十四章

 

    又到清晨,邵家人起的特別早,小弟起床跟邵衍跑過三圈,站了二十分鐘的樁,靈活從高處躍下。

    他落地的姿勢比起剛開始站樁的時候好得多,小腿也不見抽搐發抖,個頭高了些,只是仍然胖。

    邵母端著一盤草莓松塔倚在門柱邊看向兄弟倆,清淺的晨光灑在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上。

    她咬下一口香甜多汁的草莓,配合上奶香濃郁酥脆可口的松塔,忍不住感嘆了一聲:“我兒子真白啊。”

    兄弟倆膚色都隨她,天生雪白通透。邵衍個高細長,五官分明,再加上一身白皮膚,精致出挑的模樣放到哪裡都鶴立雞群。小弟則不然……又或者說他更像是他哥從前的模樣。

    邵母琢磨不通,這孩子明明運動量不小啊,每天下廚練字習武打拳的,除了兩場午睡和吃飯時間外基本上就沒有歇下來的時候,怎麼還是那麼肉呢?

    邵衍皺著眉頭看著自家弟弟,忽然探手掐了他臉頰一把,松軟中帶著彈性的細膩觸感。

    “又胖了。”

    小弟遲疑片刻,低頭盯著自己挺直腰後越發明顯的青蛙肚,目光焦點轉移到腳尖,一語不發。

    “明早開始每天多跑一圈,站樁延長十分鐘。”

    邵衍撂下話轉身就走,他也搞不明白這孩子怎麼長肉長的那麼快。大概是在娘胎裡呆得太好,小弟吸收起營養來比普通體質的小朋友要厲害很多。他從出生後不久開始展現成為胖子的天賦,到會走動之前毫不誇張地形容那簡直就是一團肉球。等到和邵衍一塊開始了運動之後體型才眼見漂亮了起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反彈,現在好像連運動也不管什麼用了。

    小弟委屈地站在原地低著頭,他攤開手心看自己的手,爪爪到胳膊一截真的全是肉。每天跑步三圈已經是很辛苦的運動量了,現在又加了一圈……可那是哥哥吩咐的話……

    邵母端著松塔跑過來,摸摸他因為垂頭喪氣連頭發都蔫耷下來的小腦袋,將盤子送過去一點:“跑步累了吧?吃一點?”

    小弟遲疑了兩秒,松塔真漂亮啊,圓圓胖胖的酥皮頂上擠了一團鮮奶油,草莓帶著香氣窩在上頭,光是多看兩眼就叫人忍不住嘴饞。

    然後他瞬間反應過來,抖著頭使勁兒搖了搖。

    “吃吧吃吧啊。”邵母看他那口不對心的樣子,只覺得小孩子可憐極了,自己動手在盤子裡挑揀,挑出一個草莓最紅最大的,直接喂到了邵小澤嘴邊。

    邵小澤半推半就,目光落在草莓上,猶豫道:“我長胖了……”

    “你那麼點大的孩子有什麼胖不胖的,想吃什麼就使勁兒吃,長大就瘦了。”

    小弟還是不肯接。

    邵母一咬牙,道:“那這樣,一會兒我們早飯少吃點。”

    邵小澤眨了眨眼睛。

    早飯吃瘦肉蔬菜粥,輔水晶小籠包。粥裡肉粒濃香,和爽脆的蔬菜搭配在一起,合著濃稠綿軟香氣撲鼻的粥,味道簡直好到令人無法抗拒。小籠包的皮和紙那樣薄,柔軟又有彈性,輕輕咬破一個小口,混合了肉汁的濃湯就從裡面潺潺冒了出來。

    小弟一不小心又吃多了,摸著肚子靠在椅背上的時候,才想起自己剛剛和母親說過的話來。

    頓時晴天霹靂,呆若木雞。

    邵父收起報紙,看向提著小書包從樓上下來的邵母:“你說小澤他是不愛說話還是不會說話啊?”

    邵母愣了一下,還在翻動手上的小書包。淺藍色的卡通圖樣雙肩包還是嶄新的,裡頭放著鉛筆盒和薄薄的兩本聯系手冊,邵家好些年沒出現這樣的書包了。

    她不太明白丈夫的意思:“什麼不愛說話還是不會說話?”

    邵父嘆息:“我平常問他話,十句話裡八句半不回答,就直勾勾地盯著人看。家裡也沒誰是這個性格啊。平常聽他開口也看不出結巴障礙什麼的……”

    邵母拍他一下:“說什麼呢亂七八糟的!結巴障礙,你才結巴障礙呢!”

    “唉唉唉你別動手動腳,我是那個意思嗎?你自己去看看誰小孩是他這樣的?四五歲,話最多的時候了!”

    邵母白了他一眼:“不愛說話又不是啞巴,你操心這個干嘛?”

    邵父瞥了她提著的書包一眼,目光閃過憂慮:“不是說要上幼兒園嗎?幼兒園裡小朋友那麼多,他這樣不愛說話,會被人排擠的吧?”

    邵母愣了愣,表情一下子就變了。

    廚房裡開著火,邵衍指揮小弟切香腸。香腸就成年人小指那麼長,通體泛著肉粉色,是邵衍自己調餡料去灌的。小弟盤膝坐在台子上,面前反正砧板,自己用水果刀將香腸底部切十字,動作相當嫻熟。

    平底鍋燒熱,下香腸,和滾燙鍋面短暫的接觸讓腸衣縮起。切開的十字朝外翻卷開,小章魚的形狀。

    小弟熟練地爬起身把砧板搬開,然後找到鍋鏟翻炒起鍋裡滋滋作響的食材來。

    邵衍靠在後方的櫥櫃上看他動作,老宅有兩個灶台,用天然氣的這個方位下陷落,並不會燙到站在高處的邵小澤。從開始辨認香料之後邵衍就試著教他做飯,小弟挺有天賦也挺有創造力,關鍵是記性好,邵衍教過一遍之後就會念著竅門煎雞蛋。於是現在要去幼兒園,邵衍就讓他自己做便當,這種大工程對小弟來說尚有些困難,昨天思量了一天,小孩說自己帶香腸和白飯去吃就好。

    邵小澤盯著鍋裡顏色逐漸加深的章魚腸,油煙被吸入機器裡,留下的香味還彌散在四周。他有點艱難地用小胖手擰開椒鹽調料的罐子,朝鍋裡頭灑下一些,然後讓哥哥幫忙關火。

    真材實料的肉腸汁水四溢,在鍋裡劈裡啪啦地響出聲音,小弟端著盤子嗅了嗅,非常滿意,雖然早上喝粥喝的有點撐,但還是夾了個煎的最漂亮的塞進嘴裡。

    腸衣彈脆,腸肉鮮嫩,鹹淡恰到好處。

    邵衍走到他身邊垂頭看了一眼,淡淡道不錯。

    小弟渾身就顫抖了起來。

    家裡的佣人們都在為他上幼兒園做准備,包括邵衍在內,家裡人都是有些擔心的。因為各種復雜的原因,小弟從出生開始就沒怎麼接觸過外界,他不太會說話,也沒交過什麼同齡的朋友,對外人帶回家的小孩表現的也很不屑一顧。家裡人一直懷疑他是不是社交能力上有什麼障礙。

    邵衍看著因為得到自己肯定於是越發賣力去盛飯的小孩,忽然道:“邵小澤,從今天開始你要上幼兒園了。”

    小弟背影一僵,亢奮的情緒好像減弱了許多,緩緩回過頭來睜大眼睛一語不發地看著哥哥。

    邵衍道:“多交朋友。”

    小弟捧著飯盒蹲下來,用非常發愁的姿態靠在自己的雙膝上,沉默了好久之後才小聲說:“不要……”

    “要交朋友。”

    “不想……”

    “不想還是不能?”邵衍嘖了一聲,“你都沒有朋友。”

    小弟把飯盒放到一邊,大著膽子湊到哥哥身邊探身攬住他脖頸貼了上去,聲音悶悶的從背後傳來:“不要和他們玩。”

    邵衍抱住他,把他從台子上抱了下來:“沒有朋友,你平常干什麼?”

    小弟慢吞吞地回答:“我要跑步、站樁、扎馬步、練字、學英語、打拳……”

    他掰著手指頭數了好多自己要學的東西,趴在邵衍的肩膀上不肯下來,邵衍只好抱著他出了廚房,讓阿姨去整理弄到一半的那盒便當。

    邵父和邵母還在外頭討論小弟是不是個性孤僻的事,看到邵衍抱著弟弟出來,有些意外,聽邵衍說他是不願意交朋友之後,越發憂愁了。

    這小孩一直以來都逆來順受的,感覺好像也沒什麼脾氣,家裡人讓他干什麼他就干什麼,從來都不反駁。他哥安排的學習課程幾乎占據了他睡覺吃飯之外所有的休息時間,這孩子傻乎乎的,家裡其他人讓他去休息他還老大不高興,除了在他哥面前之外,更是不說一句多余的話。

    認真算來,確實怎麼看怎麼不像是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啊。這樣特立獨行,真的能找到好朋友嗎?

    邵母嘆息一聲,試圖拿書包轉移他的注意力,但效果顯然不太好,小弟抱著邵衍脖頸的力氣反倒更大了。

    從得知自己要每天離開家去上學開始就表現得非常平靜的邵小澤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在看到書包之後眼睛慢慢變紅。

    他把臉安靜地埋在邵衍的肩膀上,還是感覺到脖子那裡的濕意,邵衍才意識到這小孩居然哭了。

    破天荒啊,從會走路開始這孩子基本上就沒怎麼哭過,訓練再苦再累也沒見掉過眼淚,去上個幼兒園居然哭了?

    這下連邵衍都開始慌了手腳,全家人七手八腳地把小弟給扒拉出來,小弟不肯走,趴在邵衍的懷裡聽他兩句哄勸,哭的越發厲害,也不出聲,就紅著眼睛大顆大顆地朝下掉眼淚。

    白白嫩嫩的臉皺成一團,小弟抓著哥哥的衣服小聲嗚咽:“不想去上學……”

    “要去。”知道提早培養社交能力對現代的孩子有多重要的邵衍嚴肅地把他這句話直接堵回去,“可以哭,但是幼兒園要去。”

    “不要去……”小弟崩潰地抱住他,“要在家裡!”

    “在家裡下午要練字和蹲馬步。”邵衍道,“去了幼兒園,練字每天就縮到半個小時,馬步早上蹲十分鐘就好。”

    小弟不為所動,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目光呆滯地盯著邵衍衣領上的圖案,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邵衍沒了轍,一旁的邵父忽然道:“你哥哥以前可喜歡去幼兒園了。”

    邵母愣了一下,心說你就胡扯吧,這兄弟倆像起來簡直是一模一樣,邵衍從前上幼兒園時那個雞飛狗跳的陣仗她到現在都記著呢。母子倆也不知道他扯這個話題究竟是想表達什麼,便見小弟忽然渾身一震,目光炯炯地看向大哥。

    邵母腦袋裡的神經倏地繃了一下,隨即醒悟過來,擊掌附和:“對啊!你哥哥比你還小的時候也去上幼兒園,他可喜歡交朋友了,每天都帶小朋友回家吃飯玩游戲。”

    “真的嗎?”想小弟收了眼淚,抽抽噎噎地問邵衍。

    邵衍不知道,但也能看出父母在胡扯,對上小弟信任的目光,毫不愧疚地點了點頭。

 

    *****

 

    小弟就這樣單純地被激勵了,坐在幼兒園對他來說非常陌生的環境裡,抱著小書包安靜地盯著和老師說話的爸媽和哥哥。

    周圍很吵鬧,小孩尖著嗓子說笑追打的聲音非常刺耳,被他有選擇性地篩選了出去,只專注辨認著從大哥嘴裡出來的話。

    “那就麻煩老師多照顧……”“好,他個性比較安靜……”“多讓他和人交流……”

    “喂!你是誰啊?!”安靜坐在自己座位上的邵小澤和四下的一切顯然十分不搭,玩鬧的小孩們很快就注意到了這個不合群的人,撲上來和他說話。

    小弟長得白,穿著入時精致,眉眼又長得漂亮,雖然胖了點,但因為年紀小,這個缺點反倒變成優點了。

    男孩女孩們圍在桌邊,小弟皺了皺眉頭,目光掃過他們,沉著臉並不說話。

    面對邵衍之外的人,他的氣質真是小孩子裡遍尋不到的冷淡。淡淡掃到身上的目光讓靠近的小孩們對他有些忌憚,雖然好奇,但趨利避害的天性還是讓他們轟然散開了。

    邵母想到小孩子平常打打鬧鬧,又記起小弟在家裡和邵衍學了一些拳腳,走之前特地還來叮囑他一聲,千萬不要隨便和小朋友打架。

    小弟懵懵懂懂點頭,追著哥哥和母親到了門口,趴在門框上忍了一會兒,丟掉小書包,狂奔上前抱住邵衍的大腿。

    邵衍蹲下來和他平視,看到一手帶大的弟弟此刻淚汪汪的眼睛裡滿滿的不舍,表情也逐漸柔軟了下來。

    他摸了摸小弟的頭,道:“中午按時吃飯,平常不要吃零食,下午司機會來接你,在學校裡有什麼問題,就給家裡打電話。”

    小弟抿緊了嘴唇,盯著他重重點頭。

    “在學校要干嘛?”

    小弟遲疑了片刻,細聲回答:“交朋友……”

    “有人欺負你怎麼辦?”

    小弟的目光有些迷惘:“媽說讓我讓著他們……”

    “聽她胡說八道!”邵衍皺起眉頭,莊重地拍拍他肩膀,“女孩子不講道理,你可以讓著她們,要是男孩子來欺負人,直接揍回去!”

    邵母站在那聽得目瞪口呆,傻了一會兒才找到聲音:“衍衍!”

    “記住了嗎?”邵衍盯著弟弟。

    小弟抬頭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哥哥,兩種指導在腦海中盤旋了半天。他咬了咬牙,目光最終堅定了下來,徹底落在了邵衍的身上:“好!”

    邵衍滿意極了,湊上去親了親他的臉蛋,起身帶著母親離開了。

    母親追在哥哥身後不斷地在說些什麼,小弟此時卻已經無暇顧及。他整個人僵直在幼兒園寬敞的走廊上,盯著哥哥逐漸遠去的高大背影,整個人從被親到的臉頰開始泛起一股麻,然後擴散,轉入脊髓,連帶腳趾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從脖子透出漲紅的血色,小弟腳下發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是有意識以來……大哥第一次親他……

    小弟恍惚到了中午,周圍發生的一切都都和他脫離了關系。長得像妙蛙種子的生活老師中午帶所有人去餐廳吃飯,小弟同樣恍惚地把自己帶的飯盒給拿了出來。

    幼兒園裡有伙食提供,邵衍卻擔心一直吃家裡飯菜的弟弟會吃不慣外頭的口味,還讓他自己做了一份。

    老師們顯然不敢有異議,還主動上前替看起來心不在焉的小弟打開了飯盒,裡頭仔細碼放的一大堆章魚香腸立刻就引起了周圍小朋友們的注意。邵小弟遲鈍地接過老師盛給他的菜,安靜地把餐巾鋪平在腿上,腦袋裡還在重復著“我哥親我了我哥親我了我哥親我了我哥親我了”,忽然便聽到旁邊傳來小孩陌生的吵嚷。

    “哇!好香啊!!”

    “你帶了什麼菜來?是香腸嗎?真的好香啊!”

    “比我家的香好多!

    小弟回過神,桌邊圍上了一群小姑娘,擁擠在一塊嘰嘰喳喳地對他的飯盒指手畫腳。

    他想到哥哥說的讓著女孩子的叮囑,只是眉頭微皺,並不出聲驅趕。

    小姑娘們比他開朗許多,見他沒有生氣,就笑嘻嘻地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弟忍下不耐煩,冷淡地報出了自己的名號。

    大約是收到了美食的激勵,小姑娘們並不被他冷淡的態度嚇退,反倒更加大膽地湊了上來:“你的菜能不能給我們嘗一嘗啊?”

    從沒有聽過這種請求的小弟一下愣住了,然而還不等他拒絕,問話那個女孩就眼疾手快地舉著叉子朝他飯盒裡使勁戳了一下——帶走一粒圓胖的,卷曲完美的章魚香腸。

    邵衍親手調的肉餡味道自然不是蓋的,瞬間就征服了一群分食香腸的小姑娘們的味蕾。小孩子們手上沒數,烏壓壓就全都湊到邵小澤身邊來了,你一句我一句拉近乎拉的特別專業,嚇得遠處的老師趕忙過來制止。

    小弟眼睜睜看著飯盒裡的香腸越來越少,見老師要來阻止,又抬手制止了他們。

    他哥說過,要是女孩子不講道理,就讓著她們。

    平靜地任由眾人把自己的才分食完畢,小弟干脆把飯也撥給了眾人,人緣一時好到空前,連隔壁班的小姑娘們慕名圍了過來。

    “邵澤你幾歲了啊?”

    “邵澤你家住在哪裡啊?”

    “邵澤你有沒有女朋友啊?”

    “邵澤早上送你來的是你媽媽和哥哥嗎?”

    “邵澤……”

    “邵澤……”

    小弟並不吭聲,雖然自己帶的菜吃完了,但好在幼兒園裡也提供熱騰騰的午餐。油嘟嘟的肉塊和金黃的板栗燒在一處,素菜是炒油菜和海帶,還帶一份例湯。他肚子有些餓了,慢條斯理地夾了一塊板栗塞進嘴裡。

    咀嚼的動作頓時停了一下。

    姑娘們還在嘰嘰喳喳和他說話:“你會拿筷子啦?你筷子拿的真好!”

    “你吃飯怎麼都沒灑在桌子上?我用勺子喝湯都會灑在衣服上。”

    “剛才還是李老師喂我吃的呢,邵澤你真厲害!”

    “咦?你怎麼不吃了呀?”

    小弟默默地把板栗吐到紙巾裡包好,盯著飯菜還滿滿當當的餐盤看了一會兒。肚子餓的厲害,可這東西實在是太難吃了。

    他雖然不理人,但比起同齡的小朋友來要顯得成熟許多的舉止還是相當讓姑娘們刮目相看。小弟最後默默吃了小半碗飯後就停了筷子,回教室的時候那群跟隨的女孩兒們照樣沒有離開,老師們收拾餐盤的時候也討論起他來——

    ——“邵家這孩子脾氣挺好的。”

    “被搶菜也沒見生氣,確實很豁達了。”

    “父母估計平常在家裡也沒少教育吧?這年頭想要教出這種孩子來還挺困難的。”

    “就是感覺太軟了啊,會不會被欺負?”

    “我看懸,一整天都不怎麼說話,看起來性格有些孤僻,要是碰上中班那幾個小霸王,恐怕會吃點苦頭。”

    “你們幫忙多看著點吧。”

    “這飯都沒吃多少啊,菜還剩著呢。”

    “咦?怎麼回事?看著胖乎乎的,飯量居然這麼小啊?”

    小弟回到教室,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午飯之前課堂的寥落此時已經被熱鬧取代。班裡的小男生們湊在一邊羨慕嫉妒恨地看著被娘子軍團包圍的他,邵澤十句問題中頂多回答人家兩句話,但看起來也沒人覺得不高興。

    “娘娘腔!”推火車的男孩子們朝這邊翻著白眼,嘴上小聲抱怨,冷不防聽到大門一聲巨響。

    幾個個頭比起班裡的小朋友都要高的男孩雙手環胸站在門口,抬著頭睥睨過小班裡眾人,目光最終落在被姑娘們圍在中間的小弟身上。

    為首的小男孩剃著極短的短發,皮膚微黑,氣勢迫人,聲音洪亮:“安靜!!!”

    包括邵澤在內的所有孩子都看了過去,門口聚在一塊的男孩們紛紛閃避,邵澤聽到有人說:“哎呀!是中班的霸王龍韓羅飛……”

    “……怎麼是他呀……”

    “小砸!”那個皮膚微黑的小男孩肅容朝屋裡跨了一步,“我知道你是誰!”

    邵澤皺起眉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韓羅飛的目光從包圍邵澤的女孩們身上掃過,落在站在邵澤手邊的一個小臉長發的姑娘臉上,抿著嘴看上去不忿極了:“你得意什麼?這是我的地盤!”

    幼稚。

    邵澤翻了個白眼,打開書包將練習冊從裡頭取出來放在書桌上。

    “你竟然不理我!!!”韓羅飛立刻就炸毛了,在原地氣急敗壞地蹦來跳去。邵澤這個小子真是太囂張了,他年初時就見過邵澤,還是在邵家老宅裡碰上的。長輩們在談事情,小孩們本該一起玩,韓羅飛在哪裡都是孩子王,可邵澤居然不理他!

    不理他不說,還特地告訴長輩們自己要去寫大字。太有心機了!長輩們都誇他聰明董事,還帶著孩子們一起去圍觀他寫大字。在場的孩子們回去之後就遭了秧,韓羅飛被自家老爹按在書房裡寫大字,一鬧罷工,就被長輩們拿出邵澤來攀比。

    “人家弟弟比你還小一歲呢!”

    “比你小一歲呢!”

    “小一歲呢!”

    “歲呢!!”

    深仇大恨!深仇大恨!韓羅飛恨死這個冷僻乖張的臭小子了,好容易聽說他要來幼兒園,原本還計劃了要教訓他一頓,最好收服這個小弟,結果吃頓午飯的功夫,班裡的姑娘們都被騙去小班了!

    說是邵家這個小子帶來的香腸特別好吃!

    呸!!!心機犯,韓羅飛確定自己看透他了!必須帶著小弟們來給他點教訓了!

    小黑臉帶著手下們不可一世地走了進來,遭受娘子軍唾罵也不願離開。韓羅飛身後如同迸發了火焰,他目光炯炯地看著表情冷淡的邵澤,猛然一揮手,啪的一聲拍在桌面上:“我要和你決!鬥!”

    邵澤打量他:“你是誰?”

    韓羅飛暴跳如雷:“你忘記我了!!!?”

    邵澤皺起眉頭:“神經病。”

    “決鬥!!!決鬥!!!是男人就來場決鬥!!”韓羅飛癲癇般在桌上拍打,隨著頻率跳動。

    邵澤不理他。

    “你有什麼好拽的!!!!”韓羅飛被忽視,越發怨氣衝天,“喂!!!我在和你說話呢!!!”

    邵澤把被他拍到的書朝後挪了一點,平靜地回答:“小心我告訴我哥。”

    “哈!!告狀鬼!!膽小鬼!!!”韓羅飛拍著桌子瞪大眼道,“你就一輩子靠著你哥哥活吧!你哥哥才不管你呢!我爸爸說了!你哥哥一點都不喜歡你!!!!”

    邵澤倏地抬起頭來看他,目光非常銳利:“亂說。”

    “才不是亂說!才不是亂說!”韓羅飛看他有了反應,頓時高興起來,抬手就要去扯他的衣領,“我爸爸說了,你們兩個以後肯定是仇家,他才不喜歡你,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可憐鬼!”

    “你亂說!”邵澤情緒忽然就激動了起來,抬手把他的手給拍開,“我哥哥很喜歡我!!!”

    韓羅飛被他嚇了一跳,膽兒縮回去片刻,又色厲內荏地脹大起來:“可憐鬼!!”

    他說著撲了上去要抓著邵澤打一頓,屋子裡的小朋友們都嚇得驚叫了起來,下一秒,天旋地轉,腦袋悶頭,肚皮上寬帶當落下幾記鐵拳。

    邵澤騎在他身上,白白淨淨的臉蛋早已漲紅,眉目凶狠,打人的時候氣勢嚇人的很,一下子把韓羅飛帶來的小弟們都嚇住了。

    韓羅飛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差點被揍出尿來,就聽邵澤一邊打人一邊在上方怒罵自己:“說謊精!!!!”

    “嗷嗷嗷嗷嗷啊!!!!!”韓羅飛匆忙躲避,在地上亂爬,“痛死啦!!!不要打啦!!!”

    說著使盡吃奶的力氣將騎在自己身上的邵澤給掀了下來,剛想還手。

    外頭的老師聽到屋裡的動靜,嚇得匆匆跑來,推開門,看到這一畫面,氣的破口大罵:“韓羅飛!!!你又在欺負同學了!!!”

    韓羅飛:“QAQ今天真的是被欺負了……相信我……”

 

    作者有話要說:邵衍:“幼兒園裡怎麼樣?”

    邵澤:“【想到鼻青臉腫的說謊精和拉偏架的老師】挺有意思的。”

    啊啊啊謝謝reiaya大大的兩個深水魚雷和一堆火箭炮,圓子都被砸懵了,今天碼時相當恍惚(?д?)

 

 

第九十五章

 

    一家人站在紅綢後面微笑著任由記者拍照。

    鎂光燈閃爍如白晝,御門樽大門的剪裁設備前圍繞了整整半圈的記者,場內眾星雲集,都是來給邵家人道賀的,卻半點也搶不去御門樽的風頭。

    這塊木質招牌在幾年間遍布幾大洲,幾乎在所有發達國家和發展的不錯的國家都留下了蹤跡,C國天然果釀的清新名號,用於此截然不同的渾厚風格,便如此順理成章地占據了大筆高端酒水市場的銷售份額。

    邵家如今悶聲發大財,身份地位早不可和從前同日而語,記者們能逮到他們一家的機會也不多,好容易能碰上一次,積年累月的問題全都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嚴岱川這個不信邵的人站在邵家人無疑也吸引來一些目光,邵家和嚴家有親戚關系早已眾所周知,但這些年來嚴岱川除了嚴家的生意外還總兼顧著邵家的問題,這讓許多人看來立場就變得微妙許多。

    開始有人猜測嚴岱川是圖謀邵家的產業,然後再將嚴家的生意朝著美食方面發展,剛提出來就被群嘲了一番。嚴家名下現在哪一個子公司拎出來都夠單打,餐飲業雖然有利潤,但對他來說誘惑絕不像普通人看來那麼大。更何況他插足邵家又能搶走什麼呢?明眼人都知道邵家御門席和御門樽兩條線的根都在邵衍哪裡,從掌勺徒弟到酒水秘方,嚴岱川要真是圖謀不軌,邵衍隨時拍拍屁股走人另起爐灶,任憑留下再大的產業,那也是拳頭裡的沙——抓住不住的。

    御門席和御門樽的成功之路,絕無僅有,不可復制。

    這條最陰險的揣度站不住腳,後續亂七八糟的猜測便如同脫了軌的列車般一發不可收拾起來。各種離譜奇葩的謠傳創造力直逼坊間流傳的邵衍廚藝的來歷,那真是家國恩怨愛恨交織,狗血亂潑跌宕曲折。諸如嚴岱川其實是邵父的私生子、邵家創業之前用未上市的公司股份和嚴家換取啟動資金之類的已經是相當具備邏輯的了。

    邵衍如今如今也二十七八的年紀,家裡發達以來從不見出現什麼正式女友,嚴岱川則更甚,三十好幾的人了,明明是鑽石王老五,卻仍舊遲遲不結婚。這對到了適婚年齡兄弟論條件簡直找不出缺漏的好——年輕英俊、四肢健全、沒聽說有什麼不良嗜好、在外界和各自熟悉的圈子裡風評也相當不錯,再加上財力雄厚發展穩定,連商界一些素來眼高於頂的富家千金都多次在公開場合吐露過欣賞的口風。可這麼多年下來,兩人愣是能做到一點消息也沒有。

    差不多家境的富人圈裡,有些年輕人孩子都比邵衍的弟弟要大了。富人身邊的誘惑那麼多,他倆是真的不著急,還是另有隱情?

    邵衍從來沒想過隱瞞自己和嚴岱川之間的關系。他行事向來坦蕩,雖然不會碎嘴到把自己和嚴岱川的關系傳達給每一個朋友,但平常該和嚴岱川同住同居同起同睡,正常家人該怎麼相處,從來不曾含糊。邵衍有時候主動要親熱連門都記不起來鎖,邵父一開始就是這樣發現他倆的關系的,嚴家父母打一開始就知道,到現在家裡沒表態的,只剩下生了小兒子之後活得越發不走心的邵母了。

    兩個人平常工作都忙,呆在一塊的機會並不多,但總會有偶爾那麼幾回被人拍下親密同行的照片,久而久之,有關兩個人的風言風語就慢慢多了起來。

    什麼邵衍和嚴岱川居然是一對的傳聞,大部分人都抱著玩笑的心態聽進來又講出去,真正相信的人委實沒有幾個。一是因為兩個人表兄弟的身份,二則由於他倆的身價斐然。有錢人要玩兒也不能吃窩邊草吧?包個小明星小男孩什麼的不是方便的多?邵家和嚴家不可能坐視自家的男丁攪在一起的,真有感情,又怎麼能接受另一個人終將和異性結婚生子的未來?

    邵家的嚴家的長輩們相處可融洽啦,邵衍和嚴岱川要真是搞在一起的斷袖,那兩家其他人私下裡早該打翻天了,明面上的親戚肯定也沒得做。

    只是兩個俊男關系曖昧這種賞心悅目的事情平日裡總能拉扯來不少關注,縱然覺得這一猜測太過荒誕,記者們的采訪稿裡還是把有關此類的疑問給列了出來。

    邵小弟板著臉,用和邵衍平常面對他時如出一轍的表情,挺胸收腹地站在母親面前。上小學的小弟個頭跟柳條兒般抽開,體型也確實勻稱許多,看上去不像小時候那麼胖了。

    他覺得自己已經明白到為什麼母親從前會告訴他“長大之後自然會瘦”,自上幼兒園開始,他在園裡的兩餐飯就從沒吃到飽過!

    學校裡的飯菜實在是太難吃了,就算請來掌勺的是XX飯店XX酒樓的廚師也是一樣。小弟味覺天生就靈敏,辨認香料的本領那是連邵衍都誇獎過不少回的。在食堂的大鍋菜裡他總能吃到各種奇奇怪怪的味道,比如肉菜拼命掩蓋卻仍舊殘留的騷臭、蔬菜反復清洗卻揮之不去的土腥……他每天倒是自己會帶些菜,可從幼兒園到小學,他帶來的東西特別好吃的傳聞早已經遍布了周圍的每一個角落。身後跟著一大串對他死心塌地的吃貨,小弟的肚腸,還沒有硬到讓人眼睜睜吞著口水看他吃東西的程度。

    邵衍叮囑過讓他在學校裡不要吃零食,小弟就真的不吃零食了,減少了食物的攝入,再加上每年逐漸遞增的運動量。

    瘦下來的小孩,除了和邵父一樣挺拔的鼻子外,其他部位看上去倒真的跟邵衍有幾分相似。尤其他身上現在還穿著為了出席活動特意定做的正裝,白襯衫黑外套配紅色的領結,收腰的設計讓他的形體看上去纖細又挺拔,配合著小孩白淨的臉上嚴肅的神情,邵澤的存在,也是謀殺了攝像師們不少鏡頭的。

    年紀漸大,小弟逐漸也跟著家人開始出席一些大場面了,只是仍舊不愛說話。他一徑沉默地聽,對各種和家業相關的采訪都表現的不太關心,卻猛然聽到了一個讓他瞪大眼的問題——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記者,在一堆人問過邵衍和嚴岱川的婚姻問題後,唐突地追問了一句:“嚴先生和邵先生不結婚真的是因為不著急?外界常有人拍攝到您二位出雙入對的照片,現在都在猜測兩位實際上是情侶關系,請問邵先生和嚴先生是否對此又所聽聞?又怎麼看待呢?”

    台上和底下的人都愣了一下,就像是一個一直等待的機會終於降臨立刻那樣,采訪的重點立刻向著這個方向偏移。

    接下去的問題於是都圍繞著他們私下的生活開始進行:“嚴先生和邵先生會介意外界對兩位的關系做出這樣的猜測嗎?”

    “兩位打算什麼時候留下後代呢?”

    “嚴先生三十多了,就算自己不著急,嚴老先生和嚴老夫人也應該著急了吧?”

    嚴岱川朝著他們笑了笑:“我媽不著急。”

    李玉珂夫婦不在現場,便有人將話風轉到了邵衍一家身上:“邵老先生和邵老夫人呢?”

    邵父轉頭看了嚴岱川一眼,剛想開口回答,便聽到老婆的聲音先一步響了起來:“我們也不太著急。”

    哪有有錢人不著急抱孫子的,兩家人如出一轍的態度讓人覺得越發不對了,立刻就有追問:“為什麼呢?是不喜歡孩子?可是您前些年又分明高齡產下第二個孩子……”

    焦點落在邵澤身上,站在母親面前的小弟立刻就萬眾矚目起來,他不見絲毫怯意,仍舊目光炯炯地直視前方,只是腦袋裡的神經已經糾結地搭在一處了。

    剛才那些人問的是什麼?哥哥和川哥兩個人被猜測成情侶關系?怎麼會有人去提這樣荒誕的問題?

    他的世界觀還有些沒能修補好的漏洞,但依稀也是接受過戀愛只能男女搭配這一觀念的灌輸的。邵衍和嚴岱川雖然出雙入對,但從來沒有對家人直接公開過關系,在家裡時雖然住在同一個房間,平常舉止也十分親密,但小弟確確實實,一丁點沒有朝著這方面想過。

    邵母笑著拍打小弟的肩膀:“邵衍他在小澤身上已經夠操心了,說起來這小子都是他一手帶大的,我這個當親媽的和他比起來就跟外婆一樣業余。他們兩兄弟年紀差距那麼大,當父子都夠了。既然這樣,我催再催他生一個有什麼意思?”

    這邏輯如此奇葩,眾人盯著邵母笑眯眯的臉,硬是找不出能拿來反駁的話。便有人壞心眼地來逗弄小弟:“平常在家裡,兩個哥哥親不親密啊?”

    邵澤只是表情冷漠地盯著他。

    邵家小公子個性嚴肅冷硬的傳聞從這時起便出現了端倪。

    家裡的其他人是很意外的,尤其嚴岱川。邵母早期分明是非常渴望要孫子的,月子裡的時候抱著小弟,嘴上還說如果邵衍在給她生個孫輩,那她這輩子就真的了無遺憾了。月子裡不能受驚嚇,家裡人那時也一直讓著她,嚴岱川有時候聽到了自己默默心塞還要幫忙搪塞安慰,嘴上不說,心中卻記得非常清楚。

    他回憶了一下,才猛然發現,好像真的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邵母就沒再對邵衍講過類似的話了。

    嚴岱川心頭一跳,轉頭向邵母看去,正對上邵母一並投來的目光。她笑眯眯地看向邵衍,嚴岱川卻分明和她視線相對了幾秒。

    他開始隱約感到不妙。

    采訪環節結束之後,一家人回到後場休息,邵衍和嚴岱川窩在一個沙發裡,小弟被母親牽著進來,看到兩人黏在一處,快步上前擠坐在了他們倆當中。

    邵衍被擠得一撲,少見他如此膽大妄為,眼神相當錯愕,嘴上嚴肅地訓斥:“成何體統!”

    小弟不說話,身子一軟,趴在了他的腿上。

    毛茸茸的頭發摩擦著褲子,小孩雖然不開腔,但熟悉的家人都能看出他想表達的委屈。邵衍不慣孩子,拍拍小弟的後腦勺還想讓他起來坐端正,手剛伸出去就被嚴岱川給拉住了:“估計是采訪的時候被燈光嚇到了,讓他趴一下吧,小澤也難得這樣。”

    小弟磨磨蹭蹭,伸手抱住邵衍的腰,把整個上身都挪到了邵衍的腿上,臉埋在哥哥的衣服裡,悶悶地哼了一聲。

    邵衍拍他屁股:“舉止有度,不像話。”

    嚴岱川心裡有事,但比他稀罕孩子,湊上來一手攬著邵衍的肩膀一手摸小弟的頭發:“真的被嚇到了?膽兒那麼小?那一會兒回家之後就好了,你哥做了一個黑森林,不帶酒底的,特好吃,我給藏起來了,到時候拿來給你壓驚。”

    小弟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沒有給出任何反應,邵衍卻分明感受到他箍在自己腰上的胳膊越來越用力。然後突然的,小弟彈跳了起來,抱著邵衍的脖子,板著臉將嚴岱川搭在邵衍肩膀上的手給掰下去了。

    邵衍:“……”

    嚴岱川:“……”

    屋內眾人:“……”

    邵衍問:“你干什麼?”

    “哥……”小弟眼裡的淚光以可見的速度凝聚了起來:“你在跟川哥談戀愛嗎?”

    眾人都一臉受驚的表情,邵父迅速地掃了老婆一眼,邵母表情沒什麼變化,上前去拉小孩:“你這問的是什麼亂七八的啊?”

    “他們說哥和川哥在談戀愛!”小弟很委屈。

    “沒禮貌,還掰別人手。”邵母柔柔地打了小弟的胳膊一下,卡著他的胳肢窩試圖將他從邵衍和嚴岱川當中抱出來,“你聽誰說的?記者說的?聽了就哭了?你個臭小子真是太沒用了。”

    小弟吸了吸鼻子:“可是哥和川哥都睡在一個屋子裡!”

    嚴岱川渾身抖了一下,便聽到邵母回答他:“住在一個屋子裡的人多著呢。”

    “老公老婆才睡在一個屋子裡!”

    “你小時候沒跟你哥睡過覺?”

    小弟愣了一下,聲音弱了下來:“……睡過……”

    “你們倆誰是老公誰是老婆啊?”

    小弟眨眨眼,明顯的不知所措了。

    邵母又問:“你現在想不想跟你哥睡在一起啊?”

    小弟這次遲疑了一下,半晌之後才低低地回答:“……想……”

    “那你是想做他老公啊,還是做他老婆啊?”

    小弟一下子羞澀地轉過身撲進邵衍懷裡不說話了,他抱著邵衍的脖子,臉在頸窩裡不斷磨蹭著,像一只做完壞事後想要用撒嬌推卸責任的貓。

    邵衍拍了他一下,換了個姿勢,把人抱在了懷裡。

    邵母罵了句臭小子,拍了下小弟的屁股就離開了,留下受驚的嚴岱川坐在原地出神半天。

    是啊!他忽然想到,現在住在B市那座房子裡的機會並不多,在邵家老宅,他也是跟邵衍一間屋子的。

    兩個人同房睡了那麼多年,在父母面前也從未收斂過,李玉珂他們和邵父知道孩子們的關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什麼說不過去的,但邵母怎麼也從不過問呢?

    真的是從來沒有過問過!

    嚴岱川尤其記得自己剛到邵家老宅住的時候,有天早晨和邵衍半夢半醒那什麼了一場,心滿意足起床洗澡後推開門,剛巧在大門口碰上邵母時心跳如雷的緊張。

    邵母那個時候說了什麼來著?哦,好像是——早上好,衍衍呢?

    嚴岱川是怎麼回答的,似乎結巴了一下,然後才理順:“他一會兒就出來了。”

    那種緊張的心情現在早已蕩然無存了,任誰連續那麼多年重復規律的生活都不會再把那麼多瑣碎的細節放在心上。嚴岱川從一開始的謹慎小心到後來的習以為常,現在早起時碰到邵母,除了下意識的微笑外不會出現任何心虛的舉動。

    因為太久沒去注意這方面的細節,現在猛然想起,嚴岱川才發現自己的生活裡到處都是疑點。

    好比保姆們會把洗好的衣服直接掛到邵衍的衣帽間裡,好比邵母有什麼事情找他會非常自然地來敲邵衍房間的門,邵家老宅甚至沒有一個專門安排給他的客房!

    嚴岱川越想越不對勁,看著正在和邵父傳看手機的邵母,心仿佛吊在了一條懸空的鐵索上。他拉了下邵衍的衣服,湊上去想跟他說話。

    邵衍伸手對他比了個“噓”的動作,低頭示意了一下自己懷裡的人,小弟靠在邵衍的肩膀上,渾身放松,已經睡著了。

    回到酒店,邵衍抱著小弟去套房,邵母解下羊絨圍巾上搭扣的別針,目光落在和邵衍寸步不離的嚴岱川身上,笑著道:“他倆照顧小澤照顧的倒跟親爹媽一樣,我們正經當爹媽的反倒成了甩手掌櫃,什麼事兒也不用管。”

    邵父仰著脖子任她給自己解開領帶,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有老大他們倆在,那臭小子哪裡顧得上我們?”

    “是啊。”邵母柔柔地說,“所以衍衍生不生孩子都沒什麼,我倒覺得咱們家保持現在這樣挺好。要真的娶媳婦,融合起來又得雞飛狗跳,再來個不省心的……怎麼過也不會比現在還好了。”

    邵父剛想附和,忽然覺得這話有哪裡不對,低頭盯著她:“你忽然跟我說這個干什麼?”

    邵母若無其事地與他對視,手上將領帶整整齊齊地疊了起來:“什麼干什麼?”

    邵父又覺得自己估計是太敏感了,在商場上太久,聽什麼人開腔都好像話裡有話。他笑了笑,面帶歉意地摸了摸老妻的頭發:“沒,我想多了。”

    邵母扯了扯嘴角,將領帶丟進干洗袋的時候微不可查地嘆了一聲。

    裡屋,邵衍盤腿坐在床上,嚴岱川熟練地脫掉了小孩的衣服,給小孩換上睡衣,擰了根熱毛巾來給邵小澤擦腳丫。

    小孩睡的天昏地暗,呼吸間打著貓一般有節奏的小呼嚕,被嚴岱川用熱毛巾擦了臉,現在劉海的頭發濕漉漉團在一塊,臉蛋紅撲撲。

    嚴岱川摸到床頭的寶寶霜朝邵衍丟過去:“你來搭把手行不?”

    邵衍這才不情不願地爬了過來。

    他用指尖點了一些膏狀物抹在小弟的臉上,一臉嫌棄的表情,手上動作卻和嚴岱川如出一轍的輕柔。

    嚴岱川給小弟套上睡襪,掩好被子,坐在床邊慈愛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道:“你媽今天說的話有點不對勁。”

    邵衍皺著眉頭嗅自己的手指:“你指哪裡?”

    “哪裡都不對勁。對記者說話的時候,還有在休息室裡跟小寶講的那些。”嚴岱川腦子靈光,立刻就琢磨出了各種可能,選出一個占比重最大的,“她估計已經知道咱們的事情了。”

    “知道了就知道了唄。”邵衍道,“不過我看懸,我媽可傻了,從來聽不懂拐彎話的,你媽之前在她面前旁敲側擊那麼久,她不是一樣也沒發現?”

    這也是嚴岱川最困惑的問題,邵母如果真的知道了他們倆的事情,怎麼會表現的如此波瀾不驚呢?嚴岱川甚至沒看出她對待自己的態度和以前有任何不同。邵衍的爸媽說起來真的都挺奇怪的。

    嚴岱川琢磨不清他們的思想,但按照常理來說,邵母真的知道這件事情,表現的不該如此若無其事才對。大哭大鬧或者如邵父那樣語出驚人的方式嚴岱川都能接受,即便她對孩子的選擇秉持贊同觀念,這樣沉默的態度都太不正常了。

    邵父和嚴家爸媽到現在都還盡量避免在邵母面前說兩個孩子的曖昧話,嚴岱川琢磨到這個,硬是怎麼想都想不通。

    “衍衍。”他湊到邵衍身邊親了親他的臉頰,小聲道,“你想結婚麼?”

    “結婚?跟你?咱倆?”邵衍顯得有些苦惱,“拿戶口本去民政局,他們給辦嗎?”

    “不領證,擺個酒也行啊。”嚴岱川要求是真的不太高,當初出櫃的時候他萬沒料到自己能過上現在這種神仙日子。感情穩定作風專一的愛人,可愛的兒子(邵小澤),父母親人的默許,邵母要是真的知道了兩個人的關系並且不持反對態度的話,嚴岱川唯一一樁心事都將被順利解決。

    有沒有證真的不重要了,他就想跟邵衍嘗試一下婚姻那種神聖的感覺,

    邵衍笑了起來。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四大喜他到如今還一項都未曾感受過,洞房花燭……

    那種被家庭責任捆綁住的沉甸甸卻踏實的感覺,邵衍說起來還是相當期待的。

    他靠在嚴岱川身上,靠著靠著又掛了上去,嚴岱川換了個坐姿,邵衍就騎到他身上來,面對面親親嘴:“你想辦就辦唄。”

    邵父看他們哄孩子哄了半天都不出來,自己也想休息了,就想去催促一下,讓兩個人趕緊回自己的房間。

    結果上前去微微推開客房的門,好嘛!裡頭那是什麼!邵衍騎在嚴岱川身上捧著他的臉吻到難舍難分。

    兩個人膩到像是一塊被加熱後又攪合在一起的巧克力,又濃又黏,邵父簡直想要捂臉,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趕忙把門給關了起來。

    一回頭,邵母拍著護膚品正在靠近,目光落在他身後的門上,表情有些狐疑:“你在看什麼?”

    “沒有!”邵父迅速反駁,同時背後的手拉了下門把,確定關好之後才舒了口氣。

    邵母也沒有追問,只是朝房門抬了抬下巴:“這兩個臭小子怎麼還不出來?進去好久了吧,是不是小澤醒過來不肯睡了?要不要我去幫忙?”

    她說著放下手上護膚品的瓶子就要動身,被上前的邵父按住肩膀朝大床方向推行,頓覺莫名其妙,手舞足蹈地掙扎:“等一下!我瓶子沒蓋!要氧化的!”

 

    ***

 

    邵父對嚴岱川和邵衍親熱不講場合這一點真的非常惱火,為了避免老婆看見現場受到自己曾經受過的那種衝擊,邵父簡直挖空心思在排雷,怎奈何敵軍不合作,竟然越放越多。

    著急的人不應該是他吧!邵父很委屈,這種事情放誰家不是小輩們如履薄冰啊,怎麼一到他身上,立場就反過來了?!

    嚴岱川隔天來找他說話的時候邵父很不想理他,摸著嘴唇上頭的胡須哼哼唧唧拿架子。

    結果嚴岱川出口的第一句話就讓他繃不住臉上強裝出的面具了。

    嚴岱川開門見山:“姨媽好像知道我和衍衍的關系了。”

    邵父整個人從沙發裡跳了起來,閃過腦袋裡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沒人比他更清楚相濡以沫幾十年的老婆有多單純,邵母絕對是藏不住話的那種人,受不得壓力也受不得委屈。家裡人從未拿兩個孩子的感情開誠布公跟她談過,她要是真的靠自己發現,絕不可能保密那麼久還不和丈夫傾訴。

    嚴岱川把昨天邵母在休息室裡的話重新復述了一遍,又把自己的疑問搬出來:“您真的覺得沒有任何問題嗎?”

    邵父一琢磨,又有點不確定自己的判斷了。就嚴岱川說的那些,諸如兩個孩子那麼多年在家人眼皮子底下睡一間房之類的種種刻意線索,邵母沒出聲說過話正確實是相當不合常理的。

    他一邊覺得自己的老婆不應該那麼聰明,一邊又覺得自己有可能小瞧了她,心中一時矛盾糅雜驚嘆,簡直糾結的要死。

    嚴岱川忽然又道:“姨夫,我和衍衍商量過了,我倆打算要結婚。”

    驚雷一波接著一波,邵父惶惶道:“你們倆這個情況……去哪裡領證啊?”

    嚴岱川道:“領證倒是不重要,我就想辦個儀式,擺次喜酒,把這段關系過個明路。雙方都得有個名分不是?”

    “可是衍衍他媽……”

    “所以問題就在這兒,姨媽要是真的知道了,那一切就都好辦。要真是咱們想多了,那喜酒的事情就朝後再拖延拖延,等她那邊能接受再講。”

    邵父猶豫了一下,心中激烈征戰片刻,怎麼樣都不敢相信自家老婆能有那個智商。

    但一想到兩個孩子這樣不明不白在家裡也放不開的關系,他又覺得實在是可憐。

    “行吧。”他也不敢說大話,只能拍著嚴岱川的胳膊給出模棱兩可的回答,“我這邊,盡量幫你試探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邵母:“耳朵好燙。”

    啊!生活!就是每天被砸到七葷八素的過!【太有哲學了】

 

 

第九十六章

 

    邵母發現丈夫最近有點奇怪。

    她把吃到一半的榴蓮酥放回盤子裡,忽然轉過頭去,邵父手上的報紙倏地抖了抖,原本探出來朝她窺視的目光迅速不見了。

    狐疑地皺了皺眉頭,邵母背過身,立刻又覺察到不對勁,再次回首,剛好撞上邵父來不及縮回去的頭。

    夫婦倆對視,邵父尷尬極了。

    他答應了嚴岱川要幫忙試探老婆,自然不能放空話不干活。可是真到了面對妻子的時候,邵父真不知道自己這個話題該從何說起。

    他到現在都不太相信老婆能那麼敏銳地察覺到兩個小輩之間的關系。萬一嚴岱川猜錯了,他這邊問問題的時候卻不小心漏了口風,那到時候得知了消息邵母急火攻心出了什麼事情,邵父真是會怨恨自己一輩子的。

    邵母的心髒不太好,雖然面色紅潤有光澤,但那都是被邵衍積年累月的補品養出來的,稍微受點壓力到現在還是要心絞痛。

    她那麼疼邵衍,成天大兒子長大兒子短的,拼盡全力生下來的老來子也在她這也不如老大稀罕。在一塊過了幾十年的日子,邵父自問自己已經把老婆看得透透的了,邵衍在她心中的地位無人能及,一生驕傲般的存在。她這樣傳統的女人,乍然聽到自己引以為豪的兒子竟然在感情上如此離經叛道,真的不會把自己給氣死嗎?

    老婆懷孕時誤會自己的那一場讓邵父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也是為了這個,他一直試圖明面上逃避邵衍和嚴岱川的親密。邵父總想著拖一拖,等過兩年再把這事兒告訴老婆,拖著拖著,還是嬰胎的小兒子都上了小學。

    邵父嘆息,確實不能再拖了,一直攔著,這樣對邵衍和嚴岱川實在太不公平。

    邵母見邵父眉頭緊縮,有些擔憂地抽了上來,把榴蓮酥朝著丈夫的方向推:“你怎麼了?生意上出問題了還是身體不舒服?”

    邵父不愛聞榴蓮的味道,頭朝後仰了仰,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我沒事。”

    “你吃一個。”邵母抓了個金黃酥脆的小點心直接遞到丈夫的嘴邊,“這是小澤跟衍衍學的,有點真傳,味道挺不錯的。”

    邵父拗不過她,只好張嘴咬了一口。酥脆的餅皮微甜,帶著榴蓮濃重的香味湧入口中,嘣咬時能聽到咀嚼的味道,不錯。邵澤從小跟邵衍學做菜,現在長大了些,經常會在家裡下廚弄點東西。他習慣搞烤箱,於是西點就做的格外好,像是這個榴蓮酥,口味上至少能吃出邵衍五分的水准。

    對一個小孩子來說,五分已經不低了。

    邵母有些擔憂地扶著他的肩膀,還在等待回答。

    邵父覆上她的手背捏了捏,打心底溢出幾聲無奈的嘆息——造化弄人,要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一輩子不用和老婆提起這事兒。

    他醞釀了一下措辭,緩慢開口:“我在想衍衍的事。”

    牽扯到大兒子,邵母的表情立馬就認真起來:“什麼?”

    “衍衍年紀不小了啊,還一直單身。”

    邵母被他握著的手掌朝外縮了縮,聲音聽不出哪裡哪裡不對,甚至帶著淡淡的笑意:“怎麼忽然又想起這個了?”

    “孩子長大了嘛。”

    邵母將手抽走:“小孩子的事情,長輩們就不要管太多了。”

    “你都不著急?”邵父這下也覺得自家老婆的態度有些不對了,跟邵衍生活有關的事情按理說她不會表現的如此漫不經心才對。

    “我急什麼?”邵母哢嚓哢嚓地吃自己的點心,動作慢條斯理的,“衍衍長得帥個子高條件又好,你還發愁他在外面不受歡迎啊?”

    邵父遲疑了一下,分辨不清老婆現在是不是話裡有話,於是干笑兩聲,索性換了個說法:“在外面受歡迎有什麼用?他又不搭理人家。成天就泡在公司和廚房裡,跟他那群朋友徒弟混在一起,要不就跟小川呆在一塊。猴年馬月才能給家裡帶個媳婦回來?”

    邵母沒吭聲。

    邵父瞥她道:“嘿,一說起來我就想到上次酒莊開業的時候那些記者問的話了,什麼川兒和衍衍是一對……哈哈哈,這樣看來倒真挺像那麼一回事的。川兒也三十來歲了吧,一樣是不娶老婆,我上次在外頭應酬的時候,還聽對方公司的老總說,現在有個銀行女行長在倒追川兒。說是家境好又年輕漂亮,三十歲不到,長得跟明星似的,成天跟著出席各種活動為了跟川兒偶遇。”

    他說這話原本只是為了嚴岱川在這段關系裡的位置反倒非主動上,沒想到邵母的反應卻出奇大,眼睛一下子睜圓了看過來:“女行長?小川?真的假的??”

    邵父盯著她看了兩眼,而後才招手讓佣人給自己兩人倒杯茶,緩緩道:“騙你干嘛?那女行長在B市工作,大銀行,父母開公司的,好像在做外貿。跟川兒家肯定不能比,跟咱們家也有點差距,但娶老婆嘛,這種條件的剛剛好。說是長得像洛金玲,洛金玲你知道是誰嘛?”

    茶沏上來了,邵母仿佛在出神,端起來猛喝了一口,被燙到後驚叫著站了起來。

    佣人嚇傻了,抓著托盤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又匆忙上來攙扶她。

    這真是……

    邵父跟著站起來去看究竟,就見邵母眼淚汪汪,嘴裡被燙的一片紅。邵父無奈地嘆了口氣,又是心疼又是無奈,責備了她兩句太不小心,自己要問什麼也都忘了。

    但邵母的反應確實是很不對勁,他佯裝看報紙,把這事情琢磨到了晚上,想來想去,還是把口風透給了李玉珂一家。

    李玉珂跟他的反應簡直一樣一樣,還不等邵父話音落地就從沙發裡彈了起來:“不可能!”

    嚴頤斜瞥她。

    就聽李玉珂爆豆般心直口快地說了出來:“阿琴智商哪裡有那麼高!?”

    邵父尷尬地看著她,對視了一會兒李玉珂才反應過來,她咳嗽一聲,轉開視線重新坐回丈夫身邊:“那個……我是說,我是說阿琴她這個人比較單純……哎呀不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啦,不可能的!要是她真的知道了,就算不去跟妹夫說也會來跟我說的,她從來不瞞我任何東西!阿琴能憋得住話才怪了,她那個性子……以前就為這個吃了不少虧,怕是一輩子改不過來。”

    邵父道:“但她太平靜了。”

    李玉珂像是一愣,隨後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麼,嘴裡輕輕哎呀了一聲。

    邵父回憶著早上談話時老婆的反應,雙眼微微眯了起來:“照理說我在她面前講起兩個孩子的事情,她就算一點不疑心,肯定也要有點表現的。但是她的態度太理智了,我明明刻意把她朝著那個方面引導,但她一直表現得好像什麼都沒聽懂。”

    李玉珂臉色清清白白轉換了一下,拍了把桌子站起身來:“羅裡吧嗦磨磨唧唧的干什麼!直接去問她不行嗎?!”

    她說著跨過嚴頤就朝外走,邵父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明白到她要干什麼後,立馬瞪大眼睛追了上去:“不行啊!!!”

    邵母正在房間裡看邵澤寫的數學作業,戴著老花鏡,脊背挺得筆直。書房門忽然被推開,她抬起頭來,一面推著眼睛,一面看向來人。

    燈光下的老太太看上去精致又儒雅,眼神還是幾十年前的純澈,讓原本琢磨好要說什麼李玉珂頓時就語塞了。

    “姐。”邵母小聲問,“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啊?”

    李玉珂訕訕地走了進來,邵父隨後追上,見她沒有發問,半是遺憾半是安心地松了口氣。

    邵母面帶疑惑地看著兩個人,邵父結巴了起來:“姐……姐她說……啊,說你嘴巴燙到了,來看你一眼。”

    “對對對對對對對!”李玉珂連忙附和。

    邵母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那個啊……沒事了,就是脫了點皮,吃了消炎藥又敷了東西,醫生說讓我別喝水,明天早上就好了。”

    李玉珂盯著笑眯眯的妹妹,表情嚴肅了起來,心一橫,預備快刀斬亂麻。

    邵父察覺到了什麼,想要阻攔,但卻慢下一步,聽她開口簡潔利索地問:“川兒和衍衍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邵母好像是愣了一下,她松開手裡正在看的作業本,目光從李玉珂臉上移開,落在丈夫身上:“川兒和衍衍的什麼事啊?”

    猜猜猜猜猜猜猜錯了!!!!!!

    邵父的表情一寸寸僵硬了下來,然後是手腳,隨後遍布整個身體。

    “姐?”邵母一臉無辜地看向李玉珂。

    “啊哈哈哈哈哈!!!”李玉珂迅速反應過來,靠在書架上捂著嘴笑道,“原來你還不知道啊?就是……那個……啊,就是川兒月底和衍衍一塊出差的事情,怕你擔心,一直都沒告訴你哈哈哈哈……”

    邵母推了下眼睛,不為所動,表情仍舊無辜而冷靜。

    李玉珂則這樣一邊打著哈哈一邊關上門出去了,等到落鎖的聲音響起之後,她才松了口氣:“我就說沒有吧。”

    邵父被她一並拽了出來,此時靠在樓層的護欄上,盯著書房門的目光還有些恍惚:“……太魯莽了……”

    “我後來不是轉移話題了嗎?!”

    “那麼生硬……”

    “滾滾滾滾滾!”李玉珂惱羞成怒了,揮揮手轉身就走,“你管吧,我不攙和了,要求那麼高,跟你這樣磨磨唧唧的,猴年馬月才能把事情辦好。”

 

    *****

 

    邵母坐在安靜的書房裡,台燈的亮度很暖,灑在木桌上泛起朦朦的光。她目光落在手上的作業本上片刻,心浮氣躁,實在看不下去。

    放下書,摘掉眼鏡,邵母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想到剛才進來的丈夫姐姐,心中又是懷疑又是猶豫。

    他們要說的到底是什麼呢?真的是那件事情嗎?還是就像大姐說的那樣,是月底他們要一塊出差的消息?說實話現在家裡的氛圍她也是怪搞不懂的,人生中頭一次學著保守秘密,涉及到邵衍,似乎也不像想像中那樣難以做到。

    邵母獨自發了會兒呆,到底坐不住,起身出去拉了個佣人問:“衍衍在家嗎?”

    “六點多的時候就回來了,沒見出去,應該是在家的。”

    她道了句謝,摘下眼鏡整理了一下頭發,預備還是先去找兒子說一下。甭管怎麼樣,得先給兩個當事人通一下氣。

    邵父恍惚著站在樓梯口那裡,被柱子擋住身體,邵母沒看到他。看見邵母出來的時候他本想打個招呼,但剛才的會面實在是太尷尬了,他想了想,開始沒把含在口裡的招呼給吐出來。

    他看邵母拉著佣人問了孩子在不在家,得到回答後就朝著邵衍房間的方向走去,於是嘆了一聲,轉身預備下樓。

    腳剛邁出去一步就頓住了。

    邵父忽然想起,剛才在客廳的時候,回來的嚴岱川好像也和他打招呼了!!!

    兩個小孩都在家!!!

    邵母在書房,所以他倆在哪兒呢?

    房間!!!!!

    臥槽!!!邵父拔腿就追,雙眼瞪得溜圓。他在這上面吃了好幾次虧了,每次都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雙眼,邵衍和嚴岱川不知道是哪裡來的習慣干什麼都不愛鎖門……

    萬一!!!!

    那捅破這層窗戶紙的方式,實在是所有選擇裡最糟糕的了!!!

    邵母敲了敲門,手剛扶在門把手上,不經意一回頭,就看到丈夫面目猙獰地撲了過來。

    她嚇得心跳驟停,渾身僵硬,下意識貼著門靠了上去,恰好將門柄給按了下來,撲上來的邵父收勢不及,也跟著趴在了門上。

    房門被撞開,夫婦倆齊齊撲空摔下,邵父下意識用手護住老婆的後腦,等跌倒在地毯上之後,又相互茫然地對視。

    屋內,床上,穿著浴袍被騎和披著浴袍騎在嚴岱川身上的邵衍也跟著安靜了。

    “啊!!!”

    “啊!!!”

    夫婦倆整齊劃一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相互推搡著對方朝屋外去,一邊推搡一邊大聲道:“老邵啊你冷靜點冷靜點冷靜點!!!!”

    “阿琴啊你別誤會別誤會別誤會!!!!”

    臉被推變形,夫婦倆迅速從房間轉移到走廊,嚷嚷著嚷嚷著發現到了不對。

    邵母:“……哎?”

    邵父:“……操。”

 

    ****

 

    家庭會議,所有人都到期(除了正在上家教課的小弟),邵父邵母、嚴岱川爸媽,連帶著兩個小年輕圍著書房會客的矮幾坐著。

    李玉珂瞥了匆忙換上衣服的嚴岱川一眼,對兒子相當嫌棄:“教你一百遍了,永遠記不得關門。”

    後進屋的人是邵衍,但嚴岱川現在不打算解釋這個了,只是誠懇垂下頭,擺出相當良好的認錯態度。

    邵衍還是裹著浴袍,裡面套了一條白色的寬松的綢褲,歪歪斜斜地倒在沙發上,姿態和嚴岱川截然不同,反倒還帶著責怪:“沒鎖門也不能隨便就開進來啊。”

    邵母氣弱道:“我敲門了……”

    邵父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又拍桌子朝老婆道:“你不許說話!!枉我還一直以為你是蒙在鼓裡的那個人,你說!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邵母迅速地掃了下枕在嚴岱川大腿上的兒子,似乎受到了心靈攻擊,表情扭曲了一瞬:“……小澤兩歲半的時候……”

    邵澤現在都上小學了!!!她居然能瞞那麼多年!!!!

    李玉珂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怎麼發現的?”

    邵母沒說話,耳朵可見發起紅來。

    邵父咳嗽一聲:“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為什麼不把自己已經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們?!你知道家裡人為了瞞著你有多辛苦嗎?知道衍衍和小川壓力有多大嗎?你平常那麼守不住話的人,干嘛忽然在這方面那麼靈光!?”

    邵母還是很氣弱:“你們……你們也沒來跟我說啊……”

    “你心髒不好,我們不是害怕告訴你你到時候把自己氣出毛病嗎?我們幾個人,哪個身體比你還差?!”

    邵母道:“我不是……怕你不同意嗎?衍衍不聽勸,你又那麼倔,到時候鬧起來……還有,還有我姐……”

    李玉珂瞪大了眼睛,就聽邵母評價自己道:“我姐那麼凶,她要是知道了,非得去打人不可。要光是她就還算了,姐夫他……姐夫不是……以前那個麼?”

    邵母的視線在嚴頤身上停頓了一會兒,把那句“他以前混過黑社會”的話給吞了回去。

    嚴頤挺著大肚子笑得像尊彌勒佛,臉上的表情短暫崩裂了一下。

    呵呵,他心想:怪我咯?

    邵父這下真的對老婆刮目相看了,能把一個秘密埋藏那麼多年,實在不是他自以為了解的那個天真單純的小女人。於是這種對老婆智商的欣賞多少消磨了一些怒氣,他緩和態度,聲音也放低了一些:“那你就一個人憋那麼多年?平常看家裡人的態度,你也應該看出來點東西啊!”

    邵母搖搖頭,看著有些不好意思:“沒看出來……”

    “……”邵父道,“那這幾天我旁敲側擊,表現的那麼明顯,姐剛才還來書房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你怎麼也不說?”

    邵母更不好意思了,摸摸腦袋,脖頸跟著紅了起來:“我真……真的沒看出不對勁……”

    邵父盯著老婆羞窘的表情,心情真的好復雜。

 

    ***

 

    除了嚴岱川之外,家人們對這個突破性的進展都無奈多過喜悅。

    邵母對他倆結婚的決定沒什麼意見,家裡人的看法也基本一致,拿不到證,擺幾桌酒請親朋好友們吃頓喜宴也沒什麼不好。邵家真正來往密切的圈子並不大,親戚基本上已經沒有了,朋友們來見證一下這段感情,說實話也沒什麼丟人不丟人的。

    嚴父在最底層掙扎過,比起嚴岱川找了個男伴,外面人更樂意笑話他拿不出手的出身,邵家受到的嘲諷也絕不可能比邵父落魄時更過。邵衍和嚴岱川早事業有成,強強結合,想說酸話的人多少也要掂掂自己的分量。

    嚴岱川激動極了,又是印喜帖又是安排場地,他羅列出來的需要邀請的朋友列出了長長的名單,然後在權衡利弊一個個勾除掉。

    邵衍原本對此是不太上心的,看嚴岱川高興成這樣,多少也受到些鼓舞。他對這方面的細節不太了解,也不擅長安排工作,便包攬下寫喜帖的工作。

    受到喜帖的朋友們一開始相當的莫名其妙。

    印著御門席招牌圖樣的信封看起來十分古樸,素色的紙,邊緣處勾勒出細致的花型,背面還上了封蠟,由邵家或者嚴家的佣人送到手上。

    沒聽說御門席最近要在哪裡開分店啊?更何況現在的御門席開店犯得著用上這一招?邵父在外頭物色店面的時候消息就傳出去了好不好。開業的那天哪怕不做任何宣傳店裡肯定也是坐不下的,當初在G市開御門席的時候,省會富人圈裡狂歡了多少天?

    信封表面收信人的名字倒是寫的蒼勁有力,一看就不是機器印出來的手筆,客人們收到信後大都會多看兩眼,常軍軍覺得熟悉,還跟送信的佣人逗趣:“這字跟邵先生的墨寶真像。”

    “就是他寫的呀!”來送信的佣人們永遠都興高采烈的。

    原本只是玩笑的常軍軍手立刻顫了起來,邵衍現在的作品在外頭的價格說是天價一點不假。關鍵的問題還不是價格高,而是根本買不到!御門席裡從未松口賣出任何字畫,邵衍忙著生意,也極少在外頭動手寫字,業內對他實力的評價卻越來肯定。東西好、買不到、價格炒高。這樣的循環每時每刻都在上演著,A省書法協會憑借邵衍的幾幅真跡現在在各種協會中地位也很不一般,想看邵衍的字兒,除了去書法協會和御門席,唯一的機會,就是站在御門席和御門樽外頭盯著招牌了。

    到底是什麼重要的事情,竟然能使得動邵衍親自動筆來寫?!

    常軍軍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連蜂蠟都是用小刀切開的,半點不敢破壞。

    他心想著一會兒看完東西後非得找個相框把這個信封裱起來不可,手上把裡頭厚厚的卡紙抽出,嘴上順口就問:“難得還那麼正式送請柬,裡頭放的是什麼?”

    送信的佣人理所當然極了:“喜帖啊!”

    “咳咳咳咳咳!!!”常軍軍被一口唾沫嗆到,趴在桌上咳到死去活來,還以為自己聽錯,虛弱地問,“喜帖?!”

    來人笑眯眯的。

    他想起那個給他心裡留下無盡陰影的喜歡拿皮帶抽人的小年輕,心想著那樣的人娶的該是什麼老婆啊,一打開喜帖,看到落款人處,咳的整個人癱軟了下去。

    兩個新郎,一個是邵衍,一個就是他哥們……嚴岱川……

    天哪!!!!

    常軍軍跪地嚎啕了起來:“兄弟!!你這是有多想不開啊!!!!!”

 

    *****

 

    喜宴上,常軍軍跟一幫兄弟綠著臉坐在一桌。

    場地挑在A市天府老店的御門席,隔出一層的餐廳場地,搞得相當私密,提前沒有朝外界泄露任何消息,媒體跟普通公眾更是對此一無所知。

    赴宴的客人們顯然都經過了一番掙扎,現在至少表面上是看不出什麼不對的,剛進來的時候還能面不改色地相互打招呼和道喜,常軍軍盯著笑眯眯在場內游走的兩對父母,不知道是該說他們心太大還是缺根弦兒。

    “恭喜啊恭喜啊!老哥你以後三個兒子,可就有福了!”

    “哎呀哎呀之前就覺得小邵和嚴總關系特別好,沒想到現在成了一家人,真是親上加親啊!”

    常軍軍聽著各種毫無邏輯的古怪道賀,腦仁跟著疼。

    酒宴廳的陳設是如今年輕人裡少見的傳統古風——木質、紅綢、箱櫃、喜福字兒、太師椅。

    邵衍和嚴岱川出來的時候,常軍軍僅剩的那點希望徹底破碎了。

    甭管是不是心甘情願,收到請柬的人一個不落的全都來了,哪怕私底下再怎麼不贊同,看到兩人出現的時候,也還是爆出雷鳴般的掌聲。

    嚴岱川帶著笑,目光從宴廳裡眾人的臉上一個個掃過,紅色的喜袍改良過,配上他的短發看起來也不顯得古怪,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模樣比平常時候還要精神一些。

    牽著邵衍的手,在所有人的見證下拜過天地和四位高堂。

    底下窸窸窣窣的,常軍軍聽到臨近的隔壁桌有人小聲說:“邵衍真是太衝動了。”

    他微微一愣,側首聽過去,便聽見這人身邊傳來附和的聲音:“就是啊,大好的前途不要,非得跟個男人在一起。你說他這是跟誰過不去啊?邵家現在又不像當初,只有他一個獨苗苗。”

    “是啊,辛辛苦苦那麼多年,全便宜他弟了。”

    “你說這兩個男人結婚,社會又不給保障,嚴家再有錢,也不如捏在自己手上的產業放心啊。”

    “等到以後,他就知道後悔了。”

    常軍軍有些呆,恍然也想起邵衍確實還有個比他小了二十來年的弟弟。

    上頭,邵父喝過了兩個小孩一並敬來的茶,拍著他倆的肩膀嘆了聲,並不像另外三個人那樣給紅包,而是轉頭朝著站在遠處的一個助手使了個眼色。

    助手匆匆離開,幾秒鐘之後,端著一個蓋了紅綢的木托跑了回來。

    眾目睽睽之下,邵父扶著兩個孩子起身,自己也站了起來,將紅綢揭開,拿出裡頭的一個厚厚的,比普通文件冊還要大一些的紅色信封。

    他將信封遞給邵衍,邵衍愣了愣,下意識接過來。

    便聽父親拍著他的肩膀道:“好了,你現在成家了,我這個當爹的也能放心了。今天,剛巧親戚朋友都在,不如直接把該交待的事情,全都交代給你。”

    廳裡的眾人安靜了一瞬,隨後便是嗡鳴的討論聲。

    “邵某人年紀大啦!”邵父嗓門洪亮,輕易蓋過了底下的嘈雜,臉上帶著笑容,探身去牽坐在旁邊的邵母的手,將她一並拉了起來,“年輕的時候要奮鬥,沒有精力顧及家庭,多虧娶了個賢內助,替我生兒育女,對我不離不棄。現在孩子長大,生意上了正軌,我這把年紀,也不能一輩子撲在工作上,該珍惜時間多陪陪她啦。”

    “衍衍,”他盯著邵衍道,“邵家一把手的位置,從今天就交給你了。”

    邵衍眼角抽搐了一下,背對眾人盯著他。

    邵父咳嗽一聲,巍然正氣地朝著場內賓客道:“承蒙各位一直以來的關照,衍衍雖然之前一直也在管理公司的事情,但很多事情還是不大精通。以後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朋友和長輩們務必多多包容指導。”

    眾人頓時便炸開了鍋,嚴岱川感受到邵衍牽著自己的手一下子收緊。

    他遲疑了一下,代替邵衍小聲朝邵父道:“我們安排的蜜月要到年底……”

    “哈哈哈!!!”邵父拍著他的肩膀,朗聲大笑,蓋過了他的掙扎,“有小川幫忙,我也信得過!爸爸相信你們,一定能做好的!!”

    嚴岱川:“……”

    這聲爸爸,叫的著實讓人百感交集。

    後場,小弟還趴在沙發上默默流淚,外頭熱鬧的聲音鑽進耳朵裡,讓他的悲傷越發充沛。

    哥……哥……大人都是騙子!!!

 

    作者有話要說:

    於是小弟在蜜月期給兩個哥哥打電話

    邵衍躺在熱帶高級度假別墅的陽台上,享受著陽光暖洋洋灑在皮膚上的熱度。

    和弟弟硬邦邦甜蜜幾句後——

    小弟:“哥……川哥呢?”

    “川哥?”邵衍轉頭朝裡頭喊了一聲,“川!!小澤問你在干嘛呢!!”

    嚴岱川:“【流淚】【看著桌上堆到放不下的待辦文件】”

    感謝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感謝reiaya大大的潛水炸彈!此感謝來自每天被炸彈喂到白白胖胖的圓子大人!!

    明天放上最後一個番外!!感謝大大們一直以來的支持!!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圓子愛你們!!!

    下篇文,圓子一定會把准點和肥章延續下去噠!

 

 

第九十七章

 

    下課鈴聲響起之後,邵澤提著單肩包從座位裡滑出來,冷著臉朝大門走,卻忽然被身後的女聲喊住:“邵澤!”

    邵澤眉頭微皺,轉頭看過來,便瞧見角落裡圍坐一堆的女孩們正推推搡搡地指著自己說話。他從幼兒園起就做人群焦點,現在上了中學,早已習慣這種感覺,於是也並不意外地看著女孩們在短暫的竊笑後將站在包圍圈內的一個姑娘推了出來。

    齊劉海,短發,小臉,白淨的皮膚。

    小女孩顯然對他十分迷戀,被多看了兩眼,從脖頸到面頰便紅成一片。她額角甚至滲出細汗,雙眼緊張地不停眨動,雙手背在身後,走到近前才拿出一個粉色的信封來。

    “邵澤……”女孩的聲音嬌嫩而細弱,“我我我我……我喜歡你很久了。”

    周圍因此寂靜了片刻,班內的男同學們看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轟然散開。

    邵澤並不說話,只安靜地盯著她,目光冷靜而銳利,仿佛要穿透皮肉看到對方的心髒一般。收情書這種業務他已經進行的很熟練了,只是到目前為止,仍舊沒有接受任何一個追求者的告白。

    邵澤天生不愛熱鬧,又跟著邵衍學了心法,沒參到大哥的隨心所欲,反倒越長大越變得不易接近。送情書的女孩子垂著頭半天沒得到回答,顫抖的越來越厲害,又以為邵澤困擾自己的存在,委屈到眼眶都漸漸紅了起來。

    忽然便聽到一句淡淡的男聲:“謝謝。”

    手心的信封被抽出去,邵澤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帶著少年人中性的清朗味道,聽在耳中讓人仿佛飲下一口浮著碎冰的冷飲:“信收下了,你年紀還小,不要早戀,好好學習。”

    他說罷這話,轉身就走,留在原地的姑娘愣愣地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雖然聽到了拒絕的回復,心跳卻越發失序。

    “啊啊啊好帥啊!剛才他低頭看你了,睫毛真的好長!”一群女孩子圍了上來,推推搡搡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將告白的姑娘圍在中間。

    “他怎麼那麼白啊?天哪我看到他好像在看言情小說,他比前段時間那個《霸道校草愛上我》裡的霸校草還帥啊!”

    “性格還那麼酷!”

    “他跟你說什麼了?他跟你說什麼了?”

    “……”

    “牲口!”體育委員俯身拾起自己桌角的籃球,一邊拍一邊朝著大門跑,朝身邊跟上的兄弟道,“這個邵澤簡直不是人啊,從開學到現在,這都第幾次了?!”

    “咱們班的隔壁班的,上頭幾個年級的學姐……幾十個肯定是有了。這他媽才開學一個半月啊,要不要人活了!”

    “瞎眼了嗎?放著我們這樣的漢子孤單寂寞……聽說咱們班的李安妮和魏珍花還因為他打了一架,真的假的?”

    “嘖嘖嘖,這有什麼好造假的?魏珍花周一告白,李安妮周四又去了,早上還朝邵澤課桌裡塞蛋糕,你說人家能干嘛?”

    “呸!”走廊上有人聽明白他們的話,朝地上酸溜溜地唾了一口,恨聲罵道,“不就是一張臉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還真就不止憑那張臉。”邵澤體能驚人,籃球足球各種運動統統玩轉,打架一把手,學習又好,能文能武的,平常私底下跟他們交流的都很融洽。班裡的男生們雖然偶爾會嫉妒邵澤女人緣好,但說良心話,多少對他的出色有些崇拜。於是平常自己吐槽一下也就罷了,聽到陌生人這樣貶損對方,那是決計不干的,頓時停下腳步搭著那人肩膀就道,“小白臉,說人家壞話之前先掂量一下你自己的斤兩。邵澤個頭比你高長得比你帥一看就比你有錢學習還比你好,要吐口水也輪不到你這種人來。”

    本以為找到同盟軍的路人頓時嚇到雙股戰戰,特優班一群男孩子們看著沒勁兒,相互對視幾眼,嘻嘻哈哈又走了。

    中二期的小弟一路冷著臉任人圍觀,快到校門口時聽到熟悉的聲音喊自己的名字,無奈地停了下來。

    韓羅飛風一樣跑近。他這人實在奇怪,校服不好好穿,書包也不好好提,像是那種在普通學校裡遍地可循的壞學生,用各種離經叛道的舉止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邵澤覺得他特別幼稚。從小到大就沒成熟過哪怕一次,偏偏還覺得自己這樣特酷,老是嘲笑邵澤規律和循規蹈矩。

    “書呆子!”韓羅飛不客氣地喊了一聲,不知道跟誰學的禮貌,上來就要用拳頭捶邵澤的肩膀。

    邵澤皺眉,微微錯步躲了過去,身形輕靈,同時繞到韓羅飛身後踹了他一腳。他哥說了,在外頭碰上不長眼的,想打就打。

    “嘴巴放干淨點。”

    邵澤腦子聰明,加上每天都有外語和家教課,從小學起有些科目在考試中就沒扣過分。韓羅飛心一直那麼野,也不知道是跟誰過不去,就是不願意好好經營自己的未來。四年級的時候邵澤就見過他抽煙,上課時睡覺打鬧老師已經管不住了,每周能來學校上課的天數也是屈指可數,成天在外頭打架鬧是非,要不是靠著家裡有錢,恐怕早被開除了不知道多少遍。

    被這種人鄙視邵澤相當的不服氣,邵澤還看不起他呢!

    韓羅飛被直接踹趴,無奈天生嘴賤,趴在地上擺來動去,看到邵澤手裡的粉色信封,齜牙咧嘴地說:“又收情書了啊?”

    他從地上掙扎著爬起,拍掉衣服上的灰,猶豫了一下,沒敢再伸拳頭去捶邵澤的肩膀,於是上前試圖勾肩搭背。

    邵澤嫌惡地躲開他:“你身上髒死了,離我遠點。”

    “……”韓羅飛簡直想嘔血,這就是從小到大身邊長輩老師人人交口稱贊的那個有禮貌懂事又聰明的十全小孩?

    邵澤把信封塞進書包裡,韓羅飛吊兒郎當走在他身邊,一步三晃道:“也就你還那麼墨跡了,那些女生給我這種東西,我根本收都不收。丟垃圾桶不就好了?還帶回家,你想干嘛?登記一下自己後宮冊上記了多少人啊?”

    邵澤沒理他,把信封仔細地夾進兩本書的縫隙裡。他哥說了,對女孩子要體貼尊重些,人家寫信那麼耗費功夫,出於禮貌,他也不應該像韓羅飛那樣對待一份心血。

    韓羅飛見他不理自己,嘖了一聲,又要搗亂,便見邵澤忽然抬頭看向自己,冷冰冰的一個目光瞬間將他鎮老實了。

    兩家來接孩子的豪華轎車停在校區門口,韓羅飛看到自家的車標,腳步立刻頓住,匆匆和邵澤告了個別,罵句髒話後轉身就跑,助跑跳躍,攀上不遠處的一處圍牆,瞬間就跑了個沒影。

    邵澤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朝車走去,司機下來為他開門,韓家的司機也從駕駛座鑽了出來,苦著臉望著自家小公子消失的方向。

    他轉過臉來:“邵小先生好。”

    邵澤對他點點頭。

    韓家的司機問:“邵小先生和我家少爺是朋友吧?知不知道我家少爺放學之後一般都在哪裡活動?”

    “我不知道。”邵澤冷淡地回答了一聲,又強調,“我和他不是朋友。”

    韓家司機笑得特別無奈。

 

    ***

 

    家裡,邵媽媽一邊調咖啡一邊長吁短嘆,邵父探頭看她動作,老婆在國外跟人學做拉花咖啡,坐趟飛機回國就全給忘了,現在用糖漿畫的圖看起來跟鬧鬼似的。

    邵父問:“你干嘛嘆氣,忘記了就別畫了,要我說,還不如就把糖漿全部掉進去攪合均勻就喝呢。搞得再漂亮,還不是給人喝的?”

    “我哪是在為這個啊。”邵母覺得沒勁兒,放下手上的東西,一邊哎呀哎呀地大喘氣,一邊趴在桌面上發愁,“我在想小澤呢,這孩子是不是叛逆期了?我昨天看他寫字,多念叨了兩句,看他好像特別不耐煩。”

    邵父愣了愣,掐指一算,才遲一步反應過來:“算算日子,好像是要到青春期了。”

    “怎麼辦啊?”邵母眉毛都耷拉下來了,她前段時間趕時髦,和一群新認識的法國老太太去漂白了頭發。現在一頭蓬松白卷發,看氣質優雅端莊,卻做出這樣小孩子氣的動作,實在是非常可愛。

    邵父忍不住笑著摸摸她的頭:“青春期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衍衍小時候那場就不嚴重,頂多就愛玩了一點,”邵母反倒更加發愁了,“小澤現在是干脆不想搭理人了。你記得昌河集團董事長的小女兒嗎?”

    邵父點點頭。

    “她女兒就是青春期的時候學壞的。”邵母雞崽兒一般大的膽子都快被自己給嚇死了,“我上次和她吃飯的時候聽她說的,她女兒那時候也就咱們小澤這麼大,青春期的時候真難管教啊!說是怎麼說都不聽,稍微嚴格一點就在家裡摔鍋砸碗的,後來認識了一群壞朋友,天天泡吧喝酒夜不歸宿,現在成天飆車*,整個人都廢了。”

    “你瞎想什麼啊?”邵父覺得能把自己嚇唬成這樣老婆也是夠可以的,“她閨女不聽話跟教育也有問題,咱們家兒子才不是那種人呢。”

    他說著,見邵澤從家門口進來,雙眼頓時一亮,連連朝兒子招手:“小澤你過來過來過來一下!”

    邵澤覺得自家爹媽特別幼稚,他停下腳步並不上去,語氣平靜無波:“干嘛?”

    這孩子……

    邵父被他的冷淡噎了一下,對上兒子白白淨淨卻面無表情的臉,忽然覺得妻子剛才的瞎擔心似乎並不是毫無道理的。

    他頓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兒砸,你去上學一整天,有沒有想家想爸爸媽媽啊?”

    “……”邵澤搖搖頭,邁開腳步就要走。

    “等等等等等等!!”邵父喊住他,覺得問題大發了!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很久沒和小兒子進行交流了!夫妻倆現在熱衷旅游,粗略地環球一遍之後,他們挑出一些感觀好的國家逐步認真游玩。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在家停留的時間越來越少,這是他們自己的問題,根本不能怪孩子對他們無話可說!

    邵父愧疚極了,覺得自己必須得認真關心一下這個相處越來越少的小兒子,拼命開始找話題:“最近……最近學習怎麼樣?”

    邵澤道:“不錯。”

    “有沒有什麼不懂的問題啊?”

    邵澤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不懂我會問家教。”

    “哦,哦,對。”兒子現在學的東西有些連他都搞不明白,邵父輕易接受了這個說法,乍一想才覺得自己這個父親實在是太不稱職了,於是趕忙想拉攏人心,“爸媽難得在家一趟,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啊?”

    上個月在中東看到的那個跑車系列就不錯,線條銳利又誇張,顏色跳脫拉風,據說非常受年輕人喜歡。

    還有洋島上新出的度假別墅,蓋在人工島上,一島一戶,四面環水,每個房間都能看到沙灘和大海,看上去也相當不錯。

    或者直接給他包紅包?邵父想起自己好久都沒給過家裡孩子們零花錢了,自己身上現在沒帶支票,小孩要是要零花,那就晚上開好給他送過去好了。

    “嗯……想要什麼東西?”邵垂眸像是思索了一下,抬眼對上父親誠懇中滿含期冀的目光,緩緩道,“給我請個德語家教吧,要好點的,順便把現在教拉丁語的老師辭退掉,水平太差了。”

    “……”邵父目送兒子上樓離開,等人不見後低下頭拍拍老婆的肩膀。

    邵母與他對視,聽到丈夫拉長了困惑的腔調:“你懷他的時候,到底吃了些什麼啊?”

    邵澤三下五除二解決自己幼稚的作業,在班裡同齡人看來鬼畫符般的題目到他這裡簡直就是小菜一碟。邵澤完成這些後還做了兩篇高等奧數題,然後就自覺地洗手鋪紙磨墨練字。練字這東西,剛開始他是當做任務來進行的,等到練進去了,鑽研透了,他就慢慢找到了其中樂趣。邵澤喜歡揮筆時從身體到意識逐漸凝練的鎮定,這讓他思維理智,邏輯清晰,如同邵衍教導他的很多東西那樣,令他受益無窮。

    邵澤練字將近十年,身邊的所有人都說他寫字好看,平常的作文更是被老師當做範本貼在辦公室裡。他的字和邵衍不同,並不蘊含那樣蓬勃的瀟灑,筆鋒處處冷銳如刀,和他的性格一樣,只有耐心尋看,才能找到其中溫柔的邊角。

    書房很安靜,直到嚴岱川推門進來,邵澤心無旁騖地寫著,連頭都不曾抬一下。

    嚴岱川的腳步很匆忙,他進來找一些工作上要用的資料。

    “小澤。”他匆匆忙忙一邊翻找一邊對邵澤道,“我晚上出差,後天才回來,你晚點記得跟爸媽和你哥說一聲,有什麼事情就打電話給我。”

    邵澤筆端勾勒,淡淡地應了一聲。嚴岱川和邵衍結婚之後,他有好長一段時間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這個搶走了自己哥哥的人,只是嚴岱川平常根本不在意他的排斥,該怎麼對待就怎麼對待,和從前並無不同。

    邵澤慢慢也就看開了,稍微長大一點他就明白,反正不是嚴岱川也會是其他人,比起被一個陌生的根本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奇怪的家伙搶走哥哥,邵澤更願意接受眼前現狀。

    嚴岱川路過書桌之前瞥了一眼他的字,忙碌中順口贊了句:“不錯。不過不要練太久了,要勞逸結合,一會兒寫完之後去看會電視。准點吃晚飯知道嗎?”

    邵澤哼了一聲,心說幼稚!練字都嫌累,怎麼還能妄圖在哪方面取得成就?勞逸結合也應該是去看書,電視劇能有什麼好看的?電視劇太幼稚了,裡面拍的那些東西都是假的,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那麼沒大腦的人,成天不顧事業就知道談戀愛的?

    嚴岱川嘖了一聲,心說這孩子越大越討打,干脆停住腳步認真地看著他:“不要哼。最多練到五點鐘,然後下去看動畫片打打游戲,你這樣成天學學學,小心哪天成了書呆子。”

    邵澤終於抬頭掃了他一眼,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家長,成天不想著讓孩子學習就知道催孩子去看動畫片玩游戲的?簡直太不像話了,太幼稚了!

    嚴岱川對他跟對邵衍一樣毫無辦法,只能嘆息一聲,換個話題:“對了,零花錢還有嗎?要不要給你留一點?”

    邵澤搖頭:“還沒用完。”

    “我上次給你零花錢都多久了?”嚴岱川時間來不及了,看了眼手表,直接掏出錢包把裡頭的現金全部拿出來放在桌上,一邊朝門外走一邊留話,“平常在外頭該花錢的就要花,等你大點我給你辦張信用卡,這方面你別跟你哥學。”

    邵澤才不聽他的呢,一直到五點半才停下筆。他拿起桌上的紅票子數了一下,發現居然有七千多,便抽出兩張來,剩下的放進自己房間的儲蓄罐裡。

    節約明明是好事,怎麼不能跟哥學了?邵澤掏出錢包,裡頭還剩下薄薄的一疊大鈔,這是上個月中旬家裡給的。他平常沒什麼娛樂活動,又吃不慣外頭的東西,身上身上穿戴再買不到更好的了,去哪裡花錢?

    下樓吃飯,邵衍不在家,一屋子人冷冷清清,爸媽也和他聊不到一處。

    好幼稚。

    邵澤看著吃個飯都要緊緊貼坐的老夫婦,爸媽到這把年紀感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他看著卻非常受不了。

    太幼稚了,太幼稚了。

    不是大哥做的菜他不愛吃,邵澤只低頭扒飯。

    邵母托腮看著兒子,眼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給小孩夾了滿滿一筷子菜,柔聲呵護:“營養均衡,多吃點菜。”

    邵澤把那堆不愛吃的東西默默塞進嘴裡。

    邵家的佣人們湊在一旁竊竊私語,魏阿姨年紀已經很大了,她幾乎看著邵澤長大,平常照顧他衣食起居,看小孩這個模樣,不免有些感慨:“小澤的性格真是越來越冷淡了。”

    “青春期嘛,都有點這樣。”

    “我兒子那時候跟他也差不多,每天都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想法也和大多數人不一樣,等過去了就好了。”

    “老先生和老夫人確實有點過分,每天旅行,把那麼小的孩子放在家裡。”

    “還好有衍衍照顧他,小澤跟他哥的關系也比跟家裡其他人要好。”

    “哎呀,他不喜歡吃雞汁西蘭花啊!太太怎麼還一直給他夾?”

    餐廳裡寂靜到只能聽到碗勺碰撞和咀嚼吞咽的聲音。

    邵澤的沉默一直維持到邵衍回家。

    路上將脫下來的外套交給保姆,邵衍換了鞋,走近桌邊一看,頓時嫌棄地皺起眉,朝李阿姨道:“給我拿個生西紅柿就好,我晚上不太想吃飯。”

    劉阿姨應聲而動,就見從到家起就沒開過幾次口的小弟急急忙忙添了一句:“我也要!”

    邵衍在他身邊坐下,小弟脊背瞬間挺得比從前還要直,和父母說了幾句話後,邵衍摸了下弟弟的腦袋:“最近怎麼樣?在學校裡有沒有碰到問題?”

    小弟立刻道:“好多女生給我送信!”

    “送信?!”

    “情書嗎!?”

    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情的邵家父母齊齊驚了。

    兄弟倆面前被擺上切好的西紅柿,邵衍拿叉子叉了一塊塞進嘴裡,嚼碎咽下去之後才漫不經心地說:“送來你就收著好了,有沒有碰到喜歡的對像?”

    小弟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口中道:“你讓我不要早戀。”

    “信呢?”

    “放在書包裡了,哥你要看嗎?”

    “我看別人給你的信干嘛?自己收好。”邵衍找到白糖罐子,朝西紅柿上鋪了厚厚的一層。

    小弟看上去有些失望,看邵衍放下糖罐,趕緊動手拿過來,學著哥哥的樣子朝西紅柿上撒。

    邵母急切道:“我要看我要看我要看!”

    小弟瞥了她一眼,低頭吃西紅柿:“我哥讓我收好。”

    “讓我看一眼嘛!收了很多嗎?那些女孩子在信裡說了什麼啊?”

    “媽。”小弟淡淡地回答,“我會解決的,你不要問了。”

    邵衍問他:“回來之後練過字了?”

    小弟立馬來了精神,重重點頭:“練了!川哥走之前還說我寫得好。哥你吃完了嗎?我們去書房,我把字拿給你看!”

    邵衍放下叉子,抹了抹嘴:“去吧。”

    小弟立刻滿臉激動地從椅子上滑下來,在前頭給邵衍帶路。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動中帶上跳躍,一邊在前頭跑還一邊時不時回頭看哥哥有沒有跟上來。

    邵衍走的不緊不慢,小弟跑開一段距離,又回來拉哥哥的手。

    “好了好了。”邵衍寵溺地掐了他的臉一把,“你激動什麼?那麼大的孩子還這樣,簡直不像話。穩重一點,走路別蹦蹦跳跳的。”

    小弟雙眼亮晶晶的,不躲不閃任由他掐,上樓之後還殷勤地快一步打開書房,一邊關門,一邊捂著自己被掐到發紅的面頰暗自激動。

    樓下,餐廳,孤零零的夫妻倆。

    邵母抽了抽鼻子,滿臉委屈地和同樣不知該說什麼的丈夫對視。

    邵父:“……等會兒咱們也去看啊!”

    邵母:“QAQ哪有這樣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啦!撒花!!!開心!!!!

    一轉眼就快要2015年了,圓子12年到123言情,轉眼已經停留了那麼久,暮然回首,看到這些年的世事變遷,偶爾也會覺得感慨。最大的收獲,莫過於結識了願意容忍我的渣文筆一路陪伴我欣賞我的你們。

    我並不是一個稱職的作者,除了更新外,沒有更多可圈可點的地方,能寫到今天,你們給了我莫大的鼓勵。除了感謝,圓子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我會盡我所能為大家帶來甜蜜溫馨的故事,希望生活的辛苦不再糾纏每一個人,大大們都能像我文裡的主角們那樣,一生順遂平安,幸福平淡。

    鞠躬——

    定制不一定會開,畢竟還在嚴打。

    但圓子愛你們,相信這個故事也能給大大們帶來短暫的歡樂。

    這就夠啦!

    下篇文大概會寫重生,新年之後才會發,到時候開文案,會在微博和文裡通知大家的!

    提前祝大家聖誕快樂、元旦快樂、新年快樂!

    最後賣個萌XD

    感謝大大們的地雷和手榴彈!!!下次見!!!

    最後偷偷地放上專欄鏈接,大大們可以點進去收藏一下,等到開新文的時候,就能從這裡找到圓子了~

    用手機的大大們可以點文章目錄頁的作者名跳轉專欄喲麼麼噠!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御膳人家 緣何故
    全站熱搜

    烠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